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察觉一个人的成长需要多长时间？


    一瞬间。


    当这杯水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杨薇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和她记忆里已经截然不同。


    杨薇抿着唇不说话，他似乎是知道她身上没有力气，就坐到她旁边，让她借着他的手，将水喝下去。


    水进了干辣的嗓子，终于得了几分缓解，宋哲将水放在床头桌上，杨薇终于得了空，沙哑着声开口：“你怎么来了？”


    宋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是问：“吃过东西了吗？”


    “才刚醒。”


    杨薇有些尴尬道：“你吃过了吗？”


    宋哲没说话，他心里突然有那么几分难受。他想冲出去质问苏简，怎么能把人搞成这个样子。


    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就能折腾成这种样子。


    然而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于是他什么都没问，站起身来同她道：“其他事儿先不谈，我先给你做点吃的吧。想吃什么？”


    “不用……”


    “厨房里的锅我看过了，那些东西你吃不了。”


    杨薇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宋哲直接道：“我去给你煮点粥。”


    说完，宋哲就走了出去，他去厨房里翻找出材料，苏简昨天为了给她做饭，折腾着买了很多菜回来，只是他做出来的东西的确不合胃口，杨薇又在病中，完全吃不下去。


    宋哲迅速刷了煮糊的锅，将米和水放好，开始切菜。


    他揣测着杨薇的口味，想着她在病中应该没有什么食欲，就煮了一碗青菜粥，又拌了个凉菜。


    苏简洗漱好，顶着湿漉漉的头发穿好衣服走到厨房，看见面前脱了西装外套，系着围裙忙活着的青年，整个人就愣了。


    他看着他熟练切菜，突然有那么几分不好意思，他走到宋哲身后，尴尬道：“那个，你做饭啊？”


    宋哲抬眼看了苏简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他心里憋着火气，却又不能发作。他低头切着菜，苏简察觉出他的敌意，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宋哲切菜的动作顿了顿，他抬头看着苏简，苏简几乎被他的眼神看得想要逃离时，他突然道：“你在旁边看着，好好学吧。”


    苏简愣了愣，有些不太理解宋哲的意思。随后就听见宋哲道：“两个人在一起一辈子，总有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这个人嘴刁，平时还能忍，病着的时候你不做她喜欢吃的，她吃不下。”


    苏简有些发蒙，宋哲以为他是不满，他捏紧了菜刀，解释道：“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激你，让你不舒服。她选了你，和你相处得高兴，我也祝福。只是哪怕我和她没了什么关系，但也算她半个家人。我始终希望她能过得好。”


    说着，宋哲觉得有些鼻酸，他不知道是不是洋葱太辣了，让他眼眶又疼又酸。


    他像一个将自己的珍宝送给别人的孩子，反反复复叮嘱着对方。


    “她口味重，重麻重辣，但是她一般比较克制，生病的时候这些都不适合吃，但你得做点开胃的……”


    “她不喜欢吃姜，但是姜汤、姜撞奶这些除外，只是你做菜的时候不能放姜。”


    “她……”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苏简就站在门口听着，好久之后，他终于道：“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宋哲将青菜放进了粥里，听见苏简问他：“你是她前夫，对不对？”


    杨薇会和宋哲说其他，他一点都不意外。他不喜欢听到“前夫”两个字，所以他没出声。苏简打量着宋哲，笑了笑道：“你和她描述的很不一样。”


    “她描述我，怎样？”


    宋哲熬着粥，苏简想了想：“至少不该会做饭。”


    宋哲笑起来，他慢慢道：“都是学的。”


    他本也不会，只是他那时候想讨好她，想证明给她看，自己也可以变成他们口中那种好男人。于是他刻意学了她喜欢的菜，慢慢学会了她所有喜欢的菜。


    以前别人就经常说他聪明，而这种聪明在做饭这件事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苏简注视着他：“你是来挽回她的？”


    宋哲熬粥的手顿住了，他看着锅里沸腾的粥，好久后，他终于出声：“不是，我只是，”他声音干涩，“我只是，想来看看她。”


    苏简没说话，他看着面前的人，眼中露出几分惋惜。


    宋哲熬好粥，准备好凉菜，端到杨薇面前。这时候杨薇又睡过去了，宋哲让苏简翻出体温测试仪，在她脑门上“滴”了一下，杨薇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宋哲站在她面前，皱眉看着体温测试仪上显示的温度。


    “你有些低烧。”他抬眼看向杨薇，“你烧多久了？”


    “从昨天开始感冒，昨晚开始发高烧。”


    苏简在后面补充，宋哲点了点头，他抬手摸了摸杨薇的额头，温和道：“你得去看医生。”


    “没事儿，”杨薇哑着声，“就是感冒。”


    宋哲没有多说，只是道：“先吃点东西吧。”


    他把杨薇扶起来，给杨薇喂了粥，旁边苏简没事儿干，干脆去锅里端了一碗粥，站在一边看着宋哲喂杨薇。


    他一面吃一面道：“宋哥，你手艺真的挺不错的，你煮这粥学了多久啊？”


    “一个月。”宋哲将最后一口粥喂完，端着盘子起身，“你用心学，也学得很快。”


    苏简：“？”


    他只是想混个饭吃，顺口恭维一下宋哲而已，他并不想学习做饭。


    两人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宋哲发现苏简是真的没打算做任何事后，就干脆包揽了所有事，他打了水，拧了帕子，把杨薇的脸和手擦干净，让她没有粘腻得太难受。


    等他做完这些，几个人敲响了房门，宋哲去开了门，就看见两个人站在门口，却是宋哲让高林去临时高价预约的私人医生上门了。


    医生给杨薇看诊之后，开了些药，随后同宋哲嘱咐了一下后续注意事项，简单讲就是，好好静养，增加抵抗力。


    宋哲送走医生，杨薇躺在床上，朝他睁开眼睛，笑着道：“我说没事吧？”


    “不能掉以轻心的。”


    宋哲笑了笑：“流感发展成肺炎的不是没有。”


    说着，他看了看时间，随后道：“你再睡睡吧，我也去睡一觉，中午我做好饭叫你。”


    “宋哲。”杨薇见他要走，忍不住叫住他，“你来这里，应该有什么事儿的吧？”


    “你病好了再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宋哲背对着她开口，随后就走出卧室。他抱了床毯子到沙发上，就蜷在沙发上睡了。


    他好久没睡觉，躺下去就睡着了，等他睡熟了后，苏简靠近杨薇，小声道：“薇薇姐，你打算怎么办？”


    杨薇听到这话，她静静看着苏简，片刻后，她却是道：“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杨薇的确是困了。


    昨晚她睡得不好，一直处于一种半醒半梦之间的状态。然而此时此刻她也睡不着，她猜测着宋哲这次来的意思。


    其实她离开南城的时候，他以为宋哲会不顾一切追过来，然而那时候他没有。他就静静的，仿佛是完全不知道她离开的消息一样。


    当时没来，现在来了，又是为什么？


    杨薇有些闹不明白。


    然而她没问，她有些害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不问，宋哲也不说，他就是默默做饭，给她喂药，递水。


    比起苏简，他真的贴心太多，她一睁眼，这个人似乎就能知道她要什么。夜里苏简和他换着守夜，他仿佛是不睡觉一样，她只要咳嗽一声，他就要起来看看。她晚上觉得热，便会踢被子，他就反反复复起来，给她把被子盖上。


    宋哲一来，第二天杨薇就感觉自己好多了，第三天就基本好了。那天早上苏简起来，杨薇便给他打了招呼，苏简识时务先出门，宋哲煮了早餐从厨房走出来，就看见杨薇坐在饭桌边上，苏简没了人影。他看了边上一眼，没看到苏简，便询问道：“苏简呢？”


    “他先去外面逛逛。”


    杨薇手抱在温水杯上，抬眼看向对面放下早餐盘子的男人：“我现在病好了，我觉得我们是时候谈一谈了。”


    宋哲愣了愣，他沉默着没说话，杨薇以为他又要拒绝。


    他向来是活在自己世界的人，他对世界的认知是什么，便由不得别人改变。


    杨薇叹息出声，开口道：“阿哲……”


    “好。”


    宋哲点了点头，却是出乎意料平静道：“稍等。”


    说着，他便去了厨房，他拿了刀叉出来，放在杨薇面前，一面布置一面道：“先吃东西，吃完再说。”


    杨薇有些无奈，她捉摸不透这是宋哲的拖延战术，还是他真的觉得吃饭更重要。她看着宋哲坐在她对面，神色平静道：“你要和我谈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


    杨薇看着他：“你来英国找我，是做什么？”


    宋哲没说话，他静静看着她，他其实知道有些话不该说，然而在看见她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神时，他又觉得，哪怕他不说，其实大家也都明白。


    他垂下眼眸，慢慢道：“我要中止一个项目，需要你签字。”


    听到这话，杨薇明白过来，她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就听见宋哲端着茶，抿了一口，慢慢道：“当然，这是理由。如果你要问我真正的动机，其实很简单——”


    说着，宋哲抬起头来，静静看着杨薇。


    他消瘦的脸上满是认真，没有半分敷衍：“我想你了。”


    杨薇沉默着没说话，她的表情颇有些凝重，没有见到丝毫喜悦。她以为两人的关系又要回到离开之前，然而当她准备开口说什么时，就听宋哲笑起来道：“逗你玩的。”


    他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却还是强行出声。


    “别在意，”他说，“就是一个玩笑罢了。”


    只是说，这世上大多数的玩笑话，才是不能诉诸于口的心里话。


    他太想将这句话说出口，又怕这句话会让人难堪，于是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假作漫不经心说一句——


    就一个玩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