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赤军
    是勋笑道:“若拜天子,自可纵放;今不肯拜,只为囚耳。”甘宁连连摇头:“不拜。任凭囚禁。”


    是勋说那你就安心在牢里呆一段时间,等天子气消了,你就有机会出海去啦。甘宁斜眼瞟着是勋:“闻魏主欲杀宁,是公谏阻。吾与是公初识,何厚之甚也?”是勋笑道:“虽然初识,闻名已久。天下壮士正不多矣,安可擅杀?”甘宁皱眉道:“是公恩厚,宁愧受矣。然终不降魏室。”是勋心说随便你,打个哈哈就告辞了。


    局势随着历阳和江州的克陷,终于驱向了稳定,重臣们商议,该把主要精力都放到民政问题上来啦,刘先、卫觊等更建议既然“四方无事”,乃可大量裁军,放兵为农。是勋说了:“中国虽定,四夷犹在,何得云无事耶?吕布见在西域,虽受王封,心颇难测;赵云、刘禅仍拒永昌;鲜卑、句丽亦曾入寇。若即削兵,恐有事时难以遽集也。”


    经过反复磋商,最终决定,把伐蜀的兵马陆续召回,将来进攻永昌郡,就让曹仁招募蜀地兵马为之。中原地区驻军料其老弱,裁减总数的五分之二,凉、朔、并、幽、平等北边各州兵马则暂且不动,还要寻机出击,争取彻底解决鲜卑和高句丽的问题。


    众臣还想裁减水师,是勋答应把长江水师裁撤其半,但是东海水师——别着急,我给他们找仗打:“柳子刚前取三韩,不克而退;高句丽亦来侵扰。可命舟师相辅,灭此二獠,以定东北。”


    刘先说令公你胃口未免太大了吧,打仗打上瘾了?“三韩素恭顺,唯柳子刚以私欲而开边衅耳。句丽虽不服王化,临兵吓之可也,何必劳师动众,欲灭其国耶?”


    是勋回答说:“句丽自新莽时即不时入寇,其祸辽东,甚于乌丸、鲜卑,后汉屡屡吓阻之,皆不能使其安靖也。如人在卧榻,鼠啮榻足,即无大害,亦足烦心也,盍捕而绝患?况辽东至乐浪,止通一道,若为句丽所阻,乐浪不得为中国所有矣。至于三韩,亦尝侵削中国田土,前汉四郡之失,覆辙可鉴。今中国安定,以辽东一郡可灭句丽,乐浪一郡可平三韩,若不即取之,逮承平日久,兵不习战,再取难矣。”


    众人说那好吧,你总有理……不对,是令公对天下大势的把握,我们都是钦服的。那就如你所言,以辽东当高句丽,乐浪当三韩,只遣舟师相佐,中央不再调派别的兵马援助——你答应这条底线,我们就首肯你的计划。


    是勋下班回来就给邓艾、石苞和柳毅各自写信,向他们询问东北地区的局势,问他们有没有取胜的把握。柳毅回信,先大表了一番忠心,再苦苦哀求,一定要给我派援兵啊,有了援兵一切都好说,否则光我一家,还真的很难在十年内彻底平灭三韩。邓艾回信却是厚厚一摞,但没有废话,从山川形势到士卒勇懦,以及辽东郡内的屯粮数目,他们数年间屯田的成果,事无巨细,逐一禀明,光其中开列的数字,就让是勋瞧着头大,特命门客仔细核算,结果纤毫无差。书信的结尾,邓艾代表小哥儿俩向是勋保证:“今秋吾等即可率五千句丽卒,并辽东郡兵五千,必灭句丽,奏捷洛阳!”


    时光如梭,眨眼间就到了秋收之期,成都的曹仁,辽东的邓艾、石苞,还有乐浪的柳毅,都各自点起兵马,开始了新一轮的征战。战斗结果尚且不得而知,临近曹操驾崩一周年之期,按道理曹髦就应该带着宗室、重臣并宫中女眷前往祭扫,可是曹髦偏偏病倒了,病得只能跟榻上躺着,连地都下不去。


    曹髦便召是勋入觐,先问他《魏律》编撰得怎么样啦?是勋拱手回答:“将成矣,明岁正月即可呈上,陛下恩准,乃可颁行天下。”曹髦说那就剩点儿收尾工作啦,估计令公你也能够抽出点儿空来了——“乃可代朕祭扫高陵。”


    是勋皱眉道:“太宰可代天子往。”曹髦说叔祖父当然也要去,可是就他那点儿才能,你知我知,恐怕无法主持大局,还需令公同往才好——台中事,付之刘始宗(刘先)、郑文公(郑浑)可也。


    是勋心说你是觉得我这甩手掌柜好当是吧,平常没什么事儿要处理,所以合适离京是吧?满心的不乐意,但既然曹髦执意点将,那也无可推诿。


    于是是勋父子(是复算亡人的女婿,陪着山阳公主一起去)、曹德等,拱卫着太皇太后卞氏等人,即日离开都城洛阳,启程往北邙山而去,祭扫曹操的高陵。宰执等亦大多相随,各部门仅留次官主政——反正加上奠仪的准备工作,前后也不过五六天的时间,逢有要务亦可随时请示,不至于混乱国政也。


    到得曹操陵前,是勋亦不禁感慨万千——自己穿来此事后,这大半辈子辅佐曹操,原本史书上的姓名化之为人,活生生存在于自己面前,曹操的深谋远虑、雄图大略,以及猜疑忌刻、酷烈好杀,种种特性从此不再是冷冰冰的文字了。自己欲图改变历史进程,或者仅仅是想在历史上留下名字,亦多得曹操之助也。但他终于故去了,貌似比原本历史上还要早死了好几年……是不是人的寿命亦有定数,自己使很多人得以延寿,就必然会使另一些人减寿呢?


    一切祭祀准备工作准备完成,明天就是正日子,便当率百官祭扫高陵,突然这天晚上,是勋接到了一封密信,乃桓范遣人传来,信中只写了四个字:


    “调虎离山。”


    第二十四章、高陵之变


    是勋等人离京的翌日,三名副相正聚会中书议事,突然门外喧嚷,有个尖细的嗓音高叫道:“陛下驾至!”


    中书左仆射刘先、尚书左仆射卫觊、御史中丞辛毗闻言,无不面面相觑——皇帝不是病倒了起不得身吗?他连祭扫高陵都去不了,怎么突然间会跑中书台来?赶紧整顿衣冠,出门相迎。


    就见曹髦车驾驰来,小皇帝纵跃而下——面色还有点儿泛黄,可是瞧那敏捷劲儿,却好象并没有什么毛病似的。进入中书台以后,曹髦居上而坐,先询问了一番国事,随即说道:“诸相出京,中书唯卿等三人计议,恐事不易协也。当增补相位,使共执政。”以后再开会,秘书、门下的主官也一起来吧。


    三人尽皆失色,辛毗急忙奏道:“本朝制度,三台六相共掌政事,不干秘书、门下事,且三相虽去,离京不远,数日即归,何必更改制度?”曹髦一瞪眼:“国家制度,天子所命,朕今有旨,佐治欲违抗耶?!”当即下令,罢免辛毗御史中丞之职,命召陈群陈长文以接替之。


    根据是勋所制定的朝廷制度,国家大政都由群相共商,然后中书做制,皇帝在一定程度上持有否决权;同时若皇帝有所诏旨,则由秘书草拟,诏下中书,中书台也可以封驳——为的是君臣相衡也。然而皇帝终究是皇帝,在封建时代那是理论上至高无上、无可制约的存在,是勋现在还搞不出真正“虚君”那一套,所以皇帝的某些职权,中书台或者群相也是无从制约的。


    其一就是宫中之事,包括宗正、秘书、门下三省的人事任命和具体事务,需要在中书和尚书备案,但只要不违反法律——比方说任用囚人为吏——那都是皇帝自家事儿,外朝无可封驳。其二是绝大多数官员的人事权掌握在吏部,但三台正副主官的人事权却掌握在皇帝手中——一则吏部终究只是尚书台所属的二级部门,他不可能管到自家上官的任免;二则若皇帝连宰相都更换不了,那不是彻底的臣权压倒了君权吗?


    尤其是中书台的主、次官员,他们本身就拥有对天子诏令的封驳权,倘若天子想要更换这三名官员,但是三人把着大印,你来一封诏我驳一封诏,那不是可以永年高踞其位了?那还说什么制衡?


    所以曹髦说要扩大宰相班底,事关制度,这事儿中书是可以封驳的,但若直接替换执政——比方说以陈群接替辛毗——全由皇帝说了算,宰相无可拒绝。再说了,陈长文曾经当过吏部尚书,距离宰执只差一步,如今又做冀州刺史,他的资格也足够为相啊,此非违反制度,越级提拔,宰相们其实没理由反驳。


    曹髦先抹了辛毗,其实这也算是杀鸡儆猴——谁让你先跳出来反对我的意见——然后他再转过头来重提前议,让秘书、门下二监也参政为相,问刘先:“中书其准乎?”刘始宗脑门上冷汗涔涔而下,嗫嚅了半天,只好先打太平拳:“即请秘书为陛下拟诏,行文中书……”


    曹髦一摆手,便有侍从将一卷文书递给刘先——“诏在此,可即批复。”


    刘先心说原来你早有准备啊,这不是临时起意,这是蓄谋已久,要夺我外朝之权归于内廷啊!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


    皇帝若缺乏足够的威势和权柄,宰相可以想尽各种办法来掣肘,但前提必须在制度、法规允许的范围内行事,否则垂涎你这位子的官僚们一抓一大把,随时逮着个错处就能够联名弹劾,逼你下台。所以曹髦才要用雷霆手段,打三相一个冷不防——这仨都是既乏人望,又缺智谋,外加性格相对软弱的,仓促之间,你们也拦不住朕,只要造成了既成事实,以后的事情那就都好办啦。


    果然刘先最终只得屈服——我肩膀窄,实在不敢跟皇帝放对啊——被曹髦逼着当堂批复。这边中书印章才一落纸,那边门下监刘放和秘书监崔琰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自己找地方坐下。


    曹髦眼神左右一扫:辛佐治滚蛋了,如今四相议事。崔琰是彻底的自己人;刘放虽然意志不够坚决,终究屁股坐在内廷;刘先、卫觊那都是性格软弱的老好人啊,做官僚很合格,做政治家么……你还远未够班!于是莞尔一笑:“可矣。朕即与卿等共商国事。”


    使门下、秘书入相,这只是崔季珪为曹髦谋划的第一步,然后第二步就是要扩大内廷的职权范围,趁热打铁,把很多原属中书和御史的权柄都转交给秘书、门下二省。虽说中书做制,但也不是中书台可以大政小情全都一把抓的,相关变更制度等事,还得宰执共商,如今四相会议,皇帝在旁边儿监督,对于权归内廷的条款,崔琰、刘放直接举手赞成,卫觊投了两回反对票,剩下几回也跟刘先似的,一路弃权,于是皆得顺利通过。


    曹髦也不用中书做制了,直接秘书拟诏,当场写就,请中书用印。


    他们倒是暂时还没敢把手往尚书台伸。一则尚书机构庞大,骤然变更制度牵扯过多,而且人员越多,受到的反弹也会愈加强烈;二则无论曹髦还是崔琰,都对实际事务毫无兴趣——为人君者只抓大政,细务自有吏员处理。


    于是短短数日之间,曹魏原本的官僚体制就被拆了个七零八落。就表面上看起来,仍然是中书领班、群相负责,而实际上相权虽然未被削弱,却一定程度上遭到了分散,而中书也从实际上的立法机构,变成了与代表皇权的秘书省合掌立法权。门下省的权力同样有所提升,按照崔琰的计划,门下将逐渐侵夺一部分御史之权和尚书之权,如同后汉时内廷的尚书台一般,实掌国家政务。


    事变促起不意,加上一流重臣全都出京去祭扫高陵了,刘先等人肩膀窄、腰肢软,根本无力抗拒,只能全面收缩兵力,遂使曹髦旗开得胜,小皇帝的信心也因此而倍增。等到是勋等人祭陵完毕,返回洛阳的时候,已经基本上无力回天了。


    想当日是勋在高陵外接到桓范密书,上写“调虎离山”四字,便即悚然而惊。崔琰怂恿曹髦夺外朝之权以归内廷,这事儿是勋倒是早有所察觉,只是并未做实际的防备。尤其自从刺奸、校事机构被废,卢洪出京以后,是勋对内廷的监探水平大幅度下降,从而对危机产生的可能性造成了极大误判。在是勋看来,小皇帝尚未亲政,还不可能实际有所动作——就算有动作,以自家的权势和威望,也能将祸患掐死在萌芽状态。


    他是真没有想到,曹髦竟然有这份胆量和魄力,搞出这么一场几乎可以名之为“政变”的花活儿来。


    初见“调虎离山”四个字,是勋脑海中当即冒出一个名词来——“高平陵之变”。在原本历史上,魏明帝曹叡驾崩后,邵陵厉公曹芳继位,任命太傅司马懿和大将军曹爽辅政,随即曹爽即架空司马懿,专执朝纲,于是司马懿就利用曹芳、曹爽出祭高平陵(曹叡陵寝)的机会,悍然发动政变,夺取洛阳,随即处死曹爽兄弟及其党羽。司马氏篡夺魏政,即以此次“高平陵之变”为其发端。


    对照此事,如今的情况何其相似乃尔?那崔季珪就象是司马懿,而自己就是曹爽……想到这里,是勋不禁觉得双膝有些微微打颤。倘若真与曹爽异地而处,估计当场就会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吧,好在是他宏辅终究不是纨绔子弟曹昭伯,膝盖只是一哆嗦,最终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因为深入对比原本的历史和今日之事,虽有相似之处,其实差异更大。首先就是曹爽擅权妄为,不得人心,因此司马懿得到了大批曹操时代就遗留下来的老臣的帮助——最主要就是太尉蒋济,做了司马懿的第一帮凶——也深受第二代重臣们(比如说陈泰)的拥护。其次司马懿本身地位既高,声誉也好,即便没有曹爽一党作对比,同样是朝野归心的人物。第三,司马师时为中护军,实际掌握军权。


    相比起来,其实自己更接近于司马懿——当然啦,距离发动一场政变,彻底把皇帝架空,既缺乏借口和契机,也没有足够动用的武装力量,所相侔者,唯声望而已。崔琰比起曹爽来,固然名声没有那么臭,但好歹人曹昭伯挂着大将军的头衔,党羽遍布朝中,他秘书监崔季珪又有啥了?


    目前形势不明,说不定崔琰尚有隐藏的党羽,可即便目前留在洛阳的群臣都绑在一起,那也比不上原本历史上曹爽的势力庞大啊。曹髦就真能利用那票家伙搞场“高陵之变”,砍自己的脑袋,或者起码把自己一抹到底吗?


    搞政变,光捏着一个尚未亲政的少年皇帝有啥用?想当初后汉宦官们搞政变,也得以尚书之诏唤来对实际情况一无所知的张奂统率五营士,才能对付得了大将军窦武。再说曹爽吧,桓范劝曹爽护驾前往许昌,召外兵以敌司马,前提就是他取来了大司农印信,方便调派物资,而曹爽手里有大将军印信,能够调动兵马。圣旨不是万能的,小皇帝再如何封官许愿,若无中央各部门担保、背书,都未必能够调得动一兵一卒。


    所以说,曹髦玩这场“调虎离山”,他究竟能干出什么事儿来?直接罢免自己的相位?若无充足的理由可向朝野交待,无论自己在不在洛阳,结果那都一样——办不成。估计也就利用刘先那类货色无担当的特性,强行通过某些对内廷有利的诏书,引用某些私人而已。


    这么一想,心情当即放松下来。是啊,倘若真遭逢生死攸关之大事,要么桓元则根本就递不出密信来,要么密信上就不仅仅四个字啦——他起码得提醒自己,是该逃啊还是该起而一搏啊……


    不过桓范递信过来的时候,还只是曹髦动手的第一天,具体他们会玩儿出什么花活儿来,桓元则不在中书,暂时是探查不明白的。只是桓范的想法也与是勋类似,觉得此虽危机,还不到塌天翻地,必须即刻做出应对的地步。尤其是勋受命祭扫高陵,若因此而举止失措,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来,徒自落人口舌而已。


    而且他和是勋都料想不到,辛佐治才刚去位,便即单人独骑策马离了洛阳,前赴高陵来哭陵……


    第二十五章、初步较量


    辛毗哭陵,百僚皆惊,纷纷跑来询问缘由。辛佐治却抹一把眼泪,先求见是勋,把曹髦突然间下诏使秘书、门下参掌相事,并且罢免了自己御史中丞职务的消息,合盘托出——至于其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辛佐治并不清楚,但大面上也可以猜得着。


    他见是勋,并不仅仅为了报信,同时也提醒是勋,慎勿轻举妄动。辛毗说了:“此必崔季珪为主上谋也。然季珪止书生耳……”


    崔琰和曹髦都太过心急了,如此行事必然招致朝中群臣的普遍恶感。其实目前政局还算稳定,外朝势力虽然庞大,是勋威望虽然很高,但还不至于彻底拧成一个同进共退的整体,有大把的破绽可以抓。他崔季珪只要利用内廷的话语权时不时地旁敲侧击,打击和分化外朝势力,待到曹髦亲政以后,天子权威日炽,或可不耍阴谋诡计即取得政治斗争的胜利也。


    就好比两军相争,一军势强,但缺乏威望足够的统帅,却采取联席会议制,而且还三天两头地易将;另一军势弱,但很快便会有一名虽未必有能,却众望所归,可令行禁止的统帅坐镇。倘若仓促对垒,则势强之军必然获胜,但若长期对峙,强弱之势却可能逐渐扭转。


    终究在这个时代,皇帝拥有天然的权威,而是勋也未必能够终身踞于中书令的高位之上。是勋不是霍光,不是王莽,外朝的特性就注定了他除非真正军政大权一把抓,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否则为相五年、十年也就到头啦,不可能不给别人挪位子。而若是内廷掌权,则以后汉例,外戚可以长期作为皇帝的代言人以大将军而录尚书事,除非再出一个外戚集团与之相争(或者皇帝执意收权),理论上是无可撼动的。外朝的官僚集团则不同,倘若缺乏了流动性,要么死水一潭,更大可能性是分崩离析。


    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就好比后来袁光头欲图称帝,结果遭到北洋上下一致反对。为什么呢?即便大总统是终身制的,终究不能传子,等老袁一死,什么段、冯、张、曹等等便都有机会,可若改成帝制,哪还有他们什么念想啊?所以即便是勋名望再高,他也休想当一辈子的首相,永远不挪窝——再说了,是勋尚在壮年,那谁能够等得起?


    所以时间绝对对皇权有利,曹髦想收权入内廷,只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胜算还是相当大的。如今他们急火攻心,仓促政变,反倒会把原本散碎的外朝人心都凝聚在一起,合力与内廷相抗衡。


    所以辛毗提醒是勋,这当口您可不能出昏招,慎勿轻举妄动。如今崔琰那批家伙还动不了您,可要是有什么把柄被他们给揪住了,您一旦去位,外朝就再无合适的领袖啦——“朝廷制度必因此而废,后汉之乱,行将见于今日矣——吾故来哭先帝也。”


    但同时辛毗还提醒是勋,崔琰不足论,陈群却是个人物,他一旦还朝,会不会因为感念天恩而彻底被崔琰他们拉拢过去,很不好说——“若陈长文身在外朝,而心向内廷,其势危殆。”是令公你要好生防范。


    是勋感念辛毗之言,表示自己会谨慎从事,绝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自乱阵脚的。随即便约见太宰曹德、尚书令钟繇和御史大夫桓阶,透露了辛毗带来的消息。曹德怒道:“先帝之制,嗣君未亲政而敢擅易之耶?吾当上奏切谏!”钟繇苦笑道:“诏既自中书下,已成定局,恐难变易。”桓阶沉吟半晌,突然开口:“幸得令公执掌中书。”


    是勋闻言一愣,但是随即也想明白了。曹操临终之际重分相位,并授五辅政大臣,其中实际掌控外朝的是华歆、王朗,无论能力还是威望都相当有限——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在削弱外朝的实力。曹操应该是恐怕依据新的政治架构,外朝势大,一旦换上个非强力的君主,怕会被彻底架空,故而以此来作为制约和平衡。大概曹操也希望当曹髦亲政以后,可以尝试从外朝收回一部分权柄来——当然啦,曹髦下手如此之快,又如此不计后果,曹操必然是料想不到的。


    但是阴差阳错,曹髦受崔琰挑唆所使的一个昏招,竟把是勋推上了首相之位,外朝之势不退反进。这或许是曹髦着急动手的一个重要原因吧,但同时也给外朝增强了反击的力量——倘若换了仍然是华歆或者王朗坐自己这个位子,估计连反击的心思都不会有,遑论举措了。


    所以桓伯绪要说:“幸得令公执掌中书。”


    是勋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禁苦笑摆手:“吾亦无力回天矣……今当如何办?”其实他心里早就谋划了好几条反击的手段,就不知道会得到多少人支持。终究是勋目前只能算是功臣群、国戚群外加官僚群的重要人物而已,任何一个集团都不能算板上定钉的领袖,自家横跨三大集团,固然势不可拔,但要想成为三大集团的共主,可以使群臣跟自己共同进退,恐怕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要是自己拼命往前冲,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跟后面扯后腿,那反击就没有十足的胜算啊。


    钟元常长叹一声道:“既受君命,何敢违逆?”曹去疾瞠目道:“此乱政也……”可他终究是个小透明,话才出口就被钟繇给堵回去了:“变更制度,其果未显,何得为乱?”先不说曹髦不可能真正地政归内廷,他大概只是想做个平衡而已,就算他真的彻底剥夺了外朝之权,目前也没有什么不良后果表现出来啊,你怎么敢一口咬定是“乱政”?


    “若小人借势胡为,吾等始可拨乱反正。”现在就看崔琰、刘放他们下一步想做些什么啦,若只是为了增强人主的权柄,那咱们真没什么好反对的,若敢打着皇帝的旗号擅权乱政,咱们才能加以反击。


    桓阶点头道:“国家初定,朝中不宜动荡,钟公所言是也。”


    是勋暗中叹息,嘴上却说:“君等所言,深敷我意。吾当善辅天子,勿使妄用神器……”注目曹德:“此事尚请太宰禀明太皇太后。”


    本来后宫不预政事,但小皇帝尚未亲政,卞氏终究是他亲奶奶,开国皇后,事情总须让她知道——再说了,辛佐治搞出那么大动静来,卞氏也不可能闭塞视听,完全不管缘由吧。


    桓阶瞟了是勋一眼,缓缓地说道:“君其用急,吾当用缓……然当吾等归京之时,恐又有一事为难……”


    什么事情为难呢?果然不出桓伯绪所料,他们才一返回洛阳,中书左仆射刘先和尚书左仆射卫觊就主动递上了辞呈。刘先与是勋共事中书,再加上外甥周不疑乃是勋的门徒,甚至亲自登门来向是勋致歉:“天子妄为,吾不能匡正之,惶愧无地……”我怎么还有脸面继续据此相位呢?


    是勋等人怕的就是这点。因为天子对于宰执人选是有直接任免权的,虽然曹髦尚未亲政,在没有合适的理由的前提下,也不大可能罢黜宰相,但一旦有人辞位,再想换谁接任,那就方便他插手啦。于是竭力挽留刘先、卫觊,但二人去意甚坚,连递三回表章,曹髦乐得顺水推舟,自然应允。


    随即曹髦就提名以杨修为中书左仆射、刘廙为尚书左仆射。


    刘廙字恭嗣,乃西汉长沙定王刘发的后裔,南阳人,曾仕刘表,后投曹操。当年魏讽谋反,刘恭嗣时为魏国黄门侍郎,其弟刘伟受牵连被杀,若按汉律,刘廙也当连坐。但是曹操说了:“叔向不坐弟虎,古之制也。”下令赦免。


    刘廙倒不能算是崔琰等人一党,他是著名的儒学之士,又通天文历法,但受宋忠、綦母闿等人影响较深,其观点每与郑门——尤其是流行的郗、是之学——相左,大概因此而曹髦、崔琰觉得此人方便拉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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