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埃莱娜·费兰特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帕斯卡莱和恩佐了,但他们一来就开门见山地说,他们是为了莉拉才来找我的,并马上就谈起了她的情况。帕斯卡莱留了切格瓦拉风格的胡子,我觉得这使他看起来好看一些了。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大,更聚光了,浓密的胡子盖住了他的坏牙,即使是笑的时候也看不见。恩佐一点儿也没有变,他还是默不作声,很专注。只有当他们一起在帕斯卡莱的破汽车里抽烟时,我才意识到,看到他们在一起是一件多么让人惊异的事儿。我还以为,整个城区没有人会和莉拉还有恩佐来往。但现在我看到事情并非如此:帕斯卡莱还去他们家,他还陪着恩佐来找到我,莉拉让他们一起来找我。
恩佐言简意赅地跟我说了发生的事情:帕斯卡莱在圣约翰·特杜奇奥附近的一个工地干完活儿之后,本想去他们家吃饭,莉拉通常下午四点半从工厂回来,但当恩佐和帕斯卡莱在七点回到家里时,还没看到她的影子。家里空荡荡的,詹纳罗还在邻居家。他们俩就开始做饭,恩佐让孩子先吃了。莉拉晚上九点才回到家里,她的脸色非常苍白,神情非常焦躁。恩佐和帕斯卡莱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唯一一句她说的话,是带着恐惧说的:“我的指甲要掉了。”恩佐拿起她的手看了看,她说的并不是真的,她的指甲好好的。这时候,她非常气愤,就把自己和詹纳罗一起关在房间里。过了一会儿,她叫喊着,让他们去老城区看看我在不在,她有非常紧急的事要跟我说。
我问恩佐:
“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
“她不舒服吗,上班时受伤了吗?”
“我觉得没有,我不知道。”
帕斯卡莱跟我说:
“你现在不要着急。我们要不要打个赌,莉娜一看见你,马上就会平静下来?我们能找到你,真是太高兴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个重要人物了,你一定很忙,有很多事儿。”
我客气了一番,他提到了《团结报》上面的那篇旧文章,恩佐也点点头,说他也看了。
“莉拉也看了。”他说。
“她说什么?”
“她对那张照片很满意。”
“然而,”帕斯卡莱嘟囔了一句,“他们让人觉得,你还是大学生。你应该写一封信给报纸,跟他们说你已经毕业了。”
他抱怨说,现在《团结报》给学生运动的空间很大,恩佐也表示同意。他们说的话,跟我在米兰听到的差不多,只是用词要粗糙一些。很明显,虽然我是他们的朋友,但我的照片刊登在了《团结报》上,他们想跟我谈论一个适合我的水平的问题,尤其是帕斯卡莱。也许他们说这些是为了打消他们的不安,还有我的忧虑。
我听他们说话,我马上明白,他们的关系因为政治热情而变得坚固,他们上完班经常见面,一起去参加意大利共产党员的聚会,或者其他会议。我听他们说话,有时候出于礼貌也说两句,他们也会回应我,但我没法摆脱我的担忧,莉拉总是那么坚强,但不知道被什么事情折磨崩溃了。我们去圣约翰·特杜奇奥的路上,他们好像为我感到骄傲,尤其是帕斯卡莱,我说的每个字他都在听,而且他还经常通过后视镜看我的反应。尽管他还是用那种权威的语气说话——他是城区的共产党支部书记——实际上,他希望得到我的认可,来增强自己的底气。这也是真的,获得了我的认可之后,他就跟我说,他和恩佐以及其他人要面对的党内冲突,他说,有的人就好像狗腿子——他皱着眉头,用手拍着方向盘——他们等着阿尔多·莫罗一个呼哨,就会跟随他去,而不是打破僵局,直接开始斗争。
“你是怎么想的?”他问。
“的确是这样。”我说。
“你很棒!”他用庄严的语气赞美了我,我们走上了一道脏兮兮的楼梯,“你以前很出色,现在也一样。是不是,恩佐?”
恩佐点了点头,但我明白,每上一级台阶,他对莉拉的担忧都在增加,我也感觉到同样的担忧,他觉得,说这些闲话让他很愧疚。他打开门,大声说我们回来了,然后他指着一道门,透过门上的毛玻璃,屋内透出暗淡的光。我轻轻地敲了一下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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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拉躺在一张行军床上,身上穿着所有衣服,詹纳罗睡在她旁边。进来吧,她对我说,我就知道你会来,过来亲我一下。我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我坐在了旁边一张空床上,那应该是她儿子的床。我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我看到她更加消瘦,更加苍白了,她眼睛很红,鼻梁有些脱皮,修长的手指上有很多伤口。为了不吵醒孩子,她的声音很低,她几乎刻不容缓地对我说:“我在报纸上看到你了,你看起来真精神,头发很漂亮。我知道你做的一切事情,我知道你要结婚了,他是一个教授。你要去佛罗伦萨生活,很好!很抱歉,让你这个时候来这里,我的脑子现在不听我使唤了,就像要从墙上脱落的墙纸,你能来这里真好。”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她,我抚摸了一下她的一只手。
仅仅这个问题、这个动作,她就瞪大了眼睛,开始喘息,很快把手抽了出去。
“我病了,”她说,“你等一下,不要害怕,我会平静下来的。”
她呼吸平稳了。她开始轻轻地,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
“莱农,我麻烦你来,是想要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因为我只信任你。假如我出什么事儿的话,假如我进医院,假如他们把我送到了疯人院,假如我失踪了,你要收留詹纳罗,你要带着他,让他生活在你家里。恩佐是个好人,也很出色,我信任他,但孩子的事只能委托给你,你能给孩子他不能给予的。”
“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了?你如果不跟我解释,我怎么能明白。”
“你先答应我。”
“好吧。”
她又变得很激动,让我很害怕。
“不,你不应该只对我说:‘好吧。’你现在应该对我说,你会带着孩子。假如你需要钱,你可以去找尼诺,你跟他说,他应该会帮助你。但你要答应我,你要自己抚养他。”
我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答应了她。我承诺了之后,整个晚上,我都在听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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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非常详细地讲述莉拉的故事,后来,她变得越来越飘忽,难以捕捉。我没有太多资料,因为我们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也因为我们距离太远。尽管如此,当我在别的城市生活,我们基本上没有见面,她也不告诉我她的情况,我尽量克制自己不去问她。她的影子刺激着我,有时候让我觉得沮丧,让我泄气,有时候又让我充满自豪,但从来都不让我安宁。
现在,在我叙述这些事情时,这种刺激对于我还是很必要的。我希望她在场,这也是我写作的目的。我希望她来删除,来补充,我想和她一起,投入地写我们的故事,按照她的灵感,她知道的、她说的,或者她想的来写:她面对法西斯分子吉诺的情景;她遇到加利亚尼老师的女儿娜迪雅时的情景;她从维托利奥·埃马努埃莱大街回家的情景,她感觉自己与那里的环境格格不入;还有她冷酷地回顾自己的性经验,我在听到她那些讲述时的尴尬和痛苦;还有在她漫长的讲述中,我说的极少几句话,以及我之后想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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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仙女》变成了灰烬,在院子中的篝火上方飞扬,莉拉回去干活了。我不知道,我们这次会面给她带来了什么样的冲击。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一定会觉得很不幸福,但她能控制自己,没有想这是为什么。她已经懂得了一个道理:追根究底会让她痛苦。她等着这种不幸福变成了一种坏心情,然后再转变成忧郁。她还是每天忙碌:照顾詹纳罗,整理床铺,打扫卫生,洗孩子的、恩佐的还有她自己的衣服,给他们三个人做饭,细心嘱托后,把孩子留给邻居,然后跑到工厂里上班,忍受辛苦和压榨,回来照顾她儿子,还有和儿子一起玩的几个孩子,负责做晚饭,三个人一起吃完饭,在恩佐收拾餐桌、洗碗时,她去哄詹纳罗睡觉,然后回到厨房里,帮助恩佐学习——这是他非常在意的一件事情,尽管很累,但莉拉不会拒绝和他一起学习。
她在恩佐身上看到了什么呢?总的来说,我觉得,那是她在斯特凡诺和尼诺的身上也想看到的东西;就是把所有事情理顺,列入正轨的一种方法。但结果如何呢?当那个金钱构建的屏风倾塌,斯特凡诺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是一个没有内涵的危险人物;而尼诺呢,那个知识构建的屏风倒塌,他变成了一股痛苦的烟云;现在她觉得,恩佐不会做出什么让她受到惊吓的事情。因为一种莫名的原因,她一直对这个她在小学时代就很尊重的男生带有敬意,他现在长成了一个非常沉稳结实的男人,每个动作都那么坚定,面对世界那么坚定,对于她是那么温顺,这让她排除了他会忽然变脸的可能。
当然,他们还不在一起睡觉,莉拉还是没法接受。他们每个人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听到他在隔壁走动的声音,等到他的动静慢慢平息下来,就只剩下街道、楼里和房子里的声音。尽管很累,但她很难入睡。在黑暗之中,所有不幸福的原因都集中在詹纳罗身上,出于慎重,她一直不想面对这个问题。她想:这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想:我再也不能叫他小名里诺奇奥了,这样很容易使他说方言。她想,假如我想避免他和其他孩子玩耍时被带坏,我应该也帮助其他孩子。她想,我没有时间,我自己跟之前也不一样了,我从来都不提笔写字了,也不读书了。
有时候,她觉得胸口很闷,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这让她很警觉,会在半夜时打开灯,看着沉睡的儿子。从儿子的脸上,现在看不出尼诺的痕迹,倒是让她想起了她哥哥。詹纳罗小时候喜欢跟着妈妈,现在他很焦躁,也很让人厌烦,经常大喊大叫,想跑出去玩儿,话也不好好说。我很爱他——莉拉反思着——但我爱他这个样子吗?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问题。尽管她的邻居说詹纳罗非常聪明,但她越是仔细看着儿子,越是觉得他不是自己希望的那个样子。她感觉她非常投入地教育儿子的那些年,没有起到作用。一个人在童年受到的教育可以影响他一辈子——现在她觉得,这根本是一句假话。需要持之以恒,但詹纳罗没有长性,她自己也没长性。她想,我的脑子经常不听使唤,我本身有问题,孩子也有问题。然后,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她低声对着睡着的孩子说:“你很棒,你已经能认字写字了,已经会做加减法了,你母亲是一个笨蛋,她永远也不知足。”她会吻一吻孩子的前额,关上灯。
但她还是无法入睡,尤其是有时候恩佐晚上回来晚了,他会直接去睡觉,没有叫她一起学习。在这种情况下,莉拉想象他可能去找了妓女,或者他有一个情人——一个和他一起在工厂工作的女工,或者是和他一起政治学习的女人。男人们都是这样,她想,至少我认识的男人都是这样,他们要不停地做爱,不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幸福,我觉得恩佐也是一样,为什么他会不一样呢?再说,是我把他推开的,我让他一个人睡在床上,我还能期待什么呢?莉拉只是害怕他爱上别人,就会把她赶走,她并不担心自己流离失所,有了在肉食厂的工作,让她觉得自己很强大,让她惊异的是,现在她感觉自己要比嫁给斯特凡诺时更强大,那时候她非常有钱,但事事要依赖着他。她最害怕的是失去恩佐对她的关爱,对她的关注,还有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让人镇静的力量——就是尼诺离开她之后,还有面对斯特凡诺时,他来拯救她时表现出来的力量。再加上他们现在的生活状况,他是唯一一个相信她,坚持认为她有过人能力的人。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
“你仔细看看。”
“这是德语,恩佐,我不懂德语。”
“但如果你仔细看看,过会儿你就懂了。”他一半开玩笑,一半是认真地说。
恩佐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得到了现在的文凭,他认为,尽管莉拉只上到了小学五年级,但她要比自己聪明得多,他觉得莉拉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可以迅速学会任何东西。实际上,根据手头上很少的一些资料,他就确信,电子计算机的程序语言蕴含着人类的未来,首先掌握这种语言的精英,也会成为这个世界中非常重要的人物。他马上就对莉拉说。
“你帮帮我。”
“我很累。”
“我们现在的生活很糟糕,莉娜,我们要想办法改变。”
“我觉得现在很好。”
“孩子整天都和别人在一起。”
“他已经长大了,他不能一直生活在玻璃罩子下面。”
“你看看你的手成了什么样子了。”
“这是我的手,我想怎样就怎样。”
“我想多赚一些钱,为了你,也为了詹纳罗。”
“你管好你自己,我考虑我的事儿。”
莉拉通常都是很简洁地回绝。恩佐注册了一个函授课程——对于他们的收入来说,学费是非常大的一笔钱,他定期要把一些测验的答卷,发到苏黎世一个国际数据处理中心,他们修改好之后再发回来——渐渐地,恩佐说服了莉拉和他一起学习,她也努力跟着他学。但她现在的表现,和之前在尼诺跟前完全不一样;之前她是尽一切努力,想展示出她在各个方面都可以帮到尼诺;但是莉拉和恩佐一起学习时,她很平静,并没有尝试超越他。晚上,他们一起学习的几个小时,对于他来说是刻苦用功,对莉拉来说却起到了镇静作用。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恩佐回来晚了,很少的几次不需要她帮忙时,莉拉就会睡不着,她在焦虑不安中听着洗手间的水声,她想象着,恩佐想从身上洗去他的情人们留下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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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马上就明白,在工厂里,过度的劳累使人们不想在自己家里和妻子或丈夫做爱,因为他们回到家时已经筋疲力尽,没有欲望了,但在工厂,在工作的地方,他们早上或者下午都会想干。男人会利用一切机会,伸出手来占你便宜,他们会利用经过你身边的机会,向你求欢;而那些女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她们会笑着,用丰满的胸脯蹭着那些男人,他们会相爱,性爱会成为一种缓解辛劳和厌倦的调剂,让人感受到一种真实的生活。
从刚开始上班的几天,那些男性就和莉拉套近乎,他们走得很近,就像要闻她的味道一样。莉拉会推开他们,那些男人会笑起来,会唱着有色情意味的小曲儿离开。有一天早上,她想坚决表明自己的立场,她几乎快把一个男人的耳朵撕下来,因为他经过她身边时,说了一句很过分的话,而且在她脖子上狠狠亲了一下。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很健壮的男人,名字叫做艾多,爱讲荤段子,对每个女人都很黏糊。莉拉一下用手捏住了他的耳朵,用尽全力向下扯,指甲嵌进了他的肉里,尽管那男人在大喊,在躲避她的拳打脚踢,但她还是不放手。发生这事情之后,她怒不可遏,跑到布鲁诺·索卡沃跟前去抗议。
自从布鲁诺雇用了莉拉之后,莉拉很少看见他,每次都匆匆忙忙的,并没有太留心他。那次,她有机会仔细地观察他,布鲁诺当时站在写字台后面,他还特意地站起身来,就像一位绅士看到有一位女士进入到房间里的表现。莉拉感到非常惊异:布鲁诺·索卡沃的脸是肿的,眼睛因为臃肿而显得浑浊,胸脯也很肥壮,尤其是他的脸色,那是一种像岩浆一样的鲜红,在漆黑的头发和狼一样的白牙衬托下,显得很突兀。她心想:眼前的这个人和之前尼诺那个学习法律的同学有什么共同之处?她感觉伊斯基亚的时光和香肠厂之间没有连贯性:布鲁诺从一个空间跳跃到另一个空间,这两者之间是一片空旷。也许是因为他父亲最近生病了,整个公司的重担(有人说是债务)忽然落到了他的肩膀上,他现在被毁掉了。
她对布鲁诺说了自己遇到的问题,布鲁诺笑了起来。
“莉娜,”他提醒说,“我帮了你一个忙,拜托你不要给我惹事儿。这里大家都很辛苦,你不要总是全副武装,浑身都是刺儿,人们时不时需要消遣一下,不然会滋事儿的。”
“你们之间消遣吧,别惹我。”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莉拉一眼:
“我之前觉得你喜欢开玩笑。”
“那是我想开玩笑的时候。”
莉拉不客气的话让布鲁诺的语气也变了。他变得很严肃,眼睛没有看着莉拉,说:“你还是老样子,在伊斯基亚时,你多美啊。”然后,他指着门说:“你去干活吧,去吧。”
但从那时候开始,每次布鲁诺在工厂里遇到她时,都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几句好话,意思是:她在年轻的老板的眷顾之下,你们最好别招惹她。在一天下午,这件事情好像得到了证实,在刚刚吃完中午饭的时候,一个叫特蕾莎的大胖女人拦住她,阴阳怪气地对她说:“请你去风干室一趟。”莉拉来到了那个风干香肠的大房间,那是一个四方形的房间,在发黄的灯光下,天花板上挂满了香肠。她在那里看到了布鲁诺,表面上,他在那儿检查香肠,但实际上他想聊天。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里摸摸,那儿嗅嗅,一脸很在行的样子。他询问了她嫂子皮诺奇娅的消息,这让莉拉很烦。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一直在那儿查看腊肠,他说:“她对你哥哥一直都不满意,那年夏天,她爱上了我,就像你爱上了尼诺。”然后他向前走了一步,背对着她,继续说:“她让我发现,怀孕的女人很喜欢做爱。”说完,他没有给她评论、讽刺或者生气的机会,他停在了房间的中央说,从小这个工厂的所有一切都让他恶心,但在风干室里,他一直感觉很好,很满意,产品在这里会变得完美,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已经准备好上市了。他说:“你看看,摸摸。这些香肠很紧致,也很硬。你闻闻这味道,有点像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互相抚摸的味道。你喜欢吗?你不知道,从小我把多少女人带到这里。”说到这里,他一下子就抱住了莉拉的腰,嘴唇顺着她的脖子向下滑,同时还抚摸着她的屁股,就好像有一百只手在她的围裙上下翻动,动作非常迅速焦灼,那是一种没有乐趣的探测,一种纯粹的侵犯。
对于莉拉来说,这里的每样东西,包括香肠的味道,都让她想起了斯特凡诺的暴戾。有几秒钟,她感到很懵,她害怕被杀死。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她一边气急败坏地袭击了他的脸,还有双腿之间,一边叫喊:“你这坨狗屎!你下面什么也没有!你过来,掏出来看看,看我敢不敢给你揪下来,你这个混蛋!”
布鲁诺放开她,向后退了几步。他摸了一下流血的嘴唇,很尴尬地讪笑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会对我有点儿感激之情呢。”莉拉对着他叫喊道:“你是想说,我应该有所表示,否则的话,你会解雇我,是不是这样?”他又笑了,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假如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已经向你道歉了,我还要怎么做?”但她当时气疯了,只有在这时候,她才感受到他的手在她身上留下的感觉,她知道,那种恶心的感觉很难消除,不是用肥皂就可以去掉的。她走到门口,对他说:“这次算你走运,但是不管你开不开除我,你碰了我,这事儿我会记着。”她出去时,布鲁诺小声嘀咕说:“我到底把你怎么了?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过来,假如这是问题所在,那我们好好谈谈。”
她马上回到了自己的工位。那时候,她在热水池的蒸汽中间干活,是一份辅助性的工作,就是要保持地板干燥,但她常常劳而无获。艾多,就是那个耳朵差点儿被扯下来的工人,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她从储存室回来时,所有男女工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莉拉谁的脸都没看,她拿起一块抹布,摔在地板砖上,开始擦地,地上全是水。她声音很大,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看看,还有哪个婊子养的还想试。”她的那些工友都在埋头干活。
有好几天时间,她都等着被解雇,但没人通知她。有几次,她遇到布鲁诺,他做出一个客气的微笑,而她冷冰冰地点个头。因此,除了那双小短手摸她带来的恶心的感觉,还有一阵阵仇恨,没有别的后果。但那些工头看着莉拉还是那副高傲的样子,谁的脸色都不看,他们忽然态度大变,开始折磨起她来,不停地给她换工种,让她工作到筋疲力尽,而且常常对她恶语相向,这意味着,他们获得了老板的默许。
但是,她没跟恩佐说那只差点儿被撕下来的耳朵、布鲁诺的侵犯,还有每天遭受的欺负和辛苦。假如他问起肉食厂的情况,她总是用带着嘲讽的语气回答说:“你为什么不说说你干活的地方的情况?”这时候,他默不作声了。莉拉会开他玩笑,然后他们会一起做函授课程的练习。他们都在逃避问题,这有几个方面的原因,最主要的是避免考虑未来,考虑这些问题: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照顾她,还有詹纳罗?为什么她要接受他这么做?为什么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久,恩佐还是每天晚上枉然等着她来找他?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借口去厨房喝水,看一眼她房门上的玻璃,想看看她的灯有没有关掉,想要看看她的身影。他们一声不吭,都在试探——如果他敲门,我就让他进来——他的迟疑,她的犹豫。最后,他们都更愿意把脑子用在那些模式和练习本上,就好像这是一种体育锻炼。
“我们做一个开门的模式。”莉拉说。
“我们做一个领带结的模式。”恩佐说。
“我们做一个我给詹纳罗绑鞋带的模式。”莉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