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1)

3个月前 作者: 小诚乘风凉
    心魔(1)


    在韦荞的授意下,道森内测事件全面封锁消息。


    曹川硕成为警方重点调查对象。


    据当日在控制室的两人——徐达、赵新喆,给出的口供来看,程序运营出现故障,无法停止,是事故发生的首要原因。而这项工作,正是山川质检的强势工作内容。


    曹川硕被带走,接受审讯。


    真相不明,坊间传言纷纷。人心不稳,股价率先反应。道森股价从最高位一路走低,罕见出现低迷走势。


    扑朔迷离之际,一则重磅消息再次掀起市场哗然。


    沃尔什在交易所发布一纸公告,公开宣布将对道森提出收购要约,以每股32元的价格收购道森34%的股权。


    一时间,市场掀起轩然大波。


    34%,非常敏感的数字:第一大股东韦荞的股权比例,也不过只有33%。公告发布,沃尔什意图明显:取代韦荞,正式兼并申南城最大竞争对手——道森度假区。


    公告发布当天,韦荞和阮司琦一跃成为风暴中心。阮司琦既然出手了,就意味着,她一定会要。难点就在于,阮司琦要,不见得韦荞就肯给。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只有韦荞看出了点别的。


    度假区业态不充裕的账面资金流,决定了沃尔什此项大额收购计划,动用的收购资金里必定有不菲的杠杆资金。


    于是,一个问题昭然若揭:是谁,在背后力撑沃尔什的金融杠杠?


    东南亚金融巨头寥寥,无非就是那几家。恒隆,汇林,还有,今盏国际。


    身为局内人,很多事瞒不过韦荞。


    韦荞是在一天晚饭后,当面质问岑璋的。


    彼时,岑璋正陪着她散步。


    医院后方有一处花园,曲径通幽。花园正中央有一面湖水,一池莲花盛放,香气袭人。韦荞每每经过,都会在湖边小坐片刻。


    岑璋扶着她坐下,就听见韦荞一声轻问:“沃尔什对道森发起的恶意收购,资金来源里,有没有今盏国际银行的份?”


    “……”


    岑璋没有说话。


    他在她身边坐下,手扶着她的腰,时刻保护。两人并肩坐了很久,岑璋点头承认:“有。”


    韦荞没有生气。


    她转过脸,看着夜色下的一池莲花,懂了:“阮司琦动用了,250亿的银团融资。”


    作为东南亚经济重镇,申南城对引进外资这一工作责无旁贷,外商投资指标历来是衡量每任领导政绩的重要环节。沃尔什体量可观,落地申南城不仅能带来税收效应,还能带动餐饮、交通、旅游等多行业辐射。在金融管理局的牵头组局下,今盏国际银行最终承担起60%的银团融资金额,岑璋一次性到位150亿,给足面子。


    同为世界级企业高层,韦荞明白游戏规则,“250亿银团融资成立,按照惯例,金融机构负责金融支持,有资金监督的权利,但没有插手经营权的权利。这是申南城对外商投资开出的政策优惠条件,即便是出资银行,也没有插手的余地。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也是这样约定的,是吧?”


    岑璋点了下头:“嗯。”


    韦荞静默半晌。


    名利场残酷,刺刀见红,有时也非本意。人生很多事都是这样的,你也不想这样,我也想不到会这样,最后结局到了,登台亮相,没有赢家,我们都输了。


    “岑璋。”


    韦荞轻声道:“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有你的立场,不必顾虑我。”


    岑璋没有说话,扶在她腰间的手始终未放下,搂得很紧。他的态度从来不在话里,都在动作里。


    他看向她,“你不想问,我是怎么想的吗?”


    韦荞笑了下,人尚未痊愈,连笑容都少了很多力气。轻轻展颜,很快就落下了,像力量全无,撑不到最后。


    “好吧。那,你是怎么想的?”


    岑璋看着她,将妻子的伤痕累累尽收眼底。


    他缓缓搂住她的肩,在她耳后轻轻一吻,低声讲决心:“我和以前一样,只想……徇私。”


    ****


    隔日,岑璋约见阮司琦。


    晚上八点,金融区灯火通明,丽璞酒店挺拔矗立在城市中心地带,自有傲视之姿。


    门口,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酒店侍者恭敬拉开后座门,阮司琪下车,径直走入酒店。标志性的黑色细高跟踩在大理石地面,声音清脆。今晚,她有贵客招待,是敌是友,全凭本事。


    二十六楼会所,今晚被人大手笔包场。


    会所全屋新中式风格,餐厅一张降香黄檀双层圆桌,上置园林桌花,中间摆放的奇珍异石尤其受名流喜欢。


    阮司琦推门进入,先声夺人:“岑董,当日我亲赴东欧,见你一面都好难,如今岑董亲自为我设宴,韦总的面子当真是大。”


    岑璋正站在落地窗前,听闻声音,转身一笑,没有否认。


    “既然阮总知道我为谁而来,我们就把话放台面讲好了。沃尔什对道森的恶意收购,杠杆资金里,不能有今盏国际银行的份。”


    一场谈话,兵不血刃,双方都在赌。


    阮司琦有备而来,看住他,提醒一二:“岑董,你来找我之前,想必一定已找过别人。”


    双方都是老手,谁都明白博弈重点。


    阮司琦猜得很准,沃尔什对道森的恶意收购一经发布,岑璋耗费的心力不比韦荞少。


    他第一时间致电金融管理局,申明今盏国际银行对沃尔什的金融支持不能用于同业购并。“一把手”张闻天老谋深算,一听就明白了岑璋的言下之意:什么同业购并?能称得上是沃尔什同业的,也就只有道森。


    岑璋这是在护短呐——


    张闻天浸淫公门三十年,步步高升巍然不倒的背后自然有他的厉害之处。他当即客气地笑说,岑董说得是,金融支持当然要着力畅通企业信贷、债券、股权等多元化融资渠道,为建设金融强国添砖加瓦。


    百不出错的言辞,放之四海而皆准。


    这就相当于将拒绝的态度摆在了桌面:市场行为,只要在法律和道德的框架下运行,官方就不会轻易插手。


    挂断电话,岑璋明白了张闻天的态度:他想要护短,但凭本事。


    岑璋略作考虑,直接约见阮司琦。对方倒也爽快,当即同意。岑璋知道他师出无名,本着私心斡旋调停,这场博弈谈得不会太容易。


    阮司琦亦非轻易拿捏之人,开门见山:“岑董,250亿银团融资,也不是今盏国际银行一方出资,你单单要我拿掉你的这份,目的会不会太明显了?”


    “阮总,这不是我想考虑的问题。”岑璋态度强硬,“白纸黑字,我们按合同来。你想要用今盏国际银行的60%份额,作为杠杆资金撬动对道森的恶意收购,我不会肯。”


    阮司琦脸色一变,提醒他:“岑董,按合同来,你想要提前撤资,违约金会高达50%。”


    “50%而已,我连这点违约金都付不起,开什么银行。”


    “……”


    和岑璋硬碰硬,申南城没人会是赢家。


    这个道理,你懂,我懂,阮司琦也懂。既然不能碰硬,那就只能来软的。坊间传言,岑璋对韦荞软硬都吃,对旁人则是软硬都不吃。阮司琦想起这些传言,一时间颇为头疼。


    她走一步算一步,以试探开场:“岑董,你是为韦总?”


    “不然,我为谁?”


    “……”


    倒是没想到,他坦白至此,以公谋私的心态连装都不装。


    阮司琦点头,予以肯定:“夫妻之间,同舟共济,自是应当的。”


    岑璋未接腔,等着她的“但是”。


    阮司琦没有让他等太久。


    “但,岑董,沃尔什的年度计划里,其实并没有对道森的恶意收购这一项。沃尔什的突然提速,根源还在于道森。”她看住他,坦言:“是道森处处漏洞的经营,给了沃尔什无与伦比的机会。”


    话音落,岑璋脸色未变,一道视线盯着她,紧迫盯人。


    阮司琦知道,方才寥寥数语,他有听进去。否则,你几时见过岑璋同人过不去,视线盯人?


    “岑董,韦总一腔心血,道森配不上。”


    她坐下,双手交握支着下巴,同他遥遥相望,“不如交给我,我来驯服它。”


    话到此,彼此都知道再没有余地可谈。


    “好。”


    岑璋没有犹豫,径直离开,甩下一声通知,“我和你,想要的,各凭本事。”


    ****


    申南城的夏季很难熬。


    高温天,像总也过不完,夹杂着雷暴,整座城市黏腻又沉闷。


    夏秋之交,两宗重磅事件接连上演:周一,今盏国际银行宣布对沃尔什的银团融资违约,一夜撤走150亿支持资金,为此支付的违约金高达50%;三天后,沃尔什宣布放弃对道森的恶意收购。


    少了今盏国际银行的份,强势如沃尔什也顶不住现金流紧缺的压力,只能以收手结束。


    媒体闻风而动。


    明眼人都看得懂:岑璋还是为韦荞下场了——


    董事会为此拍案而起。


    以袁肃为首,握有股东份额的董事们对此怒不可歇。


    今盏国际银行挑起银团融资重担,沃尔什对道森的收购计划一旦落地,强强合并的效应下几乎可以预见市场对沃尔什的追捧之势,作为出资方的银行,回报率将相当可观。然而,岑璋强行撤回资金的举动,不仅令今盏国际银行赔付违约金高达50%,更令沃尔什对道森的收购计划从此终止。可以说,岑璋的这一行为,将今盏国际银行、金融管理局、沃尔什、同业银行,全部得罪了。


    袁肃本就对岑璋有诸多不满,在董事会上更是拍了桌子:“一言堂,狂妄至极!”言下之意很明显,还不将岑璋弹劾撤职,要等到什么时候?


    为平众怒,岑华桥再次被推向台前。


    岑华桥苦思一晚,在隔日宣布,代表董事会给予董事会主席岑璋一个月的休假期,休假结束再返岗。


    这才堪堪止住众怒。


    岑璋罕见地没反对,平白得了一个月假期,岑璋收拾好东西当天就离开了银行。他有了时间,天天陪在医院病房,和韦荞形影不离。


    夫妻俩心理素质过硬,同时遭遇职业生涯重大变故,也没见异样。黄扬放心不下岑璋,特地拿了鲜花和礼物,到医院探望,推门进去看见他正和韦荞在玩叠叠高。黄扬的推门声令岑璋分神一秒,最后一块积木没搭稳,整座塔楼轰然倒塌,韦荞笑道:“大厦倾倒,你输了哦。”


    黄扬就是在这一刹那鼻尖一酸,没忍住眼泪,“岑董——”


    “……”


    夫妻俩一致看向门口,这才发现黄扬来了。


    可是他来就来吧,一来就嚎啕大哭是什么意思?


    黄扬伤心至极,擡手抹眼泪,声泪俱下,“岑董,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就像韦总说的,大厦倾倒。岑董,今盏国际银行里还有很多人支持你,一个月后你一定能回去的……”


    岑璋:“……”


    韦荞:“……”


    韦荞汗颜,连忙抽了张餐巾纸,走过去递给他,“黄扬,我们只是在玩游戏,我刚才说的话没有影射谁的意思——”


    黄扬情绪激动,忍不住抱着韦荞哭了会儿。这个时候,只有韦总能让他有安全感。


    岑璋顿时就偏离重点了,拿了一张餐巾纸走过去,顺势把黄扬从老婆肩头拉开,“你要哭就好好哭,不要抱着韦总哭。”


    前有许立帷,现在有黄扬,岑璋就搞不懂了,怎么那么多男人喜欢抱着他老婆哭,他老婆是什么止哭神器吗?


    黄扬还在伤心,劲缓不过去,哽咽着声音:“韦总,我不想岑董被弹劾离职,我还想跟着岑董……”


    岑璋无语,多少觉得有点丢脸。韦荞带出来的顾清池那是多么凶猛,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叭叭喷火,到哪都是一副“跟你拼了”的拽姐气势。黄扬同样跟了他七年,跟顾清池一比,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还在跟黄扬胡说八道:“好了好了,就算我不在了,我也会帮你安排好职位的,放心。”


    黄扬听了,哭得更大声了。


    韦荞推了一下岑璋的额头,示意他不要再胡说了,没见把小朋友伤心成这样了吗?


    黄扬哭得真情实感,“韦总,岑董会下岗吗?”


    岑璋:“……”


    等黄扬伤心的劲儿缓一缓,韦荞这才拍了拍黄扬的肩,笑了下,“黄扬,有我在,岑董不会下岗的,你放心。”


    岑璋:“……”


    ****


    韦荞出院那天,大家集体来接她。


    岑铭、赵新喆、徐达、徐妈妈、顾清池、黄扬,还有岑华桥和温淑娴,齐齐到病房探望。


    桌上,放着一个水果蛋糕。一块巧克力铭牌插在蛋糕左上方,上面写着“妈妈身体健康”六个字。字迹不算漂亮,但工整。一笔一划用心写,这是岑铭的作风。


    “妈妈,我等你回家等好久了。”


    岑铭快步上前,韦荞弯腰俯身,母子俩浅浅拥抱。


    温淑娴对这孩子不舍至极,“可不是吗,你住院这两个月,岑铭在我那里,每天都在想你。每次来医院看你,回家后晚上都睡不着,孩子担心你呢。”


    韦荞起身,衷心道谢:“二婶,麻烦您和二叔这些天对岑铭的照顾,今天还特地跑这一趟来接我。”


    “不麻烦。我们也一直想来,只是岑璋拦着,担心会影响你休息,所以我们也不好常来。”


    说着,岑华桥递上一份文件:“来探望病人,自然是不能空手来的。韦荞,如果你有需要,尽管写给我。”


    韦荞不明所以,接过文件。


    打开,视线一扫,韦荞脸色一变:“这是?”


    “这是今盏国际银行的董事会提案。当然,是空白的。”岑华桥快人快语,“道森出了那么大一桩事,要用钱的地方不会少。如果,你有需求,岑璋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今盏国际银行的董事席,我还是能说上话的。”


    韦荞心下动容:“二叔——”


    论私交,韦荞和岑华桥并不熟稔,双方见面最多的场合就是周末的家庭小聚。而今,在她落难之际,岑璋不便做的,岑华桥代为做了,韦荞没有理由不对他心存感激。


    岑华桥笑了下,意思是“不用客气”。


    “对了,许立帷怎么样了?”


    “他好多了。下周,就能从重症观察室转入普通病房了。医生说,他这几天就会醒。”提起这个,韦荞很欣慰,“只要他醒了,真相也就清楚了。”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连温淑娴都好奇:“什么真相?”


    “那么严重的爆炸事故,离不开火药的分量。而火药,隶属材料的一种。”


    韦荞不疾不徐,昔日和许立帷联手闯过人生种种难关的感觉分明又回来了。


    “时至今日,还是会有很多人以为,许立帷是学金融或者管理出身。其实,这是错的。生化环材,四大天坑专业,许立帷占了两个。他会受重伤,也是因为,他要拿证据。事实上,他才是专家。”


    ****


    凌晨两点,医院万籁俱静。


    住院部,只剩走廊亮着灯。间或有护士换药,脚步轻得几不可闻。生老病死之处,声响都好似打扰。


    岑铭四岁时,韦荞给他读过一本绘本,名字叫《12个人一天的生活》,讲述一个小镇上12个人的一天生活。其中有一位叫沙拉小姐的护士,总是作息颠倒。


    “那时候,岑铭不懂,沙拉小姐为什么总是晚上工作,白天睡觉。我告诉他,因为沙拉小姐是护士,护士需要值夜班。岑铭又问,晚上的医院里就不会有其他人了吗。我告诉他,除了医生和护士,不会再有别人。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凌晨的医院,也完全有可能有其他人。比如,想要灭口的凶手——”


    话音落,“啪”——


    开关按下,病房内,一室灯火通明。


    韦荞长身玉立,正垂手站在病房门口,静静看着病床前,一个阴冷背立的身影。


    这身影不高,灯光大亮时,还略显沧桑,是一个很能引人好感的身影。当它背对你时,显得是那样可靠、慈祥、包容。


    连韦荞都被这身影骗了多年。


    她沉声,揭开谜底:“我说的对吗,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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