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赤军
对此崔琰、杨修等人自然心中洞明,但也有人误叛形势——黄门任曙吉就自作聪明地对曹髦说:“若令公不讳,陛下即可大展鸿图矣。”
曹魏宫廷中所用阉人不多,还不及后汉桓灵时的四分之一,主要根源在后汉群宦之乱殷鉴不远,曹操虽然出身阉宦之门,但早就摇身一变为士大夫对敌寺人的急先锋啦,他天生讨厌宦官。当然啦,只要帝王多妾的传统不变,宫中的阉人就不会绝迹,所以多少也养了一些,但明令不可插手国事。
而且鉴于后汉的诸常侍之乱,曹操把相关名号也全都给废了,如今宫中宦者品级最高的就是黄门。这个任曙吉本为汉朝的宦官,曾侍奉献帝曹皇后,在耿纪、韦晃之乱中还帮过是勋的忙,即以此功绩受到曹操的奖掖。后来汉禅于魏,任曙吉不肯跟随刘协就藩,到处求告,终于留了下来,就此成为曹魏宫中有数的几名大宦官之一。
宦官之身家性命全都维系于皇权,所以任曙吉也本能地随时随地奉迎曹髦,可是没想到这回却拍马屁拍在了马脚上,曹髦闻言大怒,戟指喝道:“汝寺人耳,何敢与言国事?令公生死,岂敢妄议?!”下令把他拖下去狠打一顿板子,然后轰回老家去。
崔琰和杨修正好来见曹髦,想要询问一下,如今是令公病重无法理事——而且估计好不了啦——这中书令之位是不是要改命他人?陛下您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没有?结果正好撞见任曙吉挨揍。问清楚缘由之后,崔琰不禁沉吟,说:“陛下之爱是宏辅亦深矣,彼竟不念天恩,强取人君之柄,若其知耻,宁不愧煞!”
他所以如此感叹,是因为是勋在“高陵之变”以后,返回都城洛阳,即用桓范之谋,开始了对内廷的一系列反击行动。
是勋原本以为自己门生故吏遍于天下,声望亦如日中天,曹操死后,便成深固不摇之势,经此政变,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虚的。门生故吏虽多,老者多殁,少者未成,即便已踞朝廷中枢的诸葛亮、实掌兵权的魏延等,要想掌控政权,也得且再成长个一二十年哪。诸葛亮你总得等钟繇、陈群他们都退了才好出头啊,魏延等辈呢,得等诸曹夏侯的第一代死光光。
所以是勋觉得自己把这些孩子扶上了马,还得多少再送一程,否则目前朝中重臣只能算是自己的盟友,不能算党羽,还无法真正继承和发扬自家的理念,保护和维持自家的政策。你瞧,崔琰出来一诈唬,曹髦出来一抖威,宰相们不就怂了吗?这怂并不仅仅怕与皇权起冲突,更大因由是觉得跟皇帝面前退这么一两步没啥大不了的——钟繇在高陵前的表态,便可得见一斑。他们未必肯竭力维持自己所制定的各种规章制度,而就算肯,也未必有足够的本事。
萧规曹随,那也得是曹参,功臣中皆以为功劳第一也,他有这个能量,换了旁人,只要碰上点儿坎坷,谁还管前任萧丞相说过啥做过啥啊。
所以返都之后,是勋就一步步地往朝中安插党羽。首先把蒋济从兵部调到吏部,抓稳了人事权,乃命河南尹裴潜为兵部尚书——裴潜对军事所知甚少,大权就此全都落在了侍郎诸葛亮手里。接替裴潜为河南尹,控扼京畿地区的,则是司马仲达。
再使山阳公主抱幼女入宫,拜谒她老娘、太皇太后卞氏,趁机为老公求官——是复虽为帝婿,其实一直在各部门打零工,并无实际职务、统属。于是经过卞氏的提示——那终究是她亲女婿,就理论上而言,比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曹髦要更亲——曹髦被迫任命是复为中领军,与中护军夏侯充共掌军事。
就是靠着此等种种安排,是勋才能够一点一点把曹髦收归内廷的权力再逐渐掏回来,只可惜计划才刚走上正轨,大疫流行,他就突然间一病不起了。病倒之前,他还正想召张既张德容为虞部尚书,以接替病殁的司马朗呢,结果这一病,曹髦得崔琰之荐,当即把这个重要的财政部门交给了汝南人程秉。
程秉字德枢,曾为士燮长史,亦尝就学于郑玄,但或许因为长期漂流在外的缘故,他与郗虑、许慈、任嘏等郑门主流派(或者不如说是派)并不熟稔,相反与崔琰倒是故交。据说是勋在病榻上听桓范说了这事儿就直恼恨,心说我诸事繁冗,顾不大上,你郗鸿豫自命郑门首领,竟然没想着拉拢这位师弟,使他最终落到崔琰手上——真乃废柴之尤也!
拉回来再说,崔琰因此而感叹曹髦待是勋如此之好,而你身为人臣,竟还想窃夺主上权柄,你是宏辅难道就毫无羞耻之心吗?旁边杨德祖却由此而想到了中书令的换人问题,当即对崔琰说:“以此而观帝心,不可言罢是令公中书也……”
计议既定,二人便即求见曹髦,崔琰先说,如今中书令病卧不起,导致中书台日常工作都受影响,您是不是考虑换个人来做中书令哪?曹髦皱眉道:“令公尚在,罹病亦不过数日耳,岂可更易?”谁还没个病,没个灾的啊,是勋又不是一病好几个月爬不起来,这才几天功夫,就想更换首相,这么做不大合适吧。
杨修浅笑道:“臣私忖之,是令公为天下所望,执掌中书,若即罢之,亦无人名望相若,可继之也……”除非你把老臣刘晔、贾诩等人召来,或者让钟繇扔下尚书去管中书,否则还真没什么合适的人可以代替是勋出任中书令的要职——“何如是令公一日为令,即使终身为令,此后台中即不再设,乃以左仆射代行其职可也。”
崔琰点一点头,随即点明杨修的用意:“即钟令君致仕,亦可永名尚书,而不更置尚书令也——此釜底抽薪之计。”
是勋当过中书令,钟繇当过尚书令,二人都是兴魏功臣中的皎皎者,将来真要是仿效后汉建云台、悬功臣画像,那俩不但必然入选,还妥妥的前十名啊。新一代臣子当中,你说有谁能比得上这二位?你们何德何能而敢接任中书、尚书二台之令?所以干脆,就让是勋和钟繇冠着二台主官的尊荣一直到死吧,他们之后,不再设置相关职务。
如此一来,原本外朝六相辅政,曹髦通过“高陵之变”硬往里塞了两名内廷官员,要是中书、尚书二令此后不设,就等于是勋和钟繇因病无法理事也好,因为年老主动退休也罢,或者直接挂了,仍旧回复六相之数,直接从外朝抹掉两个名额——那内廷的权力必然因此而得以复振啊。
“请陛下即可因此宣诏,以示优恤功臣。”这是表示对是勋、钟繇等老臣的敬重,外朝百官就算瞧得明白咱们的用意,那也无计可以阻挠啊。
曹髦闻言,不禁连连点头:“此真妙计也。”随即就案上取下一封上奏来,递给崔、杨二人:“适有军报来……”小皇帝这几天心情很好,正是因军报而生的。
其实前数日即有报至,曹仁督促黄忠进军,直取永昌,已将城池攻克,吕凯死于乱军之中,王伉被俘。只可惜没能逮着刘禅,赵云保着他破围而出,一路逃入西南蛮荒之地。曹仁上奏,说那些地方只有原始丛林和食人生番,就连汉代都从来没能把势力延展过去,估计赵云、刘禅跑不多远就是一个死字。倘若派遣大军追讨,物资实在难以运补;若派小部队追寻,林莽之中也未必能够撞得见。所以还是算了吧——“彼既无能再兴,不如且休,由其自生自灭可也。”
曹髦回复说行啊,辅国您瞧着办吧,赵云虽勇,刘禅还是个孩子,朕不信他能有卷土重来的一天,既然跑远了,也没必要深追。
接着今天又接到奏报,邓艾、石苞等已克国内。
第三十一章、兵权谁属
邓艾、石苞二人受是勋之命,领历年所掳高句丽人在辽东、玄菟二郡内屯田,练得精兵不下五千。去岁高句丽王位宫来扰,辽东太守董蒙率师与邓、石相合,御之于候城,位宫战不能胜,被迫主动退兵。回国之后,他越想越是气恼:“魏人易敌,反贼难当,吾今非败于魏人也,乃败于反贼!”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董蒙本人不通军事,所率魏卒只是坐镇后方,督押粮秣而已,真正顶在前线的都是邓艾、石苞所率的高句丽族屯兵,那些高句丽人不但对他们的故主毫无敬畏之心,反倒仇深似海,武器虽然不甚精良,作战却极其勇猛,这才使得位宫铩羽而归。
从来二鬼子比外族人屠戮自家同胞更为凶残,此后数千年的历史当中,相关事例不胜枚举。这主要原因,便是伪军深恐不受新主信任,因此绞尽脑汁要与自家的旧国、旧主相切割,故而刃向同胞,绝不心软。当然啦,一般情况下这样的伪军队伍虽然心狠手黑,战斗力却未必能有多强,但邓、石等人所统御的高句丽屯兵却又不同,因其多为贫民、奴婢,是勋趁机祭起了“阶级斗争”的法宝,刻意煽动他们和高句丽地主、贵族之间的仇恨,因此战斗精神极其顽强。
再说了,邓、石等许诺说,但得伐灭高句丽,即使彼等返乡,而且人人都有地分,胡萝卜吊在眼前,更加增强了动力。因此这些高句丽屯兵战意高昂,再加屯兵以兵法部勒,组织性亦强,邓艾已隐现名将之姿,指挥又得法,遂能以寡敌众,击退位宫。
位宫返国后越想越是羞恼,便在国中大搜,大捕屯兵们的眷属甚至亲朋。此举自然引发了大规模的恐慌和怨恨,众人都道:“今为魏人御主上者,非自奔也,昔为魏人所掳者耳,主上不能救之,而反罪及妻孥,岂人君所当为耶?!”沛者得来苦苦劝谏,反为位宫褫夺其位。国内以东各村寨的高句丽百姓乃多因此而主动逃入魏境,日竟不下数百。邓士载正是见此情景,觉得良机不可错失,才通过董蒙、夏侯兰等人上奏,请求往征高句丽的。
然而当时正逢关东诸王乱起,朝廷无力支援,乃警诫辽东诸将,使不许妄开边衅。等到关东乱平,是勋写信向邓艾征询远征的胜算,邓艾回书侃侃而谈,其对局势分析之精到,所拟计划之细致,都使是勋拍案称绝。于是彻底放权,即命董蒙负责后勤,魏延协助运补,把军事总责都交到了邓艾手上。
当年秋末,邓艾率五千高句丽屯兵及五千魏兵,翻越千山山脉,浩浩荡荡杀入了高句丽境内,所到之处,势若破竹。
魏军之所以进展如此神速,亦多得马幼常之助也。当日马谡说降甘宁,即押其前赴洛阳,是勋见之大喜。他对这小年轻从来都没有什么恶感,原本历史上虽然栽了一个极大的跟头,但在是勋看来,实乃孔明之过——人各有其长也,马谡根本就不是一个领兵打仗的料,偏要让他从事他不擅长的工作,外行领导内行,吃败仗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于是着意笼络,而马谡也正想通过是勋来打开自己的上升途径,二人自然一拍即合,情密几如父子。
此番攻伐高句丽,是勋也把马谡派去了,任为邓艾的参谋。不过是勋单写密信给邓艾,说:“马幼常才器过人,好论军计,然实帷幄之士,非临阵之将也。若用其谋,必可致胜,若用将兵,丧败可期。”士载你可得多留一个心眼儿啊,别蹈孔明的覆……后车之辙。
马谡给邓艾出的主意,还是他那句老话:“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理论如此,那么具体应当怎么执行呢?是勋亦有秘计相授,那就是六个字:“打土豪,分田地。”
其实支撑古代中国,进而影响王朝兴替的,并非惯常认为的缙绅阶层,而是自耕农。当一个王朝初兴之际,往往自耕农数量极其庞大,所占比率最高,是国家赋税和兵源的最主要基础。若待王朝后期,土地兼并势不可挡,自耕农数量越来越少,则必然导致赋税、兵源无着,地方势力日益强大且势凌中央,那就距离灭亡不远啦。
高句丽就目前的社会状况而言,还徘徊在奴隶制和封建制的边缘,地方豪族势力庞大,所占土地、山林和拥有的奴婢、佃农数量远远超过自耕农。故此是勋授意,大军所到之处,要大力打击豪强,解放奴婢,并以所夺土地分赏之。若在中原地区搞这一套,必然引起整个地主阶级的顽强反抗,恐怕寸步难行,但在高句丽境内么——俺们作为“侵略军”,没把汝等附逆的豪强杀光就够仁慈了,还想保留自家土地和奴婢?焉有是理?!想当带路党?老子手下就有五千带路党,还在乎少你一个?
于是分到土地的高句丽屯兵更加气势如虹,分到土地的奴婢和贫农也纷纷加入到“王师”中来,魏军数量日益庞大,各方杀其豪强、长吏应和者亦层出不穷。在此种背景下,位宫尽搜领内,率三万大军逆之于纥升骨城外,竟然稍触即溃,败军投入沸流水而死者不下千人,降者亦近万数。邓艾衔尾而追,轻轻松松地便杀入了国内城,并将丸都山城团团包围起来。
捷报传至洛阳,曹髦大喜,即与崔琰、杨修等人商议,欲待加封邓、石二人将军号以酬赏之。崔、杨对视一眼,提醒曹髦说:“邓艾、石苞将建灭国之功,实应褒赏,然彼等是令公旧客耳,何可骤然而列将军……”
其实崔、杨二人并不是因为担心提拔邓、石,会使是家的势力继续膨胀,才特意请曹髦收回成命的——就算有这心思,也不敢当面直陈啊。关键邓艾、石苞出身都太低啦,原不过小小屯吏而已,往祖上论,大概没人做过官——就算夏侯氏,那还能扛未知真假的老祖宗夏侯婴出来说事儿呢,邓家有谁?邓禹、邓骘,跟你有关系吗?石家又有谁?石奋还是石显?
是勋所荐之将,他们只看重一个郭淮郭伯济,因为郭氏是太原名门出身,其父、叔皆累官二千石,他本人再努努力,位列公卿亦不可怪也。魏延魏文昇出身就比较低了,若非是勋所荐,鲁肃、太史慈照拂,哪有资格获将军号?只是乱世之中,唯力为视,因功而升,咱们如今也不好说什么——鲁肃、太史慈的出身难道就高吗?可如今已是太平时节,若骤使寒门武夫直登显位,实非士大夫之福也。
所以二人建议,不但不可给邓、石加授将军号,还必须另遣一大将前往,去摘那最后的胜利果实。杨修随即便推荐了中护军夏侯充。
夏侯充乃柱国夏侯惇长子,是勋掌权时命其为中护军,跟儿子中领军是复一起掌握军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修追随曹操多年,在政治方面没有崔琰那么天真,他总觉得若不能抓一部分兵权到手里,就无法与是勋所代表的功臣集团相拮抗,对方一旦暴起,伸一枚小手指就能把自己给捏了。夏侯家本是功臣之首,又与是家相交莫逆,夏侯充为中护军,其实跟是复兼领护军、领军也没多大区别,这柄悬在头顶之剑,还是早早撤掉为好啊!
曹髦倒是没想得这么深,但觉无论名位,还是能力——总比他兄弟夏侯楙要强吧——夏侯充都是督军高句丽的合适人选。于是诏下中书,以新得高句丽之地为鲜州,使夏侯充为征东将军,督平、鲜二州兵马,并暂摄州事,命他即日启程,往赴前线。
崔、杨二人乃各归衙署,秘书、门下属官们纷纷前来探问,说你们有抹掉是宏辅中书令之位吗?天子属意由谁来接替?崔琰对心腹们说,我与杨德祖商议之后,觉得不必要再新设中书令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众吏皆表赞同,并且谀词如涌。随即崔琰又提到高句丽的捷报,以及杨修请以夏侯充往督军事之事,就中一人不禁皱眉道:“若夏侯子高往赴东北,将以何人护军耶?”这可是个掌握兵权的好机会,您考虑好让谁人接替了吗?
崔琰摇摇头,说我尚无腹案,随即就问了:“平叔以为,谁可胜任?”
崔、杨二人自从入主内廷二省,并进而得参相位后,就开始大肆培植自家党羽。当然阻力也很大,一是外朝还插不进手去,所培植亲信只能暂属内廷;二是能够信得过的大多是些小年轻,无论资历还是能力,都尚不足倚为股肱。此亦无可奈何之事,只好逐渐培养,以期异日得展长才,辅佐自己建功立业啦。
崔琰在秘书,最信赖之人有三,一是泰山申宗字仕谨,一是汝南曲文字墨封,一是南阳何晏字平叔。这何晏乃后汉大将军何进之孙,其母尹氏被曹操纳为妾侍,何晏因此而被曹操收为假子,并以金乡公主妻之。此人一向骄横,日常吃穿用度竟然超过了曹操的几个亲儿子,所以从曹昂到曹丕,就没一个人喜欢他,使其虽为帝婿,却始终不得为官。
崔琰参政后,何晏急于得势,于是曲意奉迎,竟得重用。今天崔琰问他,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使咱们可以插手军权吗?何晏期期艾艾地回答不上来——有资格的多为功臣或其子弟,换了谁上来,也不可能真正跟咱们一条心啊。不过他眼珠一转,便对崔琰说:“吾有别计,秘书其听……”
第三十二章、殿上失仪
何晏告诉崔琰,他昨日命老婆金乡公主去探望同父异母的姐姐山阳公主,顺便打探是勋的状况——“是令公疾疫虽除,而尚不起,且体弊,唯头颈及右腕可动,自以为去日无多矣,乃召是无咎、诸葛孔明等嘱托后事。吾料即便得瘳,亦难还领政事,秘书盍乘此良机,更变其政耶?”
趁着是勋病,咱就改他政,这个机会可不能错失啊。
申宗表示还当谨慎从事——“既云去日无多,盍待其死,再变政耶?”是勋是就此挂了,还是从此瘫痪不起,总归这俩仨月就能见着结果,咱们又何必心急呢?
何晏抗声道:“天下人苦其政久矣,今秘书既得用事,若不能拨乱反正,逮诸葛孔明等列位宰相,恐事难成!”是勋前日向皇帝推荐了诸葛亮,而诸葛亮距离相位也不过数步之遥耳,说不定是勋在临死前就会想办法把他拱进中书去,到时候咱们再搞改革的阻力肯定就大啦。
而且是勋在位的时候,压制着各方士人不敢发声,趁着他重病的机会,各种不稳的迹象可全都冒出了头来——“秘书当倾听民声,皆云是政当变也。”最近士人当中的呼声可是一浪高过一浪,反对是勋重商轻农以及抑压世族而倾向寒门的政策,都觉得天下既定,这些政策需要变上一变了。您若是不能顺应大势而行,要是被杨修、陈群等人抢了先,恐怕会逐渐失去皇帝的宠信啊。
崔琰沉吟良久,最终还是说:“当变何政,如何变耶?卿等可具文奏上。”
何晏等人自去草拟计划不提,且说第二日一早,曹髦按例晨昏定省,去拜谒太皇太后卞氏,卞氏说了:“吾本不当插手国事,然闻陛下欲出夏侯子高,然否?”曹髦说是的,我打算派夏侯充去东北指挥打仗,诏已下至中书,尚未通过。
卞氏说这可不行——“柱国卧病久矣,恐有不讳,则嫡长安可出京耶?”夏侯惇不定哪天就挂了,这当口你把他嫡长子派出京去,这有违人情啊。“我朝名将多矣,何必子高?”夏侯充其实没有什么武名,让他以勋戚之重拱卫京师正好,派他出去打仗,你就真能放心?
曹髦无可奈何,只得从命,最终决定派羽林将军曹休都督平、鲜兵马,诏下中书,即日通过。
这边曹休才刚离京,崔琰就拿着何晏等人拟定的计划书来见曹髦。曹髦展开来一瞧,计划书的主要内容为:
一,将山林池泽重新收归国有甚至皇家所有,原占据者若为单家,则直接没收,若为世族,则暂准继续经营,但要将获利的四成输入官库或者内帑。
二,课商贾以重税,从而避免农人往操“末业”;各地工坊亦同此例,工人有技术的编为匠户,世代都不准转业,无技术的勒令限期还农。
三,结束郑学尤其是“是学”的官方地位,允许百家争鸣,举凡郑学别流、别家之学,甚至今文派,全都可以在太学授课,教育官宦子弟。沙汰太学生,学习成绩不佳或者出身商贾、工匠者,一律清退。
四,此前规定身份制度,使御史巡行各州郡,多有宽纵,今当命秘书、门下吏出刺,从司隶开始,逐一清查逾制者,并督查对前两条政策的执行情况。
崔琰新政的目的,主要是两点:一是轻工商而重农事,恢复千余年来农业为本的社会模式;二是扶持经学世家,把那些寒门地主和工商新贵从统治阶层中清除出去,以保证政权的纯洁性。至于派秘书、门下属吏出刺,则为了督导新政的执行,同时插手御史台的监察权,也给亲信们一个历练和立功的机会。
对于崔琰的政治倾向,曹髦多受其教,基本上是赞同的,但是不是应当那么快就出台新政,“拨乱反正”,他还拿不定主意,于是询问杨修。杨修也认为该当谨慎从事才好,对此崔琰回答说:“是令公重工商,不过以此笼络功臣勋戚耳,若久为之,则彼等势重,陛下必权轻,且士大夫侧目,将日以离心矣……”其实他所谓的“士大夫”,只是指经学世家,至于那些单家寒门出身的——我理你呢!
“今令公势将不起,柱国亦病,护国在蜀,敢非议新政者,唯辅国耳……”至于曹德,本能地忽略了——“然辅国贪婪,人望亦轻,必无以挠也。但使中书议成,即可变政,无使延挨,使国家深受其害。是吾等为陛下铺陈道路,他日亲政,乃可坐观天下大治矣!”
崔季珪巧舌如簧,最终还是说服了曹髦,于是诏下中书,并且曹髦按例再次前往听政,去给崔琰他们撑腰。此时朝中七相,郑浑、桓阶竭力反对,钟繇、鲍勋执中,陈群则站在崔、杨一边,于是最后的结果,一、二两条勉强通过。至于第三条,结束郑学的官学地位,除崔、杨外,却只有鲍勋投了弃权票,余四相全都反对。第四条使秘书、门下出刺,桓阶、陈群全都大加挞伐——“此御史之事,内廷无得逾权!”
崔琰分辩说:“此非秘书、门下欲取御史之权也,陛下欲闻民声,故命使出巡耳。”皇帝想派几个人下去体察民情,了解政策的执行情况,这一点儿都不过分吧。最终在曹髦的支持下,决定由皇帝亲自委派包括中书、秘书、门下、御史四个部门的多名官吏出刺。
而既然委任权落到了皇帝手中,那也跟被崔琰、杨修等人所掌控没啥两样啦。派出去的人包括秘书的申宗申仕谨、曲文曲墨封,门下的郝旭郝文君、孙琳孙宗昭、文履文子坦,中书的丁斐丁文侯、李休李子朗,以及御史田毅田仁卿等,总共一十三人,先分郡按查司隶和兖州。
诏书一下,曹洪当场就怒了——我此前为是勋所劝,放弃了很多田产,把资金全都投入工商业,如今皇家说要收回山林池泽,好吧此亦历代传统,就算要缴四成税,我也咬着牙认了,但你对于工商业也课重税,还要我把工坊中没什么技术,纯体力工作的小工全都遣返务农?这是一定要我破产是吧?是可忍孰不可忍?!
曹子廉使门客串联权贵,连上三道奏章,请皇帝收回成命,曹髦理都不理。最终曹洪便在朝会上发难,并且指着崔琰的鼻子大骂:“汝等擅改先帝之政,与民争利,实今世之桑弘羊也!”众人皆惊,心说曹辅国竟然知道桑弘羊,了不起啊,学问见长哪!
崔琰反驳道:“辅国慎言,安可以贾竖以比崔某?”桑弘羊为汉武帝革新政治,管理财政,好处是充实国库,有力地支持了对匈奴的战争,坏处是涸泽而渔,压榨工商的同时也毁坏农事,功过自不易评。但让崔琰最受不了的是,那桑弘羊出身商贾之家,你怎么能拿他来比我这正牌的士大夫呢?!
二人唇枪舌剑,当廷辩论。崔琰论口才即便比不上是勋,亦当世矫矫者也,而曹洪事先准备好的种种理由,全都是门客们教他的,很难临场发挥,深入阐述——他总不能明言,皇帝你这么做是会让我破产的,要么你掏钱补偿我——所以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噎得哑口无言。曹洪气急了,竟然抄起笏板,直击崔琰之首,幸亏夏侯尚见势不妙,赶紧从后面抱住了他,只把崔季珪的梁冠打落在地,否则以曹洪的力气,崔琰可能当场就头颅崩裂,脑浆子洒一地啦……
曹髦勃然大怒,即命将曹洪逮捕下狱,御史论处。曹洪在牢里还不依不饶,甚至接见门客、故吏,要他们严守山林、工坊,不可放御史和出刺使进入——“吾宁死,不可使子孙无赀财也!”
御史上奏,说辅国曹洪殿上失仪,混乱秩序,袭击大臣,但念其旧功,应当罚金。曹髦心说他都差点儿把崔琰给打死了,怎么能够如此宽松放过?直接就给驳了,要御史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