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三戒大师
这其中任何一桩,都足以让将士们青史留名,够他们吹嘘一辈子了!何况是全都属于他们!
那些前来接应的将士,听得目眩神迷,捶胸顿足!直恨自己为什么会被派去增援大王城,错过了这连番的大胜!
一片欢腾声中,吴为来到王贤面前,通红着双眼道:“能再见到大人,实在是谢天谢地!”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福大命大!”王贤也很高兴,给了吴为一个熊抱,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腾起阵阵尘土。“不是让你留在大王城,协助宝音守城吗?怎么这么不相信我?”
“哎,我也知道大人一定没问题。”吴为叹了口气道:“但大王城已经实在待不下去了……”
“怎么,你们和守军发生矛盾了?”王贤愣了一下,自从深入大漠后,他便和后方断了联系,对目前的情形一无所知。
“那怎么可能。是朝廷派了钦差到大王城要接手我们的军队。”吴为恨声道:“还有东厂的番子也到了,要把我们这些人逮起来。”
“什么?”王贤和柳升等人都被搞糊涂了,柳升问道:“老吴,你说什么呢,东厂都关了多少年,怎么又冒出番子来了?”
“哎,你们不知道,这一个月朝廷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已是天翻地覆了!”吴为喟叹一声道:“一个多月前,大军被朵颜人断了粮道,大人率军深入大漠的消息传回京城,所有人都认为大人回不来了,就算能回来,也是个全军覆没。”
王贤点点头,确实没有人能想到,他和他的大军能绝处逢生,反败为胜。
“皇上一得到这个消息就病倒了,然后把朱瞻基放出来,封他为太子,命其监国。”吴为双目怒火熊熊,虽然事情他早就知道,但复述起来还是怒不可遏道:“朱瞻基一上位,就和杨士奇一起对大人下手了!他们宣布,大人抗旨不遵,孤军冒进,才会导致全军覆没,使国家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这都是大人的罪过,所以必须严惩。”
说着吴为看看王贤,面无表情道:“您的爵位已经被褫夺,所以现在称您为公爷是不对的。但也不能称您为元帅,因为您所有的官职也都被褫夺了。”
“还有侯爷,您也一样。”吴为又看看众人,苦笑道:“诸位也不例外……”
“这群王八蛋!也太不讲究了吧!”柳升等人怒不可遏地蹦起来:“就算要动刀,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别这么激动,不然待会你们会爆掉的。”吴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然后,他们疯狂地撤换了所有我们这边的官员,换上他们自己的同党,还有那些靠边站的勋贵。他们还撤销了大都督府,重设五军都督府,让朱勇、王通这些人出山,替他们镇住军队。”
“朱瞻基对那些靠边站的勋贵一手甜枣,一手大棒,他许诺,大事底定之后,将封他们为公爵,杨士奇也保证,不会再干涉他们对军队的控制。但要是谁不听话,立即就归为王党份子,投入诏狱折磨个生不如死!”
“这个诏狱不是锦衣卫的,而是东厂诏狱。”柳升等人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吴为那边还嫌不够,继续说道:“朱瞻基还让胡灐重开东厂,眼下唯一的任务,就是将跟大人有关的亲朋、属下、同僚全都抓进东厂诏狱,日夜严刑拷打,逼问大人的罪状。”
“银铃和大人的妹夫在京城,也被抓进诏狱里,据说很是遭了些折磨,也不知近况如何……”吴为看看王贤,只见他原本还能强忍着怒气,一下子喷薄出来,重重一拳打在那面帅旗的旗杆上!
粗大的旗杆晃了一晃,留下一个清晰的血拳印。王贤的手鲜血直流,这一拳实在太重了……
左右赶忙要替他包扎,却被王贤粗暴地推开。看到元帅要吃人的样子,没有人敢上前,只能任由他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人就是这么庸俗,不触犯到他真正在乎的东西,还有理智可言、道理可讲。一旦他最真实的东西被伤害,就再也不会讲什么道理,直接化身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了。
“要不,吴大人先歇歇,回头再继续说。”莫问见吴为好像永远都说不完一样,真担心等他说完,所有人都要变成疯子了。
“让他继续说!”王贤却冷冷道:“我倒要听听,他们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说!”唯恐天下不乱的柳升,自然巴不得吴为爆出更多猛料来。
“如今那帮勋贵已经全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被朱瞻基派去接管了居庸关、山海关,还有宣府大同……”吴为便继续说道:“他们还跑到大王城,要把我手里的一万骑兵,还有那两万多押运辎重的步兵夺走,以免大人回来,手里还能有军队可用。”
“幸亏大王城不是他们的天下,宝音夫人把他们撵出城去,那帮家伙便威胁要剥夺宝音夫人长公主的身份,把博尔济吉特人赶出河套去。”吴为又道:“宝音夫人虽然不惧他们,但我担心留在大王城,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也怕他们打我们步兵的主意。便连夜把军队带出了城,沿着大人的路线,一路上收拢咱们的步兵,过来和大人汇合……”
吴为终于一气说完了,王贤手上的鲜血也凝结了,他仰天大吼一声,就像一匹受伤的狼。
柳升等人也跟着他们的头狼仰天大吼起来,不这样无以发泄他们无边无际的痛恨和愤懑!
怒吼之后,王贤也不理会他的将领们,转身进了自己的中军帐。
将领们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跟着王贤进去,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的头狼需要独自思考一段时间,好做出那个艰难的决定!
很快,明军营中都知道了吴为带来的消息,将士们彻底愤怒了,他们把王贤的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却跪在外头一声不吭。
吴为和柳升闻讯赶来,看到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只见四五万将士,黑压压潮水一般,一眼望不到边,从四面八方跪向那白色的中军帐。
更让他们震撼的是,这么多将士却没有一个出声的,全都默默地看着帐篷,方圆数里内静悄悄一片,却绝不是死气沉沉,而是让人感到有熔岩在地下翻滚、有乌云在天空翻腾,其中分明孕育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那是沉默的力量,那是无声的呐喊,那是最让人无法抗拒的请求!
帐中的王贤很清楚,这帮将士是在求他,带领他们回去报仇。但是因为他这个主帅说过,要等回去大王城再说,所以他们不敢开口,只能用这种方式默默地表示他们的态度!
但王贤如何能轻易开这个口,哪怕已经满腔怒火,他也十分清楚,一旦开了这个口,就将放出无数的洪水猛兽,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当吴为和柳升费了老大劲儿,终于挤进中军帐时,只见王贤披头散发,赤脚盘腿坐在矮桌上,面前横着那把镶金嵌玉的天子剑。
“大人,这都是为你而战的将士啊!”吴为指着帐外,对通红着双眼的王贤沉声说道:“他们是在为你鸣不平,是要替你讨公道,千万不要寒了他们的心啊!”
王贤重重点头。
“大人。”柳升也指着帐外,对王贤高声道:“他们在等什么,您最清楚不过!不要让您的将士们失望啊!”
王贤再次重重点头,终于,在吴为和柳升的殷切注视下,他缓缓从矮桌上站起来,提起那把天子剑。也不穿鞋,就这样被发跣足、提剑出了中军帐。
帐外,无声等待的数万将士,一看到他们的主帅出来,一双双暗淡的眸子,渐渐地燃起了明亮的火光。
那是复仇之火,那是希望之火……
王贤目光缓缓扫过众将士,然后举起天子剑,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缓缓拔出了雪亮的剑身。
王贤将那华丽的剑鞘丢在地上,把宝剑竖在胸前,目光紧紧盯着那剑身上自己的倒影,剑脊将他的面孔分成两半,一半带着悲天悯人的菩萨像,一半则是杀气冲天的恶魔像。
第1247章
檄文
大风起兮云飞扬,王贤的长发在风中猎猎飘荡。
将士们万众瞩目之下,他对着那天子剑,满脸悲愤地喝道:“臣王贤,为主上披荆斩棘、甘为忠犬!十余年来、九死一生!遇有国难、舍生取义!鞑虏肆虐、亲率将士、转战千里、歼敌十万!唏乎,我军将士、忠诚神勇、战功赫赫、直追徐、常!”
将士们仰望着王贤,听他那振聋发聩的檄文,一个个血脉贲张、呼吸粗重!
“然主上不念我将士微功,任其辱我,勾结外敌、断我粮道、绝我后路!一万军民、惨遭屠戮!数万大军,身临绝境,幸得苍天庇佑、天理难灭,我大军方得绝处逢生,反败为胜,诛灭鞑、朵!方得班师,惊闻国内,噩耗传来、我等将士、已成罪人、战功抹杀、英名无存!亲朋故旧、锒铛下狱!惨遭凌虐、十死无生!”
王贤吼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无比的悲愤,都在向京城的昏君奸臣,发出最强烈的质问!
将士们听得泪流满面,恨不得立即拔剑而起,杀回北京城,向朝廷讨还一个公道!
“我等将士,何罪之有?鸟尽弓藏,急不可耐!我等家人,何罪之有?惨遭株连,何其无辜!近万军民,何罪之有?惨遭出卖,千古冤之!”王贤对着那宝剑咆哮道:“我等将士,不讨还公道,何以纾平心中郁气?!我等儿郎,不为家人报此仇,何以报答父母之恩?!我等男儿,不报此仇,有何面目再见泉下袍泽?!”
王贤说着,高高举起那宝剑,双目圆睁,怒视着将士们,一字一顿地咆哮道:“我王贤在此起誓,不讨公道、不报此仇、便有如此剑!”
说完,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那天子剑砍在营门口的拴马石桩上!
登时火星四溅,一声脆响,天子宝剑断成了两截!
王贤刚刚愈合的伤口,也被这一下重新震开,鲜血顺着剑柄,流淌到仅剩的半截剑身上,又无声滴落在地。
将士们忘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的主帅,片刻之后,发出了山呼海啸的咆哮声:“报仇雪恨!讨还公道!”
“报仇雪恨!讨还公道!”
“报仇雪恨!讨还公道!”
那咆哮声声震云霄,仿佛一直能传到千里之外的北京城。
北京城,自从王贤战败、太子监国、东厂大肆逮捕王党份子以来,老百姓感觉,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永乐末年,东厂在京城中横行肆虐,随意抓人的日子。
老百姓的感觉一点都没错,因为东厂还是那个东厂,番子还是那些番子,只是厂督从赵赢换成了胡灐而已。虽然两只老虎一个姓赵一个姓胡,但都是一样要吃人的!
那些东厂番子,在这失业的四年里,日子过得十分凄惨。这群习惯了作威作福、吃香喝辣的蛀虫,哪还肯下力气挣吃挣喝?何况就算他们想下力气,老百姓恨透了东厂,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不会用他们。
结果,一个个游手好闲,坐吃山空之后,就开始坑蒙拐骗,不知挨了多少打,挨了多少饿,受尽白眼,吃尽苦头。还有那原先的仇家,趁机找他们报复,弄死弄残了不知多少……
现在,胡灐为了尽快重建东厂,站稳脚跟,尽数启用了这些人。这些满腹怨毒的家伙,重新当上番子之后,自然要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对京城百姓的凌虐,也就可想而知!
那些之前给过他们白眼儿、不雇佣他们、得罪过他们的人家,统统被扣上王党的帽子,抓到诏狱之中,虐待殴打、百般凌辱,家破人亡,不计其数。这还算轻的,那些曾经打过他们,报复过他们的人,则全家被抓进诏狱,受尽百般折磨,全都被活活虐待致死。
还有那些跟他们从无交集,更跟王贤没有丝毫瓜葛的富商财主,只因为家里有钱,就也一样逃不了‘王党份子’的大帽子。不被敲诈得倾家荡产是甭想出来了。
这种情况下,京城老百姓怎会不人人自危、噤若寒蝉?谁也不知道,明天又有哪个认识的人,会被当做王党抓起来。谁也不知道,同样悲惨的遭遇,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不少富户想要逃离京城,暂避风头,但东厂番子岂能让这些肥羊离开?他们派人守在城外的要道上,那些富户一出京城,便以‘畏罪逃亡’的罪名,将他们抓回来,投入诏狱,敲诈勒索。
番子们之所以不在城门守着,不是怕影响不好,而是怕那些富户一看到他们就调头回去,岂不没机会敲诈这些肥羊?
东厂搞得太不像话,一个月的时间就把洪熙皇帝,好容易才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北京城,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这下连卧病中的皇帝,也被惊动了,把朱瞻基叫到乾清宫问话。
太子监国一个月来,这还是洪熙皇帝第一次召见,之前朱高炽一直安心养病,朱瞻基就是把天捅破了,他都不闻不问。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瞻基就在宫内,很快便赶到乾清宫面圣。
“免了吧,给太子看座。”朱高炽歪在床头,经过一个月的调养,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当然,这是朱瞻基不愿意看到的。
“父皇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看来龙体痊愈指日可待。”张诚搬来锦墩,朱瞻基谢过之后,便端坐下来,神情恭谨道:“这样实在太好了,儿臣监国这副担子,实在是挑得太吃力了。”
“怎么,你想撂挑子了?”朱高炽微微皱眉,似有不满。但其实父子二人谁都没放在心上,因为从朱瞻基进来的那一刻,主君和储君的交锋便已经开始了。
朱高炽很清楚,朱瞻基上来这么说,无非是以退为进,堵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对他太过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