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赤军
随即又安慰甄随,说骑术难精但易学,我也是花了不到两个月的功夫,便即学得似模似样了。而且我学骑术的时候还没有马镫,如今既然“发明”了马镫,那学会就更容易啦——“也予汝两个月,若是学不会骑马,便罢了营督之职,赶汝去做陆衍的护卫!”
倘若只说罢免营督之职,不使将兵,还回来做自家部曲,甄随说不定打蛇随棍上,就真的答应了,但说要把他置于原本的部下的陆衍之下,甄随当即大感不忿。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去学骑术。
甄随表面粗豪不文,其实是很机灵的一个人,只花了短短数日的时间,便能踞于马背,不至于滑落下来;又花几天,竟然能够催马小跑。终究他擅长格斗,而驭术与技击之间,也颇有共通之处。
尤其是马镫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马镫在骑兵发展史上,可以说是一种划时代的发明,但是一般人在认知中存在着两大误区。误区之一,是过于夸大马镫的作用,认为在马镫发明以前,就根本不可能存在大规模的骑兵编制,就算有,也都只是骑马步兵而已,临阵必须下马作战,在马上是根本无法挥舞兵器的。这当然是扯淡,无数史书都能够搬出来打脸:早在公元前一千年左右,西亚地区就有骑兵驰骋的记载,而在中国,秦穆公时代就已经有了“畴骑”——还不算史无可载的西北羌戎。
第二个误区,是把马镫的范畴扩大化,从而人为地提前马镫产生的时期。地下考古发掘出的最早的马镫实物,是出现在辽宁北票西官营子的北燕冯素弗墓中,按理来说,真正的发明期应该比此为早,但在没有可靠依据的前提下,不大可能超出太多,比如提前到西晋,甚至两汉。
最早在西汉的陶俑上,就似乎已有马镫的痕迹,但其实这并做不得数,因为一般都是单边镫,很可能是用来方便上下马的软镫。软镫是很难在骑马过程中踩踏,以稳定重心的——即便是双镫——而且一旦坠马,被缠住拖死的危险系数太大,所以踩着软镫上马之后,一般情况下就必然提腿脱镫了。
只有硬镫——木质或金属质——才能够作为挥舞兵器和投射弓箭的稳定平台,但单镫依然没用,而且只有傻瓜才会在单腿踩镫觉得有效后,不会再在另一边也坠一个。目前出土的汉代陶俑都制作得很粗糙,无法判定是否有双镫,并且骑士的脚是否稳稳地踩踏在镫里。
故此在裴该认为,很可能最早发明马镫的是汉魏之际的北方游牧民族,比方说鲜卑,并且随着“五胡乱华”而传入中原,很快普及开来。不过穿来此世后,他却并没有在中原发现马镫的痕迹——可能是没发明出来,也可能是还没能从草原上传过来,终究这年月鲜卑人不如匈奴、氐、羯,尚未深入黄河流域。
故此他就抢先在中原地区“发明”出了木质马镫,用来装备自家骑兵。原本还曾想要传给祖逖,只可惜祖士稚瞟了一眼,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儿,裴该也就不好意思上赶着献宝了。因为马镫对于真正骑术精湛之人来说,其实提升作用并不很大,只有对裴该和甄随这种二把刀,才能够产生脱胎换骨的效果。
打个比方来说,骑术顶天了一百,那么祖逖是九十九,就算马镫能加值二十,在祖逖看来,这加一点的玩意儿有没有关系不大啊。但对于骑术六十的裴该和仅仅四十的甄随就不同了,甄随靠着这件逆天法宝,骑术竟然能够瞬间及格!
中原地区大多数平民百姓,半路出家,即便再怎么勤练马术,也肯定没法和打小就生长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相提并论,那么马镫的作用也便能够极大凸显出来了。虽说马镫很可能是游牧民族的发明,但它真正加强的是农耕民族,使得农耕民族有机会组建起相当数量和质量的骑兵队伍出来。
……
甄随跨马上了前线,当即率领“劫火”三营先发,随着擂鼓的节奏,数个方阵齐步而前,紧迫敌阵。荆州兵以弓箭拦阻,徐州军也射箭反击——弓箭手就排列在步兵方阵之后,同样随着鼓声,齐走五步,然后拉弓投射,收弓后再走五步,再射,如此循环往复,渐行渐前。
反正距离还很遥远,不必要特意瞄准目标,只需按照大致方位、角度,朝空中射箭就成了,箭矢自然会循着抛物线落入敌阵之中。
荆州兵弓箭不多,射得是稀稀拉拉的,对徐州步兵方阵造成的伤害很小。虽然偶有数人中箭,但若是轻伤,都不敢停,依然奋勇向前;若是重伤,或者射中腿脚,难以前进,那就按照操典的规定,暂且蹲伏于地,等待后面的士卒上来补位。方阵严整,大有一往无前之势。
裴该这些兵确实还没有经历过什么苦战,但就这么点点伤损,完全不可能动摇将兵的心志。队列训练也在这会儿发挥出功效来了,士卒们几乎出于本能地按照鼓点列队而前,不会因为身旁有袍泽倒下,便即惊惶错步。
要知道队列训练的时候,冒着箭雨前行,那也是一大重要项目。虽说训练时候都是发的无簇之箭,不大会伤着人,而且因为箭支头轻脚重,往往轻飘飘的,不知道会掉到什么地方去,但终究那时候数千箭齐发,天空中乌压压一片,瞧着就挺吓人啊,比如今荆州兵的箭雨要密集多了。大场面都见惯了,还在乎这些小花样吗?
徐州兵阵列丝毫不乱,倒引发荆州阵中一片恐慌——他们就没见过这样的队伍啊。当即前两排的就不由自主往后缩,后几排不知轻重,仍然端立原地,阵势随即开始动摇……
要说荆州兵的中坚力量,那也是追随杜曾作乱,四处攻掠达数年之久的老兵了,说不上百战精锐,但论胆量、战技,恐怕都不是徐州新兵所可比拟的。但问题是按照这年月惯常的部队组织度来说,军法并不严明——走一路抢一路的士卒,怎么可能用严令来加以约束?所以越是老兵,后面越要加上“油子”二字,保命之心比奋战之意更为炽烈。
而且越是老兵油子,越是见多识广,见到徐州兵冒着箭矢而前,阵列丝毫不乱,就知道自己今天撞见强敌了——不是强在装具、武器精良上面;若是小孩子手持利刃,大人毫无可惧,相反还会琢磨着尽快宰了那孩子,把好东西全都抢过来装备自己吧。因而眼见得徐州方阵即将近身,荆州兵的前军就开始骚动起来。
杜曾严令前线各将吏稳守阵线,下令后退一步者,必斩不饶!几刀下去,举起几颗人头来,这才勉强算是稳住了阵脚。但随即徐州兵也杀到面前了,长矛如林,中杂刀盾兵贴近防护,有如一只披甲的刺猬一般,直接就撞进了荆州阵中。
金铁交磕声当即响彻四野,嘶喊惨叫声也随之越来越密。徐州兵的前阵多为披甲之卒,那些硬皮甲防护范围很窄,也就仅仅前胸而已,胳膊腿还都露着;防护力也较弱,百步之外的流矢或许难以射穿,百步以内直射或者投射,就有很大可能性透甲而入;至于枪矛捅刺,皮甲是基本上防不住的,刀斧劈砍,倒有一定几率可以减轻伤害。
但问题对面荆州军的步兵当中,披甲者还不到五分之一,不必要真的动手,即便正面相对,荆州兵就自然会心生怯意啊。
裴该不实际养兵的时候,总难免轻看军费开销,觉得冷兵器时代嘛,养兵的大头都应该花在饭费上,正经装备不必每日提供新的,这一平摊,又能费得几何?石勒胜兵十万,裴该是研究过他军中“匠器营”账本的,感觉总额也没有多可怕嘛。
但等实际养兵、练兵,才知道打仗果然是费钱的买卖。石勒军中除少数精锐外,大多数士卒的武器装备都是自筹,将吏根本不管,所以装具普遍很差,锈箭钝矛比比皆是——大家伙儿都盼望着可以到战场上去抢敌人的好兵器和铠甲来用。非止石勒军,其实这也是当时绝大多数军队的常态。
乱世之中,人命不值钱,死了可以再找地方拉伕;相比之下,装具可是笔大开销,怎可能让普通士卒用好物?
裴该在徐州兵,尤其是那一万战兵的装具上,抛掷了无数金钱,若非夺占了铁矿,更有铜矿铸钱牟取暴利,估计装备也跟眼前的荆州兵不会差得太多。但是他能够保证人手一柄锋锐的长矛或者利刀,却不能保证人手一领皮甲——制甲费料又费工,简直比制弓也差不到哪里去……
无奈之下,只能优先保证前阵的所谓“选锋”了。
正经搏杀之时,这些披甲“选锋”的作用就发挥出来了。即便他们的战技和经验不如当面很多荆州老卒,但仗着装具精良,也很快便将荆州兵的阵列撕开了数处。因为在大军鏖战之际,个人战技真的不是很重要,即便你有通天彻地之能,力敌百人之勇,一旦矛刺入肉,刀劈入骨,伤到了敌人,都难免会产生短暂的“硬直”时间,很容易被他敌趁虚而入。这就需要你身边的袍泽帮忙分担一部分防护功能,而同时你也必须要在袍泽伤敌时,帮他挡住来袭之兵。战阵的作用由此便得以发挥,所以说千人作战和百人械斗,所必须的技能点完全不同。
战场之上,阵列越完整,则战斗力越强,阵列一旦散乱,导致各自为战,战斗力将会直线下跌……
第三十三章
文鸯之孙
宛城以北这一仗,才短短的一刻多点儿时间,荆州军前阵便已被徐州兵撕裂开数处,真正重伤倒下的并不太多,大多数都是身负轻伤后本能地或者被迫退避,而越是退避,阵列也就越乱。
杜曾部下骁将苏温率领着数百精锐士卒到处救火,一方面迫退徐州兵,稳住阵脚,另方面也不时斩杀退缩乃至逃跑的荆州兵。“劫火营”左副督谢风见状不忿,亲自策马来战苏温,即于长矛阵中突出骑矛,促起不意,正中苏温肋下。苏温大叫一声,一把攥住来矛,“喀”的一声折成了两段。谢风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心说好险,此人力大如牛,若没有都督“发明”的马镫,我估计早就被他给扯下马去啦。
当即弃矛取刀,苏温也挥刀来迎,双刀“当”的一声交碰,火星四溅,谢风就觉得手臂隐隐发麻。但苏温既已带伤,脚下又无镫可踩,全靠双腿夹住马腹,借力为难,只有比谢风更感艰难。当下不敢恋战,拨马便走,谢风扬声大呼,指挥士卒再次撕裂了这一段的荆州军阵。
苏温半身是血,匆匆来到杜曾马前,高叫道:“将军,敌军甚勇,前阵已将崩溃,如之奈何?”杜曾犹豫了一下,无奈只得下令:“唤马俊率骑兵上吧。”
王贡急忙拦阻,说时机未到啊——“敌只将半数向我,尚有两千余人屯于阵后,即便骑兵侧翼杀出,恐怕也难以穿透其中军。”杜曾苦笑道:“若遣骑兵,尚有一线生机,若不遣时,前阵崩溃,恐怕大事去矣!”
……
裴该立马中军大旗之下,距离前线搏杀之处将近有一里地,光靠双眼远观,自然很难明了战局,全得靠甄随不时遣人过来通报情况。
一开始他心里并不算踏实——当然不是怕再出马惊而走的妖蛾子,终究已然招募了不少部曲围绕在身边,而且这段时间他也不懈地勤练马术乃至武技,胯下更换了一匹多次临阵的良驹;相信即便有敌军精锐骤然杀到面前,裴使君也能力扛数时,实在不行,全身而退应该不难。
此刻的裴该已经不仅仅是跟中军大纛一般的标志物,甚至于吉祥物了,而是真正的一军统帅。
他不踏实的,是麾下终究大多是些新兵,虽然参加过几次剿匪和攻打坞堡的战斗,但当面之敌多数情况下并不过千,而己方往往是以绝对优势兵力,压着对方打。而如今眼前的荆州兵恐不下万,敌众我寡,他又仅仅派出了甄随的“劫火营”向前,刘夜堂的“烈风营”作为预备队,尚且稳立阵后。甄随所部要以一敌四,真能够打得过吗?
但是前线陆续传来的消息却很喜人,貌似荆州兵前阵已被撕裂多处,对方彻底崩溃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裴该正在思考战局,刘夜堂突然间驰马而来,拱手向裴该请求说:“已至申时,若不能遽败敌军,就怕他们遁归宛城,凭坚顽抗,那时候天色昏暗,不利于攻城——只能留待明日了。不如都督命我部也压上,一举而击破当面之敌吧!”
裴该知他心存竞功之意,却也不说破,只是微微一笑,问道:“夜堂,倘若敌军暗伏一哨人马,窥我大营空虚,便即从侧翼冲杀出来,那又如何是好啊?”刘夜堂摇摇头,伸手指点道:“此处一马平川,与昔日蒋集岗不同,若有敌军杀来,数里之外便可见其踪迹,都督岂会有失?”
裴该见他上阵心切,便说好吧——“卿将‘烈风’左右二营前往助阵,留下中营守备。”刘夜堂大喜,当即领命而去。可是他才走了不久,可能尚未正式投入战斗,突然间部曲将文朗策马驰近裴该,伸手朝西面一指:“都督请看,有敌来袭!”
裴该手搭凉篷,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从敌阵侧面驰出一支骑兵来,大概有两三百人,烟尘杂沓处,似乎想要兜个圈子,绕过战场,直取自己的中军大纛。耳听文朗问道:“是退入营中,还是原地固守,或者出而拒敌啊?还请都督速下决断。”
裴该笑一笑:“这数百骑,恐怕是杜曾全部的骑兵了……”杜曾一辈子就在荆州的长江两岸转悠,江北气候与徐州相近,裴该才不过拉起数百骑兵来,难道杜曾屡经战损,反而还能剩下更多不成么?说不定其中相当大一部分,还是第五猗从北方带过来的。
“彼有骑兵,难道我独无有?”裴该冷然一笑,当即命令文朗:“汝可取其骑将首级来献我!”
文朗闻言,大感兴奋。他这种亲信部曲,主要工作是保护主公安全,除非被敌人杀到了中军,否则一般情况下是捞不上硬仗打的——也或许在追杀残敌的时候,会被撒出去捡点儿残渣剩饭。如今得以率领骑兵与敌见阵,真是难得的机会,当即一拍胸脯,表态说:“若不能取得敌将首级,朗便自提首级来见都督!”
裴该心说你可别随便立FLAG,当即劝说道:“不可轻敌、莽撞。”随即又鼓励一句:“勿污乃祖之名!”你不自称是文俶的孙子吗?那文鸯可是亲自率军冲阵,惊死过司马师,还大破过秃发树机能啊,算是三国晚期一流的勇将,那且让我看看你能有文俶几成本事吧。
文朗也不多带,亲将百骑驰出,很快便迎上了侧翼的荆州骑兵。双方甫一接近,便以弓矢对射,顷刻间便有十数骑翻倒尘埃——绝大多数都在荆州方面。
双方骑弓的射程差不太多,但徐州骑兵有了马镫辅助,开弓时可以踩镫立起,稳定性要更胜一筹,相对的准头也好。而且裴该曾经“创作”过两句诗,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用以教导部下,所以徐州骑兵几乎全都是瞄着对方战马发的箭,目标既大,更易取准。战马若倒,骑士落马,即便不被摔个七昏八素,在没有步兵协助的前提下,你还能够发挥出几成战斗力来?
一轮箭射罢,双方骑士便即正面交锋。说是正面,其实两队骑兵是交错而过,就象两条挨得很紧的平行线,马上骑士各自手挺长矛,从反手方向刺向敌人。在这种搏杀方式中,马镫的作用再次得以凸显。
在骑兵演化史上,其实高桥马鞍的作用比马镫更具划时代性,有了高桥马鞍,便能从纵向固定骑士,使得骑矛正面捅刺的威力成倍增强——否则反作用力能够直接把人从马屁股方向给顶下来。但在实际战阵之中,很难遇到正面捅刺的情况——何况还有马头阻碍——一般都会侧向错开一定的角度,这就需要从横的方向同样固定住骑手。马镫便能在横向给予骑手稳定之力,所以越是侧捅,马镫的作用便越是凸显。
两列骑兵相向而过,人喊马嘶中,数十人被长矛捅伤、捅死,倒撞下马来——仍然是徐州方面占优,基本上交换比为一比四。而且徐州的骑兵大多铠胄俱全,甚至穿的不是全然的皮甲,重要部位还镶缀着不少金属部件,即便中矛落马,估计也有五成还能够救得过来。终究这都是裴该的贴身部曲,再省钱也不能省到他们身上去啊。
文朗一时眼花,没能找到对方骑将,只是捅翻了一名普通骑兵——试其战技,也不可能为一军之将嘛。等再圈过马来时,就见敌军拋下数十具尸体,却不反身来战,反而直奔着裴该中军就冲过去了。徐州骑兵无奈之下,只得从后猛追,其间骑弓劲射,又再放翻了十数骑。
眼看敌军将要逼至中军,就见裴该身前突然间腾起了一片箭雨——他还有“烈风”中营在手呢,弓箭自也不缺。一片人喊马嘶中,敌骑冲锋之势当即便被遏止住了,而文朗也得以追了上来。
从后面冲杀敌人,这种快感简直无可比拟,徐州骑兵士气倍增,荆州骑兵就此大乱。文朗高呼寻找敌将,终于就见一骑拨转马头,迎面而至,高声叫道:“我乃杜将军麾下督将马俊也,来者通名!”
文朗大声回复:“文鸯之孙文朗是也!”大概是“祖父”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马俊闻言不禁微微一愕,骑矛刺出来的动作也因此有些变形。文朗趁势一矛捅去,正中对方胸口——对方的刺矛则扎在他的精铁护胸上,划一道深痕,溜过去了。
两将对战之处,距离裴该也不过区区二百步而已,又没有什么东西阻碍视线,裴该是瞧得一清二楚啊,不禁拍手大喜。眼见这些敌骑已不足虑,他当即一挥手中竹杖:“即将铁骑驰前,收结了这一战吧!”
……
这场战役从未中开始,短短一刻半钟之后,荆州兵阵线就已被多处撕裂,而大将苏温也身负重伤,眼看着前阵崩溃在即。杜曾无奈之下,只得一方面陆续把预备兵力全都投入战斗,同时提前派出了预伏的骑兵,尝试突袭徐州兵后阵中军。
统领骑兵的乃是杜曾爱将马俊,本是关西羌汉混血,精擅骑术,而且武艺高强,杜曾对他是非常放心的。但即便马俊再如何骁勇善战,终究他所面对的是数倍乃至十数倍于己的敌兵,而裴该既然竖起中军大纛,相信周边卫护的士卒也必是精锐,此次突袭,最终能有几成胜算,杜曾心里根本就没底。
照道理来说,精锐骑兵,一骑而可当五步、十步,若能利用机动性将步兵调动起来,进而撕裂其阵,那即便百倍之敌,也是不够骑兵蹉踏的。问题看徐州前阵的组织力和战斗力,裴该不似“不知兵”之人,更不会是一介书生,他会不会上马俊的当呢?步兵若排列紧密方阵,以弓箭遮护、长矛为防,同等数量的轻骑兵都是根本莫可奈何的呀。
但是唯有如此,或许才能杀出一线生机来,否则今日丧败可期。城外战败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宛城堞橹不完,在防御上还存在着诸多漏洞,一旦被迫退守,士气受挫,恐怕守也很难守得住了。到那时候,就只有保护着第五猗逃归襄阳去……可是周访恐怕很快便会彻底剿灭杜弢,挥师北上啊……
杜曾不禁在心中暗骂荀崧,你这老家伙为何不早早开城归降呢?要等我们先把城防工事打得千疮百孔,才肯低下你那世家子高贵的头颅……真正可恶!
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马俊侥幸得手,可是前线正在酣战,骑兵不可能穿越敌阵,从正面出击,那就只得远远绕路啦,即便能够取胜,也不知何时才能传回消息来,进而导致徐州前军后撤甚至是直接崩溃。自己能够熬到那时候吗?
最终杜曾被迫一咬牙关,右手握紧了部曲才刚递过来的长矛,转过头去嘱咐王贡:“子赐可速回城,安排城守事宜,我亲自前去阻挡敌军,以拖延时间。”王贡点点头,关切地说道:“将军千万小心,但留得性命在,终有复起的一日。”说完话,带着十多名部曲,拨转马头,便朝宛城方向驰去。
杜曾亲率部曲上阵,长矛抖处,顷刻间便已搠翻了数名徐州兵,暂时止住了一翼的崩溃之势。然而战线实在太长,他顾得了东,顾不了西,只听西侧山呼海啸一般的喧嚷,抬眼望去,就见荆州方面的旗帜陆续倒下,残余的也皆步步后退,恐怕很快便会被彻底击穿了。杜曾目眦欲裂,急忙挥舞长矛前去增援,但还没能赶到,就听得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雷鸣一般轰然响起。
对方也派出了自家的骑兵来吗?杜曾一则以忧,一则以喜。裴该守牧徐州,必能招募到一定数量的骑兵,倒也并不出乎杜曾的意料之外,他忧的是,仅仅步兵方阵,已经使己方很难抵御,若再辅以骑兵冲突,则己阵崩溃在即……喜的是,倘若裴该把骑兵全都派上来了,那边马俊得手的机率便会更高一些啦。
正在患得患失之际,忽见己方士卒个个面带惊惶之色,全都抛弃了兵刃,掉过头来,落荒而逃。杜曾扬声大呼:“不要走!有敢动摇军阵的,必斩不赦!”举起长矛来,当即穿透了己方一名正在抱头奔蹿的军吏。但他随即抬头一望,却不禁也惊得面色惨白——这、这、这,这究竟是什么骑兵?!
第三十四章
具装甲骑
雷鸣般的马蹄声中,只见数十骑呼啸而至。
与这年月惯见的骑兵,尤其是杜曾曾经见到过的骑兵不同,这些徐州骑兵的装具竟然精良、完善到令人发指。个个身披只有军将才可能置办得起的铁质鳞甲,戴着金属兜鍪,上插白羽,护项、披膊俱全,甲裙垂至膝下,就连皮靴上都镶嵌着铁叶,仿佛是天神下凡一般!更可怕的是,其胯下战马似乎也都着甲,再饰以斑斓五彩的饰物,骤然望去,简直不是马,而是一头头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张牙舞爪,随时都欲择人而噬的怪兽!
杜曾戎马半生,就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装具精良、气势惊人的骑兵!
这年月骑分轻重,轻骑兵主要作巡弋、侦察之用,大多数只有背心一般的皮甲,带弓箭、短刀,以骑射为主;重骑兵的防护相对严密一些,但最多不过加几处金属配件,上身多两条短披膊,护住大臂而已,手持长矛,用来正面冲锋,以蹴散或割裂敌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