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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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点着几盏灯，驱散了冬季清晨的微暗。李欧趴在书桌前，一张泛黄卷轴摊开在他的面前。上面用黑色和红色的颜料交叉书写着秘密文字，记载着神秘而古老的炼金公式。


    李欧奋笔疾书，用自己家族流传下来的密文做着笔记。他截取了一段似是而非的描述，然后用尽量神秘、含混的方式阐述着自己的讲解与想法。他的笔记已经记了一大叠。虽然很快就会被他亲手烧毁，但他仍然小心谨慎、不厌其烦地在简单的叙述中加入大段大段欺骗性的定语和描写，用来蒙混也许并不存在的窃贼。


    房间里一片安静，时间伴随着沙沙的笔划声逐渐流逝。当沙漏里金灿灿的细沙流到了尽头，沙漏下的木制小鸟就撞出了鸟屋，发出清脆的报时声。


    连续的九声鸣叫使李欧慌乱起来。


    “该死的，时间不够了！”


    李欧连写到中途的句子也来不及完成，腾地站了起来。手忙脚乱收拾桌上的卷轴与笔记。将它们裹成一团夹在腋下，走到书房的壁炉前，俯下身将手探进被熏得黝黑的烟道，摸索着打开了暗藏其中的储物暗格，把它们全都塞了进去。做完这一切之后，李欧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他扫视着四周，确定没有疏漏之后，才慌慌张张地抓起了书桌上的一张带有魔法印记的凭证塞进裤兜，一把扯下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一边朝门外冲去，一边垫着脚努力把手臂伸进外套之中。


    李欧的父母遗留下的房产位于一条相对偏僻的街道末段。


    已经布满青苔的建筑从上到下都透着浓浓的贺洛伊风格。二层以上向外突出的悬空设计带来了更大的空间。房顶四周翘起的有如尖塔的末端，上面各自顶着一座仿佛炼金傀儡石像鬼般的雕像。尖利的爪牙与漆黑的瞳孔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意。


    房屋面向街道的一楼墙壁被改造成了两扇百叶门。位于下方的那一扇水平打开之后能用作商品的陈列棚，而上方的那一扇则可以成为屋檐。不过现在两扇门都紧闭着，似乎正努力回避、阻挡着别有用心者的窥视。不过就目前而言，这条偏僻的街道根本就不像是一街之隔繁华喧嚣的银枫叶街，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面带遗憾地从这里走过，匆匆地向前方更热闹的大街走去。


    因此，李欧很容易地飞奔起来，不用担心会撞上临街的摊位，以及被狭窄的摊位挤迫而变得有如一条长蛇般的涌动的庞大人潮。他飞快地从一间间鲜有人问津的店铺门前经过，追上了已经离去的几个人。但是，在十字路口人潮如织，李欧不得不停下脚步。


    李欧回头望了一眼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阴沉低暗的房屋，盯着紧闭的百叶门。他的脸上呈现出混杂着悲伤、眷恋以及自责的奇特表情。不过随即，李欧眼中的神色就变得坚定。


    只要取得这次资格考试的头名，李欧就可以让父母苦心经营多年，却因为他们的去世而被收去经营权的店铺再次开张。他紧了紧拳头，在心里为自己鼓劲。他绝不允许自己失败。


    银枫叶街是炼金之都艾音布洛最为著名的街道。她的历史足以追溯到艾音布洛建城之前，被创造者们称作“一切的核心及起源”。在这条长达数里的街道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数不尽的炼金店铺，魔法商店。哪怕是周边国家的旅人，甚至是流浪至此的异族都在这条街道上往来穿梭。因此，尽管现在只是店铺开门的时间，但是街道上已经是人潮涌动。


    李欧对这里已经十分熟悉。因此，他没有像来往的客人一样将注意力都放到了街道两边的店铺上。他在接踵摩肩的人群里挤来挤去，可是拥挤如潮的人群却始终阻碍着他的脚步。李欧就像是被挤在鱼群里快要窒息的沙丁鱼，无助的努力和挣扎让他越发的焦急起来。


    “看着点路！”一名被李欧不小心踩到了脚的秃顶的中年人恼火地冲他吼了一句。


    李欧甚至还来不及道歉，就被对方重重地在李欧身上推了一把。


    “让开！”对方恼怒地说。


    李欧的确让开了。可是，在人群的推搡中，失去了平衡的李欧就像是一个在狭窄的空间里弹来弹去的橡皮球，根本无法重新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向一旁倒去，一头撞上了旁边的一人。那人似乎也没有留意到跌跌撞撞的李欧，猝不及防之下，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李欧几乎听见了自己的骨头和坚硬的地面碰撞时发出的难听的呻吟声。


    他咧着嘴，一边摸着被撞疼的额头，一边尝试着翻身坐起来。然而，他这时候才留意到，被自己撞倒的人还仰面倒在地上。对方浑身都罩在旅行者常用的斗篷里。只是从兜帽边缘垂下的一缕乌黑的如绸缎般光滑亮丽的长发，以及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巾之上一双平静如水的、有如宝石般清澈透亮的眼眸暴露了她的性别。


    李欧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


    “对不起。你没事吧？”李欧歉意地说道，向对方伸出了手。


    女孩没有理会李欧善意的表示，自顾自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她才抬起头，用仿佛没有泛起丝毫波澜的眼睛望了李欧一眼，紧接着就收回了视线，就像把李欧当做了拦路的石头一样，绕开了李欧，从他的身边走过。


    李欧尴尬地笑了笑。然而，在与女孩错身而过的瞬间，女孩的斗篷撩了一角，露出了挂在她腰间的一柄银白色的剑鞘。尽管只有短短的片刻，但是剑鞘上精致的纹路仍然令李欧感到了一丝迷醉，让他产生一探究竟的冲动。


    一瞬间的失神使得李欧直到另一人撞上才惊醒。他甩了甩头，驱散脑子里不断回放的那剑鞘上的纹路，然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大变，慌忙地拨开了挡在他身前的家伙，连道歉也来不及说一句就发力狂奔而去。


    “糟了，糟了！”李欧在心里懊恼地叫道，“快赶不上了，快赶不上了！”


    银枫叶街上因为李欧的横冲直撞而一片混乱。李欧已经管不了身后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变得混乱不堪的街道，他只是在心里不断地祈祷着：但愿还能赶得上。


    李欧现在要赶着去参加创造者公会的考试。上午十点就是入场截止的时刻，试炼考试也会在那之后开启。如果李欧因为今天莫名其妙的一系列事情错过了，那么他要想再次申请试炼，取得正式炼金术士的资格就必须得等到两年之后了。之前他已经错过了一次，如果这次还是错过……李欧可不认为自己的积蓄还能够维持到两年之后。


    他一路紧赶，甚至没功夫去欣赏重新装饰了外墙，挂上了崭新招牌的创造者公会，就直接冲了进去。进入大门没走多远，异样的生疏感才让李欧注意到了大变样的大厅。他赫然发现，自己好几个月没有来这里，公会内部完全被粉饰一新，就连空气里仿佛都还弥漫着油漆还未散去的香味。


    李欧大概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然后熟门熟路地和门口负责接待的少女打了个招呼，便直接穿过了不断有炼金术士驻留争论的，闹闹嚷嚷的大厅，快速地通过一片两侧俱是花圃与珍惜植物围绕的回廊，朝着公会内部的另一片建筑群走去。


    远远的，李欧就能看见回廊另一端高大恢弘的建筑。宛如利剑的尖塔组成了一个直刺天空的，仿佛如同向诸神挑衅的巨大群落。耀眼的阳光照射在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塔尖上，使其向四周散射出黑色光华。仿佛是传说中的法术黑暗天幕一般将上方的天空变成有如黑宝石般的模样。即使是远在艾音布洛的另一边，即使在繁星海上也都能看见这堪比奇迹的景色。


    然而，作为在艾音布洛出生，父亲也是一名炼金术士，自己也即将迈入这个行业的李欧早已对眼前的奇景见怪不怪了。他很快收回了视线，再次加快了脚步。短统靴踩在木板上发出急促的踢踏声。可是，李欧还没有走出回廊，就看见了在回廊的另一头站着一个穿着紧身的深色长袍，一手抓着记录本，另一只手抄在裤兜里，面带微笑的家伙。


    “就要迟到了哟，李欧。”那人偏着脑袋，笑着向李欧说道。


    “欧列弗，怎么是你？”李欧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好友。


    欧列弗耸耸肩，微带戏谑地说，“两年前运气好通过了试炼而已，这次被分配过来干苦工。”他假装咳了一声，“我是这次晋升考试的记录员，李欧。”


    “打算记上我迟到？”


    “不！”欧列弗一本正经地说，“我会记录你早退！”


    李欧愣了片刻，然后露出了笑容。“我觉得你会因此工作不保。”


    “没关系，我可以去你家住。你会欢迎我，没错吧？”


    “当然，房钱我会为你打折的。”李欧歪了歪脖子，“十二折怎么样？”


    欧列弗在原地等着李欧。当李欧走到他身边之后，他才迈出脚步，与李欧并肩朝一座尖塔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为什么不是十三折？”


    “十三可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我不想在几十年后还被你的鬼魂惦记着。”


    “这怎么可能！”


    欧列弗摆着手，干笑着否认。可是在李欧看来，他完全就是抱着这样的打算吧！仿佛是感受到了李欧不善的目光，欧列弗开始催促起来。


    “走啦，走啦。”欧列弗的左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拉住李欧的手将他朝前面拖去，“时间就快来不及了。难道你还想再等两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