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你怎么还在金州？”


    褚潇开了门，叉腰堵在门口质问来人，正大光明表示抗拒。


    兰焕笑言：“我昨天接了个病人，得在这边待两天，她叫陆文月，你也认识的。”


    褚潇又问：“你干嘛来这儿？”


    兰焕理由充分：“叶老师说你经常不吃早饭，叮嘱我来监督你，要找她核实吗？”


    他作势打电话，褚潇粗声打断，接过食品袋驱逐：“你可以走了。”


    对方得寸进尺：“不行，你妈妈还叮嘱我检查你的生活状况，先让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吧。”


    他擅自拨开褚潇跨越门框，脸皮之厚经得起枪林弹雨。


    褚潇供应不了暴躁叫骂所需的激情，黑脸转身关上家门，拿出鞋套递给他。


    兰焕套上鞋套，张望着走进客厅。


    “到底是女孩子的住处，真干净啊。”


    褚潇没接茬，放下食品袋去卫生间梳头，决绝履行待客之道。


    兰焕踱到门口，将笑不笑问：“潇潇，你就不问问我陆文月的病情？我还以为你很关心她呢。”


    正常人都会重视自己拼死救下的人。


    他这话分明在暗示她不正常。


    褚潇白眼：“昨天社团的师姐说你替陆师姐看诊，还说她好多了，你现在是想向我炫耀医术？快三十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兰焕噗嗤笑了，褚潇固然无感，也知道那模样叫做灿烂明媚。


    “让我顺便洗洗手。”


    他进门去拧洗脸池上的水龙头。


    褚潇让他等等，去客厅提来在暖气片上放了一宿的烧水壶。


    “用这个洗吧。”


    她斜拎水壶，壶口流出热水，用来洗手温度正好。


    兰焕边洗边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得到不耐烦的解答：“用暖气片加热能节约燃气。”


    “你该不会还想用暖气片热早餐吧？”


    “为什么不？我一向这样。”


    “哈哈，叶老师没夸张，原来你的节俭人设是真的。小小年纪这么会过日子，以后你老公一定会把你夸上天。”


    水壶砰地磕中洗脸池边的石英石台面，褚潇愠怒道：“请你别仗着长辈身份乱开玩笑，节俭是我的习惯，不稀罕更不需要人夸奖。”


    她不理会兰焕手上没冲干净的泡沫，拿起梳子目不斜视地对着前方的镜子梳头。


    她发量极多，自然卷曲，起床后本不易梳透，此时气不顺，遇到卡顿野蛮拉扯，宣泄强烈不满。


    兰焕哂笑着倒水洗净双手，默默走开了。


    褚潇又梳了几下，担心兰焕乱翻东西，连忙走出卫生间。


    还算及时，兰焕正准备打开阳台上洗衣机的舱门，被她大声制止。


    “你干什么？”


    “我看洗衣机快装满了，想顺便帮你洗掉。”


    昨晚杀人时穿的血衣就在洗衣机里，可不能给他看到。


    褚潇铿然道：“你大概当了太久医生，看人都忽略性别。不觉得作为成年男性随意翻动女孩子的衣物很无礼？说句不客气的，这种情况我可以直接骂你变态。”


    她镇定严肃，全然被冒犯的姿态，不见一毫心虚。


    兰焕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大意了，因为在家也帮思思洗衣服，没想这么多。”


    “她是你女儿，我是外人，你别混淆概念。走开，我自己洗。”


    褚潇抱来几件衣服扔到洗衣机门前用于遮挡，蹲下逐一翻出衣物口袋里的物品。


    男医护赠送的红纸包也在昨天穿过的外套兜里，她拿出来和其他物品一起随手扔到地上。


    兰焕被这不起眼的小物件吸引，趁她启动洗衣机，弯腰拾起打开。


    红纸下是一只叠成方形的符箓，上面写着古老的道教符文。他长眠苏醒后恶补五十亿年间各星系的历史文明，认出这是柳宿星人的文字。


    柳宿星人起源于地球，6000万年前差点由于族群间的大规模征战灭亡。后来部分人乘飞船离开地球，那时太阳系刚好运转到银河西侧，他们幸运地在柳宿星座找到了适宜居住的新行星，后在监护人引导下实现族群跃升，获得灵魂进入四维空间。


    跃升后的柳宿星人难忘乡情，常有志愿者通过轮回重返地球，去帮助留守的同胞们，宇宙称这样靠轮回转世到低维世界的人群为“星族”。


    由于他们已拥有四维生物的灵力，被地球人视作神明，教授的知识也作为神学代代流传。


    在远古地球人类彻底灭亡，父神创造新人类后，少数柳宿星志愿者和他们的事迹仍得以保留，慢慢演化为各民族的神话、宗教。


    中国的道教就是分支之一。


    这符箓的制作者有星族血统，符箓能防御部分低级恶灵，对邪能也有一定净化作用。


    褚潇扭头见兰焕碰她的东西，气愤地夺过来，手指碰到符箓竟像触到裸、露的电线，整条胳膊剧烈震麻，本能甩手，符箓飘落在地。


    兰焕尽收眼底，笑问她怎么了。


    褚潇嘴硬训斥：“叫你别碰我的东西，干嘛手贱！”


    她觉得符箓有古怪，不想被兰焕发现，急忙假装动怒狠狠推他一把。


    兰焕嬉笑后退，求饶似地哄：“是兰叔叔不对，别生气了。你快抓紧时间吃早餐，免得待会儿出门太赶。”


    褚潇趁机撵人，可这老男人的无耻余额富足，说要帮她打扫卫生。


    “你妈妈让我来照顾你，至少让我干点家务才好交差啊。”


    褚潇挤兑：“那你转我一千块，我去找个做卫生的钟点工。”


    兰焕真要转账，逼得她妥协，想到刚才梳头扯掉不少头发，让他去打扫卫生间的地面。


    “只许扫地，敢碰其他东西我就告诉妈妈你是个变态。”


    支走兰焕，她收拾地板上的小物件，依旧用红纸拈起那张符箓小心包好放进背包，留待过会儿查看。


    兰焕来到卫生间，散落在白色地砖上的黑发丝十分扎眼，他感到发丝上携带邪能，不处理掉恐危害他人，于是矮身施行净化。


    分散的头发乍然聚拢，填充在缝隙里的黑烟盘踞成眼镜蛇形状，蛇头高昂，冲着他凶狠吐信。


    兰焕怀疑这小恶灵是褚潇饲养的，惊讶她已拥有这危险能力，面露峻色一把攥住“蛇”的七寸。


    “黑蛇”扭摆两下崩溃消散，一缕发丝软软搭在他指尖，像被抽干营养，丧失了原有的柔光。


    兰焕提防再有恶灵被邪能吸引过来，悄悄在整座住宅设下不被褚潇察觉的结界，清理完地板回到客厅。


    褚潇已把牛奶盒子里的奶倒进杯子，他拿起空盒想扔掉，又遭阻止。


    “慢着，这盒子留着有用。”


    “什么用？”


    “洗干净剪开能做冰箱隔板，还能做切菜的菜板。”


    “……你真像个精打细算的主妇啊。”


    兰焕调侃完立刻补上道歉：“我在夸你，不是乱开玩笑。”


    褚潇不想搭理他，闷闷地喝下牛奶，离座清洗。


    “我要换衣服出门，你可以走了。”


    兰焕指着原封不动的食品袋：“你还没吃饭呢。”


    “没胃口。”


    “这可不行，你不补充能量怎么有精神上课？多少吃点吧，我听叶老师说你喜欢肉包和排骨汤，专门去金州最好的早餐店排队买的，都是真猪肉，不是人造的……”


    他追着装聋作哑的女孩来到卧室门口，撑住关闭的门板企图劝服。


    褚潇脸阴得滴水：“我看见你就没食欲，那袋早餐你不拿走，我就带出去扔掉。”


    “你这么节俭，怎么浪费食物呢？”


    “我没让你送饭，你擅自行事休想往我头上扣帽子。”


    褚潇强行关门，故意夹到他的手指。


    兰焕大喊“哎哟”，隔门责备：“你这孩子这么凶，当心没有男生追哦！”


    门刷然打开，褚潇板着比混凝土还硬的面孔冷声奚落：“你还是先扪心自问一下你前妻是不是被你的轻浮油腻气跑的吧，大叔！”


    兰焕来不及张嘴，门又甩上了，扇出的风耳光似的抽中他，他哑口失笑，心想这女孩要是个普通人还蛮可爱的。


    走出宿舍区，褚潇禁止兰焕再跟着她。


    兰焕笑眯眯挥手作别，等她背对离去，糖丝般的视线变成冷箭。


    宇宙公约规定监护人不得随意帮助或伤害该星球的人类，可单靠观察很难鉴定她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地球顶多剩两年寿命，他耗不起呀。


    一辆运载装修材料的小货车朝这方驶来，兰焕灵机一动。


    兰思思说宇宙公会放宽了他们的权限，现在不妨小做试探。


    平稳行驶的货车陡然失控，车头向左急偏，车身旋转，被惯性改造成投石车，甩出部分装在车斗里的建材，包括几根直径两厘米的钢筋。


    钢筋飞箭般射向迎面行进的褚潇，等她有所觉察，尖端已迫近眉心。


    她躲避不及，脑子霎时空了。


    千钧一发之际，人、动物、车辆都顿在原地……就连飘荡的雪花也凝在半空，万物被收入静物画中，只兰焕还能活动。


    他挥开雪花做的帘幕走到褚潇身旁，望着她和钢筋间那几可忽略的缝隙，困惑地皱起眉头。


    放任不管她定会丧命，连基本的自保都做不到，她真拥有母神的神力？


    他只能让时间停顿片刻，试探失败忙抱起褚潇挪到安全地界，然后解除“影逝”。


    刹车和建材落地的巨响撞进褚潇耳膜，不知何时她已坐倒在地，下意识抓住保护她的高大身影，胸口立刻压上铁板，擡头一看是兰焕。


    “潇潇，没事吧？”


    兰焕一脸担忧地扶起她，替她捡起掉落的帽子背包。


    褚潇怎么也找不到被他救护那一刻的记忆，暂时当做应激反应，受不了压迫感，稍稍站稳便踉跄躲开，拔腿往前走。


    兰焕拉住她打趣：“受了救命之恩最起码该说声‘谢谢’吧。”


    干坏事还以恩人自居是恶灵的习性，可他就想逗逗她。


    褚潇提防他去找母亲嚼舌根，被迫勉强道歉。那货车司机跑来问候，遭到路人痛斥。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开得好好的，突然被从右侧撞了一下，有点像横风。”


    横风只出现在宽广的荒原，这条道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林木，就是天然的挡风墙。


    人们骂司机找借口，他捂住脑袋跺脚喊冤，兰焕插嘴：“你去看看是不是刹车出问题了。”


    司机打开引擎盖检查，刹车线路真断了，众人见错怪了他，不再苛责，反过来说他运气好，没造成伤亡。


    兰焕对褚潇说：“你先去上课吧，我要帮这位大哥捡东西。”


    惹出事端得负责，否则考勤记录不好看。


    管他伪善也好真心也罢，褚潇巴不得摆脱，一路疾走来到教学楼，先找一个无人的自习室，取出红纸包放在课桌上。


    纸包包得潦草，露出符箓一角。


    她慎重地伸指轻触，手臂再次触电震麻。


    这东西确如男医护所说能抵御脏东西，自己感到不适，是否因为昨晚与吱吱有过密切接触？


    她懊悔刚才在家没用吱吱教训兰焕，那男人太邪乎，靠近就让她大脑迟钝，下次定要问问阿丽莎，看能不能找出缘故。


    她收起红纸包，来到上课的教室。


    同学们正在讲台前排队签名，班长通知她：“褚潇，刚才系上发了个招募简介，你快看看。”


    褚潇打开电脑，在班级群里找到简介。


    “中国太空计划委员会正面向全国高校招募志愿者，报名者毕业后可参与‘太空开拓计划’选拔，选上的就能参与这一项目。”


    “太空开拓计划”是近年国内最热门的科研项目，也是国家正在建设的重点工程，每年投资数千亿，俨然把国运压在了上头。


    人往高处走，求职者对这个香饽饽趋之若鹜，在校学生更视其为缔造锦绣前程的良机，绝大多数人都踊跃报名。


    褚潇看完了事，蒋玲玲问她为什么不报名，她笑说没兴趣。


    “太空开拓”的主要目的是寻找地外文明和适合人类居住的新星球。


    这项研究在几十年前还属天方夜谭，被全球官方媒体否定，十年前却几乎同时被各国政府提上开发日程，并逐渐占据主导位置。


    人们猜测竞争是一回事，政要们的主要目的还是转移公众对能源和环境气候危机的注意，并借外星生物之名推动一些受道德伦理批判的科研项目，比如克隆器官移植和人造子宫生育。


    受政府引导的舆论影响，如今很多人坚信宇宙里存在其他文明，地球人有望在辽阔星际中觅到新家园。


    褚潇在这事上思想“陈旧”，认为这些观点不值一哂。


    探索宇宙需要交通工具，传统的太空推进系统都逃不开牛顿第三运动定律。


    “相互作用的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条直线上。”


    制造这样的飞行器原理和制造喷气式飞机差不多，从飞机尾部喷出物质推动其向前飞行，但喷射的规模远远比飞机大得多。


    使用目前成熟的核聚变技术，将一艘飞船加速到光速的十分之一，需要相当于飞船自重15倍质量的燃料。要容纳这样的运载空间，那飞船体积该多大？


    而正在研发中的“聚变冲压式发动机”也要花1000代人的时间才能将人们送往最近的恒星，维持这漫长的飞行，所需要的燃料多到难以想象。


    其他“反物质燃料”、“冰冻休眠技术”也被证实以人类现有的科技还远远达不到理想的效果。


    至于“虫洞隧道”和“扭曲时空理论”更是痴人说梦，任何物体都承受不了黑洞里的巨大牵引力。要制造一艘能适应时空扭曲的宇宙飞船，则需要将大约5万个地球的质量塞进这艘飞船。换算成能量，等于太阳一生释放的能量总和，这现实吗？


    太阳系是一片与世隔绝的海域，地球是这片海里的孤岛，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碳基生物永远逃不出去，居住在外星系的文明也不可能跨越遥远的距离造访或入侵。


    中学时掌握这些天文学知识后褚潇就把“太空开拓计划”视作愚民骗局，任凭宣传天花烂坠，也打死不为其耗费精力。


    上课途中她收到租房保安的信息，说一个胖大叔去找过她，门卫见他言行可疑，没让他进小区。


    褚潇认出视频里的人是陆父，眼角掠过戾气，下课先回租房，进门大声呼唤“吱吱”，不料找遍整个屋子也没看到它。


    她又在小区内搜索一圈，仍无下落，心想这养不熟的怪物大概溜走了。


    杀人这事还是自力更生靠谱，她上网联系阿丽莎，至晚不见回应。寻思自己并不了解她，鬼知道她几时在线，难不成干等着，仍由老混蛋来骚扰？


    因而静心盘算：“没有阿丽莎护航濒死机制多半会发作，那我不用直接手段，找看似无害的办法弄死他行吗？”


    她试着构思，身体没出状况，登时雀跃得站起来。


    总算找到这缺陷的漏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