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三戒大师
    李员外脸色骤变,怒道:“你这是栽赃!”


    “这也是跟员外学的。”赵巡检抱歉道:“为了防止员外再次偷运,这些粮船先由官府保存一段时间。”说着大声下令道:“押回县里去,仔细搜查!”巡检司没有审判处置权,都要由县里做主。


    “你……”李员外的肺叶都要气炸了,他们十几天前刚用的招数,转眼就被人照方抓药了。


    “大人,这些人如何处置?”兵勇又请示道。


    “一并带回县里,交由大老爷裁决。”赵巡检大声下令,说完小声对面色铁青的李员外道:“大老爷有令,请几位员外吃几天牢饭,体会一下司马先生他们的感受……”


    李员外登时哑口无言……


    水楼上,王贤负手而立,看着巡检司扣船抓人的场景,胸中并没有多少快意。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片冷寒。


    吴为立在他身旁,其实这里没他这个户房典吏什么事儿,但王贤和大户们开战,自然要带上保镖,以免挨了闷棍。


    看着这一幕,吴为快意之余,又担心道:“这下梁子可结大了。”


    “恰恰相反,”王贤却淡淡道:“这是和谐共存前的阵痛。”


    “呃……”吴为一愣道:“这么说,这帮大户就欠整?”


    “说对了,就是欠整。”王贤颔首道:“所谓乡宦乡绅,不过是一群狐假虎威之辈,他们的廉耻早就被贪婪吞噬,他们的勇气早就消磨在酒色财气里。他们既没有拼死一搏的勇气,也没有宁死不屈的高贵,不过是一群外强中干、色厉内荏、虚伪懦弱的软骨头!骨子里就是一个字,贱!”


    “呃……”吴为又愣了,他没想到王贤对乡绅的评价如此之低。“大人的看法有些偏激了吧,乡绅里还是有不少自重之士的。”


    “自重的没有和这帮人同流合污的。”王贤冷笑道:“囤积居奇发国难财,煽动百姓胁迫官府,这样人还有礼义廉耻?”


    “也是。”吴为点点头,“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顿一下道:“不过就算大人说得对,但有一点,对乡绅们来说,面子大如天。今日咱们把李员外他们关到牢里,他们肯定要不死不休了,何谈和解?”


    “其实我的本意是,扣船不留人。”王贤苦笑着小声道:“可是咱们那位大老爷,是个有仇不报、寝食难安的主,非要关他们几天,给司马先生报仇不可。”


    “唉,大老爷还真是……给人出难题呢。”吴为挠挠头,笑道:“不过也是大人您自找的,谁让你是解题高手呢,我要是大老爷,也管杀不关填,让大人料理去呗。”


    “你不当官真浪费。”王贤笑骂一声道:“不过也没啥好担心的,把这些员外圈到园内,还不至于就不死不休了。他们只是些当家的而已,又不是那些碰不得的老头子。”说着声音转冷道:“大老爷也没错,他的人被他们抓了,不把他们抓起来关几天,这县令还当个什么劲儿!”


    “也是,”吴为继续点头,“但听大人的意思,最后还是要和解。”


    “那是当然,大户们罪不至死,何况彻底闹僵了,大老爷和我们都麻烦。”王贤颔首道:“和解是必然的。但这个结果必须是他们求来的,而不是我们求来的。”顿一下,看看吴为道:“你说的不错,大户们活得就是面子,为了维护面子,他们会使出浑身解数。直到他们没招了,才会乖乖夹起尾巴,老实听官府的话,求官府保全他们的面子。”


    “大人真是……”吴为终于放心了,却无法形容对王贤的感受,“可怕。”


    “你害怕么?”王贤看着他。


    “我又不是大人的敌人,干嘛要害怕。”吴为笑道。


    “那不就结了。”王贤耸耸肩膀,转身下了水楼。


    望着他的背影,吴为心里暗叹,希望永远是这样。赶紧快步追上去,“大人,你不能说走就走,这是护卫安全的大忌。”


    “你好像很懂的样子。”王贤笑道:“我看你不该当书吏,应该去当锦衣卫。”


    “大人说笑了,我就是瞎琢磨而已。”吴为面色变了变,好在火把摇曳,谁也看不清。


    不过是去卖个粮,自然不用所有的大户都出动,杨员外和王员外等人,就留在富阳县里。


    四更天,几位饱受失眠折磨的员外,终于不需要再勉强自己了。他们知道了粮船被扣消息,连夜聚往李家别业……虽然李员外进去了,但就像王贤说的,李家的地位不会动摇。因为李家的支柱是那两位在外做官的大老爷,灵魂则是住在环山乡的老爷子。


    李寓一脸忧色地等候诸位叔伯,众人商量了好一阵,最后的结果是——赶紧报告诸位老爷子去吧!


    李寓一边暗骂这帮家伙不济事,一边让人备马,赶往环山乡的李家庄园。


    见到他爷爷时,李老爷子正在打太极拳,这套拳法据说是张三丰所创,反正李老爷子打了十几年,是越活越精神。


    老爷子看到孙子来了,却仍耐心打完一路拳法,才缓缓收招,闭目片刻,方问道:“子里,什么事?”


    “爷爷,快救救我爹。”李寓扑通跪下道:“他被抓进大牢了!”


    “啊?”老爷子瞠目结舌,仙风道骨登时荡然无存,“你爹他怎么了?”


    “昨天夜里,我爹想把粮食运往淳安出售,谁知被巡检司在富春江上,以贩私盐的罪名扣下了。”李寓赶忙答道。


    “魏源这个混账!”老爷子大怒道:“敢栽赃我李家!看他怎么跟我交代!”说着对小妾下令道:“把官服找出来,给老夫穿上!”又对管家下令道:“快备轿,老夫要去县衙!”


    李老爷子的大儿子是从四品布政使参议,父以子荣,老爷子也得了个朝列大夫的荣衔,得赐绯袍乌纱。为此,他还专门订做了一顶绿呢大轿,没事儿就穿上官服,坐着大轿,县城乡下转一圈。


    此刻要去衙门兴师问罪,这身行头还真派上用场了。知县才坐蓝呢轿子,穿青色官袍,气势上完全不是对手!


    果然,到了县衙门口,凭这顶轿子,就畅通无阻,一直抬到县丞衙里才落下。


    下来轿,看到堂前悬挂的匾额上,写着‘县丞衙’三个字,李老爷子怒道,“老夫要见的是大老爷,不是二老爷。”


    “老封君真不巧,”蒋县丞走出来,笑着行礼道:“大老爷今早去杭州了。”


    “去杭州干什么?”李老爷子皱眉道。


    “是郑方伯叫他去的。”蒋县丞微笑道:“省里要派他为粮米委员,到湖广去买粮。”


    “这么说,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李老爷子咽口唾沫道。


    “可不。”蒋县丞点头笑道:“最少俩月。”


    第0123章


    无计可施


    “俩月?”李老爷子一愣道:“那这俩月,富阳县谁管事?”


    “当然是下官署理政务了。”蒋县丞笑道:“老爷子快里面请,外面说话成何体统。”


    李老爷子跟着蒋县丞进了衙厅,当仁不让地坐了正位,待差役上茶后,方缓缓道:“二老爷管事儿更好,我那不肖子的事儿,二老爷知道了吧?”


    “正要派人去通知老爷子,”蒋县丞轻声道:“昨夜巡检司从李员外的船上,搜出私盐若干……”


    “他是不可能贩私盐的!”李老爷子用拐棍重重捶着地砖道:“我们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岂会干那种下三滥的事儿。”


    “下官也是不信的。”蒋县丞点头笑道:“所以令牢头优待员外,等知县大人回来,我也会为员外说情的。”


    蒋县丞说得热情,李老爷子却不喜反怒道:“何必这么麻烦,二老爷下令放人不就结了。”


    “对不住老封君,本官没这个权力,”蒋县丞两手一摊道:“按朝廷规定,上司暂离不超过三个月,署事者不能擅决刑狱。大老爷两个月就回转,所以下官无权放人。”


    “别跟我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要是想放人,肯定有办法!”李老爷子像一头愤怒的老狮子,朝蒋县丞咆哮道:“老夫就问你一句话,放还是不放!”


    蒋县丞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好在他还有些唾面自干的修养。在李老爷子的逼视下,他轻吁口气道:“老封君,你打算和大老爷不死不休么?”


    “呃……”李老爷子闻言气焰一窒,半晌方叹口气道:“把富阳折腾个稀巴烂,他魏源可以换个地方做官,残局还得我们收拾。”


    蒋县丞听了心中冷笑,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面上却一脸笑容道:“老爷子果然深明大义,下官也会帮着劝劝大老爷,咱们官绅捐弃前嫌,以和为贵!还富阳一片安宁。”


    “正是此理。”李老爷子颔首道:“这下可以我儿出来了吧?”


    “唉,老封君,怎么也得先让大老爷消气吧……”蒋县丞压低声音道:“说实在的,员外这一代,不如老爷子们多矣。他们干的那些事儿,实在太缺德了。大老爷整治他们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们干了什么?”李老爷子开始装傻充愣。


    “老爷子还不知道?”蒋县丞便将大户们为了制造富阳缺粮局面,买通盐运司,将富阳百姓的救命粮,扣在浒墅关之事,原原本本讲给他听。


    李老爷子先来一句,“此事听来颇为荒谬。”顿一下道:“若是真的,那杨简这厮罪该万死!”再顿一下,又道:“但我儿绝对没有参与其中。”


    “我也相信是这样,可李员外深夜运粮出境,就难以自证了。”蒋县丞叹气道。


    “这也是老夫此来的第二件事,”李老爷子道:“之前各县缺粮,禁止粮食外运,倒也情有可原。但现在本县已经不缺粮了,我们应该有权处置自己的粮食了吧。”


    “有道理,”蒋县丞点头道:“下官会写信给大老爷,请示一下,看看是不是取消禁令。”


    “你……”李老爷子见他又打太极,气不打一处来道:“不用什么都请示吧!”


    “兹事体大。”蒋县丞道,“不用再劳烦老爷子往衙门跑了,一有消息,下官就让人去报信。”


    不管李老爷子如何发飙,蒋县丞都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在疾风暴雨下巍然不动。直到老爷子体力不支,说不出话来,他才将老人家扶出衙厅,送到轿子上。


    看着轿子终于离开县丞衙,蒋县丞终于松了口气。魏知县出去躲清静,却让他应付这些老不死,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不过蒋县丞甘之如饴,因为眼下大局已定,魏知县将成为这次救灾的大赢家。自己这个县丞,虽然没有什么大功劳,但也算兢兢业业、没有差错,事后论功行赏,升个知县是没问题的。


    老爷子们在蒋县丞这里碰了软钉子,又找不到魏知县,一气之下,竟结伴到杭州去告状。哪料到迎接他们的,是虞知府的一顿夹枪夹棒。这帮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也不想想魏知县是替谁在养活灾民。正因为富阳县起了模范带头作用,其余各县才不好做得太过分,虞知府才能全力修筑海塘,不至于为救灾之事焦头烂额。虞知府对魏知县有多感激,就对这些和他作对的大户有多反感。一些话魏知县不敢说,虞知府这个正四品知府却没有顾忌。


    他对这些老头子道:“尔等深受国恩,不思报效,反而于大灾之年囤积居奇,意在趁机掠夺民田。为了制造缺粮局面,尔等竟买通盐运司,将官府所买之粮扣在浒墅关,逼迫县官签订城下之盟!此等行径,与国贼何异?”


    “这是污蔑,一派污蔑!”老头子们自然不肯承认:“我们不过是家境殷实,看着饥荒将至,才变卖家产买下些粮食,一来为了养活族人,二来也可赈济百姓。怎么能说是囤积居奇呢?至于买通盐运司之事,更是无稽之谈,我们一辈子没出过杭州,谁认识苏州那边的人,太爷说我们勾结,请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们就到藩台衙门说理去!”


    “不用去藩台衙门,咱们直接去京师就行!”虞知府的声调严厉无比:“当今永乐陛下爱民如子、嫉恶如仇,若知道此事,必然派锦衣卫严查,到时候孰是孰非,必可水落石出!”


    “……”老头子们登时没了气焰,是啊,人家四品知府,已经有直奏之权了,真要是把他惹火了,一本捅到朝廷去,那麻烦可就大了。老头子们只好硬着头皮道:“如今富阳有湖广之粮了,我们手里的粮食就多余了,县里却不许运到各县去,这不是见死不救么?”


    “当初,别的县不许往富阳卖粮的时候,本府没有说话。”虞知府却淡淡道:“如今富阳县不许往别的县卖粮,本府自然也无话可说。”顿一下道:“何况省里已经委员往湖广去买粮,各县的压力一下小了很多,总能周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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