第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张小花
    他看着我乐了。


    我也很不好意思:“其实平时也不怎么过车。”


    “过也不要紧,我就看中这地方了。”


    我腼腆地说:“标间一天100,你要常住我给你打八五折。”长时间的没有客流,搞得我都不像个做生意的了,特羞于跟人谈钱。


    他睁大眼睛道:“什么意思?”


    “就是说一天85,得,80吧。”我先自己砍了自己两刀,一天能有80入账,水电费什么的就不用赔钱了。


    他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还要钱?”


    “呃……大哥,我这是饭店,不是能免费借宿的老乡家。”


    他摊开手道:“可是我没钱。”


    我气不打一处来:“没钱你住什么店啊,拿我当猴耍呢?”


    他显得更茫然了:“你要钱干什么?”


    你要钱干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好!其深度仅次于你是谁,你来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之类能把人想疯的论题,我发现我一时竟真的无从答起,我要钱干什么?我吃喝不愁,一般人买车买房的问题对我而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我坚决一点,完全可以过那种挥金如土的纨绔生活,可我执拗地坚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与56块一元钞相依为命,我为的又是什么?想到这我心情特沉重,有一种隐私被窥探的愤怒,我勃然道:“我数着玩,你管得着吗?”


    他似乎有点恍然,点点头道:“我懂了。”说完这句话就默默地走了出去,还帮我带上门,坐在了外面的台阶上。


    我余怒未消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结果这半大老头一坐就是一上午一下午,从烈日炎炎坐到天都擦黑了,而且姿势不变,双手稳稳当当地放在膝盖上,脑袋微微扬起,只有偶尔微风拂过那一头茂密的短发微微抖动,像棵植物似的。


    其实下午那会我就已经不落忍了,这人看着年纪可不小了,看穿着打扮也不像那种牙尖嘴利爱占人便宜的老油条,一下午我给他安了好几个身份:落魄的外地人、生意失败的老板、和家里闹别扭的中年问题男,最后觉得还是最后一种更靠谱。最主要的是:我真担心这位心一横死在我这,本来就没生意,龙门客栈再开成古墓荒斋,我就真成狐狸精了。


    等晚霞飘红的时分,我气也消了,捏了包烟悠然走出来,蹲在他边上一边点一边看着夕阳问:“和老婆闹别扭了?”


    坐了这么长时间,他倒是情绪没受丝毫影响,依旧笑呵呵道:“我哪来的老婆?”


    我宽慰他:“你这是气话,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没老婆?”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你也知道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找什么老婆啊?”


    我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揪扯,缓了缓口气道:“要真没地方去就住下吧,等你气消了再说,其实我还真就不差那俩钱,但是生意归生意,比尔盖茨有钱,我们不是照样用盗版温7吗?”


    他说:“我懂,老弟其实你不用管我,我在外面就挺好。”


    我笑骂道:“你还端起来了,走吧,跟我进去,至于钱嘛,等你有了再说。”


    他起身道:“既然你有你的规矩,我也不能破坏,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进了屋我拿出一桶泡面道:“饿了吧,我这只有这个。”


    “不饿,你这有水吗?”


    我指着饮水机:“自己接,还有老哥——你身份证能给我看一下吗?我简单登个记,不是信不过你,怕有乱七八糟的检查。”


    他接了一杯水,端着,却不喝,道:“身份证?没有。”


    “你怎么出门什么都不带啊,那你叫什么名字?”


    “吴永生,吴是口天吴,永生就那个永远活着那个永生。”


    “明白。”我在登记簿上写下吴永生三个字,抬头道:“吴哥,你这姓不太好啊。”


    吴永生呵呵一笑:“随便起的。”


    第四章


    小倩


    就这样,吴永生晚上就在我这住了下来,我把一号房的钥匙给他,老吴端着那杯水上去了。


    我摇摇头,这个星期的第一笔生意就这么亏本了,也不知道吴永生和他老婆到底什么状况,现在中年人生存压力都大,离婚率和自杀率居高不下,当然,他和他老婆离不离婚我管不着,但我绝不能让他在我这自杀,不说别的,我这人胆子也不大,他要死我这我不得糁得慌啊?得找个机会套出他老婆电话号码来透个信!


    6月的天,到9点多才完全黑下来,我坐在大堂里看了会电视,抽了两根烟,12点多依然毫无睡意,这一年的龙门客栈开下来,我的作息变得没有规律,有时候四五点钟还得起来接客,100块钱一夜还打八五折,比小姐悲惨多了。


    就在我回到柜台准备收拾收拾上楼躺着的时候,忽听有人轻轻道:“喂。”


    我吓了一跳,急忙抬头,就见柜台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姑娘,穿了一件样式很奇怪的布裙子,标致的瓜子脸,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披发垂肩,她站在那里素雅又古典,可古怪的是:她明明离我很近可我就是看不清她的长相,这丫头像周身都被雾气笼罩着一样让人看不分明,而且我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她的身子很轻,好像一口气就能吹跑似的。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没声儿啊?”我顾不得招呼人,先抱怨了一句。


    她低下头,抱歉地说:“对不起。”


    我摆手道:“算了,你是等车啊还是等人啊?”


    她用很小的声音说:“我……我想在你这住几天。”


    我一听有“大生意”刚想振奋却又犯了嘀咕:这小姑娘看上去最多不超过20,不等人不等车,要来我这“住几天”,难不成是离家出走的叛逆期少女?


    我小心地问:“小妹妹你多大了?”


    她愕然抬起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和弯弯的细眉,果然是个样貌可人的小丫头。她怯怯地道:“你是问实际岁数还是虚岁?”


    “这有差别吗?你实际岁数多大了?”


    她重新低下头:“17了。”


    17?按现在孩子的发育应该已经快过了叛逆期了呀,我们17岁那会和女同学拉个手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了,现在的孩子马路上嘴对嘴亲热老师看见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还有不满意的?


    我也不好意思再问了,毕竟17岁也是有行为能力的人了,再问就显得窥探人家隐私了,我只好说:“打算住几天?”


    “说不定。”她依旧小声道。


    “哦,标间一天100,我给你打八五……算了,80块钱一天,童叟无欺!”我怕她碰见吴永生……


    她瞪大了眼睛:“钱?”


    “啊,钱。”我又不好意思了,看她样子比老吴还迷茫呢,合着我开饭店就不能提钱,必须得是热情好客,视金钱如粪土的老乡,我可是有正规营业执照的,再说,现在还有视金钱如粪土的老乡吗?


    她一摊手:“可是我没钱。”


    我:“……”


    我反应已经不如白天那么激烈了,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是可怕的,要是没老吴一天的折磨,我可能又发飙了,但是我现在很淡定,我已经准备好回答她下一个诸如“你要钱干什么”之类的诘问了。


    “那你看这个能值多少钱?”她从耳朵上摘下一对耳环来,每只吊坠上都挂着一小片翠绿的石头。她把它们慢慢放在我手掌中,我感觉她手指比石头冰凉。


    我扫了一眼,那耳环入手颇沉,似乎价值不菲,但我在这方面的眼力一穷二白,而且玉这东西也没个准价,有时候一二百,有时候10块钱三对还带纸盒子,反正都是石头,我还怕最后说不清呢。


    我把它们放在桌子上道:“妹妹,哥开的是饭店不是当铺,这东西我不能收。”这是史上第一混搭又不是史上第一混乱,不带串门的。


    “那……对不起。”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没说,拿起那对耳环幽幽地走出了门外,还帮我带上门,然后就坐在了外面的台阶上,一手托腮,一边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我又崩溃了!都一个师父教的,不让住就静坐?她一个小姑娘,深更半夜的我能看着她坐这吗?火车站附近什么人没有啊,她要在我门口出点事我就剩上知音体了:柔弱少女惨遭凌辱事为哪般,黑心店主熟视无睹良心何在?下次开出租那哥们见了我还得跟我握手……


    她在那坐了半个多小时,我见她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惆怅地从烟盒里捏了根烟,走出去蹲在她身边,点上,轻车熟路地问:“和家里闹别扭了?”


    “啊?”她吓了一跳,才发现我。


    “那是和男朋友?”我想她无非也就是这么点情况,不是耍性子就是失恋,现在的女孩子总不可能为了失身这点屁事离家出走。


    “都不是。”


    “你这么晚出来你家里人不担心吗?”


    她幽怨地看了我一眼道:“我家里人都死了。”


    “妹子这就是你不对了,闹别扭归闹别扭,怎么能咒父母呢?”


    她这次愤怒地瞪了我一眼。


    “……不是真死了吧?”


    姑娘眼睛一红,又不说话了。


    我一个劲后悔,赶紧安慰:“别哭别哭,不就是没钱吗?跟哥进去,走——”说着我去拉她,她下意识地一闪身,然后整了整衣衫冲我翩翩敛衽道:“谢谢。”


    我一愣,心说这姑娘是不是看古装剧看多了,这当间还耍什么身段啊?


    进了大堂我问她:“饿了吧?”


    她脸一红,却不说话,我知道她不好意思,动手给她泡了一桶方便面放到餐厅一张桌子上:“凑合吃,我这没厨子。”


    她冲我羞赧一笑,然后从门口飘然坐到桌前——她长裙曳地,几乎看不到腿在走动,感觉就是飘过来的。她拿起叉子端详半天,叉起几根面来打量着,好像从来没见过方便面似的,最后饥饿还是战胜了羞怯,她把叉子上的面往面前递上,可是却不张嘴,她叉到鼻子跟前闻,闻罢多时,把原先几根面放回碗里,又换着叉了一缕面条,继续在鼻子跟前闻……


    我看得大是纳闷,忍不住道:“不合口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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