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最后一个名
    等追上一个人的时候,他便故意朝前多走了几步,站下来嘲笑后面的人。


    背着粮食的人本已很累,远途无轻担,这时候被适一激,脚下顿时加快,想要还骂嘲弄回去却被压着肺,喘不动气。


    适见这人加快了脚步,心下暗喜,知道这人片刻力气就会消散,乱了节奏,不可能追的上了。


    他又推起车朝前走,一直到走的最快那人的时候,故技重施,那人却不听,只是闷头走路。


    身后跟着的人已经极多,适也累的不行了,就多歇了一阵。


    有人便嚷道:“适,快些啊,你要输了。”


    适回道:“输的是我,却不是这墨车。有几个这样壮如牛的憨人?若他来推这车,和他自己比,你说哪个能赢?”


    众人一想均是这么个道理,又有几人询问这墨车谁人可做?可愿出售?


    适也先没回答,推车前行,在最后靠近城门的时候,守门的兵士都在那叫喊鼓劲。


    适知道对方也已极限,自己其实还能坚持,却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到对方呼哧呼哧地将粮食抗到之后,适才佯装懊恼地推车过去。


    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纷纷叫喊,适面露苦恼道:“哥哥嫂子又被我舍去了许多麦。哎,谁叫我们墨者一言出驷马难追呢?”


    正说话间,后面的一众墨者也将独轮车推了过来,递给适一大罐加了盐的水,又趁机宣讲了一波夏日重活之后喝些开水加盐的事。


    不少工商或是城中农夫询问这墨车哪里去买,这东西他们正用得上。若用马车,太过昂贵,少说要有两匹马才行;若是靠肩膀挑,也确实比不上这墨车。那壮汉也是商丘市井间成名的人物,况且这样,更别说其余人。


    适指着放到一起的这些独轮车道:“这里的车,一共三十六。东西南北近市各九,便用来利人。”


    “墨者说,交相得利,你们得了利,省了许多力气,便也可以兼爱他人。城中自然有鳏寡孤独之人,便选出曾打过仗、受过伤、又无儿女家人的,看守这些墨车。你们呢,来用的时候,就抓一把粟米,或是半把,要么就一根柴禾。总归让这些孤寡之人有所依靠。若是不拿,那也行,谁也不会说什么……”


    半把米,不过一口。一根柴禾,更是值不得什么,众人纷纷到:“哪里能呢?谁又没有爱人之心?只是自己过得艰难罢了。”


    适躬身行礼道:“那我就代众墨者谢过你们了。行义之事,有你有我。管仲曾说,仓廪实而知礼节,我们便想办法做些利人之物,以便将来人人仓廪丰实。墨者这么做,你们说好不好?”


    城门前众人都叫了一声好,适又说了几句,叫人推出几个残疾的打过仗的鳏夫,便用来看守这些墨车,煮百家食果腹。


    既然贵族们把持着征税权和战争权,这又不是这时候能篡夺的,那便先篡夺政府的其余功能,比如微弱福利或是赡养孤寡。


    三十六辆车,值不得几个钱。四个鳏夫,九牛之一毛。


    可史无前例,终究还是做了,那就大大不同。


    经他这样一说,众人纷纷称道,墨者的名号再一次响彻全城。


    适忍者酸痛的手臂,站在麻袋上,挥舞着手臂高声说着一些听起来丝毫无害的话,无非就是兼爱啊、尚贤啊、多喝开水啊之类的小事,却说得舌灿莲花,听众甚多。


    到最后,他又道:“这墨车呢,其价不贵。买得起马车、未必买得起马;买得起马,又未必喂的起马。这东西极好。谁要是想买,不妨去工匠会处买,定下来。”


    “若是暂时买不起,那就可以分三五年付清。”


    “再一个,若有人想要学这些木匠事,不妨叫孩子去学。管一顿饭,饭不好,也没钱,但学三五年总能学到一手本事。”


    学徒制,是封建制下的剥削方式之一,无偿劳动换取师傅的技术,师傅用学徒的劳动来换钱,本是一些糟粕的东西。


    但如果这学徒掌握在墨者手中,其实就算是一个小型的分工制作坊,而且是极端低价劳动力的作坊——分工制下,其实学不到什么,将来就算出徒,那也只能在墨家的工坊中劳动,别无去处也别无安身立命的本事。


    他是为了将来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明知道这是自己厌恶的隐藏式剥削,却也仍旧选择这么做。


    于此时,这是促进进步的,此时是此时而非彼时。


    并不怎么花钱的三十几辆独轮车、一个月的麦饼饭、外加几块豆腐,让商丘在一天之内知道了独轮车的事。


    墨者行义的行动,每天都在市口的那四处存放独轮车的地方,四个残疾的老人守着这小车。


    别人看到的不只是可怜,还有墨者的行义与兼爱。


    三十六辆独轮车,吱嘎声总能化为墨者的行义之心,每一天都在商丘的集市上响彻,叫人想忘都忘不掉。


    每一次吱嘎声从适兄嫂的麦粉食铺前响起,里面坐着免费吃饼的壮汉都会笑几声,然后和别人说起墨者的义与爱世人之心。


    吱嘎声背后,那些满头是汗的人,正是墨者在城市的基础。


    单辕驷马的人,大多不会支持墨者。


    双辕单马的人,需要墨者变革后才会大规模出现。


    孑然一身推着小车嘎嘎作响的人,将来可能会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双辕单马,但需要他们有朝一日自己追求。


    把吱嘎的独轮车变为双辕单马的车,也是梦想。


    当有一天只靠安于天命好好努力却只能将这梦想绝望的时候,这些独轮车的吱嘎声便会很好听、更好听。


    每一次吱嘎声从集市间响动,即便这些独轮车可能不是那三十六辆而是新买的、甚至可能是非工匠会的木匠仿制的,可墨车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谁也改不了。


    将来有朝一日传到陶邑、传到临淄、传到洛阳、传到安邑、传到郢都,只要不是字母文字,哪怕发音不同,写出的字依旧是墨车。


    墨色的墨、墨者的墨。


    黔首的墨、晒黑的墨。


    第七十一章


    斩衰会葬斧金声(上)


    丁丑年三月,墨者多离商丘往沛。宋城遍传童谣,举城皆惊。司城皇索全城而无获,或曰老彭传语不可不察。遂遣车马往任,未及鼬地,知宋公购由薨。传司星子许闻之,缢于室,自愿为殉,亲贵皆颂。


    童谣曰:


    “星汉灿、天命知。”


    “病望北、梦哀南。”


    “三升裳、苴绖苍。”


    “参商会、膏肓殇。”


    “宿能解、医何忙?”


    “日悬天、月影淡。”


    “月朗照、星光稀。”


    “日悬月非淡、金乌掩太阴。”


    “月朗星非稀、常羲羞诸辰。”


    “天地自有道、焉与人命通?”


    “谁言晓天命、请解此下争。”


    “殷商俗、兄弟继。”


    “文周礼,嫡子承。”


    “斩衰后、会葬终。”


    “知命者,请解争。”


    童谣无忌。


    故童谣无罪。


    这首从二月末三月初就开始流传的童谣,在宋公购由薨于前往任地会盟晋侯途中的消息传回商丘后,这首无忌无罪、大索全城毫无所获、只能宣称是老彭这样的上古传说隐士传语的童谣,其中隐藏的意思终于被商丘宋人知晓。


    据说司星子许在听闻宋公薨于半途的消息后,当晚便自缢而死,遗言称愿为陪殉。又有说是他自己观星有误而误国君,于是羞愧而自缢。总之是死了。


    司城皇父臧听闻宋公薨,号哭不止,昏厥数次,恸道:“当日君上要去会盟,我便相劝,君上执意前往。如今薨于半途,是我的罪过啊,如果我当时再死谏,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是我的罪过啊!天帝啊,为什么不惩罚我呢?”


    皇父钺翎也恸哭道:“我也是有过错的啊!早在岁初,商丘便有童谣相传,我知卜偃与晋献公童谣事,却不能立刻追赶君上劝其返回,这难道不是臣子的责任吗?”


    此时的童谣,是个很神秘的东西。不说那首著名的东头一个汉、西头一个汉,便是在比此时更早的春秋时期,国君们都很害怕童谣。


    昔日晋献公假途灭虢,曾问卜偃这次能否成功,卜偃便用当时流传在晋国的童谣回答。


    当时的童谣是这样唱的。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鹑之贲贲,天策焞焞,火中成军,虢公其奔。


    卜偃说一定可以灭掉虢国,而且时间应该就在十月份左右。


    于是晋国真的灭掉了虢国。


    于是,是一因果关系。


    如果真的就是这样的因果关系,那么这些儿童一定是最伟大的占星师,然而这样的童谣往往都是有心人伪造的。


    有心人的伪造,当然是为了有心人自己的目的。


    这童谣也让不同的人,产生了不同的想法,也对宋国的政局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最起码此时本不该死的司星子许被自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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