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高月
“什么事?吵老子午睡!”
“王将军!我们发现一名蒙古间谍。”仿佛是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王四宝睡意顿消,立刻精神抖擞问道:“人在哪里?”
“在东市买铁,几个弟兄先盯着,我等赶回来,等将军定夺!”
“这种事还要定夺个屁,走!跟老子抓人去。”没几步,又回头疑惑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是蒙古间谍?”
“来人用银子交易,一次要买几万斤上好生铁,那掌柜不敢隐瞒,立刻报告了线人,属下想,若是金国商人,万万不会用银子来买,况且交货地是恒州,属下便可推断,定是蒙古人需要生铁。”话还没说完,只觉一阵风刮过,对面之人早已没了踪影。
那名军士所说的东市位于益都东门附近,主要经营铁、煤、马匹、木材等战略物资,而与东市对应的则是西市,却主要经营盐、茶、米、油、糖等关系民生大计的物资,进两市经营的商家皆须本钱在五万贯以上,且没有不良记录。其余非受控商品,或少量的控制商品,皆可沿街买卖,但不管商家大小,都必须要到市舶监去登记备案,按资本大小分级管理。
中国自秦汉以来,商的地位就仿佛是一夜情造的孽,从来就低人一等,妓女人老珠黄后大半归宿便是嫁作商人为妇。不过惟独宋朝,商人的地位却不低,不光贡献了七成的GDP和大半税收,还帮助朝廷分流失地农民,缓和社会矛盾,所以宋至亡国都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根源便在于此。
王四宝抓住的间谍果真是从北蒙来的,身份却是个商人,北蒙自从丢掉中都和辽东后,这中原地区所产的东西便渐渐稀缺起来,再加上执政的斡兀立海迷失目光短浅,一味仇视汉人,把铁木真和窝阔台辛辛苦苦找的汉人工匠赶的赶、杀的杀,到了最后,甲坏了没人补,刀断了没人接,眼看忽必烈即将进攻,她这才着急起来,翻出老祖宗抢的银子,派心腹八刺去中原地区采购粮食和铁器,又恐他汉话不熟,露了马脚,便又找一个原金国的商人陪同。二人在金国逛了一圈,听说山东的铁器质量最好,粮食也便宜,便巴巴地跑来益都。八刺在城外等候,派商人进城去摸物价底细,不料那商人刚开口便被抓获。
“老实一点!”军士狠狠地朝蒙古商人的屁股上猛踹一脚,又问王四宝道:“将军,这间谍该如何处置,要不要?”他比了个杀头的动作。
王四宝却没吭声,这个功劳他当然不会轻易扔掉,他在考虑此事是向顶头上司萧进忠汇报,还是直接向李思业汇报。
功劳是自己的,岂能让萧进忠分去一半,遂道:“老子是大将军的亲兵队长,那萧老二算个屁,走!去勤政院。”当下,王四宝押着蒙古间谍,兴高采烈去找李思业邀功请赏。
勤政院便是中央衙门的别称,面积不大,也不是新建,找了几座挨在一处的大宅,破墙把它们连通起来,再简单修整就变成了山东的政治心脏所在。
房子虽然旧些,却戒备森严,上千名李思业的亲兵分成三班,昼夜巡逻,寻常百姓连边也别想靠近,除有特别通行证外,任何人都须登记,获准后才能入内。
王四宝掏出块金灿灿的牌子,在手下眼前一晃,得意笑道:“大将军一共颁发了六十四块可直接见他的牌子,老子的排在十四号,比萧老二的二十六号还要强些,不过没这牌子,老子也照进不误,那些亲兵都曾是我的手下,谁敢拦我!”
行至门口,值勤军官却偏偏拦住了他,仔细验了牌子,这才命人收枪立正,放他入内,脸上无一丝表情。
王四宝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犹如吞下只苍蝇,满肚子不舒服,恨不得掐断他的脖子,围着这个军官转了三圈,这才拍拍他肩膀冷笑道:“老子出去才个把月,就好象去投过胎一般,怎么,不认识我了?”
“王将军,现在是公务时间,请自重!”军官仿佛雕塑一般,脸色冰冷,目光似剑。
王四宝臊得脸色通红,回头吼道:“你们在这里等着,看好人犯,老子去去就来!”又狠狠瞪他一眼,这才进去。
进得院子,远远便听见李思业的声音:“这裁缝、做菜虽然是女人的事,但真正做出学问来的,却是爷们,你们几个都是特地挑选的,都是织布世家,去了崖州,要好好学习纺织技术,不准喝酒嫖妓,误了我的大事,小心我军法从事。还有,也不要死脑筋,那崖州的纺织技术虽高,但也未必是最好的,要想着怎么改良它,我说过的轧棉技术、还有三个锤的纺线技术、甚至要考虑怎样利用水力来织布,你们也要时刻记住……”
这就是要派去崖州学习纺织技术的百工堂学生了,一共两批,分走海路和陆路,王四宝听到的,正是走陆路的一批临行前的训话。
“四宝,什么事?”李思业早看见躲在门后的王四宝,又最后叮嘱了他们几句:“只有半年时间,要用心学到真本事,莫要辜负我的期望!”这才笑咪咪地拍拍他们肩膀,打发他们去找户部司要钱。
“大将军,我抓住一个蒙古间谍,事关重大,不敢耽误!”
李思业笑容未敛,听了王四报的报告,更添了几分兴趣,便急问道:“人呢?在哪里?带上来给我瞧瞧。”
很快,士兵们将捆得如粽子一般的蒙古间谍推了过来,他赤着上身,眼睛戴了黑罩,面孔扭曲,嘴角有大片的青肿淤血,鼻子里喷着粗气,显是极为愤怒。
“跪下!”见那人挺直不跪,几个士兵硬生生地将他摁倒在地,又见他要挣扎站起,众人竟不敢松手。
“让他站起来,不要为难他!”李思业打量他几眼,见他身量高大,长得十分壮实,尤其是鼻子异常大,如紫茄子一般。
“你是从北边来的,还是蒙哥的属下?”
那汉子昂头不理,王四宝立刻道:“他要买的铁是在恒州交货,应该是北面来的。”
“那倒未必!”李思业见他想站起来,便笑道:“你不过是个商人,为利而来,我山东鼓励从商,也未必不准你买东西,我只想知道,是北面的那个女人要铁,还是蒙哥要铁!”
那商人听李思业这样说,心中又生出一丝希望,急道:“我不是从蒙哥那里来的,我是个蒙古商人,受斡兀立海迷失摄政王之托,来中原采购铁器和粮食,若你肯卖,我愿出高价购买。”
李思业却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此人,他刚刚想起他的鼻子好生眼熟,似乎自己在哪里见过。
沉思片刻,突然,李思业身子一颤,猛地记起他是谁了,急急命道:“快!快把他的眼罩解开!”
第二十七章
蒙古商人(下)
“果然是你!”
那人眼罩一摘掉,李思业便失声叫出,此人正是他的故主萧西炎的儿子萧百越,当年李思业执萧家金牌去京兆,与他曾有一面之缘。
萧百越的视线渐渐清晰,他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山东之主。
“你认识我?”也觉他依稀有点面熟,但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的了。
“来人!把他绳子解了。”
话音刚落,王四宝的牛角尖刀已经挑断了萧百越身上的绳索,见他立足不稳,又找来一椅子给他坐下。
“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父亲去世时,是谁把你们萧家的金牌带给你的?”
李思业笑笑,也在萧百越对面坐了下来。
“你就是那个姓李的伙计?”萧百越也渐渐想起了往事。
又突然惊觉,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你竟然就是山东的李思业?”
在蒙古到处被人谈论、被人切骨深恨的山东大军阀,竟然就是当年那个瘦弱、卑微的伙计,萧百越只觉得大脑里一片茫然,好象当年自己还曾经笑过此人愚笨,不肯接受自己的重谢。
可是眼前,历史好象开了个残酷的玩笑,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自己却成了他的阶下囚,如梦如幻,萧百越竟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萧先生怎么去了蒙古?”
“一言难尽!”萧百越叹了口气,突然又记起自己的使命,急道:“刚才你、不!李总管也说,可以卖铁和粮食给我们,可是真的?”
李思业刚才心中生出个念头,如果能利用北蒙来削弱忽必烈,这倒是个好机会,暗忖道:“最好两边都同归于尽,也省去我日后的麻烦!”
便呵呵笑道:“你父亲旧日有恩于我,就冲这个,我怎能不报?”又接过亲兵的茶,命人给萧百越也递了一杯,萧百越委实渴得紧了,接过茶杯便一饮而尽,连茶末也吞进肚里,用光胳膊抹了一下口唇,方才舒口气道:“大翰耳朵一年冷似一年,物资愈加稀少,连茶也少见了,这几日喝的茶,又让我回忆起从前的日子。”
李思业想起他过去锦衣玉食,生活如王公,而现在才短短几年已和普通蒙古人并无区别,想是那苦寒之地,生活艰难所至,心中怜悯,便吩咐左右道:“去!给萧先生拿件衣服来。”待萧百越系好袍带,又问道:“萧先生不是商人吗?怎么这等狼狈?”
摇摇头,萧百越眼光黯淡道:“我因不是汉人,才逃得一命,靠卖一些往日的存货度日,眼看将罄,若不是这次受命南下,这个冬天我都不知该怎么过,如果买不到粮食,蒙古就要发生饥荒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蒙古人虽然残暴,但妇孺何罪?尤其那些被抓来的奴隶,发生饥荒,受害的首当是她们,李总管若肯卖粮,却不知是给自己积了多少功德。”
说罢,又想到自己这些年的艰难,竟忍不住泪光莹莹。
“我已经答应,自然不会食言,你放心好了!”李思业起身,递过一方手帕,突然笑道:“你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见萧百越眼中惊愕,便笑着解释道:“你们既然想用现银买粮,就算现在可以不付,但定金总是要的,几万石粮食的定金也不会少,何况还有铁,我想以那女人的心胸,怎会放心把钱给你带着,所以必然还有他人。”
萧百越默默地点点头:“是还有他人,还是斡兀立海迷失的心腹,他此时就在城外。”
※※※
八刺的外形是个典型的蒙古人摸样,身材敦实矮壮,尤其肩膀异常宽阔厚实,面皮红得象喝了烈酒,又粗糙似橘子皮,正是草原上的特色,但他的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心中虽不安,但却神色自若,气势凛然,毫不屈卑地与李思业相对而坐,他此时是代表自己国家在和一个曾侵略过他们的地方军阀谈判。(他却忘了那辽东、中都也并非是他们的土地),几个副手坐在他旁边,皆表情严肃,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李思业和元好问、柴焕、冷千铎、姚枢先后进来,拉开椅子便在他对面坐下,柴焕挥了挥手,有士兵将门掩好。
八刺起身先施了个礼,道:“我代表斡兀立海迷失摄政王陛下,特来贵地采购一些物资,我听我这位随从说,大将军已经同意卖东西给我们,不知可属实?”身后的萧百越急将此话翻译了过去。
笑笑,李思业却言他道:“你们现在和忽必烈可开战了么?”
八刺略通汉语,也听懂了这句话,他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对方问这不相干的问题作甚?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郑重的答道:“小仗已经打了几场,互有胜负,我们吃亏在武器弱,但骑兵却比他们强。”
蒙古人性格是绝对不认输的,即使真的败了,也要从别的方面把优势找回来。
李思业微微一笑,便直言道:“你们蒙古人曾荼毒山东,本来么,不想卖东西给你们,但我也缺银子,还有就是看这位故人的面上。”他手指萧百越,傲然道:“我可以答应,可以卖兵器和粮食给你,只不过价格要贵一点,而且还有个条件。”
八刺若有所悟,他回头盯了一眼萧百越,目光象针刺一般,萧百越心中忐忑不安,惟恐李思业又反口,急将他的话翻译过来。
八刺不提生意之事,反而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嘛!很简单,我想和你家摄政王签署个和约,要她正式承认辽东归山东所有。”
八刺暗暗忖道:“难道他不知道我们已经无力拿回辽东?”
现在北蒙的西、南两条出路都被堵死,草原物资奇缺,又面临忽必烈的大军威逼,已经雪上加霜,莫说拿回辽东,现在如果还能保住草原,就已经是大幸了,他出发之前,摄政王已经下了战争动员令,凡高过车轮的男子,都必须从军。
心中在胡思乱想,耳中却听李思业又道:“如果签了和约,我还会送五千件铠甲作为辽东的补偿,另外若你们肯拿战马来换,我连火蒺藜、震天雷都会卖给你们。”
不管李思业是什么目的,但粮食和铁器才是最要紧的,现在居然还有火器,仿佛柳暗花明,来山东竟走上了阳光大道,八刺心中狂喜,急道:“我要买五万把战刀,一万件锁子甲,二十万石米,若你们肯送到恒州,我愿意用现银交割。”
心里又犹豫一下,战马他做不了主,虽然军中战马也不多,不过军户的手上应该还有,想想,他便答道:“战马一事,我须向摄政王请示,但估计问题不大,现事不宜迟,我立刻返回向摄政王报告,为节省来回时间,请你们准备好物资,我们就直接在恒州交换,你们的火蒺藜和震天雷,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李思业笑笑道:“我还有一个条件。”见八刺脸色微变,他一指萧百越道:“他是我故人,我把他就留在山东,你回去后把他的家人都送来,作为交换,我可以先送三万石粮食给你们摄政王作为礼物。”
萧百越猛得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睛里揉着感激,只觉鼻子发酸,急将头低下,把这句话翻译了过去。八刺看了看萧百越,也有些感动的道:“我们蒙古人尊重那些珍视友情的人。”他翘大拇指赞道:“你是真正的汉子,我答应你,但这三万石粮食我也用一千匹战马来换。”
送走蒙古人,元好问脸色却有些凝重,他道:“主公想用斡兀立海迷失削弱蒙哥的实力,战略上是一优选,但正如主公刚才所言,山东受蒙古人荼毒已深,若消息传出去,人言可畏,只怕最后会影响主公的名声。”元好问所指,并不止山东,也包括中原和宋国。
李思业听他说得有理,一时倒陷入了沉思。
旁边的姚枢突然道:“我倒有个法子,或许可以瞒过百姓。”
李思业大喜道:“快快说来!”
姚枢笑笑,比出两个指头道:“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