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赤军
此前称熊远为“熊相”,那是瞧不起对方,所以只以官职来称呼,偶尔称“卿”;自从见了熊远那封上奏,裴该在心目中已经把对方的等级上调了不少,故此一见面,“熊君”二字便脱口而出了。
熊远只是连连作揖致歉,要喘了老半天的气,这才勉强能够说出完整的话来:“末吏前去督导春、春播,才闻使君到来,不及更衣相迎,还望恕、恕罪。”
裴该笑一笑:“亲课农桑,当受嘉勉,何罪之有啊?”不管你能力如何,肯于认真办事,并且看这模样——倘若不是装的——还挺任劳任怨,那就是个好同志嘛。
揖让一番,并肩入城,进入衙署后,熊远先洗漱一番,换了身公服,然后才来与裴该坐定交谈。裴该向他探问彭城国内的情况,熊远叹了口气:“我在江东,不知江北民生凋敝如此……五百里一郡,却有若百里一县,治理起来,料必繁难……”
说到这里,又向裴该略略一揖:“此前口出大言,说要导民知礼仪,然而管子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今民尚不得温饱,谈何知礼?陶公所言是也,我的话却未免太过轻佻了……”
熊远在江东也做过州、郡的功曹,虽然主要管理吏政,也免不了要掺和生产、亲近百姓,所以还是有一定民政经验的。他此前大言炎炎,主要是从来没渡过长江,看到过中原地区的凋敝景象,只拿太平时节的江东郡县来做类比,自认为管理一个郡国未见得能有多难吧?
等到进入徐州城,按查府库、卷册,又亲自跑周边乡野去考察了几天,才知道两者完全不能相比。别的不说,动乱中的人心惶惶,今天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活命,过半百姓家无隔宿之粮,你要他们安安稳稳服从统治,守规矩、讲礼仪?谁会来搭理你?
好在熊远确实不是裴该最初印象中的纯粹喷子,一则他有志向,二则他肯干事,所以就马上写信给陶侃,向对方诚恳地请教治理手段——你那儿估计跟我这边差不太多,那么你打算怎么措手啊,能不能指教一二?
熊远论名位比陶侃差得很多,而且此前二人就没有什么交集,但自从受命之后,同船共乘而到江北,一路上陶士行的心情很低落,意志很萎靡,熊孝文却是个乐天派,多方开导,两人逐渐就拉近了关系。如今熊远既然有问,陶侃是不好意思敝帚自珍的,于是就把自己治理下邳的想法详细抄录下来,送给熊远作为参考。
熊远才得着陶侃的回信,他自知自己的实务能力远不如陶士行,而且素无威望,恐怕震不住那些陌生的郡县属吏,所以干脆——我亲自到四野八乡去实地督促百姓春播吧。可是才刚离城不到两天,裴该就到了,他只好急匆匆地又赶将回来。
裴该望着熊远,不禁微微而笑:“熊君,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初见君时,只当是清谈之辈,严以责人,宽以待己,口舌滔滔,实无所能,今日始知‘以言取人,失之宰予’。而我是否真有匡复之志,君亦休受江东流言所惑,勿存偏见为好。”
熊远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使君马力、人心之语,言简意赅,但所见深远——不知是何人所言哪?”
裴该心说我哪儿记得住啊……他穿越此世,最大的问题就是两世记忆混杂在了一起,有时候真分不清是旧裴该的新知,还是新裴该的旧闻;那些科学知识也就罢了,肯定是从后世带过来的呀,但格言、警句,乃至不少成语、典故,就很难搞得清了。不过由此产生的后果,却是张宾、卞壸等人以为他裴文约真的学富五车,都不知道从哪本自己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书上,读到了那么多新鲜词句……
只是从前基本上没有人追问,说你这话新鲜啊,是何人所言,何书所载?熊远确实骨子里还是个读书人,更倾向于做学问而不是搞政治,故此一听“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之语,当即恭敬请问——这是谁说的?
裴该这才意识到,那两句话大概是后世人语,但究竟是哪朝哪代何人所言,他也记不清了,只得敷衍道:“家乡俗语罢了。”不信你曾经去过河东!随即赶紧转换话题:“我意明岁,最晚后年,便要勒兵北上,尽收全徐,未知熊君可能助我一臂之力啊?”
他这话也曾经问过陶侃,陶士行当时的回答是:“期以三岁,使君率精兵五千来过敝邑,勉强可资供一月之食用。”一竿子打到三年以后去了。熊远闻言,却皱着眉头细细想了一下,然后拱手道:“若使君果有此举,我当竭尽全力报效……”
裴该提醒他:“不可刻剥百姓。”
熊远苦笑道:“民穷力困,即欲刻剥,甚至涸泽而渔,恐怕也无所济事。故此熊某不敢再作大言,唯表此寸心而已。”说着话身子略略朝前一俯:“然若要彭城稳固,百姓安居,须先镇定周边。彭城之北是东海,闻有盗贼肆虐,倘若东海不靖,彭城恐亦难安,民既不安,难以积聚。”
裴该微微点头。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知道别说熊远和陶侃了,即便诸葛孔明在此,辖下户口就那么点儿,老百姓不但贫困,而且还满心的恐惧、疑惑,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难用三五年时间就使得社会稳定下来,民生得着温饱的。那么扩大领地,尽量排除边境上的不安定因素,就是重中之重了——他之所以去冬征讨三郡国,其实很主要一个目的,也是为了保障根据地广陵的绝对太平。
所以在熊远看来,要想彭城稳固,非得把北方的东海郡,以及西方的沛国拿下来不可——关键这一带基本为平原地形,也没有足够的险要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但是沛国属于豫州,不归裴该管,因而只能向裴该建议,你确实应当先镇定了东海再说。
你希望我彭城可以出兵出粮,助你北进,但我却认为你只有先北进,我彭城才有余力相助一臂哪。
这也是一对矛盾体,想要安生种地,就先得把周边给打平喽,可是要想打平周边地区,你种地规模不到,实力不足,那也是很难办得到的。
好在就目前而言,徐北地区也就只有一些坞堡和盗匪而已,尚无大敌。
这倒也在裴该意料之中,说实话这新得的下邳、彭城二郡国,他唯一感兴趣的就只有彭城的铜铁资源而已,对于农业方面还真不抱什么希望。所以才向江东要人,把陶侃、熊远安排在此处,你们只要帮我暂且稳定住局面就成啦,想把这两郡国建设成分基地,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恐怕连美梦都做不成。除非自己真下大力气,从广陵运过来大量的物资运用,再从江北招过来大批的流民充实……
真有钱粮、流民,我肯定先用在主基地广陵啊,且轮不到你们这儿哪。
裴该此番巡查,所见所闻,倒还比较让他满意,陶侃不必说了,熊远也在努力学习、辛劳工作,在没有强大外敌的情况下,确实可以一段时间内保证这两郡国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不会扯他裴使君的后腿。
于是又随便聊了几句,他就打算告辞,先好好地歇一晚,然后便返回淮阴县去。但熊远却突然微红着脸请求说:“彭城贫困,生产不易恢复……还望使君与些资助……”
裴该心说这倒也在情理之中,于是随口问道:“君要多少粮?”
熊远答道:“我不要粮——此前使君镇定彭城,开仓济民,秋收之前,百姓尚可活命。今铜山所铸五铢,还望使君不要都运归淮阴,月留五百……不,三百缗即可。或者,算是彭城向使君借贷的,且待秋后,可以谷、绢来偿还。”
裴该饶有兴趣地望着熊远:“未知熊君将如何用钱,可能见告么?”
熊远长吸了一口气,条理清晰地回答道:“此前致信陶公,请问治理之要,陶公云但重耕织,非有利于农业的工程不兴,非有利于农业的劳役不作,镇之以静,自然百姓安居,户口增繁。然而按查册籍,彭城国内多丘陵、沼泽,田亩数尚不及下邳之半,而户口更少,纯以农耕,难得富足。是以欲向使君请钱,于农闲时兴劳役,引泗水入微山山阳之泽,灌以成塘,可以兴渔。再伐木烧炭、制造器物,贩之他郡国,因钱生钱,得商贾之利……”
裴该双眼不禁一亮:人才啊,竟然会想到开发制造业,兴商致富,这熊远即便实务能力略差一些,这份见识在当世可是罕见罕闻地高明哪!
当即点头,说答允你了——“熊君,若将铜、铁矿交付于君,可能为我经营么?”
第十六章
毒士
古人重农轻商,并不是说没有商业经营的土壤,中国那么大,资源分布很不均衡,倘若没有商贾往来转运,很多地区的老百姓都只能勉强活命而已,根本不可能凝聚成偌大的一个帝国。
所以商业从古早以前就开始发展了,“商”这个字,原本就是殷商的国名,据说商人善于买卖致富——他们的老祖宗王亥就是在贩牛卖羊过程中被有易氏谋害的——所以后世才会把这种经营称之为“商”。春秋战国之际有子贡、陶朱公、白圭,秦有吕不韦,汉有卓王孙——卓文君她爹——都是史载有名的豪商富贾。到了晋代,还有石崇。
石崇富甲天下,根据史书记载,他是靠在荆州刺史任上抢劫商贾,才积聚起了万贯家财,不过这种说法未必靠谱。应该说,石崇是靠抢劫淘到了第一桶金,其后他也利用职务之便,进行过一系列的商业活动,以钱生钱,这才治下了偌大的产业。
但是政府对于商业活动的管理手段却始终落后,要么根本就没法从商人手中获得什么税收,导致社会思潮普遍嫉商恨商——对国家毫无贡献的家伙却能够越来越富,换了谁都会不满啊——要么只能盘剥商贾,涸泽而渔。好比说汉武帝时代的桑弘羊,他出自商贾之家,却背叛了自己的阶层,帮忙武帝施行“算缗”和“告缗”,导致“商贾中家以上大率破”。
商人的社会地位一直都是很低的——石崇之类官商例外——这就导致了商业活动毫无风险承受能力,一遇兵燹,最先萎缩。商业的萎缩同时也造成了自然经济的衰败、庄园经济的兴盛——世家大户庄园中有耕有织,还有各类工匠,日常用品皆不假外求,要商贾没用啊——而在庄园林立的地区,又哪有官府权威、统一政令可言?
当然这么深刻的道理,就连裴该都只模模糊糊有点儿想法而已,熊远自然是瞧不透的。只是在士人阶层普遍轻视商业的前提下,这位熊相却能够想到以商致富,不管是不是有实际可操作性,他的眼光都可谓相当独到,值得叹赏了。
是不是因为他祖父本是石崇家奴,受到过耳染目濡,故此“家学”渊源呢?
裴该走了一天的路,本来有些累了,打算去休息了,忽听熊远谈论起商业来,不禁精神一振,起了兴致,于是微笑着教导熊孝文:“熊君,商业固然可以致富,然须有所产,斯能有商,今徐州有何特产,可以贩卖他乡啊?岭上树木,他郡国亦有,而徐州木匠,又无特技、远名,靠着贩卖些水产、器具,安能获利?且天下丧乱,百姓困穷,又拿什么来购买君的产出?”
熊远闻言,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因商致富,进而恢复彭城国民生之事,他也只是一个初步的构想而已——因为光靠种地、养蚕,彭城实在是富不起来——尚未筹思完备,正巧裴该到来,便腆着脸想要央求一笔启动资金。可是听裴该这么一说,貌似自己的想法完全是镜花水月,根本不现实啊,这可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裴该随即就说了:“熊君,若将铜、铁矿交付于君,可能为我经营么?”
要说徐州最重要的特产,那就只有铜、铁矿藏了,而且这是刚需——富人多攒铜器,商贾需要铜钱,穷人也需要铁制农具——只有把这两种矿产经营好了,彭城国才有富庶的可能。不过此前铜山、铁山都被裴该遣兵占据,牢牢捏在州府手中,熊远不敢开口讨要,没想到裴使君却突然间端出了这么一份大礼来。熊远当即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对于裴该来说,彭城距离他的主基地淮阴实在太过遥远,而他手头又没有什么可以经营铜铁矿产的人才,此前只是派兵占据,强迫生产而已,效率相当低下。故此他才作此设问,心说既然熊远有经营工商业的想法,那不如就把矿产交给他,来尝试着经营和管理吧。
“熊君,今所铸铜钱,月七千缗,然未必可以持久。州府将征收五千缗,多余的便与君用,若能多产,也都留在彭城……”裴该倒不在乎超发货币引发什么通货膨胀,以徐州铜山的铸造量来说,还远远谈不上——“铁山所产兵器,九成输送州府,所产农具,六成输送州府,余皆可由彭城贮藏、交易……”
裴该此前就已经把几种新式农具的改良版图纸交给了新履任的三郡国守相,但没有给实物——他广陵郡都还没能完全普及呢——故此一路行来,所见下邳、彭城的百姓仍然在使用粗陋的旧式骨、木农具,劳作效率很低。他本来就在考虑,是否输送部分新农具与这两郡国——要等他们自己有钱了铸造,不知得到猴年马月去了——正好就利用这个机会,给熊远一个制造和贩卖农具的机会。
“当先兴工,然后商业可行。熊君,且记住一句话:‘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熊孝文当即站起身来,朝着裴该深深一揖:“使君之言,远当牢记在心;使君之命,远殚精竭虑,也要完成——使君将铜、铁交于彭城,必将妥善经营,非止富一国也,当富全徐!”
……
在卞壸、陶侃、熊远等人的治理下,半个徐州的生产开始逐渐恢复,并且一步步地迈向了快车道——至于虞胤,可以暂且不论。裴该心情大好,欢欣鼓舞地返回淮阴,从此就专注于军事方面的建设。
经过一个冬天的整训,军屯众已经达到了七千多人,并且形成了一定的战斗力。裴该就此开始扩军,把原本的四营各扩充到七百人,此外还挑选勇健者填充自家部曲,组建起来一支百人规模的核心骑兵部队。
部曲的首将,倒并非王导给他那十四人中的一个——啊,如今只剩下十三个了——而是从峄山上逃过来的郗鉴残部,由郗夫人推荐给裴该。此人姓文名朗,无字,自称是文俶(世以小字行,人称文鸯)之孙,文氏在二十多年前就被东安王司马繇族灭,文朗自称时在襁褓之中,被旧部藏匿起来,始得活命——反正没人作证,就连所谓救他的文俶旧部,他也指认不出来。
文朗成年后的履历倒还相对可信一些。裴盾前任徐州刺史,招募丁壮为兵,文朗前往相投,后来还跟着裴盾投降了胡将赵固。裴盾遇害后,其部曲多为赵固所杀,文朗狼狈逃出,就跑峄山上去跟从了郗鉴——郗鉴被蘷安所擒的消息便是他带回来的,此人确实勇猛过人,精擅弓马,所以才能又一次逃得了性命。
此外,裴该还完善了军中组织结构,采取“五五制”:五人为伍,设一伍长;五伍为排,设一排长、两排副;五排为队,设一队长、两队副;五队为营,设一营督、两营副、三参谋。所以他现在手里大致有四个正规营、十个屯垦营,再加一个部曲队,总计九千之众。
将来还会设置五营为一军,倘若手里能够捏上两三个正规军,裴该就有了彻底的胆气,不但能够守住徐州,甚至还可以挺进青州,去尝试着跟石勒撞一下啦。
……
裴该开始爆兵的时候,荆、湘两州的战事仍在继续。
自陶侃被贬,王导便把他的旧部暂时划归新任湘州刺史甘卓指挥。甘卓字季思,丹阳人,乃是东吴大将甘宁的曾孙,也是妥妥的南貉。按照王敦的想法,本来想就此吞并陶部,但王导却考虑到骤然剥夺南兵为侨客所御,恐怕会引发不必要的矛盾,也会使得江南士人疑惑、恐惧,故此还是仍以南人任将为宜。
于是春末夏初之际,王敦便命周访、甘卓率军,再伐荆、湘二州。
有了陶侃的前车之鉴,周访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奋勇冲杀在第一线——他并不担心杜弢、杜曾,担心的是自己若也吃个败仗,或者进军迟缓,恐怕将会变成陶侃第二,也被那些北伧剥夺兵权,投闲置散。
周家军首先进入湘州,陶侃旧将杨举奉甘卓之命,担任先锋,于巴陵击败了杜弢。本欲趁胜南取长沙,杜曾却本着唇亡齿寒之义,从北线开始对西征军施压。周访佯装败退,却突出奇兵,直取江陵,杜曾被迫退归江陵,途中却遭遇埋伏,一战而溃,险些做了官军刀下之鬼。
这位自封的南中郎将、竟陵太守败得好惨,带出去七千多人,跟他返回的不过三百挂零,军资器械抛弃殆尽,他本人也身中数矢,好在甲胄坚固,加上皮糙肉厚,倒不算什么重伤。一路败逃到江陵城下,留守的王贡打开城门,策马迎将上来。杜曾就在马上拉着王贡的手,臊眉搭眼地道歉说:“悔不听子赐之言,致有此败……”
王贡字子赐,三十出头年纪,身量颇高,四肢修长,面若冠玉,目似朗星,勉强可以算是个美男,只可惜一对吊眉毛,破坏了整张面孔的布局,瞧上去阴郁郁的,一望便不似正人君子。他当即笑对杜曾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过折损了七千之众、荆州精锐而已,如人断折双臂,幸好腿脚尚在,还不至于一命呜呼。”
杜曾心说你这是在安慰我吗,怎么听上去是在嘲讽我?但他也知道王子赐惯常这幅德性,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好话,势比登天还难。当下连声哀恳道:“如今当如何处?还请子赐教我。”
王贡说了:“我本奉劝将军,趁着官军南攻杜弢,我等即在荆州召聚人马,建造舟船,沿江而下,直取武昌,则官军恐怕粮道被断,或者被迫退兵,或者被迫招安我等。今陶士行已离江东,周士达辈与将军并无深仇,只要贿赂王处仲左右沈充、钱凤等人,必肯接纳我等——南中郎将不易得,竟陵太守是丢不掉的。奈何将军一战丧尽精锐,东下已成画饼,待得官军击灭杜弢,收其余众,挥师北上,恐怕我等将死无丧身之地……”
杜曾说我知道啦,我都已经道过歉了,你还说那么多干嘛?我问你还有没有扭转局势的妙计,你要是没有腹案,那就先进城,咱们好好商量商量,若有腹案,就请赶紧说出来吧——“我必肯定言听计从,再不会孟浪行事了。”
王贡吊眉一垂,淡淡而笑:“诚恐江陵居不得也,即竟陵亦不可守,为今之计,只有北上,弃长江而经营汉、沔之间。”
杜曾皱眉问道:“人地生疏,如何经营?”
王贡突然反问:“将军可知,当日我因何劝将军降而复叛?”
杜曾摇摇头,王贡便说:“将军天资英武,有倜傥之志、纵横之才,只可惜根基浅薄,非可自成王霸之业,而须有所依附……”
杜曾说对啊,你当初跑竟陵来劝我归顺建康,也是这套说辞,可是后来怎么又劝我造反,还发兵袭击陶侃呢?王贡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我本以为,陶士行为将军可依附者也,谁想他不信将军,要召将军前往。我投入士行幕下,已历三岁,其人心胸、秉性,我所深知也,得其书信,便知已起杀心,要害将军。如此一来,岂非我坑陷将军于死地乎?王某虽然薄情,却亦不肯为这般不义恶行,更不肯无辜而背负害人之名。故此乃劝将军背反,且知陶士行必不设防……
“陶士行之召将军,是不信将军,更是不信王某,则其不能预料王某的手段,是可知矣——袭则必破!将军有若后汉张绣,而王某自拟为贾文和,既有主从之谊,绝不轻弃,必当为将军谋一可安生立命之处,共享富贵。如今这机会终于来了……”
杜曾急切地问道:“然则机会何在?”
王贡神秘兮兮地回答道:“世间健者,非止王处仲、陶士行,而天下之主,也不在建康——江北恰有友人到来,通传消息,将军只须随我北上,自有强势可以依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