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第十个名字
“那叔父何可让你这个大忙人特意北上一次?”南边没出事儿洪涛心里安生多了,可疑问更多。王冠都是南洋商社带头人了,事务繁多,不年不节的跟着温家跑上来,说不通啊。
“不瞒大人,叔父怕是快不成了,各地好医好药找了不少,但全都不太见效。来之前他已在家卧床多日,时而明白时而糊涂,但只要清醒过来就念念不忘大人。下官斗胆来求个情儿,想求大人……”
王冠也不是个特别善于耍嘴皮子的人,说起这件事儿很为难。别看摄政王的头衔没了,但依旧是大宋第一等王爵,这身份岂是谁想见就见一面的。
以两家的交情见一面倒是不难,随时来随时都能见。可王浩真起不来了,让一位王爷大老远的跑到福建去见个商人,真说不出口。
“得,本王明白了。你也别张嘴求,生分了。先去府里休息一夜,明早启程去漳州。小豹,你这艘大船来的正好,载本王回家去给你爹上上坟如何?”
要是放在半年前,洪涛还真没时间跑那么远路,谁来了也得推辞。现在好了,无官一身轻,想去哪儿去哪儿。温老头自己没赶上,现在王浩也到了弥留之际,正好两个人一起看看吧。
这么大的海船,大宋皇帝也没福气乘坐,洪涛决定带着家人一起去,权当是出游。但正在上学的孩子无法长时间缺课,大长公主一听说要坐大海船立马抱着床柱,很有谁再相逼就死给谁看的架势,西迪和绿荷姐妹还要管理几十家邮局和银行的业务。算来算去,能一起上船的只有莲儿和王慧,再加上幸子和知音两个丫鬟。
但这次让洪涛很意外,王小丫居然主动要求同行,理由就是一句话: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她要像其它大宋文人一样去四处游学,平时没时间也没条件,这次跟着父母远行福建既安全又舒适,不去白不去。
当然了,她不是一个人去,还得拉上苏老头。到底是谁想去洪涛也没深究,只要女儿肯和自己多亲近,让苏老头占点便宜也合理。谁让自己当初眼瞎,给女儿找了这么个老师呢,完全是自作自受。
第936章
海上君王
对于第一次远航的人来讲,不管船多大也会出现不适感,幸好苏老头和王小丫的晕船症状都不太严重,除了有些头晕恶心之外,并不影响正常寝食。只有这样,远航对他们俩才有意义,如果和大长公主一样,洪涛马上就会让船在台州、温州一带靠岸,把他们送上去。
和大人相比,王慧对大海好像更亲近,近海一点晕船的迹象都没有,整天在甲板上连爬带走,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大海船对于她而言显然比家里更好玩,不用因为满地乱滚受到呵斥,想怎么爬就怎么爬。
玩累了就坐在甲板上看着盘旋飞舞的海鸟傻笑,要不就蹲在木盆边上,用小棍子去骚扰里面的鱼虾。誰不按照她设想的方式游动,谁就会遭到灭顶之灾,被小棍子捅得满身都是伤。
“胡人之女,生性薄凉,心肠狠毒!”这是苏轼给王慧的评语,他对明显不是汉人长相的混血儿一点好感都没有,哪怕当着凉王的面也不留情面。
洪涛根本不把这些话往耳朵里听,苏老头是嫉妒自己儿女众多,还不交给他教授。倒不是怕他又教出一个王小丫,主要是他那套理念有些过时了。这次带他出来,也不全是看在女儿的情面上,更重要的还是想让他看看大宋变化最大的地方。
那里和开封、扬州、杭州、明州之类的城市完全不同,不是说建筑风格、风俗习惯上的不同,而是人的精神面貌。
如果把这些城市比作王小丫的话,那福州、泉州、广州就是王慧,一个稳重恭顺、一个市侩精明,再加上北方省份的野性彪悍,大宋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本的单一性格,不再是苏老头所了解的国家。
“这些大船都是海商的!”刚刚路过温州外海,苏老头就已经感觉到不同了。和杭州、明州相比,这里的船队规模更大、船只也更整齐,一水儿的武装货船,在海面上行驶起来见首不见尾,很有气势。
更有气势的是他们的问候方式,北面港口的船队见到挂着凉王府旗号的大海船通常只是吹响铜号,挂起彩旗表示一下敬意,这些船队的方式更直接,咣咣咣一顿空包弹,隔着几里远都能感受到威慑力。
“应该是去日本的远洋船队,别怕,他们没装炮弹,只是用海上的惯例向咱们打招呼呢。小豹,别回礼了,吓到孩子不好。”
洪涛的座舰上也有火炮,温老头虽然不知道下面二层火炮甲板是做什么用的,依旧按照武装货船的模样,在甲板上设置了六门带炮车的舰炮。考虑到王慧年岁太小,一直用油布盖着没使用。
“相隔这么远,他们怎么知道船上是谁?”苏老头对洪涛的安排举双手双脚赞成,孩子怕不怕不清楚,反正他是听过野战炮的响动,太吵闹了,不符合他的性格。
“喏,那上面不是写着呢。”洪涛指了指桅杆上的旗子。
“晋卿又不曾到过福建路,他们如何认得?”桅杆上挂着凉王旗号苏轼当然知道,他也不是问对方如何看到的,而是觉得好友从没来过福建,更没在这里执政,当地人为何要如此恭敬。
如果说明州、杭州的海商礼貌些还有情可原,毕竟离扬子镇不太远,但福建路的海商也如此彬彬有礼,就有点说不通了。
“这个嘛……”如果只有苏轼一个人在场,洪涛必须腆胸迭肚的好好吹一吹自己在大海上的威风,可旁边站着王小丫呢,女儿最不乐意听这些,索性就别自己吹了吧,借着沉吟的机会瞥了王冠一眼。
“大人在海上比陆地上还要威风百倍,从海河港一直到琼州岛,只要是跑海路的人全得念大人的恩典。不瞒苏大官人,在南洋好几个港口都有大人的雕像,全是海商们自己花钱立的。每次出海靠岸都要烧香祭拜,求的就是保平安。据说在日本那边还有大人的寺庙,有朝一日我若是去了日本,定要去拜上一拜,嘿嘿嘿……”
王冠虽然很多年没露面,但当年培养出来的默契还在,看到洪涛的眼神立马就把吹嘘的任务揽了过来,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没有爹爹在,他们就不下海跑船了吗?”苏轼听得面色凝重、若有所思,王小丫也挺有默契的,见到老师不出声,干脆由她来提出反驳。
“大公主有所不知,要是没有大人的海船和导航之法,他们一年里最多到日本跑一个来回,哪能像现在这样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下南洋更是九死一生,那边不光有狂风巨浪,还有数不清的海盗和蒲家船队威逼,稍有差池就得船毁人亡。有一次……”
王冠并不知道王小丫的心思,只道是孩子不了解航海的风险,讲太专业怕她听不懂,干脆把下南洋的经历挑两个讲了讲,目的就是说明大海船和导航术的重要功能。
“苏兄不用担忧,朝廷正在登州、温州、泉州建立造船厂,不造商船只造战船,比海商的船只坚固且火炮多几倍。几年之后大宋新军不光在陆地上所向披靡,到了大海上同样没有对手。近可除内患、远可灭敌国。”
洪涛没去仔细听王冠的辉煌经历,讲来讲去不过就是打打海盗和当地土人,那玩意蒙蒙王小丫还凑合,连苏老头都蒙不住。苏轼此时正一脸愁容看着海面发呆呢,为什么发愁呢?洪涛觉得又是在为自己。
他在这十多天的航程里充分感受到了自己在大海上的能力,或者叫权利。这种权利他以前从来没想过,突然见到之后总有种惴惴不安。
试想一下,假如自己真有了什么想法,都不用去鼓动新军做什么,只需到大海上绕一圈,身边怕就不止几万新军了。没错,就是新军,还是全副武装的新军。这艘大海船上的水手都有枪,和新军士兵差不多的火枪,火炮更多。
至于说野战炮和舰炮的区别,苏老头根本就没有这种意识,以为都是大杀器。自己手里掌握了这么多人、这么多枪、这么多炮,摄政王的职务要不要确实没大差别,随时随地都有和朝廷分庭抗礼的能力。
“还有比此船更利者!”洪涛的解释不光没让苏老头安心,反倒更惶恐了。在他看来这艘大船就已经是人类造船工艺的极限了,二尺多厚的船体再装上几十门大炮,居然还能稳稳的行驶于水上,近乎无敌般存在,如何再厉害呢?
“苏兄不熟海战,有此想法也是正常。此船用于海战犀利不假,但造价过于昂贵,不适合建造过多。在大海上除了质量之外数量也很重要,小弟给朝廷献上的图纸是一种比民间船只强大,比此船小巧的战舰,三艘足矣对付一艘,造价不及其一,只要假以时日造出十几二十艘,即可成气候。”
这事儿还必须和苏轼解释清楚,要不他总以为自己是假意辞职,暗中在海上发展力量,继续窥视权利不肯撒手。别看他身无官职,却可以代表一大批人的观点,说服了他就等于说服了一群很有话语权的人。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据为兄所知,晋卿怕是从小也未曾长于海边,为何对海战如此熟络?”苏老头还真不是好糊弄的主儿,道理上他是听明白了,也基本放心了,但逻辑上却说不通。
要说驸马长于陆战还有情可原,毕竟有兵法可以研读,从中悟出一些法门创建新军有迹可循。可海战并没有大家兵法,熟悉者皆为从小在水边、海边长大的水师将领。驸马根本没有这种经历,突然间又会造船又会海战,难道说人真的可以生而知之?
第937章
天意!
“……既然苏兄问起,小弟也不隐瞒了,说起来还要感谢青骢马那一蹄子。自打小弟脑袋被踢过之后,时常会有怪梦相伴,小弟只是按图索骥而已,并无真才实学。”
得,终于有人又问起这个问题了,上一个是神宗皇帝,自己不得不回答,现在是苏老头,也不好搪塞,干脆还是老一套吧。
宋代士人大多抱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态度,不是说不信神鬼,只是不主张太过传扬,要理性对待各种怪异现象。但并不是真的无神论者,实在解释不通的事情也习惯往神鬼脑袋上扣。
“天意啊,天意,真是天意,天佑我大宋!只是不知天意究竟如何,晋卿可否与为兄透露一二?”和宋神宗一样,苏轼也听得半信半疑。不信吧,事实摆在面前无法用寻常道理解释,信吧,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缺少点神的模样。
“呵呵呵……小弟也知道的不多,姑且就把梦中所得片段与苏兄说说,权当故事,可信与否还需由后人评判。大家一起过来吧,都听听。”
讲故事,洪涛非常乐意,反正也是讲,听众越多效果越好。此时海上风平浪静、阳光明媚,在后甲板上来个茶话会,也算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这东西叫做火车,但沈大人觉得应该叫做蛇车。不管叫什么,功能都是一样的。它由一种叫蒸汽机的机器驱动,可载货几十万斤、载人几千,沿着铁轨日行千里,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需沿途加水加泥炭。”光说还不全面,洪涛去舰长室里把小黑板拿了出来,一边画一边讲解,生怕有人听不明白。
“这……这怕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吧!”其实画了照样很难听懂,提问的是苏轼,没吱声的王小丫、王冠、莲儿也是满脸迷茫,怎么也想象不出来重载几十万斤,还能日行千里是个啥概念,连可以借鉴的东西都找不到。
“目前沈大人正在楚州铺设到扬子镇的铁轨,不出大意外明年初第一辆蛇车即可上路。只要试验成功,不出五年大宋就会出现第一条真正的铁路。在小丫她们的有生之年,定能从幽州坐上火车,几日内即可舒舒服服的抵达泉州,沿途既不颠簸又不用忍受风吹日晒,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皆可一路畅通。”
想不出来就对了,即便如沈括那样的蒸汽机发明者,初次听到火车时也是不敢相信。但事实胜于任何雄辩,不到一年他就在黄怀安的帮助下,于楚州城外废弃的化学工厂里造了一条缩小版的铁路和一台耕牛差不多体量的火车头。
经过十多次试验改进之后,不光信了,还死皮赖脸的缠着洪涛要了一笔启动资金,非要成为大宋第一个机车设计师。铁路工程师的职称让给了黄怀安,在这方面他真不比上当年在金明池修建了干船坞的黄中贵。
现在他们俩就窝在楚州通力合作呢,一个造车头、一个建铁轨,忙的不亦乐乎。再和沈括说什么飞机不飞机的已经没用了,他真不是好高骛远光耍嘴皮子的洪涛,坚信千招会不如一门灵的道理。
“既然是存中的手笔,想来不会有差,就怕老朽赶不上喽……”人的影树的名,洪涛磨烂了嘴皮子也只让苏轼半信半疑,可一提沈括的名字老头立马就信了九分,不再存疑,反倒自怜自叹了起来。
“大官人,若是蛇车通了,那我等岂不是要失去大半主顾!”文科生遇到新事物,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抒情,工科生则想的更具体。和苏轼比起来,温小豹就是纯粹的工科生,越听眉毛皱的越紧,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错!要是大家运货都用蛇车,那我等的饭碗岂不是砸了!”王冠既不是文科生也不是工科生,更偏向于商业。原本还在饶有兴趣的听故事,被温小豹这么一提醒也琢磨出不对劲来了。按说他应该比温小豹更担忧,蛇车一出现抢的就是船运的市场份额,温家并不是直接受害者,只能算吃瓜落的。
“蒸汽机不仅能取代牛马带动蛇车前行,同样可以装在船上代替风帆。想一想啊,没有了风帆的羁绊,可以造出几万料、十几万料的大海船,不管有没有风、也不管逆流还是顺流都可以出航。蛇车是方便,但它需要开山架桥铺设铁轨,成本很高。蒸汽船则只需要水道即可通行,速度虽然没有蛇车快,但运输成本更低。船运不仅不会被蛇车抢了买卖,还能和蛇车互相补充。先由蒸汽船把大宗货物运到码头,再装上蛇车深入内陆,才是以后的运输方式。”王冠和温小豹能凭空想到这一层已经很不容易了,洪涛没再卖关子,直接道出了答案。
“温家愿助大官人一臂之力,漳州、济州岛、温州的船厂全交给大官人建蒸汽船!”这个答案里信息量有些大,蛇车还没搞明白呢又出来个蒸汽船,众人一时间陷入了大脑短路状态。
温小豹对商业不太感兴趣,关心的内容只有造船一点,恢复的最快,并马上做出了正确决定,即便倾家荡产也要把蒸汽船学会。
这就是遗产和家教的作用,当年温老头就是靠着武装货船起家的,不到十年就让温家成了大宋一等一的船匠,不敢说家财万贯有多大权势,可是在沿海城市里提起连江温家,还是很受尊重的。
父辈创下了基业,儿孙不光要守好,还得琢磨着如何更上一层楼。温小豹在这方面就很有心得,既然武装货船能让温家崛起,这个啥蒸汽机船就必须学会,听上去好像比武装货船还厉害。
“……嘿嘿嘿,小弟知道大人不发愁钱,可大人的摊子铺的广,难免有不凑手的时候。小弟家里倒是有些浮财,不如拿出来帮大人铺铁路。说实话,小弟还真想早日看到蛇车的样子。”
不等温小豹表完决心,就被王冠一膀子挤开了。造船的事儿太专业,王家不好掺和。但王冠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的驸马车,那个大众车行现在已经遍布大江南北了,驸马车和箱车的销量与日俱增,赚钱赚到手软。要是能在蛇车上提前插一脚,对王家而言有百利无一害。
而且他还敏锐的觉察到了另一个投资项目,修铁路!驸马不是说了,蛇车离不开铁轨,也就是说蛇车不是重点,关键在铁轨上。
到底建造铁轨赚不赚钱,王冠真想不明白,但他很确定一件事儿,这位驸马是从来不干赔本买卖的,赚少了都不干。只要能跟着他一起投资,结局通常很美好,投资额度越大越合算。
“苏兄,看到了吧,这就是新政引来的最大变化,解放了商人和工匠。只要能让他们放开手去做事,商人就能为工匠提供充足的钱,工匠则以奇技淫巧回报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士人、农夫皆是这个循环中的一份子,全会从中获利。而朝廷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通过法令让各方之间的合作关系更润滑、矛盾更容易化解。如果可以让循环长久运转下去,早晚有一天你我的子孙可以在天空中飞行、去大海深处探索龙宫、到月亮上看看嫦娥。这些就是苏兄口中的天意,可能听上去有点狂妄,但小弟相信是真的。”
到底让不让王家插手铁路建设、让不让温家建造蒸汽船,洪涛没马上应允。这可不是小买卖,完成了任何一项都能成为今后几百年里的豪门望族,甚至和朝廷平起平坐。如何分配这么大利益,还得慢慢考虑,反正时间很充裕。
既然是讲故事,就得有个结尾,洪涛给出的结尾比较有意思,又像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听得众人全都目瞪口呆、沉思不语。
连一向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的莲儿都若有所思的抬头望向了天空,寻找着月亮的位置,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估计她正在琢磨广寒宫里有啥特产小吃,有没有可能上去尝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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