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主父临朝(下)

3个月前 作者: 牧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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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雍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子离开了王座,背着手在殿中缓缓来回踏步。脚步雄健,眉头紧锁,显然是在思考。


    忽然停下了步子,赵雍沉吟道;“秦国虽刚刚经历了内乱,却并不是我们赵国谋取秦地的最佳时机。”


    肥义诧异道;“为何?如今秦楚交恶,怀王为秦王所骗入秦,秦楚已成世仇,我若攻秦,楚国必从南面出兵响应。燕国与我国交好,自然不会出兵干涉。齐国正与秦国交恶,听闻孟尝君正在鼓动魏韩二国伐秦,我若攻秦,当可邀其分秦国一勺羹。”


    “此乃吞灭秦国天赐良机,主父为此也谋划多年,如今为何犹豫不决?”


    赵雍眼神掠过肥义,望向殿外有些阴霾的天空,许久才沉声说道;“我本也是如此想法,我这几年来苦心经营北地,在云中和榆次屯驻重兵,正是为了能自上而下以雷霆之势攻入秦国上郡,再以精骑入关中,楚攻汉中,齐韩魏攻河西函谷,则秦国可灭。”


    “但我这番亲自入秦查探,却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秦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国富而兵强,内行刀锯,外用甲兵。闻战民皆露喜色,上阵则无不欢颜。这是个可怕的国家,除非有十成的把握彻底的摧毁这个民族,否则绝不要轻易与之交战。”


    肥义上前一步,语露坚毅的说道;“难道主父对您一手打造出来的无敌铁骑失去了信心吗?秦国再强,大乱之后也绝非我强赵对手。要知道经历了争位之乱的秦国,就像一条受伤的狼,正在闭关舔舐伤口,若是不趁此时攻灭秦国,我担心时间一久,恢复了元气的秦国就会再次将我赵国甩在身后。”


    赵雍沉默许久,又说道;“秦人生性顽强,当年魏国霸业全盛时,秦国在吴起的连番打击之下丢城弃土,尽丧西河立国之地,即便如此也不肯和谈,只是拼命苦战。如今秦国历经商鞅变法,已成天下强国,我赵军精锐即便偷袭关中得手,也难以彻底占领秦地,必然深陷关中。”


    “如此一来战事必将旷日持久,我赵国即便能攻下秦地,想来也会元气大伤,为他国所趁。况且我赵国武力虽强,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粮草不足。如遇苦战,必难持久,唯有速战速决才是取胜之道。”


    赵雍一语便道出了赵国的致命要害,那就是农耕不兴,军事上的鼎盛却并不能替代国力上的匮乏。


    赵国地靠北地,境内胡华混居,故而民风慷慨尚武且重利,多侠义之士。由于赵长期处于战争期间,赵人自幼就有习武之风,全民敬贤士、勇将,所以赵地各地都弥漫英雄主义的气息。赵人重商而恶农作,多懒慢,虽有河北良田却不思耕种。由于长期轻视农业和内政的发展,而间接导致赵国长年来战争中粮草和兵员变成了头等问题。


    若比较秦赵二国,则不难发现秦国的商鞅变法是彻底的富国强兵,而赵国的胡服骑射却更偏向于军事方面,虽然打造出了一支无敌铁骑,国政上的建树却差了秦国一大截。若是轻骑攻掠,则可以以战养战,可若倾国之战,动辄数十万大军的攻伐,那赵国的补给必然出现问题。赵雍此次前往秦国查探,愈发意识到其中问题的严重,这也是令他决定暂停酝酿已久灭秦计划的主要原因。


    谈到军事,肥义自然不是赵雍的对手,所以听他如此分析,倒也觉得十分有道理,沉吟了半响,便说道;“那依主父的意思又当如何?”


    赵雍沉声道;“我此去咸阳,假名赵成拜见了宣太后和秦王稷,发现此二人虽为母子,却貌合神离。宣太后此人刚烈,与其弟魏冉把持秦国朝政,将秦王稷架空。而秦王稷年纪虽轻,却是胸中城府甚深,我这次就是潜行朝见,就是被他察觉到了异样,这才匆匆逃出秦国的,假以时日,此子必非池中之物。”


    “如今秦国后党和王党明争暗斗,国内激流暗涌,再加上争夺王位的众公子余党仍然遍布朝野,秦国看来要继续乱上一阵子了,无暇出关侵吞各国。若是我们强行攻秦,恐怕会让这些势力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如此倒是不符合我们赵国的利益。”


    赵雍又思虑了片刻,说道;“如今我赵国西北的楼烦部和林胡部虽遭重创,却始终对我边境构成威胁,我打算先吞并这二部壮大我赵国骑兵的实力。中山国虽然在我的多番进攻下国势微弱,但终究卡在我赵国的心腹之中,不如先图之。”


    肥义点了点头,“臣亦赞同。”


    赵雍趁热打铁道:“同时我打算在赵国内再揎起一次变法,仿效秦国法家之术,决裂阡陌,教民耕战,以此富国,你看如何?”


    肥义失声道;“万万不可?”


    赵雍倒是一怔,奇道;“为何不可?”


    肥义深吸口气,长躬拜倒,娓娓道;“主父,你变法本意是好,若我赵国按之执行,则长久必将国势大盛。可你却犯了一个最大的忌讳,那就是‘急’。”


    “何解?”赵雍目露精光,直言问道。


    “主父你天纵奇才,敢创千年之始,一项‘胡服骑射’让我赵国迅速从积弱之国变为军威鼎盛,但同样也深深的触动了权贵们的利益。你释放了他们的奴隶,强迫他们脱下长袍穿上胡服,征用了他们的田地和马匹,这让很多贵族对主父你恨之入骨。若不是我赵国连续十几年来军事强盛,大捷连连,恐怕国内早已经大乱。”


    赵雍目中杀机顿现,低声吼道;“这些宵小之徒,寡人何惧之有,若敢对我赵国不利,寡人必将其挫骨扬灰。”


    肥义苦笑道;“主父你虽是霸道,但总不能将整个公族屠戮殆尽吧,要知道这些公亲王族们才是你变法的最大的利益损失者。所以当务之急当以平缓内部为主,对外则征讨胡部和中山,以此来增加国力转移矛盾,这才上上之策。若是再强行变法,我担心会激起叛乱,那时候无论成败,我赵国都将元气大伤。”


    肥义的一番话让赵雍陷入了沉思之中,考虑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我确实是急躁了些。”


    说道这里赵雍不禁叹了口气,面色有些惆怅,道;“寡人已经四十有二了,恐怕剩下的时间不会太多了,所以才急着想将赵国打造成一个强大无比的国家。西并强秦,东吞齐国,南灭楚国,重新一统三晋,成为天下唯一的大王,这才是我赵雍的毕生梦想。若能如此,寡人虽死无憾。”


    肥义却上前一步,忽然跪下道:“主父,我自幼跟随于你,对你大志素来支持。但凡事有先后急缓,若是一味求速恐怕会急功近利。不如将其缓缓行之,十年不行二十年,一代人不行两代人。我观如今大王虽然年纪幼小,却是英明之主,主父你何不将大志寄托于两代人之上,徐徐图之,到时候赵国吞并八荒,成就王业,同样是主父您的功劳呀!”


    赵雍上前扶起肥义,面露感动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当急功近利。肥义,你果然是寡人的股肱之臣,对寡人忠心耿耿,寡人没有看错你。”


    肥义顺着赵雍的搀扶站起,却又说道;“不过主父你所说的内政不修确实是我赵国的最大弊端,不如先任命一名精通赋税之学的官员为内史,令其职掌国家租税、钱谷与财政收支。再寻机缓缓变法,这样必然不会激起太过激烈的反对,主父以为如何?”


    “那你以为何人可为此职?”


    肥义不假思索的回道;“臣为相一年有余,对朝中之臣多有了解。田部史赵颌资质极佳,精通税法,若让他为内史,必然大成。”


    “赵颌?”赵雍略为一思虑,这才记起了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官员。


    “我记得赵颌也是我赵国宗室,是襄子之后对吧,论辈分是我族弟。”


    “正是。”肥义笑道,出言相激;“怎么主父,你不敢用襄子之后?”


    “岂有此理。”赵雍瞪了肥义一眼,“枉我把你当做知己,你却如此看我!我赵雍岂是气量狭小之人,只要有才,肯效命于我,我又岂会不用。”


    “我只是担心此人的公族身份,内史一职事关重要,握有全国之钱粮谷物,若被公族所用,恐会生出事端。”


    肥义呵呵一笑道;“主父若是担心这点到大可放心,赵颌此人虽是宗室公族,却因为年代过久家道衰败多年,他出生时家境已经十分贫寒,所以素来被那些公族宗贵们瞧不起。此人为人严谨,心细如发,虽有大智却无野心,实在是难道的人才。”


    赵雍笑了笑,似有深意的说道:“你对朝中官员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呀。”


    肥义也不辩解,只是直言说道;“主父既然以我为相,我只当尽力为之。相者,上辅国君,下安社稷,在朝中统御百官,为国家举荐闲才,我为相邦,自然要对属下的品行一清二楚,所以才派出家臣四处打探这些人的生活起居,为人秉性,同时在朝堂上多加观察,以此为据定夺推荐任免。”


    赵雍哈哈一笑,“开个玩笑,无须当真。”


    “既然你肥义都这么说了,那此人定是大才无疑。那就让赐内史韩藤百金,以其年老为名准其告老还乡。迁田部吏赵颌为内史,田部吏既然是内史的下官,那就让他再推荐个人上来接任他的田部吏。”


    “诺。”肥义躬身领命,却说道;“臣这就去向大王禀报,请他下诏执行。”


    赵雍闻言一怔,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但很快神色又恢复如常。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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