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3个月前 作者: 墨书白
    其实她第一见到宋哲的时候,也是个雨天。


    当时她父母刚刚意外身亡,接着就有人通知她,说南城宋太太赵阳兰以前是她妈妈的学生,受过她妈妈照顾,现在想要收养她,问她愿不愿意。


    她其实也没得选择,无论是叔叔伯伯还是婶婶阿姨,都怕她缠上他们家,现在有一个人愿意收养她,那就再好不过了。于是父母刚刚下葬,她就被赵阳兰接到了宋家。


    南城在是她家附近的城市,开车要开三个多小时。但宋家人办事利索,早上来的人,下午就到了宋家。于是到宋家的时候,她还穿着学校里发的劣质校服,背着破洞的书包,踏着一双带泥的帆布鞋,看上去落魄又局促。


    她进门的时候,赵阳兰和她的丈夫宋彦青就坐在沙发上,宋彦青面上看不出喜怒,赵阳兰却是高高兴兴走过来,毫无芥蒂握住了她的手,温柔道:“你就是小薇吧?都长这么了大,你三岁时候阿姨还见过你一次,你记得吗?”


    她紧张得不敢说话,她想起来自己指甲似乎没有剪干净,看上去还有一点泥。她站在这客厅都比她家大的房子里,像一只到了新的地方的兔子,僵住身子,动都不敢动。


    赵阳兰察觉她的拘谨,拍着她的手道:“没事儿,你别怕,以后你就当这是你家,我是你妈,啊?”


    杨薇点点头,赵阳兰替她理了理衣服,正打算说话的时候,一个少年声从楼上传了过来,声如清泉击玉,好听得让人心酥,他说:“哦,就她呀?”


    杨薇抬头看上去,就看见一个少年站在楼梯边上,含笑打量着她。


    他穿着米白色的毛衣,带着金丝边眼镜,碎发落在耳边,眼中流光溢彩。


    这样的打扮杨薇以前很少见到,因为在她老家,这种颜色的衣服容易脏。


    可是她是极其喜欢穿浅色衣服的,于是她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有些移不开了。少年就笑着看着她,那笑容说不上善意,但是少年长得太过好看,似乎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让人不自觉就忽视了那笑容中的几分嘲讽。他上下打量了杨薇一眼,随后轻嗤出声,轻飘飘说了两个字:“真脏。”


    杨薇整个人僵住了,宋彦青站起来,怒道:“你给我来!怎么说话的?!”


    少年理都不理,转身就走。宋彦青和赵阳兰都有些尴尬,赵阳兰赶紧道:“那个,小薇,这是你宋哲哥哥,以后你就和他一起上学。他脾气很好的,就是今天有点不高兴,你别介意啊。”


    杨薇点点头,没有多说。


    这就是她和宋哲的初遇。


    年少的宋哲就是少爷脾气,傲慢得没有半分遮掩。他看不起她,就看不起得大大方方,全然不会顾及别人心情半分。


    他笑她吃街边摊,讥讽她看言情小说、漫画、追爱豆,她那十几岁时会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不入流。


    而为了融入宋家,为了讨他和赵阳兰的喜欢,她也就放弃了自己这些所有的爱好。


    她一直在学着怎么做个“体面人”,她学大提琴,学法语和拉丁语,成绩永远第一,不吃所有喜欢吃的东西。


    她自律,克制,像一根时时绷紧的弦,从不放纵自己片刻。


    可宋哲也没喜欢过她。


    他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读书上补习班,他都从来没给过她好脸。


    而她却也奇怪,大概是努力求一个人的喜欢求成了习惯,后来就变成了,宋哲对她有半分好,她都放不下。宋哲喜欢什么,她就做到什么。


    她一直在追随赵阳兰和宋哲的脚步,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成为他们心里很重要的人。


    宋彦青出事的时候,宋哲才高三,赵阳兰毅然决定将这位大公子送出国去躲避这场风波,赵阳兰让她选择留下还是和宋哲出国时,她选择了留下来,陪着赵阳兰一起处理这些焦头烂额的事情。


    她记得很清楚,她决定留下来那天晚上,宋哲站在她卧室门口,冷冷看着她。


    “你不是说我很重要吗?”他问她,“不是说你喜欢我吗?那你为什么不陪我出国?!”


    她没说话,年少的她不善言辞,更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内心。宋哲这一辈子,头一次那么气急败坏,一脚狠狠踹在门上,冷冷看着她道:“杨薇,你哪里是喜欢我?你他妈就是愧疚,就是想报答我妈那份恩情。就你这样的喜欢,”他嘲讽笑开,捏紧了拳头,咬牙出声,“我不稀罕。”


    说完之后,他甩门离开。等第二天早上,他甚至不让人叫醒她,直接出了国。


    她陪着赵阳兰一路稳住了宋家局势,可能正是这份追随,让赵阳兰将她确认成了儿媳。从十八岁以后,赵阳兰就是将她按照“宋太太”的标准来培养。如果说以前只是和她说“一个女人理应优秀”,那后面便变成了“宋太太必须完美优秀”。


    她以全省第一的成绩考上北大,毕业后就读北大光华,研究生进入沃顿商学院。她和宋哲一起回国,回国之后,他们两订婚,结婚。宋哲没有任何反抗,于是在穿上婚纱结婚那天,她甚至还想着,他是不是还有几分喜欢他。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这大概是错觉,宋哲对她很好,可是这种好和他年少时完全不一样。他对她的好,和其他任何女人似乎并没有不同。


    他送她的项链,隔了几日,她就在宋氏传媒旗下新捧的一个当红小花脖子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过了不久之后,就有记者爆出了他们的恋情。


    当时他们才新婚不到一年,这时候赵阳兰开始生病,她不敢刺激赵阳兰,于是拿了照片去问他。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失态的事,宋哲笑意盈盈听完她的质问后,撑着下巴笑着问她:“我和她在没在一起,与宋太太有关吗?”


    杨薇愣了愣,看着面前人精致的五官,看他靠在椅背上,眼里全是不理解道:“这些事儿我妈没和你说过吗?有些事都是逢场作戏,不用当真。你要是和她们计较,未免掉了价。反正宋太太的位置你已经坐上了,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她当时听着他的话,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感觉自己仿佛是掉进了冰窟里,冷得手脚发凉。


    而他没有停下来,冷水一盆接一盆的泼。


    他说:“你是我妈钦点的儿媳妇儿,我对你也没什么不满意,你配得上这个位置,也很难有人取代你。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和你离婚的。”


    他说:“人分三六九等,我心里清楚,你也清楚,你怕什么呢?”


    他还说:“杨薇,你不就是喜欢钱和名么?钱你有了,名你有了,权你有了,良心你也对得起。”


    他说着,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所以,不要那么小气,嗯?”


    她没说话,颤抖着唇,抬头看他。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而面前人在愣了愣后,有些不理解抬手抹过她的脸颊,动作小心又温柔,像是在调情一般道:“呀,怎么哭了呀?这么伤心啊?”


    听到这话,她没忍住,一把推开了他,冲到厕所里开始干呕。


    他们就是从那天开始分居的。


    她一直在医院里照宋赵阳兰,他在外面“逢场作戏”,结婚三年,外界甚至不知道有一个宋太太,倒是宋哲的绯闻一个接一个没个消停。


    她一开始还难过,后来慢慢就平静了。她就是每天熬着,等着,等着赵阳兰离开。


    后来赵阳兰走的时候,是她在身边,赵阳兰拍着她的手,沙哑着道:“薇薇啊,是妈错了,人活一辈子,还是要对得起自己。”


    她说:“我不求你其他了,只要小哲安稳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杨薇愣了愣,那一刻她才知道,她自以为完美隐藏的三年,在赵阳兰面前,早已被揭穿。


    像是被人生生撕开了外面一层皮,露出内里,鲜血淋漓。


    她一手操办了赵阳兰的丧事,赵阳兰一死,宋家那些亲戚全都反扑了过来,恨不得把宋哲拆骨剥肉给吃了,好在宋哲稳得住,和这些人扛了大半年,终于查出他二叔的把柄,把他送进了牢里,这一场争夺闹剧才算结束。


    昨天宋氏集团发布了董事会变更决议,宋哲任董事长兼执行董事,这昭示着他真真正正、彻彻底底成为宋家的掌权者。


    也就是这一天,她终于将她准备了三年的离婚协议,打印了出来。


    她用了十三年去明白,宋哲要的天鹅,她永远成不了。而宋家的世界,她永远呆不惯。


    车到大楼门口时,雨也彻底停了。守在门口的律师沈凡走上前来,替她开了车门,恭敬道:“太太,小心。”


    杨薇点点头,拿着文件,便提步往前走去。


    她很少本人亲临宋氏集团,进去的时候许多人都不认识她,只看她走向高层专用电梯,便都窃窃私语道:“这位是不是空降啊?”


    “长得这么年轻,不像是空降,倒像是来找宋总的。”


    “这要是武小姐知道了还得了?”


    这些话让韩小葵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她涨红了脸,进电梯后急切道:“他们……”


    “宋哲的锅。”


    杨薇果断开口,韩小葵愣了愣,杨薇淡道:“他不这么做,他们会这么以为?”


    韩小葵一时哑口无言,电梯开了,杨薇进了大厅,便看见宋哲的助理在等着她,她被领进了会议室,宋哲似乎才刚开完会,他低头看着文件,揉着头道:“有什么事,要特意跑过来说?”


    说着,他抬起头,看见杨薇身后带着沈凡,不由得就愣了。


    他直觉不好,忍不住皱了皱眉,杨薇慢慢走到长桌另一头落座,和他遥遥相对。


    她神色平静,旁边助理给她端了茶,她坐在位置上,姿态从指尖到头发丝都散发着一股从容优雅,她抬眼看他,眼如映照秋日的湖水,清明中带了几分温柔,有一种恰好到处的距离感,既不会过分亲近,又不会太过高冷。


    “我今天过来,第一件事,是来特意同你说声恭喜,”说着,她温和笑起来,“升任董事长兼ceo之后,许多事儿你也就放心了。”


    听到这话,宋哲靠在椅子上,他凝视着杨薇,抬了抬眼镜,戒备笑了起来:“你要说什么不用拐弯子,直接说。”


    “第二件事,”杨薇抿了口茶,轻轻扬了扬下巴,沈凡走上前去,将两份离婚协议铺在宋哲面前,杨薇握着杯子,声音温和,似乎是早茶时闲话家常,平和道:“我是来和您商量一下,您看咱们离婚这事儿,”她瞧着他,手放到桌上,身子微微前倾,商量着道,“哪个方案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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