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她居然真的把他给画出来了。


    龙湘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抚过他的眉眼，那带着冷意的触感真实无比，绝不是她杜撰和想象出来的。


    为确保不是什么见鬼的梦中梦,龙湘想掐一下自己的手臂，行动之前已经被北庭雪抓住了手。


    他俊美无俦的双眸似含水雾,夹杂着一种她在云层里窥见的那双眼睛的冷漠。


    那种极端的冷漠与他的五官十分合衬，让龙湘想碰他都有些望而却步。


    好像一下子两人之间就有了距离感,龙湘怔愣片刻,人被画中仙一拉,就被白光和他一起吸进了画纸之中。


    如画中灵将她带进了画里的世界,龙湘再次回到了曾经千方百计想要离开的地方。


    她浑身一抖,生怕又回不了家,迅速回头望向来处，天空中无端存在一个漩涡,她正从漩涡里面过来。


    除她和北庭雪之外任何生灵,只要靠近漩涡,都会直接灰飞烟灭。


    走投无路的金乌想要通过旋涡拼死一搏,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死定了，不如试试能不能到异界去，北庭雪肯定不会在龙湘的世界乱来。


    可它还没能靠近漩涡就被一道金光扣住,再也没有了弹跳的力量。


    “只顾着处置你的主人，都忘了你还活着。”


    金乌尖叫起来,刺耳的声音让龙湘倍感熟悉。


    “宿主救我！！”


    ……好你个4897。


    龙湘刚才一直有些云里雾里,神思不属，现在完全冷静下来。


    她反握住北庭雪冰冷的手,平静说道：“这个时候还叫宿主，近乎套不了,反而会加速你的死亡。”


    金乌麻利地改口：“龙小姐救救我！我知道错了，我也是被逼无奈，如果不按天道的意思去做，早就被吞噬了！”


    龙湘理都不理，目光都集中侧着身的北庭雪身上。


    一段时日不见，他好像更好看了，神袍之下的腰身精瘦有力，叫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


    龙湘矜持地转开视线，很怕真的下了手，北庭雪会想起自己在梦里的放肆而为。


    “龙小姐，我真的再也不敢了，这天还黑着，你们总需要照明吧！没有我天是不会亮的，我今后一定好好听你们的话，再也不乱来了！”


    金乌是天上骄阳，若要人间亮起来，似乎真的不能缺少了它。


    龙湘犹豫了一下，北庭雪便回眸道：“你的画笔。”


    龙湘一怔，垂眸去看自己另外一只手，竟然把画笔也带过来了。


    油彩染上了笔杆和她的手，看起来脏兮兮的，龙湘顿了顿才说：“什么意思？”


    北庭雪伸出手，轻轻一握，那一直还有力气求饶的金乌瞬间粉碎，化为无数的金光，将茫茫战场衬托得神圣且惨烈。


    龙湘目光认真地划过周围，走的时候神柱内多么欣欣向荣，现在就有多残破不堪。


    金乌被销毁之后，神柱之内也无法保持明亮，光线迅速昏暗起来，龙湘还没弄清楚北庭雪到底要做什么，就被他一把拉进了怀中。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无边黑暗缓缓将两人包围，龙湘和北庭雪所处之地是唯一的光明所在。


    她手有些颤抖，莫名有些近乡情怯之感，不太敢面对北庭雪，甚至不敢和他说话。


    她匆忙地低下头，尽量盯着别的地方，仔细研究自己的画笔，发现它也在发光。


    “它，它为什么发光？”


    她顾左右而言他，但北庭雪根本不在乎那些。


    他温柔地扶住龙湘的下巴，将她的头擡起来，让她看着他，将他的每一寸都看清楚。


    那张脸实在太有冲击力，龙湘近距离仔细看着几乎头晕目眩。


    “我总是抱着还要见你最后一眼的执念，想着就算要死，也要在死之前积攒够做一次预言的力量。既不能看见真的，就在预言里看一下假的也好。”


    北庭雪的手指柔软而冰冷，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缓缓俯下身来，鼻尖贴着她的鼻尖，却未曾真的吻住她的唇。


    他只是这样缱绻缠绵地与她交换呼吸，摩挲着她的温度，感受这一刻的真实。


    龙湘总会怀疑一切是假的，他又何尝不是？


    没人知道他在终于战胜了天道之眼后，本以为自己也要战死在神柱里，化作这人世间新的金乌，继续以另一种方式为他人遮风避雨，带来光照，未曾想天际边会出现一道旋涡。


    他以为那又是什么劲敌，已经生了一了百了之心，只遗憾不曾再梦到龙湘，与她话别。


    但能见过她一眼就很好，真要道别，又怕她伤怀难过。


    就此死去，再也不要出现，她会更好接受吧。


    被旋涡吸走的时候，他一点都没反抗，确实也没力气再做任何反抗了。


    在旋涡之中感知到熟悉的灵力之后，他已如死灰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颤抖的手探出去，在一片白色中碰到了她的脸，听见了她的声音。


    是龙湘。


    突然让天道力量恢复的是龙湘，后续又重创它，给了他力量战神天道的也是龙湘。


    她手中画笔带着生魂之力，只要她想，可以操控万物走向。


    这也是北庭雪一点都不在意金乌毁灭的原因。


    在黑暗彻底将他们笼罩之前，他执起她的手，在天际边画过一道光。


    因为不是他的笔，哪怕他力量再强，也无法让光持续很久，那光一闪而过就消逝了。


    不过他也只是为了起一个演示的作用，这已经让龙湘明白了她该怎么做。


    她心有所感，与北庭雪暂时分开，人掠向天际最高的位置，光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她停下之后回眸，看见黑暗将北庭雪也淹没了。


    他其实状态不好，大战停止，从前的天道消失，这天地彻底没了旧主，万物躁动，是好事还是坏事全看后续如何处理。


    龙湘熟稔地挥动画笔，将天空当做画布，画下了崭新的太阳。


    画纸上的太阳很好画，只要一个圆就可以，但真的太阳需要永远照耀世间，不是简单画一个圆就能完成。


    龙湘看似随意地一圈，将全身的灵力都注入了进去。


    连画下的颜料都十分特殊，普通的颜色根本无法留下痕迹，她需要划破掌心，以血为色彩，将圆心填满。


    那一笔一笔都是龙湘的血与灵，每一次落下都让她力竭一分。


    看似很快的过程，结束之后，龙湘如轻盈的落叶一样从高空坠下，伴着那刺目的阳光一点点向外而去。


    有人接住了她，这在意料之中。


    那个冰冷熟悉的怀抱一点点温热起来，阳光照亮了神柱的每一个位置，也透过通天梯神柱扩到世间的所有地方。


    笼罩人世的黑夜终于消失了，新的太阳挂在天上，北庭王城魂灯殿下的通天梯神柱在阳光中逐渐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神柱之中的人相拥在一起，龙湘一点力气都没有，任由北庭雪抱着她去任何地方。


    她以为他会带自己找个地方休息，或许是他们从前的小屋，她还真是颇为怀念。


    但没有。


    他带她回到了旋涡旁边，龙湘瞬间精神起来。


    “你要送我回去了吗？”


    她来得意外，但旋涡仍在，便是可以回去的。


    她言语中的不舍那么明显，北庭雪圣洁无瑕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近乎纯真的笑容。


    “你总是要回家的。”


    ……她确实要回家。


    可至少还想再和他好好说几句话。


    他们连个叙旧的时间都没有。


    龙湘眼眶潮湿，想说什么，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


    随着她的眼泪落下，天空中忽然开始打雷下雨，她意外地呆了呆，听到北庭雪的下一句话。


    “若你愿意，现在可以带我一起走了。”


    什么？


    龙湘在轰鸣的雷声中睁大眼睛。


    “我可以带你一起走了？”


    她的激动溢于言表。


    以为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突然有了好结果，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旋涡近在咫尺，她不哭之后，雨停了下来。


    这来去匆匆的雷雨让她很难不想到与自己有关。


    “真的吗？”她喃喃出声，想试试，又怕会失望。


    北庭雪远比她更紧张，他只是习惯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稳定的情绪能感染到龙湘，缓解她的焦虑。


    他克制内心的悸动与慌乱，稳定地解释道：“是你赋予了人间新生，从前的天道残魂彻底消失，人间已经选择了给它生机的新主。”


    龙湘隐约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不敢相信。


    “你的意思是——”


    北庭雪一字一顿，语坚定地令人完全无法质疑：“你已经是这个世界新的天道了。”


    “你来这里的旋涡，便是你联通两个世界的路径。从此你想在去哪便去哪里，也可以随意带走这里的任何人。”


    北庭雪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向往、庄严与不安。


    “包括我。”


    他红唇微启，凸出三个沙哑的字，尾音带着无限的不确定。


    她已经回去了一段时间，人的感情那样多变，她会不会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她的世界他一无所知，只在预言里面窥见过几分，她真的愿意带他过去吗？


    她改变主意了吗？


    他能适应那个世界，不给她带来麻烦吗？


    无数的不确定席卷了北庭雪的心，他比龙湘更像风中飘摇的落叶，无助凌乱到了极点。


    一切的疑问和担忧，都在龙湘猖狂的笑声中消失了。


    “怎么个事儿。”龙湘兴奋地大声道，“我成新的天道了？这个世界归我了？”


    北庭雪：“……”


    刚才还精疲力竭的人突然揭棺而起：“扶我起来，让我看看我的江山！”


    北庭雪沉默了。


    北庭雪彻底不忧郁了。


    他快速将龙湘扶好，与一起望向新的太阳之下那明亮璀璨的人世间。


    永夜消散，白昼再临，万民走上街头，跪拜春雨淋淋。


    他们沐浴着太阳雨，欢呼声比龙湘刚才的猖狂大笑还要激昂。


    龙湘逐渐冷静下来，再一次确定：“我真的是天道了？”


    北庭雪引领她搅动风云，龙湘顺心而为，果然轻易可以窥见所有跪拜者的命运之线。


    那北庭雪的呢？


    他也算这个世界的人，她是天道的话，也能看见他的未来吧？


    龙湘看了太多的命运，眼睛很疼，她闭了闭眼，缓解一些之后，才转眸望向北庭雪。


    目光触及他的瞬间，她能清晰感知到身边人的紧绷和僵硬。


    北庭雪别开了头。


    龙湘慢吞吞开口：“躲什么。”


    “也能理解。”她小声嘀嘀咕咕，“不敢直视天女之威，也是正常的嘛。”


    玩笑话让北庭雪松懈许多，他主动望向龙湘的眼睛，龙湘目的达成，嘴角勾起圣洁的笑容，那张本就好看倔强的脸上，有种从前没有的洁净与美满。


    只是看着她的脸，就能看到无限的快乐与开怀。


    从前的天道充斥着孤傲冷漠与不可侵犯，但龙湘不一样。


    她任人窥视。


    所有窥见她的人，都可以从那张美丽的脸庞上看到他们想象中最美好的一切。


    包括北庭雪。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曾经为龙湘做出的预言。


    他看见她在夏日的家中与家人闲谈，惬意舒适，吃着手里的水果。


    那时他看到这里就结束了，这个预言之中毫无他的身影。


    可这次不一样了。


    画风一转，他听见龙湘开口，朝她的母亲说：“妈，有人敲门，是不是阿雪回来了？”


    他看见龙湘穿上鞋子去开门，门打开的瞬间，门后的他与此刻的他视线相交。


    ……


    从前他以为预言不可改变，不可违抗。


    如今预言也没变化，只是结果完全不一样了。


    可见预言所见的也并不是命运的全部。


    这一次他终于得到了命运的眷顾。


    旋涡绽放又收束，龙湘手握画笔，带着北庭雪消失在旋涡之中。


    天空中洒下无数的金光，雨过天晴，万物在潮湿中复苏，大地真正重现生机，人们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


    天真的亮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