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3个月前 作者: 随宇而安
蕴秀山庄。
紧闭的门扉外响起了从容不迫的脚步声,暮悬铃眉眼一动,撞上了推门而入的南胥月。
不,是天命。
他俊秀清隽的脸上含着三分笑意,一身清风朗月般的气度,天命书的记忆觉醒之后,他的力量也迅速地恢复,甚至压制住了暮悬铃,将她圈禁于蕴秀山庄内,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恢复了记忆与力量的南胥月,看似和以往一样温柔儒雅,但若细看双眼,便会发现他明润的双眸之中殊无半点笑意与暖意,那是淡泊一切的无情无欲,看透一切的高高在上。
宛如神明一样遥不可攀。
“铃儿。”神明微笑着唤她的名字。
暮悬铃冷冷看着他:“南胥月,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几日她努力地回想,却始终想不起万年前的记忆,她从何而来,为何陷入沉睡,一切都像被迷雾笼罩一样。她自然知道天命书的存在,他与她皆为混沌至宝,但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似乎从未见过面。她既想不起天命,便依旧唤他南胥月。但她也知道,眼前这个南胥月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温柔良善的公子,她也无法再对他露出笑脸。
南胥月对她的冷漠不以为意,他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漂亮修长的手伸向她的脸颊,被她别过脸躲开。南胥月淡淡一笑:“你为何恼恨我?我这么做也是保护你。仙盟不过想利用你对付魔尊,那人族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干系,纵然是因为谢雪臣,但他已经死了,你又何必为一个死人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
暮悬铃冷然道:“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南胥月道:“我对你的情意,你难道还不明白?”
“天命无情,以万物为刍狗,你怎么可能懂得何为情?”暮悬铃嗤之以鼻。
南胥月笑着勾起她一缕秀发把玩,意味深长道:“混沌珠都能有情,为何天命书不能?”
暮悬铃一时语窒,冷着脸想从他手中抢回自己的头发。南胥月松开了那缕青丝,反而扣住了她的手腕,哑声道:“铃儿,我原本求的,只有百年的相守。”
暮悬铃一僵,眼前这人,似乎又变成了过去的南胥月……
“人族寿命短暂,却可有生生世世的轮回,我只求一世,难道很多吗?”他凝视着她,低声质问。
暮悬铃沉默片刻方道:“天命,你终究不懂情。”
南胥月静静望着她。
万年前,她也是这么说的。
她为了帮那人复仇,杀上了天宫,羲和神殿之上,众神惊惧胆颤地请天命,但那一次,他却没有同意。
他只是冷漠地说——这就是镇压天道之子的代价啊。
有所得,必有所失,这是天道。其实命运的代价从来不是他决定的,一切自有天道安排。
他冷眼旁观,看她将神界几乎掀翻,最后杀到了他面前。他也是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样,明明本该是不染尘埃的混沌珠,却深陷于爱恨痴缠,令明珠蒙尘,与凡人无异。
可惜,可叹。
“我要你逆写天命,放出昭明!”她站在他面前,冷冷地威逼他。
天命书的法则,只有天命书能解破,哪怕她是混沌珠也无法修改他写下的命数。
“我不能,也不愿。”天命漠然拒绝,“这世上再无昭明圣君,只有堕神昭明,永镇熔渊。”
“你不要逼我。”她身上涌起强烈的杀意,“我若与你同归于尽,那天命书便不复存在,天命便可逆了,是不是?”
天命看着她眼中的泪意,无情说道:“你何至于此。他以灵力温养你的伤,以灵魂修补你的裂痕,只是为了将你炼化,利用你对付神族。”
“可他没有。”她闭上眼,一滴晶莹的泪滑落脸庞,落入脚下的云雾之中,落进万丈红尘里,“他至死也没有利用我,只是因为我说过,我不愿意……昭明他不知道,他于我而言是多么特殊,如果是为了他,我纵然是死也愿意的!”
天命微微失神地看着她落下的那滴泪。
“我不懂……”他不明白她的感情,也不明白她的选择。
她凄然一笑:“天命无情,自然不懂情之一字。我如今懂了,却是太迟。你既不愿逆写天命,那他的命数,便由我亲自来写!”
那一战,他们两败俱伤,天书焚毁,宝珠无光。他的灵识与她一同坠入红尘之中,命运注定他们终将纠缠不休,哪怕他们都忘记了过去。
他也和她一样,都沾染了人族的情爱,令人软弱,令人卑微,令人迷失。
可她却说,他依然不懂。
天命不懂,南胥月难道也不懂吗?
若这不是情,那他心口的疼痛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仙盟与妖盟都同时收到了蕴秀山庄发出的请柬,就在所有人都未魔尊降世之事焦头烂额之际,蕴秀山庄要办喜事了。
庄主南胥月大婚,新娘是暮悬铃,日期便在三日后。知道暮悬铃身份的人都一脸震惊,尤其是玄信尊者,他很清楚,暮悬铃与谢雪臣两心相许,绝不可能与南胥月另结连理。而暮悬铃如今恢复了混沌珠的力量,若她不愿意,南胥月又如何能逼迫她?
众人各怀心思,纷纷赶至蕴秀山庄。自南无咎过世之后,蕴秀山庄被仙盟除名,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仙妖共聚一堂,人人神色各异,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布置得十分喜庆的山庄里,却没有太多喜庆的气氛。
吉时将至,婢女们愁容满面地看着一身素衣面若寒霜的新娘子,无论她们如何哀求,她都不愿意穿上那身喜服。
南胥月自门外进来,婢女们一见纷纷跪下,颤抖道:“庄主,暮姑娘不肯梳妆换衣。”
南胥月淡淡一笑,摆摆手道:“没关系,你们都下去吧。”
暮悬铃沉着脸,从铜镜里看到走到自己身后的南胥月,她咬牙道:“你疯了。”
“我很清醒。”他的手轻轻落在她肩上,温声道,“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穿喜服,你想为谢雪臣守丧,我也不逼你。你一身白,我便也一身白,亦是十分相配。”
“你是天命,难道会信凡间男女的婚仪?”暮悬铃冷冷道。
南胥月轻笑道:“我自是不信,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想和谢雪臣有这样的仪式,你想和他共结连理,天地为证,至死不渝。”
暮悬铃心尖一颤,绵绵密密的刺痛便涌了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浮上泪意。
“谢雪臣能给你的,我也可以。”南胥月温声在她耳边道,“我不求你如爱他一般爱我,但求你知我心意,慰我相思。”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命,原不该落入这万丈红尘,沾了尘埃,惹了情爱,如今才明白,溺于爱者,死而无悔。
他们生来便该是一对,她又如此心软,天长日久,总会被他打动的。他是如此坚信。
这一日,仙盟与妖盟便见证了这样一场诡异的婚礼。
新郎与新娘皆是一身白衣,新娘面如寒霜,新郎春风含笑,任谁都能看出,新娘不愿意。
但他们也看出来了,昔日神窍被废的废人南胥月,非但旧伤复原,甚至气势之强还在暮悬铃之上!这才几日,纵然是修习了玉阙经,也不可能一步登天,除非……他本就是天!
“一拜天地!”
司仪的声音颤抖着响起,两位新人都是挺直了脊梁,丝毫没有拜天地的意思。
南胥月淡淡笑道:“我便是天,你便是地,何须拜天地?”
司仪又喊道:“二拜高堂……”
南胥月看着抿唇怒目的暮悬铃,笑着道:“万物生于混沌,你我也无高堂,不拜也罢。”
观礼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越发诡异了。这两人哪里想要成亲,分明是有仇……
“夫妻对拜……”司仪的声音弱了下去。
南胥月徐徐转过身来,面向暮悬铃,声音温软了几分:“铃儿,只这一拜,为我毕生所求。”
暮悬铃垂下眼眸,袖中双拳紧攥,她被他定住了身形,在他的控制下僵硬地转过身,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
“南胥月,别逼我恨你。”她哑声说道。
“其实你早就恨我了。”他轻轻一叹,“只是你连恨……也忘记了。”
他微微弯下了修长的脖颈,一股力量同时压迫着她的后颈,逼着她与他完成这仪式,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大地剧烈震颤起来!
魔气西来!
所有人脸色大变站了起来,转头看向天际,只见遮天蔽日的魔气黑雾疯狂肆虐,冲霄而起。两界山上方的空间出现了奇异的扭曲,仿佛一张被手揉皱的画纸,萧瑟群山与寥廓苍穹扭曲倒悬,一个漩涡骤然出现,强横的吸力带起了一阵狂风,无数草木倾斜,甚至连根拔起,向那漩涡飞去。
众人尽皆色变,大喊道:“万、万仙阵破了!”
南胥月沉下脸,那股压迫着暮悬铃的力量也陡然消失。他飞身而出,目光晦暗地看着万仙阵的方向,只见漩涡之中忽而天火熊熊,忽然雷电狂闪,万仙阵的种种法阵异象不断涌现,令群山化为焦土,天地为之色变!
灵力被吸入漩涡之中,魔气却在疯狂外溢,丝丝缕缕暗色的魔气如触须藤蔓一般从漩涡之中生出,将那漩涡不断撑开变大,漩涡变成了一只黑色的眼,而那黑色的眼眸里,映出了一轮绯红的月。
“魔界大门开了……”玄信尊者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那个魔尊竟如此之强?”
他竟能以一己之力,撕开万仙阵,打通魔界之门?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都涌起了深深的绝望,这样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挡。
绯月之上浮现出一个红衣身影,那抹红似血与墨交融,暗红而刺眼,只是看了一眼,便让人眼中刺痛,不敢直视。传说,唯有神明不能直视,可那明明是魔啊!
法相尊者能忍着刺痛直视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却依旧流下两行血泪。
暮悬铃怔怔看着月上的人影,不知为何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片刻之间,那身影已从绯月降临了人间,穿过万仙阵撕裂的暴风眼,翩然落于两界山上。狂风吹起他的衣角,墨发张扬,只是一个剪影便叫法相心生颤栗。森然黑雾笼罩着他的身体,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那人举手投足之间,便带起冲霄的魔气,如此浓重凝实的魔气,暮悬铃甚至怀疑,这个魔尊吞噬了一整片虚空海。
南胥月冷凝的目光直视那人,薄唇微启,冰冷的声音缓缓说出了两个字:“昭明。”
暮悬铃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猛地僵住了,好像有一只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让她酸痛不已,难以呼吸。
谁是昭明,昭明是谁……
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她会这么难过……
魔尊降世,所有修士都面露惊骇之色,玄信尊者与何羡我各为仙妖两盟的领袖,带领所有法相尊者迎战魔尊。玄信尊者本以为南胥月不会出手相助,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没有丝毫犹豫便向那红衣魔尊飞去,速度极快,将所有人抛在了身后。
暮悬铃趁机挣脱了南胥月的法力桎梏,紧随其后飞向两界山。
两道白衣身影如两束光,淡淡的金光冲破了魔气黑雾的封锁,留下两道漂亮的虹。
南胥月广袖一挥,混沌之气化虚为实,犹如天罚一般,以破碎虚空之势向那道红色身影斩落。数十名法相尊者齐心联手,两界山梵音回荡,法阵金光闪烁,天雷落、火光起,法阵叠加之力声势浩大无比,一时之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所有人只听得一阵嗡鸣声,不闻其他。
待法阵退去,万籁俱寂,那里却空无一人身影。
暮悬铃一怔,便感觉到腰上一紧,一双手自背后伸出,紧紧抱住了她的腰肢,那人低下头,下巴抵着她的左肩,低哑的声音宛如叹息。
“铃儿……”
暮悬铃倏然瞪大了眼睛,扭头看向那人。
熟悉的眉眼,却又是陌生的气息,他是谢雪臣,又不像谢雪臣!
“你……”她颤抖地伸出手,轻轻触摸他的眉眼。
向来清冷锐利的凤眸涌动着深沉浓烈的情意,剑眉斜飞入鬓,更胜从前凌厉,她的指尖描绘他的眉骨,划过高挺的鼻梁,落在薄唇之上。
“不是魔尊幻化的假象,他就是谢雪臣,哪怕他一身魔气,她也不会认错的!
“谢雪臣……”她哽咽着唤着他的名字,转过身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身躯,生怕他像梦一样消失不见。汹涌的泪打湿了他的衣襟,他轻柔地拥着她颤抖而单薄的身子,低头亲吻她的发心,任由她在怀中宣泄悲痛与狂喜。
“铃儿……”低沉微哑的声音缱绻地回应着她。
她是铃儿,也是阿珠,只是不知何故她失去了记忆,忘了他本是昭明。
圣君昭明,堕神昭明,魔尊昭明,无论是谁,无论过去多少年,他的心里始终放不下的是她。
被封印的一万年,他日日夜夜受锻体之痛,被天命篡改了记忆,忘了自己本来是谁,只道自己是堕神昭明。直到属于谢雪臣的记忆融入元神,他才恍惚明白了许多事。谢雪臣,是他当年割舍下的一缕精魂,是昭明在这尘世历的一劫,他承袭了昭明圣君的志向,以人族为先,以众生为念,却也和昭明一样深爱着阿珠,那是宿世的羁绊,解不开的纠缠,纵然是天命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相拥的两人,他们亦认出来了,红衣魔尊,竟是谢雪臣……
“谢宗主……”有人喃喃喊了一声。
谢雪臣抬起稍显冷厉的眉眼,被他的目光扫到的人尽皆颤栗惊惧。
“魔尊昭明。”唯有南胥月冷冷地唤他真名。
谢雪臣凤眸沉沉地凝视南胥月。自从熔渊觉醒那日起,他便回想起了一切,南胥月便是那日在羲和神殿见到了天命书。
“天命神君。”谢雪臣冷然道,“想不到你也会谪落凡尘。”
昭明被天命书镇压之后,对其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自然不知道阿珠为了救他杀上天宫,与天命两败俱伤。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能挣脱天命法则的束缚,从熔渊之下脱身。他隐约觉得这事与阿珠有关,但阿珠却也失去了记忆。
“谪落凡尘,我依然是天命。”南胥月的气息骤然强大无数倍,俊秀温雅的面容仿佛冰封了一般冷漠,他傲然扬起下巴,俯瞰谢雪臣,“我能镇压你一次,便能镇压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