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棋子

3个月前 作者: 桃花露
    让韩青松等人惊讶的是范毅坤居然先去拜访李副局家。


    这是什么情况?


    刘剑云立刻分出人手盯着李副局家,再盯着范毅坤,好在范毅坤回到家就老老实实并没有外出。


    韩青松分析范毅坤可能去找李副局探口风,确认这件事是不是真的。这一点也算歪打正着,因为李副局一直好奇呢。去年柳浩哲那个案子,李副局就不爽,但是很多细节他又不知道。前几天抓菜花,李副局也听到一点说那个菜花能预言以后的事儿,但是不清楚具体内情。他找刘剑云问了好几次,刘剑云都支支吾吾应付过去,给李副局气得不轻。


    这会儿听范毅坤的话更加确定,他直接到公安局来问韩青松。


    “韩局,你们玩什么鬼把戏?别以为现在政策放松就不打击封建余孽了。谁要是搞什么封建迷信,照旧抓起来枪毙。”


    韩青松面色如常,并不接他的话茬,“李局,这是机密要案,非涉案人员不得过问。”


    李副局:“神马玩意儿,我还不能过问?”


    韩青松点点头:“结案以前,高局都不问,你说呢?”


    李副局气得嘴唇都哆嗦,自从韩青松来了县里,这两年他的头发都掉得格外厉害,再这么下去,自己都要变成秃子了。


    决不允许!


    过了两日,他寻个机会,带上两瓶酒和一些点心、苹果去了老丈人家。


    苗喜发当年是老红军,建国的时候副团级,因为身体受伤没有留在部队,转业后回家乡当了县政府的县委书记。五八年退下来在县人代会当个主席,如今已经无官一身轻,他当年的老战友们还没退的都个个身居要职,所以他这会儿在县里还是有分量的。


    李副局就是抱着他的大腿起来的。


    “爹,下棋呢?”李副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老丈人和一个老头儿正在下象棋,旁边收音机里还放着京剧《挑滑车》。


    老丈人爱好喝小酒加下象棋,只是酒量一般棋艺更一般,喝点酒就能把小时候偷邻居家地瓜的事儿都抖搂出来。


    这个和他下棋的李副局也认识,来过很多次,当年是个厨子,救过苗喜发的命。


    “胡叔来啦。”李副局把礼物放下,就搬了个马扎坐过来给老丈人支招。


    胡凯生朝着他笑了笑,“苗老哥真是好福气,女婿和儿子一样出息孝顺。”


    苗喜发哈哈一笑,大手拍在自己的腿上,“你也不赖嘛,哈哈,你可小心,下一步老将要对脸喽!”


    胡凯生笑而不语。


    李副局冷汗,提醒道:“爹,谁对脸谁输。”


    “啊?真的?”苗喜发一拍脑袋:“我记差了?”他看了看棋盘,本来以为自己稳赢呢,咋的女婿一来就要输?


    他娘的!他瞪了李副局一眼,不走棋了,“你今日这是有啥事?”


    李副局笑道:“爹,你要不要跟部队说说,把韩青松弄回去。”


    苗喜发瞪了他一眼,“你当我军委主席呢,还把韩青松弄回去,我想把你弄进去。”


    李副局尴尬地笑了笑,“爹,胡叔还在呢。”


    苗喜发:“胡老弟在咋了,也没有怕人的,你这个同志思想很成问题啊,你比不过人家韩青松,就要直接把人家锅底下的干柴抽光?”


    “爹,那叫釜底抽薪。”


    “我管你釜底抽薪还是抽旧的,你好好搞搞业务,别说有的没的。”


    “爹,那你说,他韩青松手里有个王牌,什么预言家,我能搞得过吗?他连来年恢复高考的事儿都预言……”犹豫了一下,他附耳对苗喜发道:“前面大地震、伟人崩、四人组被抓都知道。”


    苗喜发不大的眼睛瞪成牛眼,“胡扯,胡扯!”


    李副局:“真真的,我查了,去年韩青松办的那个案子,就是预言家给说的。要不他在集市上早给人捅死了。”


    苗喜发更不信,“你说你啊,人家这是搪塞你呢,让你少耍心眼子。”


    “爹,你看你就不信,我说啥你也不信。我都亲耳听见的,他们要抓那个什么祖爷和三把头呢。”李副局急了就叫起来。


    一边的胡凯生手一抖,赶紧握住那枚帅子,紧紧地握着。


    李副局觉得没啥,反正也没什么机密的,所以他在老爷子这里向来不避讳,能在老爷子这里吃饭下棋的,就是值得信任的。


    他并没有多想。


    胡凯生微微低着头,收音机里唱着,“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他眉头颤了颤,眼神越发地冷狠起来。


    他朝着苗喜发笑了笑,“李局长这是不是被人阴了啊,本来资格最老,结果一个两个都怕他头里去。我这个外行都觉得不合理。”


    苗喜发:“没啥不合理的,人家韩青松就是有本事。”


    胡凯生笑道:“李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么有本事的人,去部队岂不是更好。”


    李副局就连连点头,“爹,我也这么想的。”


    “我院儿里溜达溜达,你们说话。”胡凯生也不多说,他笑了笑也不等苗喜发答应就先出去。


    胡凯生一走,苗喜发就不端着了,擡手一巴掌拍在李副局头上,“你都多大岁数了,还犯蠢?这种事你也信?”


    李副局哭丧着脸,甭管多大,在老丈人面前他每次都得跟个小孩子一样,“爹啊,由不得我不信啊,你看那个韩青松,一个泥腿子,要不是有这个,他能这样风光?”


    “他那么厉害,你让他给你算算什么时候升官发财!”苗喜发气坏了,妈个巴子,瞧不起泥腿子,老子还是泥腿子呢!


    没出息的东西。


    李副局委屈得很。


    “人这辈子差不多就行啦,你还想啥?副局还是局长的能咋滴?老了有人伺候你,够你吃够你喝想下棋就下棋想听戏就听戏不好吗?你看我,要不是跟着共c党,如今还在家里种地呢,能有这好事?怎么就不满足?”


    李副局委屈得跟什么似的,那是你!


    “行了,你走,别来打扰我下棋了。真是的。”苗喜发受不了他,赶着他滚蛋。


    这日晨练结束,大旺解下眼睛上蒙的布,发现他爹正拿手巾擦擦汗。


    韩青松:“进步很快。”


    大旺心里有点小得意,虽然自己更累,但是能把韩青松累出汗来,说明自己比之前的确有进步。一开始蒙着眼睛的时候,他只有挨打的份儿,现在已经可以和不蒙眼睛差不多。


    韩青松看了他一眼,“今天请假,跟我出趟门。”


    大旺立刻拢住得意的心情,正色道:“是。”他回家让麦穗和二旺帮他请假。


    自从那日得爹娘授意帮着演一场戏,孩子们就来劲,小旺笑眯眯的,“大哥,是不是要去收网啦?”


    大旺:“不要打听。”


    麦穗:“咱们都注意点啊,不要露出什么破绽被她看了去。”


    二旺:“放心。”


    林岚:“你们嘀咕什么呢?”


    小旺:“说娘今天好漂亮啊。”


    林岚穿着三旺给买的棉皮鞋,低跟,鞋的款式秀气,不是那种粗犷风格的,很适合她。


    林岚转了一圈,“我也觉得很好看。”


    吃过早饭,大旺就跟着韩青松去公安局,刘剑云已经备好吉普车,一共五人驱车去青怀县。他们先在县里吃午饭,刘剑云打听一下,胡凯生这个大厨这两天居然没来上班。韩青松便分派一下,让刘剑云在县委打听,他带着大旺几个公安去公社大队。


    城郊大队的革委会主任陆文明接待他们,另外还有治保主任陆敬丙。


    韩青松让大旺和书记员跟他们咨询一些问题,他叮嘱大旺,“不管有没有危险,都要外松内紧。”


    外松内紧,让人看着很随意松散,实际却时刻警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那种。


    大旺点点头,“记住了。”


    韩青松就带另外一个公安去陆敬雅家。


    他们来之前做过功课的,陆家早就分家,陆敬雅和母亲俞秀梅、后爷爷胡凯生住在老房子,大伯陆文龙一家住隔壁。


    陆家因为胡凯生是厨师,在县革委会食堂做饭收入不错,所以家境也好。他们两家的房子都是青砖黛瓦,连院墙有一大半也换成砖石结构,整洁牢固。


    前来应门的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妇女,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耳朵上缀着两只桃形的小银坠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茍在脑后盘着发髻,用网兜着,插着u型银簪子固定住。她穿着蓝色的大襟袄,朝左边扣扣子,下面是黑色的布裤子,裤腿上一圈自己绣的别致花边。脚上一双自己缝的马口棉鞋,鞋头缝着剪布的云纹蝙蝠。


    整个人看起来冷艳气派,很有旧社会当家奶奶的范儿。


    “你们找谁?”看到来人穿着公安制服,俞秀梅清冷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韩青松出示了证件,“我们来查60年哄抢公粮,陆文启牺牲的案子。”


    俞秀梅一怔,随即不悦道:“都多少年了,怎么又查?”


    韩青松:“有类似的案子。”他面色冷峻,又穿着制服,有一种迫人的威压。他向来不和人多解释,一般人看到这架势也抵抗不住。


    俞秀梅犹豫了一下,闪身让他们进去。


    绕过影壁进了小院,院子挺宽敞,正房五间,没有东西厢,西南角是厕所和草房。


    院子西边竟然竖着一家秋千样的架子,看起来像部队里训练的高低杠。


    俞秀梅请他们堂屋坐。


    虽然是乡下房子,堂屋收拾得纤尘不染,当中一张黑光油亮的八仙桌,一边一条春凳,有两条凳子上系着手缝坐垫。北边窗下是饭橱,东西两边是灶台,也都收拾得干净利索。


    东间西间门紧闭着,外面挂着豆面印花的藏蓝色门帘子,冷沉沉的。


    她要给他们冲茶,韩青松:“不必麻烦,我们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这种事情县、公社都有记录,不过记录都是事后讲述,不能百分百还原当时的情况,总是有出入的。那公安就负责问话,先问问俞秀梅和陆文启结婚时间、何人介绍等基本情况。


    俞秀梅娘家也是本公社,俞家村,三年饥荒刚开始的时候俞家吃不起饭,就把闺女许给陆家。59年结婚,结果60年陆文启就牺牲,那时候她刚好怀孕,年底冬至月生下陆敬雅。


    公安又问陆文启牺牲前后有没有什么情况,比如有什么人来找他。


    俞秀梅面色清冷,秀气的眉毛一直都拧着,虽然不耐烦却还是说了一下,“公安同志,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也记不清的。我男人是民兵连长,每日见的人多得很。”


    公安接到韩青松的暗示,把话头一转,“那说说胡凯生。”


    俞秀梅眉梢轻轻一颤,随即垂眼看着自己腹前交叉的双手,她道:“我公爹是个很善良的人,对我们一家都很照顾。我婆婆去世以后是他把兄弟三个拉扯大的。大伯哥结婚也是他一手操办的,后来房子也是他帮忙盖起来的。他在县里伙房做饭,不常回家。”


    公安翻出之前的记录,找到去年县里发生案子的那段时间,问俞秀梅,“去年冬天他有没有出过远门?”


    俞秀梅:“我不是很清楚,他回家次数比较少。”


    韩青松示意到此为止,跟俞秀梅道谢告辞。


    看着韩青松和公安离去,俞秀梅在门口站了站才关上门回去。


    “韩局,这个俞秀梅也透着古怪嘛。”


    韩青松:“何出此言?”


    “你看她冷冰冰的,家里也冷清清的,对人一点也不热乎。”


    “她是寡妇。”韩青松道。


    她要是太热络,尤其对男人热络,那才容易被人诟病呢。


    “可她居然和后爹住一起,韩局,你不觉得奇怪吗?”


    韩青松想起绑着坐垫的那两条春凳没说话,他们出来的时候,街口有人探头探脑的。等韩青松他们过去,那些人却一哄而散,跑得比兔子快。


    韩青松就带人回到大队部,大旺他们也已经询问做好记录。


    “韩局长,胡凯生不是犯了什么事儿?”陆文明很是担心。


    韩青松看了他一眼,“你对他有什么评价?”


    陆文明犹豫了一下,“胡叔这个人仗义,有本事,他做饭是真好吃。当年三年灾荒,我们村不少人亏得他接济呢。”


    韩青松:“他哪里来的粮食接济?”


    陆文明:“他在县里当厨子嘛。哈哈,咱们都知道,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


    韩青松冷冷道:“饿不死厨子,顺便饿不死厨子全家、全村?”


    陆文明一怔,“韩局,可不敢……没根据就说啊。”


    韩青松:“不是你说的吗?”


    陆文明:“我……”他急了:“韩局,真没您想的那样,当年他接济我们,也就是一口稀饭,大家饿不死罢了。”


    三年饥荒的时候,饿死的也只是普通社员而已,大队干部们也没饿死啊,毕竟村里有粮食,集体劳动集体收获,粮食也集体贮藏不分到户里。饿死谁饿不死谁,那还不是明摆着嘛。


    可这话他总不能拿出来跟公安局直说,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韩青松没再说什么,而是冷着脸钻进吉普车,招手让公安局的人上车离开。


    大旺长腿一迈钻进驾驶室,回去他开车。


    韩青松故意没给陆文明面子,就是为了打草惊蛇,想必胡凯生很快就会知道他态度不善,必然没好事。那么胡凯生下一步肯定会有动作,如果有,就说明他心惊。


    驱车到了青怀县县委,几人下车先去公安局。刘剑云已经打过招呼,青怀县公安局的王副局长等在这里。


    王局长个子不是很高,一张娃娃脸,笑眯眯的看着特别喜庆。


    “韩局大驾光临,幸会啊。”他笑着和韩青松握手,他和韩青松也是老相识,兄弟县有什么互动、训练的大家都会见面,有时候去地区开会也能碰上。


    韩青松也不和他寒暄,直接说明来意,调查去年公社公粮被抢的事情。


    王局长愣了一下,“韩局,去年的事儿,咋现在还查?”


    韩青松:“60年你县也有一起类似的,后来你县再未发生过哄抢公粮案件。”


    王局长:那是我们县公安人员工作有为,是我们的骄傲!


    韩青松淡淡道:“相反,我县的此类事件却多起来。”


    王局长:你特娘的想栽赃?那是你们无能!


    他干笑:“韩局,这还有什么干系?”


    韩青松浓眉微扬,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却没说什么,“王局长,打扰,先告辞。”他起身和王局长握手。


    王局长被他弄得很是忐忑,“韩局,有情况一定通报兄弟一声,兄弟竭力配合。”


    “多谢。”韩青松带了大旺、刘剑云几个回去。


    倒是把王局长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对韩青松也有了解的。这个冷硬的男人对人不热乎,但是也不故意针对人,他做什么基本就是有把握的。而且他对人不假辞色,看他对胡凯生的态度,怕还真是有事呢。


    过了些日子,腊八节。


    林岚之前就接到三儿子的电话,他今天去美国过年,不能回来。自从乒乓球外交改善关系以后,如今盛行运动员外交,而因为亨利在美国不遗余力地宣传,美国人很喜欢这个笑起来毫无心机的大男孩,邀请他去友谊赛的呼声很高。


    于是他就去了。


    家里天不亮韩青松照旧和大旺去锻炼,二旺熬腊八粥,林岚带着麦穗和小旺灌腊肠。


    昨天山咀村杀猪,韩青云给林岚送来二十斤肉,山水农场也给韩青松送了一条腿带着一大片肋排,另外其他大队公社也有送的。多少不限,林岚都按照市价给钱,物资没放开有钱也买不到,这种好事她当然感激的。一到年底,县革委几个大干部家都有公社和大队送猪肉,区别就是有人给钱有人不给而已。


    林岚早就想做香肠,留意四处买肠衣,这会儿有了肉就开忙活。昨晚上让俩儿子帮忙切成小肉块用自己调的料腌半宿,今天一早直接灌,一节节用麻绳绑起来挂在院子里晾晒。


    八点来钟大院的孩子们都端着碗四处去和人换腊八粥,热热闹闹的。


    中学已经放假,孩子们终于可以随便玩。高凌和高宇兄弟几个也来凑热闹,一进院子,看到林岚家挂的那一排排香肠,兄弟俩都惊呆了。


    “林阿姨,你们家可真富有啊。”


    瞅瞅这一挂挂的香肠!


    二旺道:“你们家买了肉没灌吗?”


    高宇:“我娘不会。我们家分的肉冻在院子里呢。”


    高凌:“林阿姨,你教我们呗,我们也回家做。”


    林岚笑道:“我们二哥会,回头让他去帮忙。”


    等喝完腊八粥,高凌回去和她娘一说,江春霞表示自己会弄,要去买点肠衣再说。


    高凌又回来跟大旺几个商量,“咱们去滑冰呗,我们弄了几个陀螺,一起去抽。”


    大旺没兴趣,他最近帮公安局做事儿呢,放假了可以一天都泡在那里。


    小旺去找林岚:“娘,去水库玩呗,你一冬天还没玩过呢。”


    林岚扶额:“儿子,娘头晕。”


    那水清澈又深,站在冰上就跟走透明天梯一样,别提多吓人。


    小旺:“娘我陪你,你不是说要勇敢嘛。”


    林岚得意道:“儿子,你们还年轻,未来还长,要勇敢。因为你以后要给媳妇儿孩子遮风挡雨,对不?娘有你爹给挡风遮雨呢,所以娘不需要勇敢,哈哈。”


    孩子们就被林岚的理论给震惊了。


    麦穗:“那我有爹有哥哥弟弟,感觉也不需要勇敢了呢。”


    高宇:“麦穗姐,没事,还有我哥呢。”


    高凌就朝着她星星眼。


    麦穗朝他笑了笑,“我看危险来了,你都跑不过我!”


    高凌:……这女生就是不能太聪明能干,简直就会气人。


    最终林岚由韩青松陪着在岸上吹冷风、散步,赏赏冬日白茫茫的大地、瓦蓝刺眼的蓝天,看飞鸟高空盘旋,听孩子们热闹地追逐玩闹。


    大旺他们在冰上玩了一会儿陀螺,他就上岸自己清静一会儿。他攀着水闸的边缘,一翻身轻松地翻上去躲在那里没人找得到他。


    站得高,看得远,能看见她娘和爹又在玩幼稚的滑冰游戏。


    远处路上有行人步履匆匆,也有赶车进城办年货的,还有来换点东西好回家过年的。


    他居然看到陆敬雅,她和一个男人在那里说话,他当下就从水闸攀下来,往那条路上走去。


    马路两边的地里光秃秃的,只有零星的草垛堆在寒风里,路边的树也无法容身,所以他们挑的说话地方挺好,可以防止别人偷听。


    “丫丫,我已经和你三叔说好,你年前就去部队。”


    “爷爷,我在学校里刚适应过来,我不想走。不是说好的来年吗?”


    “情况有变,爷爷决定让你今年就去,去了就在部队好好呆着。”


    “到底怎么啦?你不是让我多接近韩旺国嘛,我们经常一起打球、晨练,已经是朋友啦。”


    胡凯生看着她笑容洋溢的脸庞,叹了口气,“傻孩子,他还给你补课吗?”


    “他自己也不爱学习,本身没帮我补过什么课。”陆敬雅笑起来,“现在我和互助小组一起学习,挺好的,大家不排挤我。”


    “丫丫,你最近放学和韩旺国弟弟妹妹玩过没?”


    陆敬雅想了想,“我们课间经常一起玩啊,不过放学就天黑,大家都急着回家,谁也没一起玩。”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黯淡下去,“你的意思……他故意……不让我和韩麦穗他们玩儿?”


    胡凯生没说话,但是显而易见嘛,他防备她呢。


    陆敬雅有些难以接受,表情落寞,“还不都怪你,你让我接近他干嘛?”


    要是不故意接近,大家正常做同学,说不定关系会更好一些。


    胡凯生:“我也没想到这样。爷爷给你排的八字,你的姻缘就在他身上嘛。你俩算是天作之合,要是在一起,不知道会多好呢。”


    陆敬雅脸红了,转了转身避开他的视线,“爷爷你越来越哄人了,八字没一撇呢,说这个。”


    “丫丫,爷爷为了你好。你相信爷爷,害谁也不会害你的,你是我……孙女嘛。爷爷把你大伯、爹可都是当亲生一样看待的,几个孙子孙女里,也独独最看重你,还能不为你好?”


    他的计划一直都是日常培养各种技能,等她过了二十岁,能够担住事儿的时候再告诉她实情,把产业交给她。可惜没想到因为老六个蠢货,导致去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产业损伤大半,没有个十年再难恢复元气。


    “你一会儿让我来一会儿让我走,我要个理由。”


    “情况有变,形势不大好,你去部队更安全。”


    “形势哪里不好?四人组都被抓了,举国形势一片大好啊。”


    “我直说,韩旺国他爹对你有怀疑。”


    “怀疑?怀疑我什么呢?”陆敬雅不解,随即脸颊微红,“我、我也没想怎么着,只是对韩旺国好奇罢了。”


    前些年三叔每次回来探亲,都会出门几天,回来说那个孩子挺不错。他看着骨相、面相都不错,还把生辰八字给爷爷算。爷爷算了也说不错,她偷听他们说和她是天作之合。不过后来她忙于训练,这些事儿也就没在意,结果前阵子爷爷又说让她跨县来读书,还说可以认识叫韩旺国的学生,交好关系。


    现在又让她转学,这不是闹着玩儿吗?


    胡凯生也不想这样,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离奇的事情,居然会有预言者,不是算卦这样模糊的事情,而是真的有预言者。


    因为这个通灵者,韩青松躲过一劫,端掉了他十来年的心血。最麻烦的是,韩青松已经怀疑他,先是去县委、大队、家里询问。好在韩青松虽然怀疑,但是通灵者的话不能当证据,他没法抓自己。


    可有人盯上他,他以后都不能再有所动作,只能自我安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暂时老老实实做个厨子蛰伏,期待东山再起了。


    他不是没想过要杀了韩青松,只是韩青松正当壮年,自己一把年纪绝对不是对手。老三倒是可以一战,可老三身份特殊,绝对不能牵扯进来。


    他被盯上,丫丫自然也不安全,他不想把软肋暴露在公安面前,他得把她弄走。


    “爷爷,”陆敬雅严肃地盯着他,“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胡凯生笑道:“小丫头胡说什么,爷爷就是一个厨子,能干什么。”


    “爷爷,你这个厨子可是相当了不起的。”陆敬雅笑了笑,“正经刀客也没你这厨子的刀快。”


    “那是爷爷吃饭的家伙事儿,当然要熟练点,当年我爷爷那才叫厉害呢。爷爷原本想着给你叔留份事业,不过……这么瞧着,也不用爷爷再干啥。”


    留份事业,这话以前也说,陆敬雅觉得好笑。


    “爷爷,我们家现在不愁吃不愁喝,要什么事业?三叔在部队前途不错,我以后也不会太差,你还要留什么事业给我们?”


    “所以,爷爷醒悟了,自不量力,你还是赶紧走。”


    陆敬雅看着远处一个少年走过来,她凝眸细看,小声道:“爷爷,韩旺国。”


    胡凯生扭头瞥了一眼,“放假了,赶紧回家,过两天就走。”他双手插在棉袄的口袋里,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大旺顺着路边走过来,就好似没看见她一样。


    陆敬雅笑道:“韩旺国,这么巧?”


    大旺看她一眼,老头儿已经走了,“我们在水库滑冰。”


    陆敬雅立刻来了兴趣,“我可以加入嘛?”


    大旺点点头:“你去。”他继续往前走。


    陆敬雅转身追上他,“韩旺国,有人说你们在调查我?”


    大旺不动声色,面无表情道:“公安在调查你爷爷。”


    “他犯什么事儿了吗?”陆敬雅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大旺:“你觉得他奇怪吗?”


    陆敬雅笑起来,“我爷爷?就一个正常老头儿啊,有什么奇怪的。要说奇怪,那就是对人好,他对谁都挺好,村里人不管再横的、再赖的,都很尊重他。”


    “你父亲是被收养的?”大旺问。


    陆敬雅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是的,这个没什么怕人的,告诉你也不要紧。”


    “认亲了吗?”


    “那个村子都死绝了,哪里还有什么好认的啊。”


    “你父亲挺幸运。”


    那时候世道艰难,自家孩子都养不活,居然还有人乐意收养别人。


    陆敬雅点点头,“我也觉得。我爷爷捡到我爹的时候,是想自己收养的,不过他没成家嘛,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不方便。后来我爷爷奶奶就说反正家里有个孩子,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就把我爹留下了。”


    她看大旺面有疑惑,笑道:“给你弄糊涂了,我爹是我后爷爷捡的,后来过继给了我爷爷。”


    大旺点点头,没再问什么,“我要去公安局,你想玩去找他们。”


    陆敬雅:“不了,我想去公安局问问我爷爷什么事儿。”虽然胡凯生说得轻松,可她心里也有些隐约的猜测。很多事情她从来不细想,如果细想,也很可疑。


    两人一起去公安局,恰好罗海成、韩青云几个带着柳浩哲回来。


    大旺把陆敬雅介绍给刘剑云,让他们自己聊去,他则去找罗海成和韩青云。


    韩青云当了爹,这会儿见稳重,还故意留一撮小胡子,带点成熟男人的范儿。


    “旺国,韩局呢?”俩人问他。


    大旺看了柳浩哲一眼,“滑冰呢。”


    罗海成和韩青云对视了一眼,保管陪媳妇儿呢,他俩笑了笑,把柳浩哲押去小院单独房间关着。


    大旺跟上去看看,找罗海成问问。


    罗海成:“韩局的计划,要下猛药。”


    大旺立刻领会。


    过了一会儿,陆敬雅告辞,出来看到大旺,跟他招呼一声先走了。


    大旺看她脸色比来的时候凝重一些,便去找刘剑云,“你和她说什么?”


    刘剑云笑道:“我说公安局调查她后爷爷,怀疑他爷爷当年给日伪军做饭的时候有通敌嫌疑。她很生气,因为胡凯生当年救过好几个抗日志士和八路军,现在那些人还活着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呢。”


    如果不是胡凯生救过人,那些人还活着可以回报,就冲着胡凯生给日本人做饭这一点,建国后绝对会被牵连。


    划成分的时候,并不是只有红五类黑五类这种,一共有五个等级几十种身份。那些曾经给日军、伪军、国军服务过的,哪怕是被抓壮丁、被迫的,在清算的时候也一律受怀疑的,劳改、开会批斗都是必须的。


    他们和地主家的长短工、丫头受到的待遇是不同的。


    胡凯生能为三者服务却安然无恙,认真算起来,是必然会被批斗清算的。


    所以刘剑云拿出来说事,也不算什么,只是在当事人家属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晌午的时候韩青松领着林岚、孩子们回家,林岚和孩子做饭,韩青松来公安局开会。大旺也被允许参加会议,韩青松部署一下,然后各自去吃饭。


    腊月的天黑得特别早,过了四点就不甚光亮,尤其低矮的牢房里,只有上面一处尺长半尺宽的小窗户,门是厚木板,只有缝隙可以透光。所以牢房里面又黑又冷,简直能冻死人。


    柳浩哲窝在牢房地上的草堆里,冻得直打哆嗦,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老头子派人给他送信,让他不用怕,一定会光明正大地将他放出来。他们的计划,要让人把韩青松调回部队去,这样就不能再管本县的公安事务。


    他按照吩咐举报范毅坤,结果范毅坤就调回城,现在他也回来。


    果然,还是老头子神通广大。


    这时候隔壁突然传来女孩子尖利的叫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有秘密要告诉你们!”


    很快就有公安进了隔壁,有人低声呵斥,“小点声,不要命啦?”


    柳浩哲立刻贴到墙上去,像壁虎一样游走,耳朵贴着墙面尽量找能听清的地方。


    这牢房都是干打垒墙,看着厚实,其实里面很多空洞,并不怎么隔音,终于让他找到一处。


    “我招,我全招。我看到一个老头子,人家都叫他祖爷,他下面有好几个把头,就是他们杀死了韩局长……”


    “我还看到几个人,有一个姓柳的,他……”


    柳浩哲越听越害怕,浑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一样,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能的!


    隔壁牢房里那个女人,竟然……竟然能预见他心底里不为人知的小秘密!这些秘密韩金玉都不知道,别人更不知道。


    难道,她果然是预言者?


    柳浩哲这会儿的感觉比沈遇当初百倍的强烈,几乎要崩溃。


    “他认识祖爷。”隔壁如是说。


    柳浩哲吓得瘫软在地,不不不,我不认识,不认识,没看见脸,他一直都是这样跟公安们说的。


    “我能看到祖爷的脸,我说,你们画。”


    “他个子不是很高,走路喜欢背着手,喜欢听戏曲,他耍刀很在行,他……”隔壁的菜花按照刘剑云授意地说着。她没见过祖爷,但是如今公安锁定祖爷就是胡凯生,按照他的形象来说基本就没差。


    有公安在抱怨,“抓到这个老头子,到时候和柳浩哲一起枪毙,让他包庇不承认!”


    “公安同志,我给你们预言这么多,你们……可一定要放了我啊。”


    “放心,我们公安局还要仰仗你呢,会好好保护你的。别待牢房了,去办公室热乎热乎吃完热汤面。”


    很快,隔壁一阵悉悉索索,然后关门走了。


    柳浩哲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半宿,最后突然想通了,他跳起来,冲过去“砰砰”拍门,“我有话要说!”


    他想清楚,那个预言者说出来的虽然是事实,但是不能成为证据。而自己可以,自己能够认出祖爷来。


    就算他蒙着脸,可他只要出现,自己就认得出来。


    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的身形,甚至有些小怪癖,自己都可以认识。毕竟他教自己那么多训练女人的手段,期间自然接触亲密了解很多。


    这些甚至比一个人的脸更有特性!


    四点多,韩青松起身下地,这时候有人来叫门。


    “韩局,韩局!”罗海成压着嗓子又大声的样子在这黑蒙蒙的清晨实在是有点煞风景。


    韩青松去开门。


    罗海成竖了竖大拇指,“柳浩哲愿意配合辨认,咱们可以去提胡凯生了。”


    韩青松:“注意保护好菜花和柳浩哲。”


    “韩局放心,咱们按计划,小心着呢。”


    大旺也跟过来。


    六点半,韩青松和大旺回来吃饭,刚吃两口又被公安局喊去。


    值班公安打着哈欠,“韩局,军分区陈司令电话。”


    韩青松眉头紧蹙,军分区,陈司令?陈司令平日里给他电话都是上班时间,可没这么匆忙过。


    他想了想,打了个手势,放轻脚步退出去,招手跟罗海成说两句。


    罗海成就蹬蹬冲进办公室,喊道:“去韩局家喊人了,他没在家,出门了。是哪里电话?”


    值班公安看他戏精附体的样子,立刻配合,“军分区、陈司令员,赶紧把韩局找来啊。”


    罗海成平地大喘气,一副累得不行的,“没、没在家啊,骑车出去了,不知道哪里去了呢。”


    值班公安不好意思地捧起打电话,大气不敢喘,“首、首长……嘟嘟嘟……”


    那边已经挂了。


    罗海成跑去找韩青松,“韩局料事如神。”


    韩青松:“抓到胡凯生以前,任何人找,都说我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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