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上山打老虎额
    陈凯之不禁苦笑,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歌楼上的歌女们便顿时缩了头回去,想来也不知怎么安慰这个可怜的小书生,又很为小书生惋惜。


    陈凯之又收获了许多的同情,比如他刚进了房里,那歌楼的龟奴便贼头贼脑地来了,同时带来了几个煮了的白鸡蛋:“几位姑娘让我送来的,陈生员不要沮丧,不就是考不中吗?你年轻呢,今年不行,后年继续就是,东街那个柳老相公,他大器晚成,年过七旬才中了榜,不照样……哎……不说这个了……”


    这人叫二喜,陈凯之和他还算相熟,也不客气地剥着鸡蛋壳,这时考试结果还没出来,也不便说什么,这样其实也蛮好,还有鸡蛋吃。


    倒是为了应和,他便痛心疾首的样子道:“是啊,时也命也,这是老天注定的事,我是看得开了,不中就不中吧。功名利禄,于我如浮云焉。”


    适当的时候装装逼,其实还是很有益于身体健康的,至少等待考试结果的忐忑心情,随着这浮云一样一扫而空。


    二喜心里就跟着难受了,陈凯之若是捶胸跌足一下,痛骂几句考试不公,他倒是觉得正常,可是功名利禄都成浮云了,陈小生员,这莫不是失心疯了哇。


    他嚅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不禁越加同情起来,陈凯之的努力,这是歌楼上下都看得见的,结果沉沙折戟,这怎么受得了?哎……


    其实也只能一声叹息。


    ……


    各县的试卷全部封存之后,考官便需将试卷押解至府学,府学的学正会同数个阅卷官,开始阅卷。


    对于大陈朝来说,任何的一场考试,都是不可小视的事,因为考试牵涉到了功名,而功名就意味着特权,朝廷对于读书人的优待,是绝不可能滥发的。


    府学阅卷之后,觉得合意的卷子,便会勾一个红圈,这便是中试了,当然,中试的卷子还需送到更高的学政去,学政衙门的主官乃是提学,位高权重,掌数府的学务,最后由他进行最后的审核,再确定名次,放出榜去。


    这里头任何一点疏忽,都是绝不容许的,甚至于在阅卷的地方,会有专门的书吏记录下阅卷官之间的讨论。


    张学正高坐在府学的明伦堂里,看着这堆积如山的卷子,一篇篇的过目,几个协助的阅卷官,也都各自在自己的案头,或是显得不耐烦,若是遇到了好文章,才忍不住聚精会神地多看几眼。


    冉冉烛火照得他们面色阴沉,这些人,某种程度来说,决定了整个金陵府县学生员的未来,可能只是起心动念之间,许多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今年的试题是泰山何其高也。


    这泰山何其高也,其实表面上只是让人去描写山峰的巍峨,可实际上却暗藏了玄机。


    在大陈朝,泰山意寓着天命,所以天子们登基之后,都需去泰山进行封禅,正因为如此,泰山是某种精神上的象征,正因为如此,文章对于泰山之高,必须无限的拔高,这很考验考生们的水平。


    连续看了几篇文章,都不甚理想,不是过于呆板,就是水平有限。


    张学正面上虽是笑呵呵的,却是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眼底深处,带着几分失望。


    他打起精神,正待要继续看下去,不远处,一个考官却是咦了一声。


    张学正朝那考官看去,那考官却是闭目沉思状,良久,依旧显得犹豫不决。


    张学正便好奇地道“怎么了?”


    那考官便起身离坐,徐徐走到了张学正边上,道:“这里有一张奇怪的卷子。”


    奇怪……的卷子……


    府试关系着许多人的命运,而且若是有人敢做题的时候胡说八道,触犯了禁忌,还会招致严厉的惩罚,所以考卷都是中规中矩,没人敢放肆的。


    现在听到了奇怪来形容卷子,却令张学正的神色微微一变,他伸手:“我来看看。”


    乍一看,这整页几乎都是空白的试卷确实堪称奇怪了。


    张学正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震怒,他继续看去,这试卷写的不是文章,居然是一幅画,没错,一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画,只一笔一个起伏,便画出了山峦的形状,而在山脚之下,也只是几个勾,居然画出了云层。


    这……


    拿画来做题?


    张学正真是觉得考生大胆放肆。


    可是再细细端详,却又沉默了。


    只这几笔的画,居然破题了。


    说是神奇,还真是一丁点都不为过,你看,这题目是泰山何其高也,泰山有多高呢?画里的山很高很高,因为云层不过在其的山脚,这不就是峰高入云吗?不对,峰高入云还比不过这山之高,因为人家是山脚踩着云端,这山,得有多高啊。


    何其高也。


    就是这样的高。


    张学正哭笑不得,敢在试题里画画,这肯定是要严惩的,可是这画,偏偏又契合了题意,只这一幅画,其实就吊打了无数之乎者也,狗屁不通,说了半天,也无法形象说出泰山有多高的文章了。


    可问题又出现了,虽然破了题,可这不合规矩啊。


    难怪那阅卷官犹豫不定的样子。


    而且……这画之下,还有一行字迹模糊的小诗,张学正费了很大的劲,方才认清了这两行诗。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


    这诗,只写了一半,后头……没了。


    而且即便辨认出来的诗,也是字迹模糊,看不甚清,很用心才能根据模糊的笔画看出来。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张学正看到这里,顿时有一种非同小可的感觉。


    只这第一句,就将张学正震撼住了,齐鲁大地纵横几百里,可是无论在哪里,那青翠的山头都没有尽头,几百里外,能看到山峰,这山……有多高?


    这第二句,却是太阳落山了,于是阴阳割昏晓……张学正嘴皮子忍不住哆嗦,这个牛逼吹的响啊,因为大山挡住了太阳,所以整个齐鲁大地,居然被山分割,一面是阳光普照,一面却是阴霾。


    到了第三句,望层层云气升腾,令人胸怀荡漾,看归鸟回旋入山……


    嗯?


    就这样没了?


    诗的前篇,就已将张学正震撼住了,张学正主管学务,对诗词文章,本就涉猎颇多,心里被这首诗所震撼,知道这势必是万里挑一的佳作,可是……下面没了……


    他心里知道,诗词这东西,最后的收尾才是全诗最点睛的地方,心里不禁遗憾万分。


    他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在不知觉的功夫,其他的阅卷官听到他啧啧称奇的声音,也都忍不住离坐而来,众人聚在一起,看着这奇怪的试卷,都是面面相觑。


    “诸位怎么看?”压住心里的震撼,张学正抬眸。


    “大人,这篇试卷实在可疑。”先前送卷的阅卷官忍不住道:“试题中的画,足以算是破题了,而这半截诗,也足见考生别具匠心,是极有才华的人物,如此惊世骇俗之人,明明此番能必中的,可是,却不肯循规蹈矩,莫非他志向不在科举,所以……”


    张学正摇头道:“不对,世上哪有人志向不在科举的。我看他后头的字迹模糊,似乎有什么蹊跷。”


    “那么这卷子,圈定还是不圈定?”有人忍不住道。


    是啊,题是破了,才华自然不必说,而且府试考的也不是八股文,非要限制你在条条框框里,本朝并没有要求你考试写多少字的文章,答题较为自由。


    只不过写文章,乃是约定成俗的规矩,几百年来大家都这样写,现在一幅画,还有这半截诗,该怎么办呢?


    第47章


    吃一堑长一智


    在场的阅卷官都感到为难,若是直接判定违规,心里不禁觉得可惜,因为此人很有才华,学正乃是金陵府的学官,对他来说,巴不得自己治下多几个才子,将来去考乡试的时候,金陵府都几个人中榜,他这政绩也就妥妥的来了。


    可这样的试卷若是送上去审核,只怕上头的提学大人见了,怕是要见罪的。


    而且,所有的阅卷官此时心里都惦记着一件事,这半截诗后头是什么呢,哎呀,下面没了啊,大家心里挺着急的。


    其实这些读书人出身的学官,见了一首好诗,有了前头,却没下一截,心里不免遗憾,此时大家心里是百爪挠心,却又不便说出来。


    最终,有人打破了这尴尬,一个阅卷官道:“大人,该生以画破题,又以半截诗证明了他的才学,科举乃是抡才之大典,既是为朝廷选材,自然要优中选优,现在有这样的才子,若是遗落在民间,不免可惜,不如将该生招来一问,试一试深浅,如何?”


    其他人纷纷点头,就等你这句话呢。


    这件事在程序上,是有问题的,可问题在于,这份试卷也确实有问题,寥寥几笔的画,人家破了题,你录用不录用?录用了就是不守规矩,不录用,可府试里也没明文规定,不能以画做题啊。


    不过张学正是稳妥的人,其实朝廷在府试上,本就没有什么严格的规定,不过若是牵涉到了舞弊,就是大事,这件事有走后门的嫌疑,所以他颌首:“诸公说的是,不妨如此,我等一起见他,请文吏将该生入见的事,一字不落的记录在案,之后再启禀学政,请学政做主吧。”


    众人一听,心里轻松了。


    对,就该这样办,这样就没有后遗症了,反正这一份试题交上去,也不说录取,再召见这个生员,问一问事情的缘由,为何要以画破题,府学这里只负责进行如实禀告,至于提学大人如何判定,就不是他们的事了。


    说再难听一点,如果提学大人都做不了主,他也可以继续向上禀奏嘛。


    现在大家只好奇这下半截的诗。


    张学正说着,揭开了试卷下注的考生名字,陈凯之……


    这人……倒是有一些印象。


    他咳嗽一声,道:“来,传江宁县学生员陈凯之……”


    ……


    初夏时节,暴雨总是骤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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