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高月
    紧接着剩下地三只弹丸也发射出去,其中一只在中途爆炸,纸片被风卷着、四散飘落,李光弼伸手抓住了其中一张红色纸片,只见上面印着一行字:‘士卒先投降者赏田二十亩,兵败后投降无赏。’


    他又抓住另一张蓝色纸片,只见上面印着另一句话:‘军官投降者按叛前原职安置,献城或杀安庆绪者赏万贯、封国公、实授千户。’


    再看其他颜色纸片,皆是各种利诱或大势已去之类的话,甚至还有原投降叛军受赏的事例,林林总总,各种手段无不用其极。


    李光弼摇摇头,感叹地笑道:“相国居然会想出这种法子,真可谓‘未战而屈人之兵,未攻而拔人之城’,我刚才还说相国抛石机不利,看来是我短视了。”


    “回营!”李清挥了挥手,士兵们迅速收拾完毕,巨大的抛石机开始轰隆隆向大营撤离,李清注视着城上忙乱的士兵,眼中闪过一道自信的笑意,象是在对李光弼、又象是自言自语,只听他喃喃道:“不出三天,相州城内必然大乱。”


    ……


    相州也就是三国的郡,现在的河南安阳,也是河北的咽喉要地,安禄山在进攻关中失败后,惟恐李光弼拿下相州,断了他与幽州的联系,便派大将田承嗣和张忠志率四万精锐驻防相州。


    后来安禄山被安庆绪杀死,随后洛阳兵败,安庆绪在二万虎卫军的拼死护卫下逃回了相州,但之前他和田承嗣已经因安禄山之死而翻脸。


    安庆绪处于弱干强枝的不利地位,刚开始只得隐忍不言,但很快,他将自己最心爱的小妾送给田承嗣副将张忠志,成功与其结盟,拉走了张忠志近二万兵马,又趁田承嗣到魏州催粮之际,命虎卫军左右大将军高晖和李日越寻衅滋事,以不守军纪之罪杀了田承嗣手下大将令狐潮和张献诚,张忠志随即出面调解,却趁机将二将手下数千军马纳入囊中。


    渐渐的,田承嗣被安庆绪逼到了墙角,就在他准备到山东谋发展之际,唐军开始进攻魏州,断了他的去路。随即唐军近三十万大军包围了相州。


    大战在即,安庆绪吸取洛阳蔡希德的教训,主动与田承嗣讲和,又将高晖和李日越责打一顿,命他们给田承嗣赔礼。相州的内部不靖这才勉强被平息下来。


    今天李清散发传单的那段城墙,正是田承嗣的心腹大将安太清负责防守,铺天盖地的传单使他心神不宁,他急令收缴传单,但手下的士兵们却藏了私,留下三张,上缴一张。一直到下午,几万份单子只收回来数千张。其余的已经悄悄在相州城内流传开来。


    安太清一般住在军营里,但靠西城门的一座小宅院里他养了一个妾,原来是相州刺史的女儿。安禄山占领相州后,刺史被杀,他女儿也被卖入青楼,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接待了安太清,征战半生的安太清喜欢她大家闺秀的气质,便纳她为妾,安置在一座偏宅里,又买了两个丫鬟伺候她。


    这女人也知恩图报,遂对安太清死心踏地,使安太清几乎每晚都要到她那里过夜。今天安太清心情郁闷,换了防后便匆匆赶到偏宅。


    回了家,只见房间里干净整洁。一盆火炉烧得旺旺的,使房间里格外温暖。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张罗汉床上已经摆满了他最喜欢的酒和菜,安太清紧张的心情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将军今天的心情好象不佳?”女人一边给他脱去外裳,一面温柔地问道。


    “唐军围城,谁的心情好的起来?”说着,安太清习惯地叹了口气。安庆绪寡恩刻薄、又目光短浅,已经大势已去,他何尝不明白呢?


    只是田承嗣对他有恩,他不忍弃之而去,他轻轻捏了捏女人白瓷般的脸庞,笑了笑道:“吃饭去吧!我肚子饿了。”


    “酒已经斟好,将军先去吧!我把这几件衣服收拾了便来。”女人抱了一堆衣服到榻上,仔细叠整起来,她有洁癣,不容房间里乱七不八糟。


    忽然,她见地上有几张红红绿绿的纸片,皱眉想了一下,应该是她给男人脱外裳时掉下来地,便走过去将它们拣起来,只见上面都印满了字,她好奇地看了几张,脸色渐渐凝重,忽然,她的胸口只觉一阵烦闷,猛地捂住嘴冲向屏风后面,哇哇吐了起来。


    安太清喝了一杯酒,又夹了几筷子菜,便开始琢磨白天的事,且不说唐军攻心为上,就是那几只用来装传单的容器也令他震惊不已,他知道那就是李清的杀手锏……火药,听说崔乾佑就是死在这火药上,后来田承嗣也准备使用火药,可实验了几次觉得效果不好,再加上火药被唐廷限制,数量太少,田承嗣也放弃了。


    可今天李清使用的这种火药威力虽然也差不多,但爆炸的时间控制得相当精准,三只陶罐都在城墙上爆炸,这使安太清大为惊恐,如果唐军大举攻城,再配以这种利器的话,相州城能守多久?


    ‘献城或杀安庆绪者赏万贯、封国公、实授千户。’他的思绪不知不觉便转到了传单上,如果说他不动心是假的,但他不敢、也没有能力背叛田承嗣,可‘封国公’这三个字,又象猫爪似的挠着他的心,使他坐立不安。


    眼前的酒杯空了,平常应是女人来替他斟酒,但今天她怎么迟迟不来,安太清眉头拧成一团,探头向屋内望去,忽然,他似乎听见女人在呻吟,不由跳下榻大步向里屋走去。


    只见她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双肩耸动,似乎在哭泣。安太清眼一扫,见她手里捏着那叠传单,心中顿时火起,上前一把捏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随手夺去传单,怒道:“我给你说过多次,不准动我军机之物,你怎么还动!”


    女人一把抱住他地腰,柔软的身子伏在他胸前哭泣道:“将军,你投降了吧!”


    “你说什么!”


    安太清一把将她推开,恶狠狠道:“若不是看在你是我的女人,我便一剑杀了你,以后不准你再提此事。”


    说完,他扭头便走,女人跌坐在地上,胸中又是一阵翻腾。她来不及找净桶,便捂着嘴吐了出来。


    安太清大吃一惊,急忙将她扶起,“你莫不是有孩子了?你的红例还来吗?”


    女人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这个月的红例早过了,它一直没来。”


    “那就是了!”安太清欢喜得胸膛都要炸开。他快五十岁了,家里有三个女儿。可就是没有儿子,而且还在幽州,已落入唐军之手,眼看自己要断后。不料这女人却有喜,他凝神想了想,这女人跟他大半年了,应该是他的孩子。


    “来!来!来!快点躺下。”安太清急忙将女人抱上床,将她小心翼翼躺好,握着她手安慰道:“军中之事你就不要问了。既然你有了孩子,我自替你考虑。”


    安太清也无心再吃饭,他唤来两个丫鬟伺候自己小妾,便急匆匆去找田承嗣了,不料刚刚走近军营。却迎面碰到了安庆绪派来寻他的人。


    安庆绪也得到了唐军撒传单的消息,甚至在他侍卫的身上也发现了这样的单子,安庆绪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动摇军心还是小事,若有人贪图那高官重赏,砍他安庆绪的人头或是献了相州去请功,那才是他的末日。


    而这个人,他自然想到了田承嗣。他的特使刚刚和田承嗣谈过,田承嗣表示将严禁军士谈论此事,违令者斩,并向他信誓旦旦保证,自己决无二心。话虽这样说,但安庆绪并不相信,只有除掉田承嗣,将他的一万五千精兵都握在自己手上,才能让他放心,可田承嗣中军戒备森严,而且一夜要换几个地方睡觉,就算杀手能进去也找不到他。


    但安太清身份使安庆绪终于想到了办法,安太清算起来也是他的族叔,安家之人,却又是田承嗣的心腹。


    “清叔!只要你答应,我立即赏你一万两黄金,你不是一直发愁无子吗?这相州城中女子可任你取用,而且田承嗣的兵我都会交给你。”


    安庆绪见安太清沉默不语,又蹲在他面前,扶着他的手臂诚恳地道:“相州城池坚固,粮草极多,足可据守一年以上,李清大军在外,长安日久必生变,李清焉能不赶回去,这样我们便又有了机会,那时我必会南下江淮,东山再起,清叔就是我的右相。”


    安庆绪见安太清有些动摇,便腾地站起来,拔出一支箭,一折两段道:“我若违誓,有如此箭!”


    安太清沉默了良久,终于点点头道:“我可以助你,但我不能动手!”


    安庆绪大喜道:“只要你能将我的人领入中军,给他通行之牌,并告诉他田承嗣夜宿之地,就算你首功!”


    “也罢!看在同族的份上,我助你这一次就是!”安太清低下了头,将自己眼中一丝阴险的笑意隐藏了过去。


    安太清离开安庆绪府第便立刻赶回了家,将自己的小妾带走并藏匿起来,这才是安庆绪唯一能要挟他之人。


    天刚擦黑,安太清便将安庆绪派来求见他的刺客悄悄藏进了自己的营帐。


    四更时分,田承嗣的大营忽然骚动起来,无数火把被点燃,士兵们愤怒的叫喊声淹没了整个大营,主帅田承嗣被杀了,而且人头也不见了踪影。


    “弟兄们,这一定安庆绪那狗贼杀了田大帅!诸将,我们要为田大帅报仇!”田承嗣的副将安太清站在用木箱搭成高台上。他的眼睛通红,火光中,愤怒使他的脸庞扭曲,显得格外狰狞,他举着胳膊高声怒吼道:“他是怕田大帅献城投降,所以才毒手,弟兄们!张忠志背叛,令狐将军和张献诚将军无辜被杀,我们受够了!”


    “报仇!报仇!报仇!”


    愤怒的士兵和将领们用报仇地呼声来响应安太清的动员。安太清见时机已到,他一把撕掉胳膊上的军服,袒露出手臂,厉声大叫道:“我要投降官兵,不再做贼,愿与我共事者一样袒露右臂!”


    刷地一下,几乎所有的士兵和将领都举起了光溜溜的胳膊,几个没有举手甚至正急着撕袖子的士兵立刻被砍翻在地,安太清暗暗长叹一声,人心思降、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弟兄们!夺取西门,献城迎降!”


    一万多士兵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浩浩荡荡向西门开去。


    至德元年十二月中,叛军发生了内讧,田承嗣被安庆绪派人刺杀,田承嗣副将安太清随即带兵夺取了西门,并献城向唐军投降,唐军大军涌入相州,叛军纷纷投降,安庆绪见大势已去,点燃府第自焚而亡,自此,安禄山的叛乱终告结束。


    李清随即下令:将张忠志、高晖、李日越等大将皆斩于市,而安太清献城有大功,赏万贯、许封他为国公、食邑相州千户。安太清却当即表示相州百姓困苦,不要食邑,愿返利于百姓。李清称其德,随即任命其为相州刺史;而安禄山降军则取其精锐、去其老弱,悉数编进安西军。


    同时,李清又命李光弼为范阳节度使、颜杲卿为长史,率三万军镇守幽州,防止河北余孽再起,又命李嗣业为平卢节度使、命南霁云为河东节度使、席元庆为淮南节度使,各领军一万维护地方安全。


    随即他又任命韦应物为河南道观察使、任命鲁为淮西安抚使。


    诸般人事一一安排妥当后,李清率大军起拔,返回长安。此时的长安已是风雨满楼,继玄武门事变后,一场大唐百年以来最惨烈的宫廷斗争正悄悄拉开了帷幕。


    第十四卷


    家国天下


    第383章


    家国天下(一)


    “陛下,奴才已发现了羽林军的换防规律!”一名宦官兴冲冲走进了御书房,他叫吕太一,是李豫新提拔的贴身宦官,用以替换原来的马英俊,至于原来的大宦官马英俊,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吕太一约三十余岁,长得瘦瘦高高,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他原来也曾在百孙院伺候过李豫,因为年纪相仿,便成了李豫的陪读,只是太靠近主子会遭人嫉,有一便判了死罪,好在沈珍珠替他说话,最后罚去做苦役。李豫登基后,他也渐渐出头,现在更是被提拔为内侍总管。


    他一步走进房间,却发现皇上正在伏案书写,吓得他的动作一下子平缓下来,低低声道:“陛下,奴才已发现了羽林军的换防规律!”


    “哦!快说给朕听听。”


    李豫放下笔,满脸笑容地等着吕太一的答案,他现在最渴望之事便是出宫,去奉天看他的新军,可皇帝出宫谈何容易,自从上一次听边令城说起大明宫的防卫有了漏洞,他便开始留意。


    原本是两千羽林军,分两队,一队由荔非元礼率领,而另一队由辛云京率领,但辛云京那一队却意外的蒸发了,后来得知是调去守卫嗣宁王的府第,这个李豫倒不意外,李清的家人不都住在嗣宁王府吗?


    兵少了,换防不过来,自然就会有漏洞,作皇帝的不能去找,这就成了心腹宦官之事,否则,何谓‘心腹’二字。


    “这一千人共分成两班轮流值勤,晚上这一班约六百人,大部份去驻守内宫。还有一些去守太极宫,所以大明宫外殿只有四十余人巡逻,人数减少不说,盘查得也不严格,普通铁牌需要搜身盘问,而若有陛下颁发的牌子皆能随意进入,不需要再盘查。”


    李豫犹豫了片刻。便吞吞吐吐道:“朕想出宫一趟,你看可行?”


    吕太一吓了一大跳。原来皇上叫他探查羽林军漏洞是为了这个,若皇后知道了,非剥了他的皮不可,他慌得连连摆手道:“晚上出宫皇上的安全怎么保证?万万不可!”


    “朕难道不会考虑安全吗?”


    李豫见他反对,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克制住心中恼怒,缓缓道:“可以让朕的侍卫们白天出去先候着,朕晚上出去和他们汇合。这不就妥了吗?”


    “这……”吕太一见皇上的脸色已经沉下来,他本想还说请示皇后,可话到唇边,又硬生生的咬住了舌头,不敢再多言,只得诺诺道:“若陛下一定要出宫的话,得先做好准备,路上不能出半点岔子。”


    “这些朕都知道!”李豫回头看了看天色,现在还是下午,但外面已阴云密布,象是又要下雪的先兆。天气虽然不好,但他心中想见到自己军队的欲望已经无法按耐,便毫不犹豫道:“就今天晚上出宫,明天一早回来!”


    ……


    夜幕刚刚降临,数十匹马便风驰电掣一般冲出明德门,直向长安城外驰去。李豫在他少年时常常这样驰马,有一次他还曾遇到过刚从南诏返回的李清,现在他已经三十岁,早过了少年轻狂的年代,但更重要是他现在的身份已是一国之君,再不能率性而为。


    虽然感到很兴奋、刺激,但李豫的心思已经不在驰马的快感上,他的心思早飞去奉天,奉天是长安的属县,离长安极近,骑马半个时辰便可抵达,白天他已经命令侍卫先到奉天通知了边令诚,应该会来路上接他。


    一群马冲上一道山岗,山岗上是一大片松林,劲风将松林吹得来回起伏,白天的阴云已经消失大半,露出大半个若隐若现的圆月,夜色清明,将整个大地都抹上一层薄薄的银色。


    此时是隆冬季节,天气十分寒冷,李豫却跑出一身热汗,他立在山岗向远方眺望,已经可以看见奉天县黑色的城池,一条河已经完全结冰,白亮亮的,仿佛一条玉带围绕在县城的周围。


    等了一会儿,只听见一阵杂乱马蹄声响,边令诚带着数百军马正匆匆从山岗下赶来,李豫仰天一声大笑,一纵马,向大队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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