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埃莱娜·费兰特
“加利亚尼老师说得对。”
“她说什么?”
“你写东西比我写得好。”
我很尴尬,说那不是真的,他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身走了,连招呼都没有打。他甚至没有告诉我,杂志什么时候出来,怎样才能获得那份杂志,我也没有勇气问他。他的态度让我很厌恶,加上他离开时,我从他远去的身影中看到他父亲走路的样子。
我们这次见面就这样收场了,我们又一次都错了。尼诺有好几天对我都很排斥,就好像我的文章比他写的好是一种错、一种罪过。我觉得很生气,但有一天,他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有血有肉,真的是他。他问我能不能和他一起走走,我冷冰冰地说,我有事,我男朋友会来接我。
有一段时间,他以为我的男朋友是阿方索,但这种可能被排除了,因为有一天放学时,他妹妹玛丽莎出现了,她好像来告诉尼诺一件什么事。自从在伊斯基亚岛会面之后,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她马上跑了过来,对我表现得非常亲切。她说很遗憾夏天我没再去巴拉诺。那时候我和阿方索走在一起,我就给她介绍了一下。她哥哥已经走了,她坚持要和我们走一段路,她先是对我们讲了她遭受的爱的痛苦。最后,她发现我和阿方索并不是男女朋友,就不再和我说话,而是用她惯有的方式,开始和阿方索亲密地交谈了起来。我确信她回家之后就告诉她哥哥,我和阿方索之间没有什么,因为在第二天,尼诺又开始围着我转,但我看到他就觉得很心烦。尽管他很讨厌自己的父亲,但他还是像他父亲一样昏庸吗?他以为其他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见他、爱着他吗?他那么自负,以至于无法容忍别人比他强?
我让安东尼奥来学校接我,他马上就按照我的要求来了,一方面他很迷惑,另一方面又很感激我能让他来。最让他惊讶的是: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拉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交缠。我一直拒绝那样和他走在一起,无论是在城区里面还是在外面,因为这让我感觉到我还是个孩子,在和我父亲一起散步。那次,我就是这么做的,我知道尼诺看到了我们。我想让他知道我是谁:我的文章比他写得好,我会在他发表文章的地方发表自己的文章,我在学校学习很好,比他还好,我还有一个男人,这就是我的男人,因此我不会像一只忠诚的小狗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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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安东尼奥陪我去参加莉拉的婚礼,我让他一直陪着我,要他和我说话,和我跳舞。我非常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感到一种彻底的撕裂,我希望有人一直支撑着我。
这样的要求应该让他觉得很为难。莉拉给所有人都发了邀请,整个小区所有的妈妈和奶奶都在缝制新衣服,购置帽子和小包,四处物色结婚礼物。我知道他们都在买杯子、盘子和刀叉。他们那么费劲,并不是为了莉拉,而是因为斯特凡诺,他是一个好心的小伙子,允许人们在月底结账。还有,对所有人来说,婚礼都是一个不能丢脸的地方,尤其是对于那些没有男朋友的姑娘,这是一个机会,她们可以在婚礼上物色一个男朋友,安置自己,在几年之内把自己嫁出去。
因为上面说的这些缘故,我想让安东尼奥一直陪着我。我没有任何意图对外正式宣布我们的关系——我们都很小心,一直都对外保密,但我想表现得迷人一些,这样可以抑制我的焦虑。我想在那种情况下表现得规矩、安静,戴着我的眼镜,穿着我母亲给我缝制的简单衣服和旧鞋子。我应该这么想:我拥有一个十六岁女孩子该拥有的一切,我不需要任何东西、任何人。
但安东尼奥的理解并不是这样,他爱我,他认为我是他遇到的最大幸福。他经常大声问我,表面上看起来是想逗乐,实际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和紧张,他问我为什么会选择他,他说自己很笨,连话都说不清楚。实际上,他迫不及待地想去我家里,向我父母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的这个要求让他认为:我决定和他走出这种地下关系。他借钱做了一套衣服,更不用说买礼物也需要钱,还要给艾达和几个弟弟妹妹买衣服,梅丽娜也要穿得体面。
我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些,我还是一直埋头学习,有时候会在莉拉、她小姑子和婆婆之间出现麻烦时去救急。我想着自己的小文章发表在杂志上的情景,内心充满着期待,夹杂着甜美和不安。在内心深处,我觉得自己的名字——埃莱娜·格雷科印到杂志上时,自己才算真正活过,我对别的事都漫不经心,一直期待着文章出版的那一天。我并没让安东尼奥注意到这一点,他现在想着他参加婚礼的衣服,他想要添一双“赛鲁罗”牌鞋子。他时不时会问我:“你知不知道,鞋子做得怎么样了?”我回答他说:“你问问里诺吧,莉娜什么都不知道。”
事情的确如此。赛鲁罗父子在十一月让斯特凡诺去店里看鞋子,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先让莉拉看看,尽管莉拉当时还住在家里。斯特凡诺特意带着未婚妻和妹妹皮诺奇娅去看了,他们三个人穿的就像刚从电视屏幕里出来一样。莉拉对我说,她试了那些鞋子,看到她前些年设计的鞋子做成了实物,觉得异常激动,就好像真有一位仙女实现了她的梦想,那些鞋子就是她之前想象的样子。皮诺奇娅也目瞪口呆,她试了试一双喜欢的款式,对里诺说了很多恭维的话,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位真正的能工巧匠,能做出那么轻盈结实、线条漂亮的鞋子。唯一一个表现出不悦的人是斯特凡诺。
他打断了莉拉对哥哥、父亲以及几个学徒的热情恭维,他让皮诺奇娅闭嘴——皮诺奇娅正在用甜蜜的声音恭维里诺,她抬起了一只脚的脚踝,向他展示那只鞋子是多么合脚。斯特凡诺开始逐一按照款式批评那些鞋子和图纸的出入。他尤其针对那双男鞋,说当时里诺和莉拉瞒着费尔南多偷偷做出来的那双鞋和父子俩后来做出来的不一样。“这道边是怎么回事儿?这些针脚呢?这个金色扣子又是怎么回事儿?”他很不客气地问。尽管费尔南多有理有据地说明了那些修改的原因,说这是为了掩盖设计中出现的问题,但斯特凡诺还是毫不让步,说他投了那么多钱,并不是为了随便得到一双鞋子,他要和莉拉设计的鞋一模一样的款式。
气氛非常僵。莉拉的态度很柔和,她马上站在了父亲的一边。她对未婚夫说,不要管之前的图纸了,她的设计只是小姑娘的奇思异想,而且那些改变不是很明显,但非常有必要。里诺却站在斯特凡诺那边,所以他们一直在争论,直到最后费尔南多筋疲力尽。他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墙上的图纸说:
“如果你在圣诞节前要这些鞋子,那就只能这样了。如果你要和我女儿设计的一模一样的鞋子,你找别人去做吧。”
这时候,斯特凡诺做出了让步,里诺也退了一步。圣诞节的时候,那些鞋子出现在了铺子的橱窗里,橱窗上用棉絮做成彗星装饰。我经过那里,看到那些鞋子非常优雅精美,做工很好,看到这些鞋子,就让人有一种富裕奢华的感觉。那些鞋子和铺子简陋的橱窗、外面荒凉的景色,以及铺子内部很不相称。修鞋铺里,到处都是皮革碎片、工作台、锥子、鞋模,那些装鞋子的盒子一直堆积到天花板,等着顾客来买。尽管费尔南多对那些鞋子做了修改,但那只是我们天真的梦想,并没有考虑到这个城区的现实。
实际上,一直到圣诞节,那些鞋一双都没有卖出去。只有安东尼奥出现在店里,让里诺给他了一双四十四码的鞋,他试了试。后来,他跟我说了那双鞋子穿在脚上的感觉:非常合脚,他想象着和我一起出现在婚礼上,身上穿着新做的衣服,脚上穿着那双鞋子,但最后他没有买。
当他问那双鞋子多少钱时,里诺说了价格。他目瞪口呆地回答说:“你疯了?”里诺对他说:“你可以月供。”他笑着回答说:“那我还不如去买辆兰美达踏板摩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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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莉拉非常专注于婚礼的筹备,她没有觉察到哥哥的变化。之前里诺很愉快,尽管干活非常辛苦,但他也爱开玩笑,现在的他变得很阴郁,睡不好觉,动不动就发火。有时候里诺发火,莉拉为了袒护哥哥,就对皮诺奇娅说:“他心情多变,一不称心就耍小性子,没有耐心,真像个孩子!”莉拉和费尔南多全然不觉得,圣诞节没有卖出去一双鞋是一种失败。最终来说,做这些鞋并没按照一个非常具体可行的计划,一切都产生于斯特凡诺的一时兴起,想看到莉拉的幻想变成具体的实物。他们的产品有单鞋,也有棉鞋,一年四季的鞋子都有,这是件好事。在赛鲁罗的铺子里,白色的盒子堆积起来了,里面有各种款式的鞋子,只要等着冬天、春天、秋天,这些鞋子会卖出去的。
但里诺越来越不安了。圣诞节之后,里诺自己采取了行动,他跑到了大路尽头的一家积满灰尘的鞋店。尽管他知道,那家鞋店的老板和索拉拉兄弟手足相连,里诺对老板说他想在橱窗里展示几双“赛鲁罗”鞋,不用押钱,就是看看有没有人要。那个老板很客气地拒绝了他,他说那些鞋不适合他的客户群。他马上恼了,两人对骂起来,搞得整个城区的人都知道了。费尔南多对儿子发火,里诺回嘴了。莉拉又感觉到,哥哥让人心烦意乱,表现出让她害怕的破坏性力量。他们四人一起出去时,她注意到,哥哥故意让她和皮诺奇娅走在前面,他和斯特凡诺走在后面进行交谈。一般情况下,肉食店老板都会耐心地听他说。有一次,莉拉听见她未婚夫说:
“对不起,里诺。你觉得,我在作坊里投了那么多钱,那个铺子简直就像个无底洞,只是出于对你妹妹的爱?鞋子我们已经做好了,而且很漂亮,我们现在要把它们卖出去,问题是要找到合适的市场。”
那句“只是出于对你妹妹的爱”让她很不悦,但她没有理会,因为那句话对里诺起了很好的效果,他平静下来了,开始扮演起了销售专家的角色,尤其是在皮诺奇娅面前。他说需要把眼光放得高远一些,为什么很多很好的创举最后都失败了呢?为什么格莱西奥的汽车修理店放弃生产轻型摩托了呢?为什么缝纫用品店老板娘的新裁缝店只坚持了六个月呢?因为这些企业都没什么创意。“赛鲁罗”鞋很快就会走出这个破城区,会在富人的城区获得成功。
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莉拉去婚纱店里试衣服,最后装点一下未来的家。她和皮诺奇娅、玛丽亚做斗争,她们母女除了干涉所有事情,也不能容忍农齐亚插手婚礼的准备。临近三月十二日,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但并不是这些矛盾使双方关系产生了裂缝。当时接连发生了两件事情深深地伤害了莉拉。
二月的一个寒冷的下午,莉拉忽然问我能不能陪伴她去奥利维耶罗老师家里。她从来都没有对奥利维耶罗老师表现出一丁点兴趣和情感,也没有任何感激之情,现在她感觉有必要亲自把结婚请帖送过去。过去,我从来都没对她说过老师在提到她时的鄙夷语气。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也没办法对她提这个,加上那段时间,奥利维耶罗老师好像没那么刻薄了,她变得有些忧伤,没准她会欣然接受莉拉的邀请呢。
莉拉那天穿得非常考究,我们一起走到老师居住的楼下,距离教堂没几步远的地方。我们上楼时,我觉察到她非常不安。我已经习惯于走那段路、那些楼梯,但是她不习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摁了门铃,随后听到奥利维耶罗老师有些拖沓的脚步声。
“谁啊?”
“格雷科。”
她打开了门,肩膀上有一条紫色的披肩,她半张脸都包在围巾里。莉拉马上微笑着说:
“老师,您记不记得我?”
奥利维耶罗老师盯着她看,就好像在小学时莉拉惹她心烦时的眼神。最后,奥利维耶罗老师对着我,嘴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似的,她很艰难地说:
“这谁啊?我不认识她。”
莉拉有些慌乱,她马上用意大利语说:
“我是赛鲁罗,我是来给您送请帖的,我要结婚了。如果您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会非常荣幸。”
老师对着我说:
“赛鲁罗我是认识的,但这个人我不知道她是谁。”
她当着我们的面把门关上了。
我们在楼梯平台那里待了一会儿,我拉着她的手,试图安慰她。她把手缩了回去,把那张请帖从门下面塞了进去,我们走下楼去。
一路上,她都在说市政府还有教堂的手续有多麻烦,说我父亲对她的帮助很大。
另一件让莉拉伤心的事,也许是伤她更深的事,是关于斯特凡诺和鞋子的事情。他们从开始就决定,证婚人由玛丽亚的一个亲戚来担任,这位亲戚在战后就迁到佛罗伦萨去生活了,现在经营着自己的小生意,主要是买卖一些来自不同地方的古董,尤其是金属制品。他和一个佛罗伦萨女人结了婚,说话口音都变了,因为他说话的腔调,他在家里享有一定的威望,他也是斯特凡诺的坚信礼教父。事情本来都已经定好了,但是斯特凡诺却忽然间改变了主意。
莉拉跟我说起这件事情时,开始的时候,就好像这和最近一段时间的其他烦人事一样,对于她来说,谁当证婚人都可以,她都不在意,最主要的是要做决定。但有几天,斯特凡诺一直闪烁其词,前言不搭后语,她一直不知道是谁替换了佛罗伦萨的那对夫妇。最后,距离婚礼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她发现了真相。斯特凡诺通知她,这件事情定好了,不容更改,他没有说明理由,只告诉她证婚人是西尔维奥·索拉拉——马尔切洛和米凯莱的父亲。
在这之前,莉拉从来都没有想到过,马尔切洛·索拉拉会作为他们的远亲来参加婚礼。有几天时间,她又变回了我熟悉的那个小姑娘。她对斯特凡诺恶语相向,出口很粗俗,她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他。她把自己关在父母家里,不再管任何事情,甚至不再去最后一次试婚纱,不做任何和迫在眉睫的婚礼相干的事情。
全家人都轮番去劝她,先是她母亲——农齐亚很悲痛,说她要为家里着想。然后是费尔南多,他有些结巴地说,她再也不能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样了:任何一个想要在城区立足的人,都要让西尔维奥·索拉拉当教父。最后是里诺,他非常粗暴地跟她说,说她嫁给一个商人,商人就是只认钱,索拉拉家就像一个银行,尤其是一个把“赛鲁罗”鞋和鞋店联系起来的渠道。“你想干什么?”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对妹妹吼叫着,“你要把我、全家人,还有我们到目前为止的辛劳都毁掉吗?”之后,就连皮诺奇娅也来了,她用一种假惺惺的语气说,将来她结婚时,也会很乐意让佛罗伦萨的古董商人来做证婚人,但要好好想想,不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让婚礼泡汤、抹杀一场爱情。
就这样过了一天一夜,农齐亚待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不做家务,也不去睡觉。最后她从家里偷偷溜了出来找我,让我劝劝她女儿,说句好话。我觉得很有面子,我想了很长时间,考虑该支持谁。这涉及的是一场婚礼,一件非常实际的事情,非常复杂,牵扯了很多情感和利益。我很害怕,那时候虽然我可以当众批判“圣灵”,挑战宗教老师的权威,但假如我处于莉拉的位子,我绝对没有勇气让一切都泡汤。但她就可以,她有勇气那么做,尽管婚礼眼看就要举行了。怎么办呢?我感觉只要一点点力气,就可以把她推向那条路。结果会让我很满意:让莉拉再次变回那个脸色苍白的姑娘,扎着马尾辫,像猛禽一样眯着的眼睛,身上穿着几件不值钱的衣裳,让她再也没有那种气势像杰奎琳·肯尼迪一样出现在城区。
但无论是于我还是于她,我都觉得这是一种不得体的做法。我相信,为了她好,我不想让她再回到赛鲁罗家黯淡的房子里。因此我打定主意,我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说服她:“莉拉,西尔维奥·索拉拉不是马尔切洛,也不是米凯莱。你现在这样闹不好,你比我更清楚。你也知道,不是西尔维奥·索拉拉把艾达拉到车里的,也不是他在新年夜里朝我们开枪的,不是他一直赖在你家里,也不是他说了你的坏话。西尔维奥做证婚人,他会帮助里诺和斯特凡诺销售那些鞋,事情很简单,他不会对你未来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我把我们了解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我按照先后顺序先说了上一代的事情,然后是我们这一代的事,说明我们是多么不同,尤其说她和斯特凡诺是多么不同。最后这段话吸引了她,让她的态度有些松动,我说得更带劲了。她静静地听我说话,很明显,她想让我帮助她恢复平静,她慢慢平静下来了。我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斯特凡诺的做法向她展示出了他的另一面、让她无法认清的一面,她觉得这比里诺的疯狂还要可怕。最后,她对我说:
“可能,他不是真的爱我。”
“什么他不爱你?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那是没有危及到他真正的利益。”她用一种非常鄙夷的语气谈到了斯特凡诺·卡拉奇,那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最后,她终于又出门了。她不去肉食店,也不去新房子那里,总之,她不是事先妥协的那个人。她等着斯特凡诺对她说:“谢谢你的谅解,我很爱你。你知道,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那么做。”只有在这时候,她才让斯特凡诺搂着她的肩膀,亲吻了她的脖子,但她忽然转过身去,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
“我的婚礼,绝对不能让马尔切洛·索拉拉出现。”
“我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你要向我发誓。”
他叹了一口气,笑着对她说:
“好吧,莉娜,我向你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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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日到了,春天已经来了,天气很暖和。莉拉希望我早点去她家,帮她洗澡、梳头、穿衣打扮。她把母亲打发走了,我们俩单独在一起。她坐在床边上,身上只穿着内裤和文胸。她身边放着的婚纱看起来像具女尸。在她前面,六角形木块拼接的地板上有一只铜盆,里面装满了雾气腾腾的热水。她忽然问我:
“你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
“什么事儿?”
“结婚。”
“你还在想着证婚人的事?”
“没有,我想的是我们的小学老师。她为什么不让我进她家门?”
“因为她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太。”
她沉默了一会儿,盯着水盆里亮闪闪的水,然后说: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继续学习。”
“还有两年,拿到高中毕业证我就学完了。”
“不,永远都学不完,我给你钱,你要一直学下去。”
我很不安地笑了一下,说:
“谢谢。到了一定程度,就没学可上了。”
“但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天才朋友,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厉害,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
她站起身,脱掉内裤和文胸说:
“帮帮我,否则要晚了。”
我从来都没看到过她全裸的样子,这让我有些难为情。现在看来,当时我的尴尬是因为自己被她完美的身体所吸引,我见证了她十六岁时的美丽,因为在几小时之后,斯特凡诺就会抚摸她、进入她、改变她,可能会让她怀孕。当时,我只感觉自己思绪纷飞,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我在做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在当时特定的环境下,我不能把目光投向别处,无法把手拿开,因为我担心她会觉察到我的不安。如果我打退堂鼓,那她会发现我的心绪不宁,因而打破她那平静、单纯的状态。我不能让她看出我内心的波涛汹涌,所以不得不留下来帮她洗澡。我的目光落在了她男孩子般的肩膀上,落在她坚实的乳房、窄窄的胯部、坚挺的臀部、漆黑的隐私部位、修长的双腿、线条优美的膝盖和脚踝,以及优雅的双脚上。我假装若无其事,因为一切都势在必行,在那间破旧阴暗的小房间里,四周是破烂家具,地上是溅了水渍、坑坑洼洼的旧地板,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我非常缓慢、仔细地给她洗澡。我先让她坐在水盆里,很轻柔地给她擦洗,然后让她站起来,我的耳朵里现在还回响着水滴落下的声音,我还记得当时的感觉:铜盆的手感和莉拉的皮肤给我的感觉一样,都那么光滑、坚实、平静。
我满脑子混乱的想法:拥抱她,和她一起哭泣,吻着她,拽着她的头发,一起大笑,假装很有性经验,高调地教育她,在最亲密的时候推开她。但最后,唯一一个挥之不去的想法是:在大清早,我从头到脚把她清洗干净,晚上斯特凡诺会把她彻底玷污。我想象着,她像这个时候一样,光着身子被她丈夫紧紧抱着,在他们新家的床上,火车从他们家窗户下面开过,发出铿锵的声音,他很粗暴地进入她,非常干脆,就像酒瓶的木塞子进入瓶颈一样。我忽然觉得,唯一可以对抗我感受到的,或者我可能会感受到的痛苦的办法,就是找一个非常僻静的地方,让安东尼奥在同一时刻对我做同样的事情。
我帮她擦干身体,帮她穿好内衣和婚纱。带着一种混杂着自豪和难过的心情,我想着:这婚纱是我为她选的。婚纱在她的身上变得鲜活,白色的布料包裹着她的热度,映衬着她的红唇,还有那双黑色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最后,她穿上自己设计的鞋子,那是里诺要求她穿的,她不穿的话,她哥哥会觉得那是一种背叛。她选了一双鞋跟不是很高的鞋,这样就可以避免比斯特凡诺高出太多。她拉起了裙裾,看了一眼镜子。
“这双鞋太丑了。”她说。
“才不丑呢。”
她笑得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