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富春山居
时在南方的应社士子对此悲愤莫名,但是在魏忠贤的淫威之下,应社诸子也处在自身难保的境地,他们对阉党独大的局面一筹莫展。
天启六年,苏州周顺昌案爆发,应社领袖张溥做?五人墓碑记?,江南士人皆以为这是邪不胜正,天下人心厌阉党而好东林党人的结果。
但是世人都不知的是,此乃是张溥提议,应社后起之秀吴昌时策划,而柳敬亭以口才煽动苏州市民的杰作。
苏州市民暴动之后,从此缇骑不敢出国门矣,天下士绅声连气结,应社声威为之大振。
彼时张溥又再度提出,“今上被魏阉蒙蔽已深,若无陛下身边的人亲口揭破阉党奸谋,恐天下事迟早会坏在魏阉手中。”
在张溥的刺激下,吴昌时马上提出了一个具体的计划:“今时今日,期待今上幡然醒悟扫荡群奸,恐非一时一日之功。然上对魏忠贤再亲,又岂能亲过上之弟信王殿下。吾等应当使人接近信王殿下,使信王亲东林而远阉党。则信王以手足之情,必能说动今上远小人而近贤人。”
在几人的谋划之下,最后决定还是让柳敬亭化名上京,找机会接近信王殿下。
柳敬亭以为这是应社中人器重自己的表现,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天启七年初,谁都不认为这是天启的最后一年。而应社中人既不愿意因为接近信王而招天启嫉恨,更不愿意应社中人有人交接亲王而牵连到应社的名声。所以,最后他们找了个压根和东林、应社没关系的柳敬亭。
拿着张溥的书信,柳敬亭化名陈中纪到了京城,投下帖子给了员外郎王守履。不出数日王守履就告诉他,已经贿赂了信王府的中官,将推荐他成为为信王讲学的清客,而柳敬亭就成了泰州进京会试落榜的举人陈中纪。
柳敬亭在经学上虽然不擅长,但是有王守履的相助,再加上他说书练就的口才和感染人心的表情,不过数日就赢得了信王的信任。
这时代皇宫内对非太子的其余皇子,实行的是养猪的策略。如果不是朱由校疼爱自己的弟弟,朱由检连找个太监教他读书都不行。
身为内廷成员,教朱由检读书的这位太监,当然知道什么是宫内的忌讳。他虽然教朱由检读书,但反复讲的都是君臣父子、兄友弟恭,这套道德礼教的东西。
生生把一个天真烂漫的,曾经问出:“这个官儿我可做得否?”的少年,教成了一个固执于道德操守的文青。然后刚移居自己的信王府不久,又遇到了居心叵测冒充举人的柳敬亭。
在这4、5个月的熏陶下,朱由检已经变得有些偏执狂了。在苏长青没到来之前,他已经变得对阉党恨之入骨,并有些埋怨起自己的皇帝哥哥,为什么要纵容魏忠贤这样的奸贼,祸害大明江山。
若不是苏长青意外的取代了他,恐怕他登基后,就要铁了心的铲除这些祸害大明江山的阉贼,然后迎接东林党中的正人君子回朝。建立一个众正盈朝的朝堂,再创建一个超越三皇五帝时代的盛世,以慰藉他父兄的期望了。
柳敬亭已经从王守履那里得知,天启帝时日无多了。所以他今天特意前来讲汉书这一章关于汉质帝的故事,一是警告朱由检,魏忠贤是一个和跋扈将军一样恶毒的小人;二是想要朱由检忍耐心性,不要像汉质帝那样只图口快,而打草惊蛇。
按照这几个月他和信亲王相处的经验,这是一个操切而固执的,容易情绪激动的年轻人。以往他说到这里时,信亲王必定会跳起来像他请教,如何铲除这些阉党。而柳敬亭今天不但准备好了如何清除魏忠贤的计划,还写了一张阉党中一干人等的名单。
但是柳敬亭忽然发觉,自己怀中的名单似乎很难下决心递出去了。原本应该怒不可遏的信亲王,现在听了自己讲的汉质帝的故事,居然还能笑的出来。
而且信亲王一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黄花梨木的桌面,还一边用目光不断的打量着自己。“这不应该啊?”柳敬亭有些挫败的对自己说道。
“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难道信亲王就因为听了我今天说的汉书,就开始怀疑起我来了吗?”柳敬亭有些心神不宁了,原本口中精彩迭出的故事,也变得有些干巴巴起来了。
待得柳敬亭说完这一章汉书,朱由检微笑着说道:“陈先生的文章讲的的确好,比那些书院里的先生可强多了。一直以来都只听陈先生你讲文章,不如今天给我说说陈先生的家乡泰州是个什么地方吧?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出过京城呢,能从先生口中听听江南风景也不错啊。”
朱由检的问题到让柳敬亭心平气和了下来,他虽然不是泰州人,但少年时在泰州犯事,倒也对泰州不算陌生。说起泰州的风光人物,不由让柳敬亭回忆起自己少年时的情景。
一时之间他感怀满腹,不由谈起了当年经过扬州时看到的风景,“…扬州清明,城中男女毕出,家家展墓。于是箫鼓画船,轻车骏马,转折再三,不辞往复…又钞关、南门、古渡桥、天宁门、平山堂一带,逶迤三十里,男女相杂,鲜衣洁服,扶老携幼,匆匆往来。途中幼童放鸢,老僧说法,丽人歌吹,瞽者弹琴,林林总总。至于沿途摊贩,可谓百物齐备、百味杂陈,不乏鲜花蔬果,鲜鱼活虾,古玩书画,香炉纸钱…”
“果然是不愧是‘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日后定当要去看看这扬州风月,可惜此处无酒,否则定要敬上先生一杯。”朱由检一脸向往的说道。
朱由检的赞叹让柳敬亭顿时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他可不是来诱惑朱由检下江南的,柳敬亭大惊失色的想到。
“殿下,不可。”柳敬亭脱口说道。
“为何不可?”朱由检奇道。
“祖训,宗室不可出边城啊,殿下。”柳敬亭急中生智的说道。
朱由检对柳敬亭的劝阻不置可否,不过也未再谈及他去江南的想法。
朱由检随后询问起了江南的粮、棉布、茶、瓷器、房子等物价起来了。
自入府以来,柳敬亭还是第一次听到朱由检不问自己经书疑义,而是询问些市井之事。他虽然一一如实相告,但是末了还是加上了一句,“殿下何须汲汲于这些小事,今日之大明正是需要殿下匡扶正道之时啊。”
朱由检只是奇怪的看了一眼柳敬亭,然后故意问道:“何为正道?”
朱由检的问话让柳敬亭一喜,他马上激动的回答道:“自然是扫除奸党,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朱由检不为所动,继续问道:“什么是奸党?”
柳敬亭面色白了白,然后咬咬牙说道:“正是今日盘踞在朝廷之上,蒙蔽陛下的魏忠贤一党。”
虽然柳敬亭脸上一副破釜沉舟,置生死于度外的样子。但是朱由检脸色不变,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为什么魏忠贤一党是奸党?”
“因为他们陷害忠良,如杨文孺、左遗直、黄白安、周景文等诸公皆为贤良矣。”柳敬亭毫不畏惧的说道
听着这些名字感到有些茫然的朱由检有些纳闷了,“东林党人的名字我还是知道几个的,这么这人说的名字我一个都没听过?”
想了半天不明所以的朱由检,不由问道:“他们都做了些什么,能被叫做贤良?”
柳敬亭虽然有些吃惊朱由检会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把曾经过去几个月内,对朱由检说过的这些人的事迹重新说了一遍。
听完了柳敬亭的话语,朱由检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反驳道:“杨文孺、黄白安两人算得上品德上佳。左遗直在地方兴修水利,上“三因十四议“可谓贤良。至于周景文这就是国蠹,杀之是轻纵了。”
柳敬亭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朱由检,气愤的有些口吃了。他怒火上头,忘记了要遵守的礼仪,好似又回到了百无禁忌的少年时代。
他上前一步高声说道:“周景文公为官清正,反对矿监税使的残民之举,抓捕治税监高采的爪牙究竟有何不妥,以至于殿下以为杀之而不够后快的?”
看着因为激动而脸红脖子粗的柳敬亭,朱由检身上到也冒起了前世在网上辩论的劲头,他反问道:“国家设置税赋的意义为何?”
柳敬亭只是一愣就飞快的回答道:“是为了供养朝廷和军队。但是矿监税使盘剥下民太苦,有违国家设置矿监税使的初衷。”
“盘剥太过?本朝商税30税1,这也叫盘剥太过?如果任矿监税使者征税超过30税1,那么为何周景文不上告朝廷,要求罢免和更换此人,而要阻扰矿监税使收税?这是勾结豪右侵吞国家财赋,周景文每月的俸禄和减免的田税,那样不是来自国库的税收?国家收不上税赋,则国用不足;国用不足,则边军无饷;边军无饷,则外患起。周景文不是国蠹,是什么?”
“呯”书房的门被打开了,王承恩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挡在了朱由检的书桌前,指着柳敬亭训斥道:“大胆,陈中纪,你可是想要以下犯上吗?”
第4章
张世杰
被朱由检的一番反驳,柳敬亭已经失去了刚刚面斥亲王的激愤。能在说书这一行被江南士人所推崇的柳敬亭,本就是一个聪慧之人,而少年时因为违法流落江湖,多年来在社会厮混自然也深知当下的时弊。
正因为柳敬亭阅历丰富,他才觉得这个社会不改变是不行了。天启四年张溥和郡中士子结社,一时名声鹊起。柳敬亭特意登门拜访,虽然应社诸子对其不甚了了,但他还是被张溥的学识和才华所感动了。
而张溥推崇东林党人的主张,又深得其心。所以当张溥、吴昌时策划周景文事件,请他煽动苏州市民时,柳敬亭慨然应诺。他以为他这么做,是在拯救这个国家不被奸阉所祸害。
然而今日听了朱由检一番话,他隐隐觉得似乎是那里出错了。王承恩的突然闯入,让他悚然而惊,他自然知道自己刚刚的举动是什么罪过,于是赶紧拜伏于地口称死罪。
“这就没意思了,辩论的好好的,你这么突然跪下了,岂不是让我很没有成就感。”朱由检这么想着,摸着鼻子有些讪讪然了。他不由有些不快的说道:“王公公,我与陈先生讨论经义,你做什么冲进来打搅我们?陈先生,你快起来吧。”
原本想要表现一下的王承恩,听了朱由检的话只得站到一边去了。倒是柳敬亭还有些打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就这么若无其事的站起来。
“陈先生,不是要我亲自扶你起来吧。”朱由检看着趴在地上不动的陈中纪,不由有些头疼了。他可没养成这么居高临下说话的习惯,也习惯不了。
柳敬亭终于缓缓的起身,默默的站到一边。这时王承恩才察言观色的对朱由检说道:“殿下,英国公长子中军都督府佥事张之极求见殿下。”
柳敬亭揖手道:“殿下有客,请容小臣先行告退。”
朱由检笑了笑说道:“也好,陈先生请回,日后你我再行探讨经义吧。王承恩替我送送陈先生,然后请张佥事进来吧。”
王承恩应诺后,带着柳敬亭走到了院子外,招来了一位小太监吩咐他送柳敬亭离开。离别之际王承恩压低声音,对着柳敬亭训斥道:“你这区区举人也敢冒犯殿下,若不是殿下宽厚,你今日如何能如此轻松的离开王府。我看你还是早早离开京城回乡去吧,莫要为了一时意气丢了自己的性命。”
原本一直低头不语跟随在王承恩身后的柳敬亭,却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承恩说道:“王公公,刚刚殿下可是和我约好了,要日后再行讨论今日未尽之事,陈某怎敢擅自离开京城。”
“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要是殿下再发怒,我可未必能像今天这般及时出现。”王承恩涨红了脸皮,恼怒的摔着袖子离去了,他总算还记得朱由检正等着,他去领英国公长子张佥事相见。
柳敬亭对王承恩的记恨根本没放在心上,当初为了让这位王公公举荐自己,他可是掏出了足足10两银子,这相当于朱由检聘请他读书的2个月工资了。今天与其说是王承恩为了救他而闯进了书房,不如说是王承恩害怕信亲王迁怒于他罢了。
柳敬亭捻了捻自己的胡子,就跟着一边候着的小太监向着大门走去了。今天这堂课是他进入王府以来,让他觉得最凶险的一次。不但数个月的谋划付之一炬,连他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差点暴露了。
当王承恩和柳敬亭离开之后,朱由检才有空打量着书房的摆设。最吸引他注意的,还是他面前这张书桌,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一张明代苏作家具。线条流畅,图案繁复,气韵生动,不愧是明代的精品。
当朱由检沉迷于手下这张书桌的工艺的时候,王承恩带着一位中年人、一位年轻人走进了书房。中年人看着朱由检研究书桌入迷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
王承恩小声的唤了几声,但是朱由检还是没察觉,中年人倒是很沉的住气,但他身边的年轻人却有些沉不住气的咳嗽了一声。
被身边的中年人狠狠的瞪了一眼,年轻人顿时老实的低下了头。“臣中军都督府佥事张之极拜见殿下。”“小臣锦衣卫千户张世杰。”
两个参差不齐的声音在书房中响了起来,朱由检顿时站了起来,对着两个深深弯下腰去的武将双手虚扶着说道:“两位将军,请免礼。”
叙礼之后,朱由检就请两人坐了下来,然后有些疑惑的问道:“不知道张佥事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之极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站在朱由检身后的王承恩。朱由检还没明白过来,王承恩已经自觉的退出了书房,去院子里守着了。
张之极此时才把目光转移到朱由检身上,“真没想到,陛下这么年轻就已经不行了。朝廷的局势才稍稍平息一点,看来又要大起波澜了。也不知道这位信亲王能不能撑住这大明的天,这大明的江山还真是多灾多难啊。不管如何,我英国公一脉世沐皇恩,始终是要和大明与国同休的。”
张之极打量着朱由检,脑子里迅速转过了诸多念头,很快他就说道:“英国公命我来见见殿下,顺便让小儿张世杰在殿下身边陪伴几日。”
张之极看着有些茫然不解的朱由检,于是继续补充了一句:“是上命。”
看着朱由检似懂非懂的应和了自己一声,张之极也只能暗自摇头了。三人在书房中待了半响都没什么语言,张世杰是不敢出声,朱由检和张之极则是年岁相差太大,之前又不熟,所以没什么可谈的。
半个时辰之后,张之极才告辞离去,临走之时他特意叮嘱道:“殿下,这几日似乎天气不佳,殿下最好还是在府中静养为好。若是宫中有内使相召,请务必带上小儿相伴。千万,千万。”
看着张之极诚恳的叮嘱着自己,朱由检倒是有些感动了,他拱手说道:“我一定不会忘记张佥事的叮嘱的。”
张之极接着又对着侧立在一边的小儿子严厉的说道:“你在此处不得妄为,殿下去哪你就去哪,万不可擅自离府出去游荡。”
张世杰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自己父亲一声,他知道父亲既是为了保证信亲王的安危,也是为了给自己找机会亲近信亲王。作为张之极的三子,他于英国公的爵位无关,但是如果能得到信亲王的看重,则日后便有了独立门户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