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赤军
石勒说现在哪有搞文教的精力啊?张宾笑道:“前赠裴郎三车书,他拱若珍宝。等到了阳夏,以及进入蒙城,也多次请简至繁为他搜集城内图书。人就怕无欲,若其有欲,则明公能满足之,必将忠悃之心奉献于明公。何不便命他搜集和管理图书,任一散职,则既不会和程子远、苟道将等人起冲突,又能竭诚为主公效劳——岂不两全?”
石勒点点头,说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然张先生也须劝慰裴郎,使他有话,尽可对我明言,不必再通过张先生传达。我曾云出征洛阳归来,便与裴郎倾心相谈,可惜一直戎马倥偬,未得其便啊……”
当简道把石勒的分派传达给裴该的时候,裴该面沉似水,微微点头,其实心里却在大笑:“汝等终于落我彀中矣!”
第四十一章
飘风不终朝
裴该一直在琢磨自己暂栖胡营的存身之道,当然前提必须搞明白,石勒为什么会起意延揽自己呢?
根据史书所载,宁平城之战后,石勒问孔苌该怎么对待王衍等人,孔苌说了:“彼皆晋之王公,终不为吾用。”于是石勒才下定决心,杀尽了晋官。
其实孔苌的话和石勒的决断之间,很明显欠缺了一个环节,换言之,前者是后者的原因之一,但并非充要条件。石勒也不是天然就敌视晋官的——姓司马的则另说——他后来主动招揽或接受投降的晋官多了去了;并且也不怕对方不肯为己所用——王衍以下,一个个都怂成那样了,还有拒绝延揽的胆子吗?甚至于王衍本人,那已经明确表态愿意降顺了呀。
关键是王衍这厮的态度过于恶心,相信他哪怕不似裴该一般铁骨铮铮,只要态度还算不卑不亢,石勒都肯捡起来做一副千金马骨。而且王衍还劝石勒称帝……这话你可以私底下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间明宣于口啊,终究石勒那会儿还并没有独立的实力哪——本冀以此自免,结果反倒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说石勒在接纳张宾,且组建了“君子营”之后,深感中国士人用得挺顺手,他本人确实是有延揽晋官的意愿的。但你一个两个往他面前领还则罢了,一下子塞过来数百上千,多则不为贵,他反倒不怎么想要啦——好比一粒珍珠,看着实在璀璨,实足为宝,这要是直接提拉过来一大筐,人肯定会琢磨了,其实都是假货吧……
石勒之所以看重裴该,也正是因为裴文约鹤立鸡群,表现得与他人迥然不同——而且独此一份。真要是泰半晋官全都是铮铮铁骨的好汉子,起码裴该就不显了,石勒也会认为此乃常态——不怕死、不肯降,光这点儿特性还不值得他礼贤下士。
想通了这点以后,裴该就一直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要以为石勒是真看中了你身上的闪光点,千万不要以为他就是吃硬不吃软的性子,否则必罹杀身之祸。
想当年刘备得了诸葛亮,二人“情好日密”,导致老部下关羽、张飞都瞧不惯了,刘备却说:“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为了诸葛亮不惜驳关、张的面子。可是石勒得到了裴该呢?张宾、徐光等人一说裴文约年轻识浅,又是初来乍到,不能一步登天做“君子营”副督,石勒当即就收回了成命。由此可见,裴该虽入胡营,其实还没过试用期哪,并不能使石勒拿他如同张宾一般,或起码是当作张宾之亚匹来对待。
那么,就必须把自己的位置摆正喽。裴该考虑到,倘若自己仍然跟约三事之前那般不给石勒好脸色瞧——即便是忠心直谏——或者表现得太过无用,估计过不了试用期,石勒直接就把他拋诸脑后了。但这并不是说自己可以辞职离开胡营,而是必遭群僚践踏,然后被迫背锅,最终身首异处……
太低调不行,太高调也不成,因为“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徐光、程遐等人的目光全都会落到自己头上,即便再得石勒的信用,取得了相当大的活动自由,架不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哪,你想落跑,哪儿那么容易啊!
所以他首先表现得对名位毫无兴趣,不去主动跟徐光、程遐他们争,其次又在与张宾的数次交谈中,不时口出惊人之语,相信张宾转过脸来一定会转述给石勒听——起码说明自己还是有用的。我只要踏踏实实过了试用期,你把我当个有一定潜力的普通员工看待,那我就能够找到机会啦,不求颠覆公司,但求全身而退。
他知道自己是在高空走钢丝,错一步可能就会粉身碎骨,但走着走着,却不知怎么的,竟然逐渐喜欢上了这种危险的运动,于是忍不住还要翻两个跟头,玩一玩花。比方说,他就经常话里话外,不显山不露水的,向张宾揭示出石勒集团中将吏之间的矛盾——当然一定程度上也是张宾先提起的话茬儿——并且尝试把裂口撕大,因为只有敌人足够混乱,自己才有乱中取事的机会。
好比说苟晞,裴该本来对这家伙就没啥好感,因为此人号称“屠伯”,杀戮甚重,真不在那些胡将胡帅之下,再加上初见面时苟晞就话里带刺,裴该自然冷面相对。后来发现这步无心之棋倒是下对了,因为很明显的张宾与苟晞不和——至于真是理念不合,还是因为“积薪”,那裴该就不管啦——所以他才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苟晞的日子长不了,张孟孙你别担心。
苟晞最终是什么下场,实话说裴该记不清了,但他知道终张宾一世,在石勒面前可始终是宠遇不衰的啊,那么两者相斗,肯定是张宾笑到了最后,那还用问吗?
群僚之间,他最忌惮张宾,初见时便觉得此人双目如电,仿佛要剜出自己五脏六腑来似的。所以和张宾敌对是很不明智的,不如尝试着与之并道而行,或许基于“灯下黑”的原理,张孟孙可以忽视自己的某些特异举动,从而逐渐放下警惕心来吧。
等听说石勒果然交付给自己文教工作,裴该不禁暗中狂喜:“汝等终于落我彀中矣!”因为这首先说明自己已然通过试用期,成为了正式员工;其次说明张宾在石勒面前,大抵是说过自己好话的——因为想搞文教这事儿,自己也就跟他提起过;第三,负责这么一个清水衙门,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消减来自于苟晞、徐光等人的敌视,或者起码让他们从自己身上移开警惕的目光。
当然啦,其用意还有第四……他一直憋着这招,憋得很辛苦,极想向旁人倾吐,只可惜,即便对裴氏也不能明言,而若曲折道来,裴氏又未必听得懂……
话说裴该初入蒙城的那几天里,石勒麾下将吏陆续来拜。当然啦,众人的用心不尽相同,某些只是听了支屈六的煽惑,说裴郎是有大才的,必得重用;某些只是普通的多一个熟人多一条道路;某些起意逢迎;某些是来探察虚实。裴该应对不同人的态度也各有差异,基本上对武将,尤其是胡将,保持一定距离,话不多说;对文吏则依其品位以定言辞,态度多少有些倨傲,但也不至于直接把人给羞走。只有支屈六直接带上门来那些,他才稍稍假以颜色。
可是等到负责文教的任命一下来,再肯上门来的就不多啦,裴该也正好得其所哉,踏踏实实呆在家里整理典籍。日常仍然往他门上跑的,一是支屈六,后来支屈六还把支雄也揪过来了,一起听裴郎说古;二是简道,以他的身份,自然谁都得巴结着,不敢稍有懈怠;三是王赞,不时来跟裴该谈谈诗,或者帮忙整理典籍;程遐虽然自己不来,但也经常遣人致书问候,以保证联络不断;最后一个则是张宾。
石勒时常召集将吏们议事,裴该自然不能不到,就跟当日宴会似的,座席在徐光、程遐之下。但是他很少发言,石勒直接问起来,也往往只是说:“张君所言,斯是正理,还望主公审思、依从。”要等会后和张宾私下交谈,他才详细说明,我为什么支持你,那还真不是没过脑子随口一说,确实有我自己的考量。张宾因而日益引裴该为知交,有时候甚至在想,不让裴该和自己同做石勒的左右手,而让他直接做自己的参谋,貌似会更合适一些……
所以张宾也不再跟石勒面前为裴该求取官职了,他觉得目前这种状况,暂时就挺好的。
……
裴该所料不差——或者说历史还并没有偏离它原本的轨迹——王弥非但不是真的服了石勒,而且还起意图谋之。
根据史书记载,先是前司隶校尉刘暾进言,说你既然跟刘曜闹崩了,那就得跟石勒搞好关系,同时据守青州为根据地,以图自保。因此王弥还在洛阳的时候,就特意送了不少抢掠来的财货给石勒。可是等到石勒兼并了苟晞所部,势力瞬间膨胀,王弥却又不满了,刘暾就建议说,不如卑辞以邀石勒共同征伐青州,到时候好和曹嶷前后夹击,并吞石勒所部。
王弥听从了,于是一方面写信给石勒,提出一起东进之意,另方面派刘暾带信给曹嶷。谁想到石勒听从张宾的建言,一直在防着王弥呢,时常派侦骑于两股势力之间游弋、探查,于是顺利缀上了刘暾,并最终在东阿附近将之擒获。
石勒览信,勃然大怒,当即斩杀了刘暾。因为此事,他不再提东取青州,对曾建此言的苟晞也日渐疏远——苟道将最终就没能熬过试用期。本打算干脆南下讨伐王弥的,但刁膺和张宾都说部伍尚未整训完毕,此刻实不宜发动大规模征伐。石勒问那该怎么办?王弥邀我同往青州,我若不答应,那还不如主动翻脸;我若答应,不可能迟迟不动啊。
张宾随便给石勒找个了理由,派遣桃豹前去接收仓垣的存粮,结果莫名其妙就跟蓬关的陈午接上了仗,由此而复信王弥,说我如今脱不开身,你且等一段时间,等我灭了陈午再说的。
裴该听说了此事,就赶紧跑来找石勒。
这还是他自归顺以来,首次主动求见,石勒闻报不禁大喜,连忙说了一个“请”字。原本出征洛阳前,石勒听得“主公”二字,大为欣悦,就曾经握着裴该的手,说等我回来咱们再好好聊聊啊。然而话虽如此,其实他却一次都没有单独召见过裴该,一则事务倥偬,未得其便;同时“君子营”副督的承诺泡汤,石勒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右司马”不算,那并非当面许诺,而且要确定给不了了,才让张宾去通报一声,真实用意是加深裴该与苟晞二人之间的嫌隙——彼等都曾是晋臣,若然声气相通,拉帮结派,那就比较难驾驭啦。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裴该不肯索要显职,却打算去搞什么没蛋用的文教事业,这种态度让石勒相当不爽。若非张宾时常在耳旁提起,说某某事情,裴郎和我的见解一样,他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不肯跟你明说而已,石勒初时的热度过后,恐怕就要把裴该打入另册了。
但此番裴该主动求见,石勒仍然笑脸相迎。见了面裴该先问:“听闻桃将军与蓬关陈午相攻,可有此事么?”石勒点点头,说有。裴该拱手请求道:“请主公允许我前往军中,相助桃将军一臂之力。”
石勒眉头微微一皱,心说倘若我派的是支雄、支屈六,听说你跟他们交情不错,还则罢了,或者派的是蘷安,你要还报他送回姑母的恩惠,那也有讲儿,为什么会想着去帮桃豹呢?他也不直接问,却笑一笑:“裴郎曾与我约定,不与晋人交锋,何以今日食言啊?”
裴该说我没有食言——“陈午非晋臣,不过一草寇耳。”随即老实说明:“前闻家兄往赴蓬关,游说陈午助守洛阳,未知结果如何。主公自洛中归来,我遍询诸将,亦都不知家兄下落,只恐仍在蓬关,故此欲往探访耳。”
石勒说原来如此——“令兄何名,曾仕晋担任何职?”
“家兄名嵩,字道文,袭父爵为钜鹿郡公,官至中书黄门侍郎。”
石勒想了想:“洛中未曾见有此人。”不过裴嵩爵位虽尊,职务却很普通,类似官吏在洛阳城里一抓一大把,完了全都被刘曜宰了,很大可能性这家伙也早就身首分离,甚至被烧成飞灰了吧……当然他不能这么跟裴该说,只是顺势问道:“若得令兄,裴郎可能说其降顺于我么?”
裴该说这个我可保不准——“然若得姑母往说,或可使家兄倒戈来投也。”
石勒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疑云,于是摇摇头:“尚不知令兄是否在蓬关,若欲得其消息,遣一介使可也,裴郎不必亲往,令姑母女流,也不可接近战阵。”
裴该偷眼观察石勒的神色,心说你果然还是不放心我啊——“既如此,该请修书一封,遣人送与桃将军,寻访家兄下落。若确实在蓬关,可劝家兄降顺,里应外合,或可战败陈午。”
石勒点点头,说好吧,你就跟我这儿写信。话音才落,忽听门外禀报:“桃将军有求援书信送来。”石勒闻言,貌似吃了一惊:“陈午小竖,如何能使桃豹求救?!”赶紧的,把信递上来……对了,我不认识字,正好裴郎你帮忙给念念吧。
第四十二章
密谋
石勒派桃豹去攻陈午,其实是麻痹王弥、拖延东进之计,但这事儿他只跟张宾商量过,向桃豹吩咐过,旁人全不清楚,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遭遇战罢了。
当初他派遣桃豹去假模假式收取苟晞留在仓垣的一些粮草、器械,发兵前便暗中嘱咐,说你想办法跟陈午起冲突,趁机猛攻蓬关,但是不要真打下来,并且还需要写信求援,说蓬关坚固,仓促难下,要我派发援军前往——咱们就这么着尽量耗时间,等着看王弥的动向。
所以今天接到桃豹的求援书信,石勒那吃惊完全是装出来的。可是随即书信递送进来,裴该展开来一读——文辞很浅显,倒是不必解释——石勒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桃豹是真的吃了败仗啦!
本来包括张宾在内,谁都没把陈午太当一回事儿,虽说侦骑得报,蓬关及其附近地区竟然簇拥着十多万人,但大多数都是诸将家眷和追随的百姓,胜兵恐怕还不到一成——“乞活贼”嘛,流民集团,就跟后汉黄巾军似的,人虽然多,战斗力可未见有多行。
所以石勒才派桃豹领了三千胡骑过去,相信必然能够轻松战败陈午,但以骑攻关,那肯定就不成了,必须得请求增援。桃豹也因此而放松了警惕心,以为这趟就相当于武装游行一样,不会遭遇什么强力抵抗,谁知道双方甫一交锋,他就吃了一个大败仗。
蓬关所在,是在荥阳郡的开封县(此开封非彼开封,位置大概是在后世的朱仙镇附近)境内,周边地势平坦,并无高山大河,原本没有建关的可能性。但此地本是兖、豫入司的交通要道,开封城西北又有蒗荡渠决口后形成的一大片沼泽,名叫蓬泽,故此才当道立关,以泽为护,定名为蓬关。
桃豹驱逐陈午的哨骑,直接就深入了蓬泽。最近正好连下几天暴雨,蒗荡渠泛滥,蓬泽的范围比从前更为广大,一个不慎,胡骑就陷入了泥泞之中,根本跑不起来。陈午则利用这个机会设下埋伏,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四面围攻,桃豹大败,连退三十里才勉强勒束住队伍,计点折损,竟然超过了三成!
桃豹在求救信里写得很清楚明白,陈午所部虽然大多装备很差,战斗技能也不行,但他独有一支亲卫部队,不足两千人,武器精良、阵形严整,就跟正规晋军没太大区别。再加上“乞活贼”全都深恨胡人——因为他们是从并州出来的,老家都被胡人给占了,自然不共戴天——冲锋起来跟不要命似的,自己因此才吃了败仗。
石勒听裴该读完书信,不禁勃然大怒,当即一拍几案站起身来:“我当亲往,以取陈午小竖的首级!”随即朝裴该一摆手,走,我带你上战场去!
裴该赶紧伸手拦阻:“主公且慢——陈午小敌耳,王弥才是心腹大患,主公岂能弃蒙城而亲自往攻陈午呢?遣一大将相助桃将军可也。”
石勒斜瞥着裴该:“裴郎,桃豹西去之事,张孟孙可曾与你说过什么吗?”裴该摇摇头:“不曾说过。我还是从程子远处听闻此事的。”你啥意思啊?根据后事推断,难道这是你和张宾设下的什么计谋不成?这个张宾确实没有向我透露过啊。
石勒“啧”了一声,心说我要去打陈午,裴该却要我当心王弥……这小家伙确实心思很敏啊,是可用的人才,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跟张孟孙似的对我真正一心一意……其实按照张宾的说法,裴该已然归心,但总是放不下门阀子弟的臭架子来,这事儿就比较难办,我可不会腆着脸去迎合那票读书人……还是最顶尖的读书人。
本来还担心他借口去找哥哥,领着裴氏想落跑,不过看他那么快就答应只写信,不亲往,或许倒是我多疑了……好吧,那我就来问问他,对于目前的局势,他究竟有些什么看法吧。
当下便缓缓地坐了下来,以手支颐,假装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问裴该:“若我不亲往,裴郎以为,当遣何将,率多少兵马,才可战败陈午哪?”
裴该一咧嘴,一摊手:“我书生耳,不习战事,主公何必问道于盲?且召张孟孙来,自有主张。”石勒说这事儿我当然要请教张宾,但也想先听听你的意见——没关系,不管懂不懂的,随便说说,我不会怪罪的。
裴该想了一想,回答道:“陈午在蓬关已期年矣,昔主公与刘曜、王弥等合攻洛阳,也不见他出兵以挠我军侧背,可见徒守成耳,无进取心。既然如此,不必急攻蓬关——主公欲东向,蓬关在西,何必在意?遣数千老卒前往,隔蓬泽与之相持即可。”
“既不欲克蓬关,取陈午首级,何必再遣军前往?何不召桃豹归来?”
裴该笑着问道:“主公果有意与王弥并进,以谋青州么?”石勒说刘暾带着的那封信你也不是没看到过,王弥分明设下圈套等着我钻,我怎么还可能跟他一起去打青州,自蹈险地?“既如此,是欲与王弥交锋了?兵贵神速,何不急往,而仍然滞留蒙城?”石勒说都是刁膺等人奉劝,说出兵的准备尚未万全,所以暂时还不能动。
“既然如此,便当麻痹王弥,假意愿与他协力东向,同时拖延时间,待我军准备万全后,再施以雷霆一击!”裴该后果倒为前因,开始侃侃而谈,“那么如何拖延时间?窃以为桃将军此败,正其时也。主公可假意愠怒……”哦,其实也不能算假意,你刚才确实光火了——“即遣军相助桃将军,以此来释王弥之疑。”
石勒心说厉害啊,倘若你没撒谎,真的张宾没有跟你通过声气,那这一步步地猜测、分析下去,竟然能够跟张宾不谋而合——我靠,老子若是身旁有俩张孟孙,那天下还不有若掌中之物么?!当下忙问:“既然如此,止遣数千卒前往,安能释王弥之疑?”
裴该暗中吐吐舌头,心说这倒是我想左了,前言后语有点儿矛盾。当下微微愣了,决定还是说老实话为好,于是拱手俯身:“这是我思虑不周,还请主公原宥。然若主公亲率大军前攻蓬关,只恐王弥处有所缓急,不及应对。当如何处置,还请询问张孟孙先生。”
裴该老实承认错误,倒使得石勒又不禁对他高瞧一眼,当下微微而笑,凑近一些说:“此正张孟孙之计也,使我假作牵绊于蓬关,乃可拖延时间,以观王弥举措。裴郎事先不知,导致言辞间出了些许疏漏,正不必在意。数千卒不足,增以万众,乃可释疑,但不知当以何人为将?”
裴该说了:“我听闻主公麾下众将,以孔将军最知进退……”石勒“哈哈”大笑,说孔苌最油滑,你就明说了吧,还什么“知进退”,给他抹粉——“裴郎之意,孔苌狡猾,可率军与陈午相持,而不至于再中其计?”
“诚如主公所言。”
“裴郎仍欲相随,以打听令兄的消息么?”
“请主公关照孔将军打听家兄消息,若确实在蓬关,到时再作区处。”
裴该心说几个月前我确实是想过落跑去蓬关寻兄的,但如今你正发兵攻打蓬关,我再领着姑母去蹈那死地干嘛?我疯了吗?就算你没有必杀陈午的意思,若是我们逃去蓬关,说不定你一光火就真的增兵猛攻呢……我此来不过试探你的心意罢了——若要走,时机未到。
……
石勒召集将吏,假装气哼哼地让裴该又读了一遍桃豹的求援信,然后拍拍几案,就打算亲自率军往援。右长史刁膺赶紧劝说道:“明公不可轻看蓬关,此关虽小,正当蓬泽,易守难攻——尤其不适合我军北地骑兵驰骋,桃将军之败,也正根由于此。陈午小寇耳,倘若明公亲往,胜不足喜,万一受些挫折,反倒有损声威。还请遣将派兵增援,明公则仍然坐镇蒙城,指挥大局为好。”
于是左司马苟晞和从事中郎王赞都自请将兵前往,却被石勒摆摆手否决了:“陈午小竖,何劳道将、正长出马?”最终决定以孔苌为正将,支屈六为副将,率其本部骑兵,再增添五千步卒,到蓬关去增援桃豹。临行之前,石勒还装模作样地咬牙切齿发狠:“若不能取下陈午首级,卿等不必再归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