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高月
    苏达罗似乎明白他地心思,他冷冷道:“你是不是想说大唐对我们有恩惠,应知恩图报对吗?”


    库尔班德低下了头。他想说的确实就是这句话。


    “你懂个屁!”苏达罗的喉咙陡然间变粗了,“你以为大唐是傻子吗?会平白无故给我东西?如果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他们会给吗?你动脑筋好好想一想,怎么样才能使我们黠戛斯人的利益最大化,这才是最根本的东西,大唐既然会利用我们,我们也要学会充分利用大唐,懂吗?”


    库尔班德被骂得一声不敢吭,尽管他不赞同可汗的想法,但他也不敢反驳,苏达罗见库尔班德不敢再顶嘴,他傲慢地抬起头,打手帘向南方的草原深处望去,他在等前去探察情报的斥候,既然出了兵,他也不想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至少也要掳掠几个回纥人部落回去才能补偿他地出兵。


    这时,远方忽然出现两个小黑点,在碧绿的草原上变得异常清晰,是他的斥候回来了,片刻,两名斥候奔近,苏达罗纵马上前大声问道:“可探得什么消息?”


    “回禀可汗,颉干迦斯亲自率五万大军东征,目前翰耳朵八里只有几千人驻守。”


    几千人驻守,那不就是一座空城吗?苏达罗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地呆立半天,忽然激动得回头大喊:“库尔班德,你立刻回去调集我们所有的军队过来,快去!”


    库尔班德答应一声,率领一队骑兵回去调兵,苏达罗望着南方,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地目光,翰耳朵八里,那是一个堆满了金银珠宝的地方,他一挥手,乌云般的黠戛斯铁骑浩浩荡荡向南方开去。


    ……


    五月的长安还不算太热,芬芳柔和的暖意充斥着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这是夏收前最令人陶醉的一段时光,但两个月前开始颁布的土地实名制就仿佛阳光下的一片阴云,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使温暖地五月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一辆华丽地马车在十几名侍卫的环护下驶进了安业坊,来到裴佑地府前,但它并没有停在大门前,而是驶到侧门前停下,从马车里先出来两名丫鬟,扶着一名贵妇人下了马车。直接进了侧门,这名贵妇人便是裴佑的妻子,刚从大明宫回来,裴佑地原配夫人在十五年前便因病去世了,这名贵妇人是他的续弦,娘家姓钱,是长安大户人家。钱夫人进了裴府便走向裴佑的书房,脚步颇为匆忙。她急着要向丈夫禀报进宫得到了消息。


    一个月前,裴佑已经辞去了吏部尚书的职务,退出政事堂,改任太子太保,他今年已经六十六岁,还有四年退仕,与他同时辞去相国之位的还有六十七岁的崔寓。他出任尚书右仆射,接替崔寓相位的并非是崔贤,而是盐铁监令刘晏,而接替裴佑相国之位地也并非是众望所归的裴明远,竟然曾两次担任过京兆尹,现任陕州刺史地黎干,这确实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不过惊愕之后,又让人不得不佩服张焕的识人之明。刘晏号称大唐财神,在他主管盐铁监的四年时间里,每年朝廷从盐税上得到的财政收入就高达七百万贯,而盐价又在百姓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主要得益于他对私盐的打击和盐业专卖中灰色环节地清理,他出任户部尚书;而黎干精明练达、体察民情。在担任京兆尹时口碑极佳,而且他又以耿直敢谏著称,由他出任门下侍郎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随着崔、裴两家淡出大唐高层政坛,这就意味着七大世家时代的正式落幕,不过七大世家的结束并不意味着世家势力的衰败,事实上各大世家在地方上仍然有着很强的实力,他们通过联姻、门生等关系在朝中依然有着盘根错节的影响,最主要是他们的实力雄厚,有足够地财力物力培养家族子弟,崔、裴、韦、卢、房、王、楚、长孙等等世家大族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是为了彻底斩断世家的根基,张焕祭出了土地实名制这一最大利器。令各大世家们惊恐不已,仿佛到了穷途末日一般,这两个多月,各大世家纷纷秘密串联,寻找对策,裴佑就是他们之中最为积极者之一。


    书房内,裴佑正在给准备赴广州出任刺史的次子裴胜交代一些注意事项,裴胜是庆治十四年进士,从主簿、县丞、县令一步步做到刺史,有着丰富的地方官经验,按照君相分权原则,从三品以上官员以及御史台、各部侍郎、各州刺史的任命都属于皇帝的权限,这次张焕任命裴胜为广州刺史,也算是对裴佑退出相国地一种照顾。


    不过裴胜却并不高兴,广州地处岭南,自古就是荒蛮流放之地,虽然有港口可以做贸易,但和他条件相仿的许多官员都出任河东、河北、江淮等丰腴之地的刺史,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是被贬黜了,和父亲告别就显得有些伤感。


    “孩子这次远到万里之外,不知何时才能返回长安,孩儿不能在父亲身边伺候,望父亲保重身体,不要让孩儿牵挂。”


    裴佑也有些伤感,不过他看出了儿子情绪消沉,知道他是嫌广州是荒蛮之地的缘故,他还不懂皇上任命他为广州刺史的深意,便耐心地开导他道:“吾儿不要以为广州是荒蛮之地,事实上这是极有前途的地方官,可惜崔贤那个傻蛋不懂这一点,竟白在广州做了这么长的刺史,我儿能到广州为刺史,我倒认为这是皇上的恩宠,可比那些在江淮、河东为官的刺史更有前途。”


    他见儿子愣住了,便继续笑着开导他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呢?主要是因为我大唐即将和大食缔结和平协议,作为其中一个附件就是鼓励双方发展贸易,按照朝廷的规划,广州就将是我大唐对大食海上贸易地最主要港口,将来不仅仅是大食商船云集广州,朝廷也会鼓励我大唐商人出海贸易,我可以想象,明年开始广州商业之繁荣地景象,数年之后商业繁盛将不亚于扬州,皇上曾给我说过,他有打算将市舶监从现在的扬州迁到广州,这是其一,其次岭南气候炎热且降水充沛,那里地水稻据说能一年三熟,为了保证我大唐粮食的产量,皇上已经下令岭南五府经略使实行军屯,另一方面朝廷也在考虑移民广州,使广州能成为我大唐的另一个粮仓,而作为广州刺史。无论在对外贸易还是农业开发,这都是一个极容易做出政绩地宝地,我儿正当壮年,要争取在广州做两任刺史,这将会成为你将来入相的最大资历。”


    父亲的话使裴胜豁然开朗,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插翅飞向广州。去实现他的抱负,裴佑见儿子已经被自己劝通。他也感到十分欣慰,又进一步鼓励他道:“人人都说裴明远才是裴家的未来,但我看未必,如果我儿能抓住这次机会,在广州做出卓越地政绩,在百姓中赢得良好的口碑,你将来地成就将不在为父之下。”


    裴胜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暗暗发誓要让家族、让世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这时,门口传来了下人的禀报声,“老爷,夫人来了。”


    “噢!快让她进来。”裴佑急忙吩咐让夫人进来,一早他就让夫人带信进宫给皇后娘娘,他一直就在等夫人的回信,但他不想让儿子卷进这件事中。便对裴胜道:“你先去吧!这次赴任把妻儿都带上,好好休息几天,选吉日上路。”


    “那孩儿先告退了。”裴胜退下,在门口正好遇见进屋的钱夫人,便给她施一礼,快步去了。钱夫人一直见裴胜背影消失,这才走进房内,她是第一次进丈夫的书房,倒有些不自在,她行了一礼道:“老爷,信我已经交给了皇后娘娘。”


    “那她怎么答复你?”裴佑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


    钱夫人摇了摇头,“皇后娘娘什么也没有说,她看完信就烧掉了,然后就说宫里有事,打发我出来了。”


    “烧掉了!”裴佑竟失口叫出声来。他万万没想到裴莹竟然会把信烧了。极度失望之情从他脸上涌现,这次土地实名制对他们裴家的冲击极为严重。按照授田标准,他们裴家目前的一万三千顷地只能保留一千二百顷,其余一万多顷上田皆要被作为无主之地没收,这对他们裴家来说就是灭顶之灾,没有了土地支撑,他们裴家也就俨如断了源头活水,只剩下死水一潭,不出十年就将彻底败落下去,虽然也有族人建议经商,但裴家世代望族,岂能以从商自损身份。


    作为裴家家主,裴佑这两个月殚精竭虑,寻找一切可能地办法,他曾经请杨炎进劝皇上网开一面,但张焕态度之坚决让他终于意识到,所谓土地实名制其实就是针对世家而发,想让张焕让步无疑是与虎谋皮,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于裴莹,看她能不能使张焕对裴家稍稍让步,毕竟裴家是太子的娘舅,可裴莹居然把信烧了,这种冷漠的态度让他着实难以接受。


    裴佑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裴家的土地烟消云散吗?裴佑的心情极为沉重,当初就是他和张焕达成了保留一万顷土地的条件,裴家才解散军队,可现在又让他如何去面对家族的质问。


    就在这时,一名家人拿着一卷鸽信急匆匆跑了进来,“老爷,相州急信。”


    裴佑慌忙展开了鸽信,他一下竟呆住了。


    后宫内,裴莹正在给丈夫收拾行装,再过几天,丈夫就要离开长安去碎叶巡视了,至少要大半年后才能回来,而丈夫走后,就将由皇儿监国,这使裴莹既有些伤感又感到高兴,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是皇儿长大成人,也同时意味着自己老了,裴莹呆呆地坐在榻上,她不由想起皇儿刚刚出生的时候,那天她挺着大肚子帮崔宁布置学堂,就在那天皇儿出生了,那时她才十七岁,还是在武威,可这一晃就是十六年过去了,岁月竟是如此短暂。


    裴莹轻轻叹息一声,又低下头给丈夫叠了几件内衣,丈夫今天在平平那里过夜,这也使她松了一口气,要不然,她还真无法向丈夫开口裴家之事,今天上午,二叔竟然让婶子给自己送来一封信,信中居然让她向皇上求情放宽裴家地土地尺度,裴莹当然也知道这次土地实名制将会使裴家遭遇重大损失,可这是丈夫酝酿了几年的方案,可见他已是深思熟虑,自己是他妻子,应该支持他,而不是拖他的后腿,况且自己作为一国皇后,又怎么能为自己家族开这个口子,让天下人耻笑,更重要是皇儿刚刚被册封为太子,如果因为这件事使丈夫对自己反感,那一定会危及到皇儿的太子之位。


    裴莹并不知道张焕正式册封琪儿为太子是和相国们反复磋商的结果,是从大唐的未来考虑,而和私人感情无关,她一直认为册封皇儿为太子是因为琪儿是嫡长子地缘故,她也知道张焕在所有的儿女中最喜欢的一个儿子是老二李珪,最喜欢的公主是自己女儿李秋,这也算和崔宁拉了个平,可是继承皇位的是儿子而不是女儿,在几年前,裴莹就曾十分担心丈夫会立珪儿为太子,他曾经不止一次说过,珪儿酷似他年少之时,而且裴莹也承认珪儿比琪儿更加胆大、更加坚韧、更加有毅力,他从十岁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骑马去西内苑的森林里读书练剑,一直到中午方回,几年来从未间断过,可是自己的琪儿就办不到,但最后丈夫还是册封了琪儿为太子,同时又加封珪儿为陕王,这就使得裴莹总有一种危机感,琪儿的太子之位并不牢固,为此她更加小心谨慎,所以今天中午二叔请他为裴家说情一事,她就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了。


    可是,丈夫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里,裴家会不会做出什么蠢事来呢?这又是裴莹极为担心之事。


    卷一


    葛逻禄人南迁引发的危机


    第五十五章


    灭顶之灾


    凉州也就是从前的武威郡,大治八年五月底,大唐皇帝张焕在两万羽林军的护卫下,抵达了这座他从前起家的城池,张焕西行的最终一站是大宛都督府,也就是昭武九国中的石国都城拓折城,在那里他将会见大食哈里发拉希德,这是两国在一年多以前所定下的正式会晤,时间是在十月,离现在还有五个月,有足够的时间给他进行沿途巡察。


    天宝县,张焕在凉州刺史、都督、县令等等数十名地方军政官员的陪同下来到石羊河两岸视察,十六年前,张焕在武威主政时,曾将在天宝县安置了一千余汉人军户,他们就在石羊河沿岸开垦土地,使原本荒芜的石羊河两岸出现了一片片阡陌纵横的麦田。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里的景象和当年相比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天宝县的人口还是千户左右,汉、羌各占一半,维持着传统的汉耕羌牧的局面,五月底的麦子即将成熟,金黄的麦浪在和风的吹拂下起伏翻滚。


    “陛下,天宝县当年曾被吐蕃大军蹂躏,大唐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当时几近一座空城,后来唐军重新收复河西后,许多逃亡陇右的百姓又陆续返回县里,在军队的帮助下重建家园、重耕土地,才慢慢恢复到今天这个景象,着实不容易。”


    天宝县的县令姓王,长安人,年纪约三十岁,是在当年陇右单独举行的科举考试中通过地士子。前年由昌都县县丞提升为天宝县县令,虽然他才三十岁,但长年的操劳使他变得十分苍老,宛若四旬,身上的官服也浆洗得发白,很是破旧,看得出他做官的辛劳。


    对于天宝县和凉州。张焕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为防止那里的百姓被贪官荼毒。他每年都要特别安排监察室人到凉州各县暗访民意,结果还算让他满意,尤其是这个王县令,要赡养两代老人,还有四个孩子,家中十分清贫,由于请不起雇工。据说他和妻子还要亲自下田耕作。


    张焕点了点头,他来到一片麦田前,仰望着旁边一架巨大的水车,这就是当年他曾经看过地那架水车,当年的新水车已经变得十分陈旧了,吱吱嘎嘎地转动着,水车下原本坐着十几个休息地老农,见大群官员和士兵走来。都吓得远远地躲开了,张焕远远地眺望一下麦田,便走到水车前找一块石头坐下,又挥手命众人都坐下,可怜众人没有带坐垫,只得纷纷席地而坐。张焕笑了笑,又问王县令道:“土地实名制天宝县开始了吗?”


    “回禀陛下,我们三月中接到户部文牒后就开始了,由凉州土地田亩司主持,我们县里协助。”说到这里,王县令悄悄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凉州土地田亩司参军事,意思是应由他来回答皇上的这个问题,但其他官员见皇上根本没有询问别人的意思,谁也不敢多嘴,张焕确实也没有想问别人。他继续问王县令道:“那你说说看。你们天宝县的土地实名制是怎么做的?”


    王县令见皇上只盯住自己,只得暗暗苦笑一下道:“回禀陛下。天宝县的耕农大多是军户,按照军户标准他们每户可得土地五十亩,军户在授田时都有登记,每户且都有地契,对于非军户人家也按三十亩土地地标准登记授田,而一百余户农耕的羌人也一视同仁,并无歧视,所以天宝县的土地实名制比较简单,只一个月便实地核对完成。”


    “超标的大户天宝县没有吗?”这才是张焕想问的关键问题。


    “天宝县大多是新垦土地,所以大户几乎没有,只有两户人家因人口较多,所以多开垦了土地,各自超过标准五十亩和百亩,一户人家分成三户解决了超标问题,而另一户捐助县里办学,属下已替他上报申请勋官,备案表皆送往朝廷。”


    王县令见皇上在沉思中,他忽然鼓起勇气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焕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便点点头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王县令见其他上级官员都在紧张地望着自己,可是有些话在他心中憋闷已久,不说不快,他心下一横便道:“这个土地实名制虽然能解决部分土地侵占问题,但也只能对中小地主有效,可对那些占据了数千亩、上万亩土地的大地主,却是直接侵犯了他们的核心利益,为了保住土地,他们必然会使出各种手段,最常见的办法就是贿赂官员联手造假,缩报田亩,事情严重或许还会武力抗拒,从而造成天下动荡,土地问题历来就极难解决,一个不慎将会荼毒后世,陛下,不可不防啊!”


    张焕望着这个忠直地底层官吏,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对周围的官员道:“正如这位王县令所言,土地问题历来都极难解决,几乎所有的社会动荡、改朝换代都是土地过度兼并导致,昔日汉哀帝改元,也是想限制土地兼并保住汉室江山,却不得其法,落得汉室被王莽篡位的结果,本朝玄宗皇帝也意识到土地兼并的严重后果,几次下旨限田,终因积弊太深而不了了之,土地兼并问题最后引发了安史之乱,纵观历史上也有成功解决土地的例子,如汉初、唐初,这却是因为人口稀少,土地众多地缘故,矛盾不深,朕为解决这个土地问题也是殚精竭虑,现在大唐占地广大而人口稀少,又经过长期内乱的重洗,使解决土地问题的难度要比开元天宝时容易得多,同时朕采取先兴工商、再改土地的策略,给大户人家疏导了一条出路,他们也可以兴办工坊、发展贸易而保持家族富有。这就大大减轻了大户人家走投无路的可能,而且这些大户若能拿得出当时购买地地契,朝廷还会给予兴办工商后的减税补偿,退一万步说,大唐给予权贵本身就有很高的土地标准,已经足够享有,关键是一个‘贪’字。你们想一想,一个家族占有一万顷土地。他们要这么多土地做什么,一年的收成几辈子都吃不完,大量的土地无人耕种被荒芜,如果朕不改变这种状况,有恶劣地先例在前,百年后我大唐地土地兼并必然会愈演愈烈,那时朕在九泉之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唐亡国了。所以晚痛不如早痛,朕如果现在不改,将来就再也没有改地机会了,即使要付出沉重地代价,朕也绝不后悔。”


    说罢,张焕站了起来,他拍拍身上地尘土,对左右官员道:“好了。现在时辰已不早,朕在天宝县歇一晚,明天继续向西进发。”


    ……


    就在张焕从长安出发去碎叶的同一时刻,河北相州,一辆马车在百名侍卫的环护下疾速地驶进了城门,马车里坐着心急火燎的裴佑。他接到家族的紧急快信,相州土地田亩司和相州团练军双双派人进驻了裴家,开始正式清查裴家的土地实名情况。


    毫无置疑,这是朝廷开始对裴家下手了,但让裴佑感到一丝恐惧的是,在他出发地前一天晚上,他先后得到楚家、崔家和房家的消息,这三家几乎是和裴家同一天遭到调查,裴佑立刻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土地实名制实际上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巨大阴谋。目标就是针对各大世家的土地。


    相州就是从前的邺郡。州治是安阳县,裴家的本宗就位于安阳县城北。是一片占地广大的住宅群,有护宅河、有高墙、有箭楼,俨如一座城中之城,除了相州本宗之外,还有部分裴家子嗣分布在长安、魏州等地,各方嫡庶一共五百余户人家。


    此刻这个大世家宅内被一种恐惧地气氛所笼罩,调查人员一共来了三百多人,裴家的账房和所有的账簿都被控制住了,在裴佑赶来之前,调查组已经进行了整整十天的调查,事实上,所谓调查只是一种确认的过程,裴家的土地分布状况早在八年前就被朝廷所掌控了,分布在相州、魏州、博州、卫州内地六个大庄园。


    “家主回来了!”裴佑的到来,就仿佛穿透乌云的一缕阳光,裴家上下笑逐颜开,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家主的身上。


    “家主,他们来得气势汹汹,有上千士兵包围了裴家,我们拦不住。”留在裴家掌管日常家族事务的是裴佑族弟裴代,见家主回来,他连忙上前诉苦。


    裴佑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他阴沉着脸,旋风一般冲进了裴家的涵水堂,这里是裴家族人聚会的一处场所,现在被调查人员征用为临时查帐处,涵水堂内各种账簿、文书堆积如山,甚至几十年前已经发黄的老账也被翻了出来,几口大楠木箱中装满了地契,三十几名调查人员正在整理账簿和地契,已经查清明确了的资料被他们编上号,整齐地码放在一旁,一名年轻地官员正背着手来回视察,不断吩咐着什么。


    饶是裴佑已快到耳顺之年,看到此情景胸中一股怒火依然冲上了头顶,裴家还没有败亡呢!竟敢如此无礼,他进门便大喝道:“这里是谁当值?”


    那名官员一回头,忽然认出了裴佑,他急忙上前施礼,“卑职相州土地田亩司参军事杨善,参见裴太保。”


    裴佑愤怒地目光紧紧盯着他,半天才从牙缝里挤住一句话,“一个小小的从七品官竟敢来搜查我裴家,你好大地胆子!”


    杨善脸色一肃,他从怀里取出一本文牒,挺直腰昂然道:“属下官职卑微不假,但属下是奉命行事,这是土地田亩监下发的监察令,属下只是履行职责,请裴太保见谅。”


    裴佑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才恨恨道:“老夫已经回府,难道你们还要在老夫面前清查不成?”


    “卑职不敢。”杨善躬身施一礼,不卑不亢地答道:“上面只规定我们入驻时间。却没有规定结束时间,如果裴太保觉得不便,我们可以暂停几日,还裴太保一个清静。”


    说完,他立刻回头吩咐道:“把已查清的装箱带走,其余就地封存,改日再来。”


    众人立刻七手八脚收拾一番。留下一张所带走资料地清单,调查人员随即退出了裴府。阴云消散,裴家的几十名重要的裴家人物纷纷来到裴佑面前申诉。


    “家主,他们清查账簿还是其次,我们的土地已经被他们用红线划出来了。”一名白发苍苍的族人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他们说我们裴家只能得一千一百顷土地,而且必须按标准分给各房,家主。这样一来我们裴家真的完了。”


    另一名族人也焦急道:“博州那边也传来消息,我们庄园的土地上都插上红木桩,上面写‘土地田亩监封’,我们庄园执事前去和他们论理,还被他们打伤了。”


    ……


    “家主,你快想想办法吧!当年我们裴家有十几万顷土地,当年减为一万顷土地时你可是保证过,朝廷不会再动我们地土地。现在军队没有了,土地也没有了,你怎么向裴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啊!”


    众人七嘴八舌,口气越来越犀利,皆有指责裴佑当年擅自答应交出军队地意思,裴佑的脸胀得如猪肝一样。汗水从他额头流下,他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够了,都给我住嘴!”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家主好大的脾气,就好像所有的责任都在我们身上一样。”


    裴佑猛地回头,只见几年未见的四弟裴伽出现在门口,旁边还跟着大哥的次子裴明耀。裴伽原是朝廷中书侍郎。后被左迁为魏州刺史,裴明曜因武元衡地打人事件。也被贬为河东闻喜县县令,当年在争夺家主的过程中,他们二人以及七十几户族人与裴佑闹翻,一气之下迁到魏州,分了裴家在魏州的两千顷土地,作为条件他们没有另立家主,表面上还是承认相州裴家为本宗,不料这次土地实名制对魏州土地也产生了冲击,裴伽一系仅仅只能保留不到两百顷土地,其余全部要被拿走,气急败坏的裴伽和裴明耀赶到了相州裴府,却正好遇见裴家清查,他们不肯出头,就等着看裴佑的笑话。


    “四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几时把责任推给大家了。”裴佑望着他冷冷道。


    不等裴伽说话,旁边的裴明耀却阴阳怪气道:“二叔,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总归是要找出责任人,既然二叔说不是大家的责任,难道这是我父亲的责任不成?”


    裴佑重重哼了一声,不屑与他说话,这时,裴代见场面僵住了,急忙出面打圆场道:“现在是我们裴家生死存亡关头,大家只有精诚团结才能渡过难关,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发生内讧。”


    “这件事我自有主意,现在我要去庄园看一看,愿意去地可一起去,不愿去的就请约束好自己的嘴。”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