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口不一兄妹（1）

    伊尔明斯商团是一支大陆中南部贸易为主的商队，每年春季从德鲁出发前往米德加德，再于秋季返回。今年年初的时候，德鲁爆发了与里斯安的战争，但好在与米德加德的贸易一时并未中断。考虑着要捞上这一票战争财，再加上更重要的是赶紧要将家人迁往米德加德，于是今年春天商队还是照常出发了。为了安全，以往只依靠自身护卫团的商队，这次还特意从大陆公会多雇佣上了好几支中型佣兵团，这才一起上路。


    不过商队中增加的新成员并不只是家眷和被雇佣的佣兵团。更显眼的，还是那另有来头的四女一男一行人。


    五人之中，最年长的成熟女性与唯一的男性青年是相当高段的战士，最年幼的末女则令人吃惊地是一名少见的默法术士，剩下两名少女倒只是很普通的女孩子。有好事者打听到，这似乎是两名大陆公会的高阶成员打着和他们同样的主意，想要将家人迁往更安定的内地。有着公会特意出面来给予的强力担保，商队主人自然很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随队要求，并将他们当作客人一般招待着。


    五人中处于领导地位的，显然是那位兼具美貌与独立的气质的成熟女性玛蒂尔达，不过她很少出现众人面前。青年莱恩则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倒是帕西菲卡，伊希斯，帕湫莉这三个女孩迅速赢得了所有人包括那些粗俗佣兵们的好感，更是以最快速度与商队女眷中的那几个同龄者打成了一片。或是活泼热情，或是娇小可人，或是文静乖巧，但总之漂亮可爱的美少女们，总是让人喜爱的。


    在出发后的第十天，商队已经快要离开德赛鲁埃高原了。似乎是考虑到了不习惯长途跋涉的家眷们的辛苦，这一天仅仅在早上赶路了半日，商队便早早扎营修整。趁着这个好机会，商队中的女孩子们嬉笑着，结伴一起前往河边进行了难得的清洗。


    伊希斯站在小溪前，左手悬停，右手连绵不断地划出近十组复杂的手势。顿时寒气弥漫，两块大半个圆周的冰壁从水中缓缓凝结升起。半径略有不同的两圆冰壁同心嵌套着，循着相反的方向不停旋转着。她紧接着又让左手划出三组手势，内圈冰壁中的溪水顿时被无形力量的牵引出一个强劲的漩涡。


    “可以了，试一试吧。”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后面一直津津有味地看着的女孩子们乌拉欢呼一声，将几桶脏衣服倒进漩涡之中。加上几勺皂粉，强力旋转着拉扯起衣服的水流便代替了费力的手洗。而不停旋转着的两层冰壁上的缺口与它们之间的空隙，则控制着清水的流入与污水的流出，又防止了衣物顺着水流飘走。


    “呀，这下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只洗贴身衣物可方便多了。”


    “就是就是，我可不想帮老爸洗他的臭衣服，哼！”


    “大哥还把他的臭内裤丢给我……看我倒到一起去，就和他的臭袜子混一起吧，反正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的，嘻嘻。”


    女孩子们兴奋地七嘴八舌着，看着那神奇的自动洗衣，还是忍不住一起发出了一声欢呼：“小伊真聪明！真是了不起！”


    “才没有那么了不起呢，那么简单的小事，哼！”尚且年幼的小女孩高傲地扬起头来，只是粉嫩的小脸上却满满地写着“快来夸我”四个字。


    “小伊好可爱！”自然地，这样的她迅速被淹没在了女孩子们争抢的拥抱与捏脸中。


    于是，最为女孩子们所嫌弃的，她们父辈与兄长们的臭布片们就这样轻易地被解决了。剩下的，就是慢慢地一边打闹聊天，一边清洗属于自己的衣服。


    围绕着贴身衣物展开的话题，很快从对着各自胸围的尺寸的取笑转移到了帕湫莉的那件奇怪的衣服上。


    “帕湫莉……你就只有这样的衣服么？竟然换洗的衣服也都是……”一名少女将帕湫莉的那件罩衣拎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帕湫莉的罩衫与其说是外衣，倒是更像睡衣。没有束腰，胸托与衬裙。可以说没有任何女性服饰所应有的装饰性的线条，而只是单纯的一件面料厚实，保暖又舒适的罩衣。


    “啊？这衣服……有什么问题吗？”帕湫莉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模仿着学士袍的款式，但用的是更舒适的面料，这套她自行设计的衣服还可以算得上她的自豪之作。


    “问题大了！”帕西菲卡的脑袋一下子凑了过来，冲着帕湫莉生气地喊道，“我可是早就想跟你说了。”


    “你看看这件衣服……”活泼的少女一把将罩衣夺过来，贴在身上铺开，用力指指点点着，“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为什么都是一样粗的！”


    “哎？那个，因为这样的设计穿起来很方便啊……我曾经计算过，如果是普通款式的衣服的话，起床换衣服的时间拿来看书可以背完足足两页呢……所以后来为了节省时间就……”虽然以往从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但是现在少女们认真的态度不免让帕湫莉觉得惶惶不安起来，“这样……真的不行么？”


    “不行啦！”少女们异口同声地说道，“身为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那么不注意外表呢？”


    “穿着这样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鬼鬼祟祟潜行到帕湫莉的背后的帕西菲卡，一把揪紧那件罩衣松松垮垮的腰部，然后朝着她的腰上戳了一记，“这腰！这胸！不是完全被浪费掉了吗！”


    “呀——！”敏感的后腰上被戳了一记，帕湫莉本能地挺胸收腹。然而此时宽大罩衣的多余空间早被帕西菲卡全数捏在手中，已成了一件瘦腰紧身的连衣裙。于是，那纤细的腰肢以及与同龄人比起来明显发育好太多了的胸部，一条起伏剧烈的曲线一下子完全显现了出来。


    只不过在场的少女们看在眼里，心里却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悲愤。


    “和上次比起来好像又变大了……”同样在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不甘心，帕西菲卡立刻换上了一副好色老伯似的表情，放开了攥在手里的衣服，双手闪电般地从帕湫莉的肋下探入……


    “啊～～！停手啦停手！湿了……衣服都湿了啦！”


    “可恶，衣服湿掉以后看起来更明显了吗！呜……有球……有球啊！”


    少女战争的结果，显然是以帕湫莉抱着自己躲到一边去哭告终……当然，胜利者们也觉得自己受到了更严重的心理伤害才是。也因此，第二个话题，小心地被导向了所有人都憧憬的方向。


    “说起来……玛蒂尔达姐姐，这次没有来呢？是帕西菲卡你帮忙洗的么？”


    “啊？玛蒂尔达姐？她好像不需要洗衣服喔。”


    “不需要的意思是……？”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喔……”帕西菲卡神神秘秘地凑近道，“我啊……从来没见过玛蒂尔达姐出汗呢……”


    “哗！怎么可能嘛！”


    “真的啦！不仅不会出汗，油脂什么的也没有喔！我有一次好奇仔细看过她换下来的衣服，结果摸上去和闻上去根本和新衣服没两样嘛！没半点像是穿过的痕迹留下来唉！”


    “我也和玛蒂尔达姐聊到过这个。”帕湫莉证实道，“她说那个好像是和她的体质和能力有关，叫做‘洁净之炎’。据说是自身就不会产生污物，而外界的灰尘的话，也会在沾染到的一瞬间被烧掉呢。”


    “总之，”帕西菲卡点着头，“玛蒂尔达姐换衣服好像也只是出于心情而已。”


    “哇……”最爱干净的少女们人人露出了神往的神色，“好想要这样的能力啊……”


    后一个引起所有人注意的话题，则是因为有人眼尖注意到了一直在旁边并未参与之前两个话题的伊希斯正在做的事情。


    “小伊，真乖喔？看这衣服的大小……是帮莱恩洗的？”


    伊希斯两颊绯红地扭过脸去：“才不是特意为笨蛋的哥哥大人洗的呢！只是不想他在我旁边的时候发臭……”


    “哥哥大人……多么令人想入非非的称呼啊……”


    “那……那是习惯！不是特意叫的！不是！”


    有旁观者进一步发掘到：“小伊，听说你们出身贵族，是不是真的？”


    小女孩踌躇了下：“虽然哥哥不让我乱说……不过只告诉你们应该没关系的吧？我家，以前其实是米德加德一家有爵位的大贵族。”


    “哦～～难怪小伊皮肤那么白，气质又那么好……”众人恍然大悟，又忍不住捏了上来，“将来肯定会变成万人迷的啦～～”


    “啊？”帕西菲卡好奇地追问道，“那为什么现在却在做冒险者……哎呦！”


    帕湫莉没好气地把锤在她头上的拳头收了回来。从大贵族一家人变成冒险者两个人，这种不用想就知道是出于什么悲剧性的变故，还仔细去问来揭人伤口做什么呢？帕湫莉暗暗叹了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家。


    不过这举动又引起了旁人的好奇：“咦？帕菲和帕湫，你们不是和小伊一家的么？”


    “不是啦……”帕西菲卡揉着头顶，略显哀怨地看了一眼帕湫莉，“其实莱恩和伊希斯是两兄妹，我和帕湫莉和玛蒂尔达姐是一家人。不过莱恩好像是玛蒂尔达姐的后辈什么的，反正也像姐弟一样。所以合起来其实也能算一家人啦……”


    “是不是？伊希斯妹妹？”她转过头，以迅雷般的速度捏了下伊希斯的脸。


    “是呀，哥哥也说过，会把帕西菲卡当作妹妹一样看待的呢。”即使被捏着不能动弹，但伊希斯至少可以用毫不示弱的目光与帕西菲卡对视着。


    “呵呵……”帕西菲卡笑得有些勉强，手上的力气好像又变大了些。


    又开始了……女孩子们暗自叹气。在她们的眼里，帕西菲卡自然是很活泼而自来熟的性格；伊希斯虽然看似傲气，但稍微熟一点就会发现她也是很喜欢撒娇和粘人。但是，与别人都可以很好地相处的这两个人，唯独互相之间的气氛总是动不动就阴云密布。当然，原因大家也都清楚。


    罪魁祸首的某人，好巧不巧地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河边。


    “你们俩感情还真好……”似乎是正好散步路过，莱恩看了一眼正掐得火热的两人。


    这一句话，就让女孩子们立刻生出了一起上去掐死他的念头。


    “莱恩，你是不是不放心小伊，特意来帮她的？”有人问道。


    青年脸上一瞬间闪过了些许尴尬，然后迅速恢复了无所谓的神情……很像是那种被人说破心事之后吓了一大跳，然后又努力继续掩饰的样子。女孩子中已经有人掩嘴偷笑了起来。


    伊希斯却扭过头去，摆出一副不爱理睬的样子：“哼，笨手笨脚的没用哥哥，才没指望过他来帮忙……”


    青年的微笑本来就带着尴尬，现在更是立时硬得像石膏一样了：“……是啊是啊，反正是能干的妹妹，怎么会需要我帮忙……我本来也只是路过罢了。”


    “唉，走了走了……你记得早点干完回来啊。”


    伊希斯一愣，却已经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年真的转身原路返回了。


    恼怒地一跺脚，她呜呜着捡起石头往溪水里一丢，回头却看见女孩子们正全部看着她，一个个全都是抱着肚子辛苦地忍住笑的样子。


    “唉，你们这对口不对心的……还真是兄妹啊……”其中一个女孩摇头叹息着说完，最后还是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年幼少女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帕西菲卡向她做了一个鬼脸，转身向莱恩追了上去：“莱恩，你是要回营地么？带我一起，我要回去找玛蒂尔达姐。”


    年幼少女伸手张了张口，眼睁睁看着莱恩真的停下脚步等到帕西菲卡，然后两人一起消失在了林中，脸上这才真的显出了追悔莫及的神情。


    一回过神来，她却立刻突然凑到眼前的许多张脸吓了一跳。女孩子们一个个满脸充满了迫切期待，用眼神询问对她道：“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唔……那个……我……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下……”面对不怀好意地嘿嘿笑起来了的女孩子们，她又急忙跳着脚恼怒地解释道：“我……我是真的有事！才不是追那个白痴哥哥去了！你们可不要误会了！”


    “好啦好啦，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哈哈……”


    捂着脸从女孩子们中跑开，直到一段距离之后伊希斯才放下了手。


    此刻背对着所有人，她的脸上已恢复了没有在这里的任何人面前露出过的冷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