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全文完
3个月前 作者: 墨书白
全文完
“杀!!”
一声令下,城楼战鼓齐鸣,人如洪流一般朝着那女子涌去,而洛婉清一人一马一枪旗,破流而上,迎着谢恒方向便冲了过去。
她从侧面兜中取出火药,先用火药开路,一路轰炸而过。人跨马提枪,势如破竹。
等到城墙脚下,她掏出攀墙铁爪,在远离王韵之王怜阳等高手之处往上一甩,微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便已经抓着绳子攀上城墙,干脆利落踹翻守卫,身如鬼魅朝着谢恒急奔而去。
见她上来,王韵之瞬间袭上,洛婉清不躲不避,迎着王韵之一刀急袭而下!
那一刀内力磅礴,王韵之触之急退,也就是她退后刹那,洛婉清已经将谢恒拽着绳子一把捞起,斩了绳索背上他。
谢恒立刻环抱住她的颈部,这片刻数把长刀急斩而来,洛婉清背着他弯腰一躲,横刀一扫而过,眼看着王韵之带人从身后袭来,她也来不及多想,只说了声“抱紧我”后,便带着谢恒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落到城墙楼道上,随后跃到屋顶。
王韵之大喝了一声:“追!”
说着,她便领着有武艺的人先从城楼落下,随后士兵四面八方去围追堵截他们。
洛婉清背着谢恒奔跑在屋顶,谢恒整个人似乎都是软的,他没有任何力气,连抱她都很轻。
元气丹会彻底摧毁筋脉,谢恒如今或许连笔都拿不起来。
她一想到这件事,便觉得心痛如绞,却还是要逼着自己苦笑起来,沙哑道:“怎么,就这么一段时间没见,公子就要吃我的软饭了?不是说要我当你十八房小妾吗?”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来吗?”
谢恒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带着轻微柔软的笑意,和过去相比,明显气息虚弱很多,洛婉清一听便觉得眼酸,却还要装不知道,故作不在意道:“你让我别来就别来?我这么听话?”
“你的确不听话。”
谢恒低笑,却无责怪之意,只靠在她背上,直接询问:“什么计划?”
“紫云山有条地道通往东都,殿下在挖地道,带着兵马直入东都,控制皇城,我们只要撑到黄昏,一切结束就好。”
“是么?”
谢恒轻笑,语气淡淡,没有意外,没有惊喜。
洛婉清心中不安,却还是道:“到时候我带你走,一切揽到我身上,我带你离开。”
刀锋砍来,洛婉清弯腰一躲,语气里带了几分向往:“我带你离开大夏,我们去波斯,去昆仑,去南洋……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我带你走。”
谢恒静静听着,他的脸靠在她肩头,看着她坚毅清亮的眼睛,他感觉心上像是盛开一躲柔软的小花,它张开花瓣,将他的心脏温柔拥抱。
可他还是得告诉她:“惜娘,你带不走谢恒。”
“带不带得走由我来定,不是你!”洛婉清怒喝出声,“我来了,便由不得你!”
谢恒被她一吼,他静默无言。
洛婉清在他的静默里感觉心脏揪紧,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谢恒道:“去监察司吧。”
他声音平静:“后山布置了机关,可以躲一阵子。”
听到这话,洛婉清亮了眼睛,知道谢恒是答应了她,背着他就往监察司冲。
谢恒虽然没有了功夫,甚至连跑都不一定能跑得动,可留下的经验还在,他负责看路,洛婉清负责杀人,两人且战且行,赶往监察司。
周边来了许多人,密密麻麻,他们倒下了,攀上来,洛婉清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去路,思考自己在哪里,完全听着谢恒指挥。
等冲到监察司时,她和谢恒满身是血,已经换了三把刀。
她喘息着背着谢恒冲到小院,到处都是砍杀声,他们进了屋中,洛婉清打开密室大门,将谢恒推进去,喘息着道:“你进去,别出来。”
说着她就要关门,谢恒却是一把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如果要死,进来陪我一起。”
洛婉清一顿,她擡起眼眸,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青年,目光颤动几分后,随即道:“你不会死,我也不会。”
说罢,她将人一把推入密道,合上大门,转头冲出门外,擡手一按拉动机关。
整个监察司后山机关瞬间启动,无数哀嚎声响了起来,洛婉清颓然坐在门口,靠在门边,握刀喘息。
然而机关阻拦不过一刻,就听山下火药炸响之声传来,监察司后山地动山摇,洛婉清平静看着山下如蝗虫一般涌来的人。
她就屈膝横坐在小院门口,刀倚靠在她肩头,平静看着那些人疯狂涌来,然后撑着自己起身,看着来人,大喝出声:“来!”
她一人守在门口,便拦住了所有去路。
太阳一点点落下,整个小院门口杀得全是尸体,洛婉清完全分不清楚有多少人,谁是谁。
王韵之已经倒在脚下,四处都是她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所有人畏死不敢上前,而洛婉清也几乎筋疲力尽,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慢慢从前方响起来。
“洛姑娘的身手,倒是比咱家想象中好得多。”
这话一出,周边人动作都停住。
洛婉清擡起被血染的眼眸,看向从山下走来的人。
杨淳一身红色宦官服饰,手握拂尘,他笑着行来,看着洛婉清道:“洛姑娘,如今已经走到此刻,您也是强弩之末,何不与咱家打个商量,您现下就此离去,我等不做纠缠,如何?”
洛婉清听到这话,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若会走,我就不会来。”
听到这话,杨淳倒也不意外,只道:“那也就没办法,咱家只能得罪了。”
音落瞬间,杨淳身形如鹰,急袭而来!
几个宦官从四面八方同时冲向她,洛婉清不敢硬接,然而她周身去路都被封死,只能在狭窄的空间中,四处躲藏。
杨淳那些干儿子负责封死她的去处,而杨淳则招招都是杀招,双方急攻几个回合之后,洛婉清一个晃神,便被杨淳一拂尘抽在身上!
她慌忙用刀一挡,却还是拦不住整个人被他震飞开去,她迅速翻身而起,一口血便吐了出来,只觉五脏六腑碎了一般的疼。
然而她没有任何停歇的空间,在杨淳带人踏入小院刹那,她再次扑了上去。
一次次拦截,一次次被杨淳震飞开去,直到最后,杨淳一掌将她击飞在地,洛婉清感觉自己被震碎了胸骨,趴在地上,有些直不起身。
杨淳见她消停,也不敢再招惹,冷声道:“杀了她,走!”
洛婉清听着,匍匐在地,她看着杨淳往前,计算着他的步子。
一切动静变得格外缓慢,所有声音无比明晰,她看着他往前,看着他推开大门。
他在推门瞬间,一个白衣身影便朝他握刀而下,然而那刀没有任何内力,杨淳一掌将人击飞砸入院中!
看清来人正是谢恒,杨淳立刻第二掌朝着谢恒头顶灌全力砸下,洛婉清见状暴起,朝着杨淳一刀刺去,杨淳闻声回首将拂尘作剑一送,洛婉清却是不躲不避,由着他将拂尘贯穿自己身体瞬间,猛地抓紧埋入自己身体中的拂尘,一旁刚撞到地面的谢恒不需要她开口,就同时按下一旁机关地砖……
羽箭对着杨淳背部猛地爆发而去,杨淳尚未来得及松手,就被骤然贯穿了。
旁边赵顺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大喝出声:“干爹!”
说着,赵顺刀锋朝着洛婉清落下,洛婉清避无可避,旁边谢恒踉跄着冲来,眼看着刀锋抵达洛婉清瞬间,一把刀突然从门外飞掷而入,猛地穿透赵顺,用巨力将他砸远。
谢恒扑着洛婉清到地上,两人同时听见外面传来朱雀急切之声:“太子殿下清算谋逆之臣,统统跪下,降者不杀!”
听到这个声音瞬间,朱雀已经喘着粗气来到山门前,三人一对视,洛婉清立刻顾不得伤势,拔了身上的拂尘,一把拉起谢恒,便急急冲进小屋,关上大门拖着他往地道走去,喘息着道:“走,我们走。”
李圣照来了,李圣照给了他们机会,她必须赶紧带谢恒走,不能和李圣照他们产生任何联系。
但走了没两步,宋惜朝清亮的声音就从外面响起:“太子殿下。”
听到这个声音,谢恒顿住脚步,两人一停,洛婉清便听外面似乎来了许多人,随后便听宋惜朝颇为郑重道:“如今谢恒就在屋内,他乃弑君之臣,殿下既然已经控制东都,便当为先帝报仇,给自己一个清白。”
这话算得上威胁,洛婉清瞬间反应过来,宋惜朝这些人绝不是来帮谢恒的。
她变了脸色,立刻压低声,拉着谢恒催促:“公子,我们快走,我们得走。”
谢恒没什么力气,她也没有。
她拉不动他,反而被他轻轻反手握住,搭在她脉搏上。
洛婉清意识到什么,惶恐擡眸:“谢恒?”
“你需要疗伤。”
谢恒说得认真,他注视着她,眼里全是温柔,为她诊脉道:“没伤到要害,你运转心法恢复伤势,我先给你包扎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洛婉清闻言,眼泪盈眶,压低声道:“再耽误你就走不了了!”
“惜娘,”谢恒看着她,眼神里压了无数情绪,只道,“你带不走谢恒的。”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青年,他似乎早已知道他的命运,耐心解释着:“弑君这样的罪过,总得有人担,若我今日离开,担下这个罪责的,就是殿下。”
“那我来。”
洛婉清闻言,眼泪扑簌而落,立刻道:“你走,你现在从密道走出去,我去承认是我杀的,杨淳死了死无对证,我去承认……”
“惜娘,”谢恒轻声道,“没有人会信的。这是我做的事,我的罪,我自己认罚。”
“可那也是为了我!”
洛婉清提高了声音,她看着面前明显愣了一瞬的人,试探着道:“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杀李宗,对不对?”
谢恒没有说话,他有些难过注视着洛婉清,洛婉清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她大口呼吸着,身上伤口因为肌肉的震颤格外疼痛,她苍白着脸色,乞求看着他:“你说过你在期待未来,你说过你想要活下去,你说过跟我走,你说你的命是我的……谢灵殊……”
洛婉清感觉泪眼模糊:“我来救你,我来救你了啊!你跟我走吧……我们走了,不会有事的……”
洛婉清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宋惜朝的声音,劝说着李圣照:“殿下,如今百官都在山下,微臣孤身上山,便是想告诉殿下,清流之心,已有抉择,可我等以性命追随,也往殿下不负忠心,与逆贼划清界限,以洗清明。”
“逆贼已经跑了,与我何干?”李圣照冷声开口,“宋大人这是威胁孤?”
“殿下,您今日来得太巧,”宋惜朝继续道,“若今日谢恒没有一个结果,如何堵悠悠众口?各处宗师还在看着,若殿下今日放走谢恒,来日怕是兵祸四起,纷争不断。”
“放肆!”李圣照厉喝,“他们若要犯上作乱,那也是他们心存不轨,就算没有谢恒也有其他理由!”
“那殿下打算如何和群臣交代呢?”
……
窗外争执不断,洛婉清害怕回头,她看着面前早已有了决断的谢恒,听着他询问:“如果我跟着你走,你会更开心吗?”
洛婉清说不出话,谢恒眼神温柔又悲悯:“未来人生百年,每一次因此产生的灾祸,每一次因此发生的动荡,你都不会愧疚,不会后悔吗?”
“你会。”
谢恒笃定开口:“你会把所有的结果当成你的罪孽,你会心怀愧疚度过一生。你救了我的命,但你毁你的心。”
“那我怎么办?!”
洛婉清厉喝出声,她忍不住道:“让我看你死?我做不到,”洛婉清擡手捂在自己胸口,她哭着摇头,“我做不到,我一想到我在告示前看你的死讯,我一回那个梦里,我就觉得……我觉得疼,我做不到。”
“我已经很努力了,”洛婉清擡眼看向谢恒,她轻轻摇头,“我不明白,我那么努力,为什么,九然的命运我改不了,你的我也改不了?为什么……为什么……”
洛婉清一面说,一面仓皇后退,等抵在墙柱上,她一瞬仿佛是再也没了力气,她顺着柱子慢慢滑落着坐下,颤抖着闭上眼睛,痛哭出声。
“谢恒……谢恒……”
她只知道叫他的名字,却不知再该说什么。
谢恒走上前去,身手想要抱她,然而她却挣扎着不让他触碰。
外面是许许多多人的争执,是臣子一声又一声的劝诫。
直到最后,谢恒一把按住她,用额头抵在她额头,低喝:“惜娘!”
洛婉清动作僵住,谢恒轻声道:“你别怕。”
洛婉清身体轻颤,谢恒平静道:“谢恒本就是命定当死,能得卿顾盼,已是生平大幸。接下来无论我如何走,我都不算输。我知道你做不了决定,那让我来。”
洛婉清愣愣擡头,就见谢恒郑重看着她,认真道:“生由我谢恒,死归我谢恒,惜娘你只要记住一件事。”
洛婉清听着,艰涩出声:“什么?”
“我心悦你。”
谢恒注视着她,仿佛在她看最后一眼,认真道:“谢恒之命,系于众人,可观澜之心,唯献惜娘。”
音落刹那,谢恒骤然出手,点住洛婉清穴位。
洛婉清睁大眼,惶恐出声:“你做什么?谢灵殊要做什么?”
谢恒笑了笑,他从一旁取了绷带,给洛婉清包扎上伤口,洛婉清害怕开口:“谢灵殊,不要做傻事,不要出去……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还有刀。”
谢恒平静道:“惜娘,其实你会痛苦,是因你心怀慈悲。这就是你的刀。你会爱我一人,你便会爱万万人。日后我在与不在,你都爱有所托。”
“我不要,我不需要。”洛婉清痛苦出声,“我不需要爱很多人,我只想要你,想要我爹,想要九然……想要我身边每一个人都好好的。”
谢恒静静听着,他注视着她,好久,他才道:“那我们赌一把。”
洛婉清含泪疑惑看他,谢恒认真道:“张纯子在山下,等一会儿,你带我下山,将我交给他,不要让别人看到,就说将我葬了。你要记得,”谢恒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郑重道,“我永远,永远,会为你而活。”
洛婉清听着这话,愣愣看着他。
谢恒吻过她的额头,便起身离开。
惶恐盈满洛婉清心尖,她看着他往外的背影,骤然想起什么,大喝道:“我的命还在你手里!”
谢恒脚步一顿,洛婉清想起来,激动道:“我身上还有你给我的毒,你还没给我解药,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活不了,你不能……”
“傻姑娘。”
谢恒闻言低笑,他背对着她,侧身回眸:“那是糖丸。”
洛婉清愣住,而面前那人,从身侧书桌上取了他早已写下的判状,走到房门前,打开大门。
房门打开瞬间,天光洒落,他整个人沐浴在黄昏金光之中,洛婉清就看着他这么走出去。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所有人,正在争执的官员和李圣照也都愣住,他们呆呆看着面前素衣染血、一身清霜的青年,过了好久,李圣照才反应过来,厉喝道:“你还敢回来?!”
说着,他疯狂给谢恒使眼色:“你的同党呢?!”
“殿下,”谢恒笑起来,他认真道,“谢恒是来请罪的。”
这话让所有人呆住,就看这个青年拖着孱弱之身走上前来,跪在李圣照身前,认真道:“谢氏灵殊,自幼骄纵,罔顾礼法,目无尊卑。故而做出弑君杀臣之事,实乃天下共愤,论罪当诛,然事出有因,水出有泉,臣冒死以见天颜,求殿下一听。”
李圣照听着他的话,捏起拳头。
谢恒平静道:“当年罪臣年幼,与崔氏共推《大夏律》,旨在限制官员刑罚之权,以求公正。然而此举招致横祸,崔氏由王郑两氏,联合孙正理、杨淳等人一同陷害,谎报军情,以致边境十城陷落,崔氏满门被害,十万将士远走他乡。谢恒当年,势单力薄,只能伪作狼犬,蛰伏多年,以报家仇。罪臣心知罪无可恕,但斗胆提请三件事,还请殿下应允。”
“什么事?”
李圣照皱起眉头,谢恒冷静开口:“其一,请殿下彻查崔氏冤案,以还崔氏公正。”
“这是自然。”
“其二,今日洛司主救人,乃为夫妻之谊,还请陛下念其劳苦功高,不做追究。”
“好,”李圣照点头,忙道,“其实我……”
“其三,”谢恒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平静道,“请殿下完成崔氏意愿,重启《大夏律》。当年《大夏律》推行失败,最根本原因乃熟知律法之人太少,到地方上无法执行,如今监察司数年积累,已培养司使数万,可保日后推行顺利。”
“那你呢?”
一个官员声音响起,嘲讽道:“你要推行律法,要按律处置,到想请问谢司主,你之罪,当如何判?”
“你闭嘴!”
李圣照怒喝出声,他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谢恒,斟酌道:“你的要求我都应下,你事出有因,你……”
“当判死罪。”
谢恒平静开口,打断李圣照,他跪在地上,平静道:“谢恒一生,虽为公道,但若按律,作恶多端,当判死罪。弑君之罪,必有人偿,今日谢恒愿为城门柱,请《大夏律》……”说着,他擡头看向李圣照,眼中带了决绝,“自谢恒始。”
音落刹那,他骤然拔剑,所有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剑锋划过他的脖颈。
他如孤鹤仰颈,衣衫落霜,血花飞溅而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
谢恒直直倒下,他目光看着房内。
房内洛婉清靠着柱子坐在原地,她震惊看着他,眼泪从眼眶中落下。
片刻后,她骤然爆发,尖叫出声。
她被困在原地,就看着谢恒倒在血水里,她动不了,她说不出,她什么话口开不了口,只能因为巨痛尖锐出声:“啊啊啊啊啊——!!!”
穴道一瞬间被她彻底冲开,她踉跄冲上前去,将谢恒一把揽入怀中,她紧紧抱住这个人,仿若一只野兽,干干嚎哭。
一瞬仿佛是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梦境。
她站在六月大雪之中,看着告示上他的名字,他的死讯,他的罪名。
而一次她抱着他,他站在那些罪名之前,站在无可挽回的命运之前,绝望痛哭。
谢恒看着面前女子,听着她的痛哭,他视线有些模糊,他好像看到在江南的时候,她拉着他从地牢出来。
在曼陀罗影响下,这个世界五光十色,她在一片绚烂之中,拉着他奔跑往前。
那是他第一次,以谢灵殊的身份,跟随她离开。
“带我走……”
他用尽所有力气,抓住洛婉清的衣袖,洛婉清动作一僵,她愣愣回眸,看见他虚弱的眼里带着笑,满是期盼道:“惜娘……带我走……”
“好……好……”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她慌忙背起他,忙道:“我带你走,观澜,”她眼泪落下来,“我们走。”
没有人拦她。
她带着满身的血,背着那个一次次注定死去的人,从监察司后院山上,一步一步往下。
朝臣百官、王公贵戚、士兵走卒,从山上到上下,仿佛围观一场祭祀,看着她背着他,从山上一路走下。
等走出监察司,她便看见一个老者,穿着一身短袖麻衣,头发用一根树枝胡乱挽着,看上去格外精瘦。
见他们下来,老者将她上下一打量,随后叫出名字:“柳惜娘?”
一听声音,洛婉清便知来人,沙哑开口:“张前辈?”
“将他给我吧。”
张纯子伸手,笑着道:“或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话,洛婉清这才将谢恒放下来。
她不敢耽误,将谢恒交给张纯子,张纯子早已准备好马车,抱着谢恒便打算离开,等他转身,洛婉清忍不住还是叫住他:“前辈!”
张纯子回过头来,洛婉清有些惶恐开口:“你们……去哪里?”
“去道宗。”
张纯子倒也没有隐瞒,手扶在谢恒身上:“我给了他一道真气保命,这一路我送过去,到道宗若活着,再想办法。”
“他能活?”
洛婉清试探着,张纯子摇头:“不知道,也是头一次试这个法子。能不能活,得看他有多想活。不过,他让我同你说,让你过好一点,等他回来。”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她又哭又笑,终于道:“好……我等他。”
她点着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等他回来。”
谢恒这一走,便去了很久。
昌兴元年,太子李圣照自西北归来,在一番斗争中,顺利登基,改年号昌兴,启《大夏律》,擢洛婉清为监察司司主。
洛婉清上任第一日,广成王李归玉投案自首,由洛婉清亲自主审。
他的卷宗被监察司封存,所有人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也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有人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扬州。
洛婉清陪同他到扬州洛府指认作案过程,李归玉同她走过扬州,指认了他同郑氏诬陷洛曲舒贩盐案的全过程。
之后洛婉清将判处死决,收押于扬州监狱。
关押时,他恰恰关在当年她待过那间牢房,洛婉清送着他进牢房,李归玉仰头看着那满墙“江少言”,轻声询问:“当时,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等你来救我。”洛婉清说着,轻笑一声,“然而如今却才知,人只能自救。”
李归玉没有出声,他想了想,转头看向她腰上佩刀,轻声道:“我好像还没见过你最后一剑,你最后一剑是什么?”
她最后一剑?
他一问,洛婉清脑海中一瞬浮现出许多人。
张九然,谢悯然、姬蕊芳、星灵……
还有,谢恒。
想起他倒在血泊刹那,想起一次次救他,想起琴音盛会公子高坐高台,想起扬州初遇,他笑着说那声:“在下秦珏。”
她手握在刀鞘,沙哑开口:“是慈悲。”
李归玉不解,洛婉清平静道:“是爱一人,推及天下人;是悯一人,得以悯众生。我最后一刀,是愿天下无不公、无苦难、无绝望、无伤痛。他和我说,”洛婉清眼眶微湿,“这是慈悲。”
李归玉静静看着她,那一瞬,他突然意识到。
洛婉清与他的五年,她始终在他身后。
而谢恒与她的两年,她满身熠熠光辉。
他慢慢笑开,轻声道:“可否请一剑?”
洛婉清闻言擡眸看他,看了许久,颔首道:“好。”
她初去东都,第一次与他交手,只能接下三箭。
而这一次,他们选在当年曾经去过的扬州湖畔,她拔出最后一刀时,斩下他的发冠。
等回到监狱后,洛婉清最后一次与他告别,她没有多说,看着面前这位故人,最后只是轻轻点头:“走好。”
李归玉注视着她,一声不言。
他看着她的背影逆光而去,最终忍不住开口:“小姐!”
洛婉清站在光芒中回头看来,就见李归玉笑起来:“我喜欢你。可来世,”他嘴唇轻颤,“我们不必相见了。”
洛婉清听着这话,只轻声道:“来世,祝你得偿所愿。”
李归玉含泪应声:“多谢。”
看着她的眼神,她预感到什么,可却也没回头。
等洛婉清走出监狱,她收到狱卒消息,在她离开后,李归玉在那间写满了“江少言”名字的监狱,用那把赠她的匕首自尽。
他自尽的伤痕,洛婉清看卷宗,与她爹极为相似。
恩怨有偿,终得结果。
之后,洛婉清受皇命,彻查当年崔氏一案。此案涉及极广,耗时非常,洛婉清查了整整一年,终于厘清,判处所有人参与相关共计三百余人处死,七百人流放。
其中包括李归玉的母亲,曾经的皇后王怜阳。
判决那日,洛婉清给她送了杯酒,她有些好奇:“你把他生下来,就没想过好好待他吗?”
王怜阳沉默许久,只道:“如果我留着他,早晚有被发现的风险,倒不如找个适合的机会,让他走。既然注定要走的人,”王怜阳擡眸,“又怎敢予心?其实……为何我这么疼尚文呢?”
王怜阳苦笑,想了想道:“或许是,我第一次想抱归玉,我不敢,我怕有感情,所以对于归玉的爱,我便加倍给了尚文。”
洛婉清听着这个荒谬的理由,低笑一声,转身离开。
等一切尘埃落定,洛婉清便每月都去道宗。
谢恒被放在道宗禁地,不得探视,至于生死,谁也说不清楚。
她看不见他,就每月去等,等了一年,两年,她便想,或许是道宗在骗他。
他早已经走了,只是他们怕她伤心,给个念想。
于是她也就没再过去,只每一日好好喂养怜清和追思,再给他写写信,烧进火盆。
昌兴新年,她在宫里过,星灵怀了一个孩子,大家都很高兴。
李圣照给每个人都给了赏赐,等到了洛婉清,李圣照给她发了一个红包,随后笑道:“婉清,这些时日你忙得脚不沾地,不如找个影使帮你吧?至少找人帮你写写文书。”
“多谢陛下关心,”洛婉清摇头拒绝,“但我习惯一个人,不需要影使了。”
“他是嫌弃你文书写得差。”
旁边朱雀嗑着瓜子,直接道:“你以为他多关心你?”
“去去去。”
李圣照催赶朱雀,随后认真道:“真的,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样,朕专门找了个笔杆子,今夜就给你送去。”
“不用,真的不用。”
洛婉清连连拒绝,却还是挡不住李圣照热情,只打算等回去把人打发了。
大家吃吃喝喝,洛婉清喝到半夜,自己一个人迷迷糊糊回山。
夜里下了雪,她走在青石台阶上,踩着积雪,听着嘎子嘎子的雪声。
上山的每一步,她都想起谢恒。
想起那天背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山。
想起无数次从这条路上往上,就会看见那个灯火通明的小院,看见那个人坐在案牍前,像是有永远忙不完的卷宗,永远处理不完的公务。
她一面想,一面走,等到山顶,她突然觉得不对,下意识握刀擡头,就看见一人站在积霜堆雪桃树下,正仰头看树。
他一身群青棉麻长衫,红绳束腰,腰上挂着软剑和酒壶,长发用蓝白发带半挽。
原本正在仰头看着树枝,听到她的声音,他笑着侧眸转头。
美眸盛一夜星光,他恭敬擡手,微微一笑。
“影使谢观澜,见过司主。”
洛婉清愣愣看着面前的人,对方见她不动,终于有些无奈。
他走上前来,伸手握住她的手,垂眸看她。
“惜娘,”他唤出那个独属于他的称呼,“我回来了。”
谢恒命中注定要死。
崔观澜却可为她而生。
惜娘,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