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高月
    两人正事谈完了,这时张筠的话题便渐渐转到他今天前来的真正目的上,他试探着问道:“微臣想等殿下回来后便正式向政事堂提出辞去相国职位,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呢?”李庆安笑问道。


    张筠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觉得李庆安语气中似乎有挽留他的意思,他心中异常紧张,但他克制住紧张,缓缓道:“微臣觉得自己年纪大了,锐气也不比从前,微臣觉得应该把位子让出来,给更有锐气的年轻大臣,协助殿下实现大唐中兴,就是这个原因。”


    李庆安笑了,就仿佛听见张筠说出了很幼稚的话,他当然明白张筠的意思,当初他看中张筠为右相时,就给他说过,他只是一个过渡,不会一直用他,因为他太平庸、太稳重,没有自己中兴大唐所需要的锐气。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想不到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说过的话,自己当时的想法是没有错,他是这样决定的,张筠维稳可以,但锐劲不足。


    但时间会改变一切,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全面地了解这个老政客。


    李庆安背着手望着窗外的情形,妻子不给他呼吸新鲜的空气,他在这里可以自由畅吸。


    良久,他慢慢转过身不疾不徐道:“一道美味的菜肴从不会只放一种调味料,无论是颜真卿还是崔宁,还有刘晏还是王缙,抑或是裴旻,他们都有类似品质,他们是一种调味料,可是我还需要盐或者糖,需要一个老成稳重,需要一个老资格、能在关键时刻镇得住局面的人,这个人我一直认为是你,但我还不能确定,直到刚才你说到了汉武帝之过,我才正式确定了,这个人就是你。”


    李庆安笑了笑,“请安心做下去,你是个合格的相国。”


    ……


    由于李嗣业的不幸阵亡,大唐天策上将、兵马大元帅李庆安最终决定亲征回纥,庆平三年三月二十日,李庆安在长安朱雀门下举行了隆重的北征仪式,在近百万万长安民众的夹道欢送中,李庆安身着金盔铁甲,横刀长槊,骑在高骏的阿拉伯白马之上,率领十万唐军骑兵,浩浩荡荡向走过了朱雀大街,走出长安城,向太原进发。


    与此同时,东线的李光弼也在幽州聚集了十五万大军,等候李庆安的北征之命,太原的李晟也已在太原集结了五万精锐,随时待发。


    在灵州,新任朔方节度使段秀实也在灵州和河套一线部署了十万朔方军,防御回纥军从关内道杀入。


    为了打赢这场彻底根除北方之患的北伐战役,唐王朝几乎是举国动员,大唐各地民众踊跃地捐粮捐钱,仅仅半个月时间,各地捐钱已达一百七十万贯,捐粮两百二十万石,完全满足了唐军的后勤需求。


    三月二十六日,李庆安率十万大军达到了太原,在太原府,他正式下达了北征的命令,李光弼率十五万骑兵出居庸关,向阴山进发,李庆安于四月初五抵达云州,他也率十五万骑兵从青塞堡出了长城,向阴山挺进。


    这时,李庆安已经得到情报,回纥葛勒可汗也率十余万大军向阴山方向而来,正如李庆安的判断,回纥人的第一个目标并不是攻打大唐,而是要收纳史思明父子的十万残军以及仆骨部的五万大军。


    那么他们将来进攻大唐的方向,只能是河东道或者河北道,河北道州县已毁,而富庶的河东道必然是回纥人在收纳史氏父子后的第二个目标。


    第七百零一章


    胡马行踪


    从河东道最北面的长城一直到阴山之间,都是属于大唐的单于都护府管辖地,在大唐建国之初,朝廷在阴山以南筑了三座受降城,并派兵驻守,对抗突厥,但随着东突厥灭亡,越来越多的突厥人南附大唐,大唐王朝便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将这些内附突厥人安置在长城以北、阴山以南的广大草原上。


    中唐以后,随着府兵制败坏,朝廷难以负担庞大的军费开支,唐军的实际控制地也渐渐南撤,单于都护府也就成了唐廷名义上的控制地,三座受降城不再有军队驻守,唐军防御又退回了黄河及长城一线。


    而内附唐朝的突厥人名义上是尊唐朝皇帝为天可汗,但实际上他们自立自辖,不受唐朝控制,相反,他们对安禄山和史思明却是敬若神明,以至于他们后来成为了安史之乱的主力。


    但由于史思明过早和安禄山分裂,使得这两派河北军阀的支持者泾渭分明,安禄山是得到契丹的支持,而史思明的支持者则主要是内附突厥人,他们称呼史思明为二圣,出粮出兵,支持史思明在河北称雄。


    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内附突厥人支持史思明,也是为谋取河北富庶的财富和人口,当大唐强盛时,他们就会披上羊皮,装成一只只温顺的绵羊,可当唐朝衰弱时,他们就会掀开羊皮,露出狰狞的狼牙……


    四月初,李庆安亲率十五万唐军骑兵抵达了一望无尽的草原,李庆安已是身经百战,对回纥人也有过多次交锋,如果只是想打击回纥人,那很简单,派一支精锐骑兵深入草原腹地,总会有所斩获,可如果是想彻底灭亡回纥,那就得采用阵地战,步步为营。


    但如果是那样,唐军的后勤补给线就会过长,容易被回纥骑兵袭击,所以李庆安决定采用吐蕃人的办法,建立补给点,大军走到哪里,补给点就建在哪里?


    李庆安选择的第一个补给点叫做黑城,位于青山以南,也就是今天的呼和浩特,它原本是一个草原小镇,是唐军在阴山一带巡逻的一个补给站和哨所,但随着内附突厥人的涌入,这座小城也就失去了它的军事功能,成为一个商人们的聚集地。


    来自唐朝的茶叶、盐、生铁、丝绸、布匹、粮食等等大量货物都在这里集散,尽管唐朝在几年前已经对回纥实行了严厉的贸易禁运,但河北境内的走私依然猖獗,朝廷的禁令管不到河北,除了生铁和粮食等河北本身也奇缺的战略物资外,茶叶、盐、丝绸、布匹等生活物资还是大量通过走私或者贸易方式流入了草原。


    黑城的商贸依然活跃,黑城并不大,城墙周长只有三里,城墙高约一丈,草原筑城主要是用于防狼,因此城墙普遍都不高,城内有人口三百余户,其中固定商铺约四五十家,这里也可以称为草原上的商业中心,城内客栈、酒肆、赌馆、妓院一应俱全,每天都挤满了从草原各地赶来的牧民,他们卖掉羊皮药材,再买一些茶叶和盐等生活品回去,手中有余钱,自然还要逛逛酒肆青楼,大量的客源,使这里各家店铺的生意都十分兴隆。


    但今天一早,整个黑城便笼罩在一片恐惧之中,大部分的店铺都没有开门,每家每户都提心吊胆,已经有牧民将唐军北上的消息传到了这里,昨晚傍晚,唐军主力已经到了五十里外。


    在黑城主街的中部有一家叫燕然居的酒肆,也是城内五家酒肆中最大的一家,是一名汉人所开,他的十几名伙计都是来自朔州。


    这名汉人姓陶,是河东朔州人,他在黑城已经生活了三十年,他为人良善,常接济孤贫,再加上本人粗通医术,一般牧民有什么病痛,他都会乐意帮忙,几十年下来,周围数百里的牧民没有不认识他,没有不尊敬他,都叫他陶老爹,他的酒肆也生意最好,每天都坐满了各地来的牧民。甚至还有从千里外来的牧人。


    一大早,燕然居酒肆便挤满了客人,足有数百人之多,将酒肆挤得满满当当,甚至一张四人的桌子旁都挤了十几人,男女老少都有,这些客人都是本城的商人和居民,他们不是来喝酒,而是来这里避难,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想法,唐军到来,只有汉人的地方才比较安全。


    不光是燕然居,另外一家汉人开的客栈和几家汉人商铺也一样挤满了避难的突厥人。


    整座小城内都十分安静,酒肆里则稍微有些热闹,充满了一片窃窃低语声,这时,外面大街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声响如雷,这至少是几百匹马才有的声响,客栈内霎时一片寂静,女人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恐惧之色,这是唐军入城了。


    掌柜陶老爹神情有些复杂,显得心事重重,他快步走到门口,从门缝向外张望,他一眼便看见了一队数十人的唐军士兵,正向他的客栈走来。吓得他向后退了两步。


    ‘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只听外面有人在高喊:“开门!”


    所有人的脸上都吓得惊恐不已,掌柜陶老爹上前拉开了门栓,门被轰地一声推开了,几十名唐军士兵大步走进了酒肆。


    “原来都躲到这里来了!”


    为首是一名唐军校尉,他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冷冷道:“你们怕什么!怕唐军吃了你们吗?哼!你们这几百人还不够唐军填牙缝的。”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高声道:“奉上将军口谕,黑城已被唐军征用,所有人全部搬出城外暂住!”


    他宣布完命令,见众人没有反应,不由眼睛一瞪,“没听懂我的话吗?”


    陶老爹连忙上前拱手道:“军爷,他们都是突厥人,听不懂汉话。”


    校尉这才明白过来,对陶老爹道:“那你告诉他们!”


    陶老爹又小心翼翼确认道:“军爷的意思是,不杀他们,只是搬出去?”


    “没错!上将军不想杀他们,但我们要黑城,让他们立刻搬到城外,他们可以带走自己的东西,但必须半个时辰内搬完,从现在开始计算,超过时间者,以奸细论处!”


    陶老爹慌忙将校尉的意思用突厥语向众人大声解释了一遍,酒肆内顿时乱作一团,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冲出酒肆,向自己的店铺和家里冲去,只有半个时辰,谁都想多搬一点东西。


    几十名唐军连忙闪到一旁,让他们出去,只片刻时间,酒肆内的几百人便跑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这时,校尉回头问陶老爹:“你就是陶义?”


    陶老爹点点头,陶义这个名字他已经近三十年未用了,他从怀中摸出一块铜牌,递给了校尉,校尉仔细看了看,便对他道:“你跟我来吧!”


    两人走出了酒肆,翻身上马,向城外而去。


    ……


    黑城外的草原上,十五万唐军正在扎营,这将是一座连绵十里的连营,由于北征不便,一些用处不大的辎重唐军便没有携带了,比如攻城武器和营栅等物品,唐军采用哨塔的方式,在连营边上搭建了二十几座哨塔。


    大营内一片忙碌,士兵们有的扎营,有的喂马,有的埋锅造反,声音沸腾,热闹异常,陶老爹已经下了马,跟着校尉向中军大帐走去。


    陶老爹的官方籍贯是河东朔州人,但实际上他是一名碎叶汉人,三岁时,他的父亲被汉唐会派遣,全家迁到了河东太原,成为河东汉唐会的一员,随着边贸的兴起,他父亲又被派到朔州开贸易商行,从此全家便将户籍迁到了朔州。


    二十岁那年,他改名换姓来到了黑城,在这里娶妻生子,扎下了根,一晃便过去三十年,尽管他已经远离唐朝,但他依然是汉唐会一员,每年定期向太原汉唐会汇报情况,并要将他所得的七成利润交给汉唐会。


    直到几年前,河东汉唐会改为河东情报堂,他也改换了身份,领到了新的号牌,成为大唐情报堂的成员之一,负责收集阴山一带突厥人的情报。


    两人走近了李庆安的中军大帐,被亲卫拦住了,校尉上前道:“这是黑城的情报堂成员,上将要召见他。”


    几名亲兵上前,将陶义上上下下严密地搜查了一遍,这才放他进去了。


    中军帅帐内,李庆安正和副将李晟以及大将雷万春、贺娄余润、马璘,行军司马辛云京等十几名主要将领在沙盘前商议着军情。


    从长城出来后,他们在草原上一路行军数百里,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突厥人部落,还有史思明的残军,他们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直到昨天,他们的巡哨才抓到了数十名来黑城卖东西的突厥牧民,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的部落已经北逃阴山,但他们只是一个小部落,并没有史思明军队跟随,史思明的军队逃去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李庆安拿起木杆指着阴山道:“现在有三个可能,一个是史思明已经过了阴山,向漠北腹地逃去,去和回纥军汇合,另一个可能是他们就躲在阴山某处,坐看我们和回纥军火拼,还一个可能是他们向东或者向西逃窜,甚至迂回到了我们身后,伺机杀回河北。”


    说到这里,李庆安看了一眼众人的表情,见他们脸色凝重,便知道他们最担心什么,又笑道:“这几个可能性中,我最关注史思明是否会逃去北庭,这其实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李庆安的目光又投向了雷万春,问他道:“雷将军,你曾经从北庭奔驰到居延海,又从居延海到朔州,我来问你,这中间需要多少时间?”


    雷万春起身道:“回禀上将军,从这里到北庭相距万里,如果马不停蹄奔驰,也需要一个月时间,一路是万里草原,现在季节也允许,从路程和气候来说,并不是不可能,但史思明最大的问题是粮食补给,他有十余万大军,想率十余万大军一路奔去北庭,几乎是不可能,且十余万突厥胡兵都拖家带小,除非他能说动所有的突厥部落跟随他一起西迁,所以卑职认为,他逃去北庭的可能性不大。”


    李庆安摆摆手,让他坐下,他又对众人道:“尽管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有这个可能,所以我已经命段秀实派出五千骑兵在西面的草原上巡哨拦截,一旦有发现,便要立刻向我禀报,这一点我请大家放心,其实我个人认为,杀回河北的可能性也不大,原因也是粮食问题,杀回河北他是自寻死路,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越过阴山,去投靠回纥人,或者躲藏在阴山某处,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线索请大家不要忘记了,史思明的十几万军队是由十六个部落的突厥人组成,并不是史思明一个人说了算,他的重大决定都要得到十六个部落首领的同意。”


    旁边的李晟笑了起来,“大将军的意思是说,史思明军队越过阴山,去投靠回纥人的可能性其实也不大,对吗?”


    李庆安笑着点了点头,“正是这样,或许史思明想去,但他军队中的突厥人未必想去。”


    这时,大帐外传来了禀报声,“上将军,黑城的陶义已经带到!”


    “让他进来!”


    李庆安对众人笑道:“咱们怎么猜都是外行,还听听情报堂的意见!”


    片刻,帐帘一挑,几名亲兵领着陶义走了进来,陶义虽然是情报堂成员,但他在毕竟在草原生活了三十年,和一般平民没有什么区别了,他上前便双膝跪下,给李庆安磕了一个头,“陶义叩见赵王殿下!”


    李庆安见他须发皆白,已六十余岁了,便连忙上前将他扶起,“不必多礼,请起!”


    扶他起来,李庆安又对众人笑着介绍道:“这位陶公也是碎叶人,在黑城已生活了三十年,是从前汉唐会的成员。”


    汉唐会在安西军已不是什么秘密,众人听说他也是碎叶人,便觉得亲近了几分,都笑着向他拱拱手,陶义在大将云集的帐中显得很紧张拘束,李庆安也不多为难他了,便笑道:“我们正在讨论史思明大军的去向,陶公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点线索?”


    说完,他将木杆递给了陶义,陶义走到沙盘前,他还第一次看见这种活地图,呆愣了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啊!原来这就是阴山,噢!这是青山,那这一定是黑城了。”


    他找到了一座用木头做成的黑城,又仔细向四周观察,李庆安没有催促,他知道适应这种沙盘需要时间,不过既然陶义没有一口否认,就说明他有一点线索,李庆安的心中也有了几分希望。


    陶义已经渐渐熟悉了沙盘,也渐渐平静下来,他便对众人道:“我的酒肆里有很多四周的突厥人,大约在三天前,有一帮来黑城买茶叶和盐的突厥人到我店里喝酒,我就听他们抱怨,说军队耗费太大,他们的羊羔都被军队抢走了,我当时问他是哪里的军队,他说是从南面来的,估计就是史思明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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