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天下霸唱
第二话
吃饺子
刘老头说:“这洋酒我还真喝不惯。其实我家祖上也是给洋人当差的,当年八国联军进北京,我太爷爷就是英国领事馆的买办,他经常跟安德烈先生一起喝洋酒。
“啊,别说那么远了。你们既然想听点怪事,那我先说一件吃饺子的事吧。那时我才十七岁,当时这一带根本没有居民区,全是没有人烟的漫洼野地。我和另外两个年轻人,一个叫柱子,还有一个叫黑子,我们仨啊就在这看守木料。那年正月除夕,三个人不能回家过年,心里那个想家啊,就别提了。
“回不了家也就算了,过年不吃顿饺子那就太说不过去了。柱子跑了很远的路,买回来二斤猪肉,我们这有现成的白菜和面粉,就自己动手包顿饺子吃,这就算是过了年了。
“但是三个男人啊,粗手粗脚的,包起饺子来格外的慢。天已经黑透了,隐隐约约地听见城里传来一阵阵鞭炮声,这时我们的饺子才刚包了一半。
“这时候门外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个小媳妇儿,穿着红棉裤红棉袄,戴着一红头巾,骑着一匹白肚皮的小黑毛驴,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我们三个人那时候实在太年轻,才十七八岁,搁现在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不懂什么是害怕,傻了吧叽的,一看见女的就脸红。
“何况那是个挺年轻挺年轻的小媳妇儿,她那穿着打扮和那个年代女人回娘家时穿的一样,怀里抱的孩子我看也就几个月大。
“黑子就问:‘大姐你是哪里的?这大年三十的晚上,不在家里跑这来干什么?’
“那小媳妇儿说:‘我跟丈夫回家过年,半路走散了,在荒山野岭里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见你们这有灯光。能不能让我跟孩子暂时在你们这待到天亮?’
“她说话的声音很怪,也不是口音的原因,就是声音特别奇怪,咬字不太准,她说了两遍,我们才听明白。
“我们就觉得她挺可怜的。仨人一合计,这大过年的,我们总不能把一个迷路的女人扔在门外不管吧?就答应她了。她进来之前把她骑的那匹小毛驴拴在门口的树上,然后就进了屋。
“我说:‘来得正好,我们正包饺子,这位大嫂可能也没吃饭,要是不嫌弃,就跟我们一起吃点。’
“这小媳妇儿就把孩子放到床上,过来跟我们一起包饺子。她一句话也不说,但是手挺麻利。有她帮忙,没用多大工夫就把饺子包得了。
“我去厨房煮饺子,黑子和柱子出去巡视木料场,防火防盗什么的,这是我们每天晚上例行的检查。等他们俩巡视完了,回来我这饺子也煮得差不多了,那就能吃了。
“黑子和柱子出去之后,我把饺子端到厨房,烧开了锅把饺子下到里头。这时候,我趁着饺子还没熟去了趟厕所撒尿,我回来的时候,一进屋发现那小媳妇儿不在屋里,只有她的孩子躺在床上。
“我们这房是木头搭的临时建筑,就一个门,一进门就是我们仨人睡觉的地方,炕上摆着炕桌,吃饭就在那上边。旁边还隔出来一间小屋,作为厨房,烧水做饭什么的都在那小屋里。
“当时我一看那小媳妇儿不在,就想可能是她看我出去了,就替我进厨房盯着饺子别煮过火了。我心想,怎么说人家也是客人,哪能什么活都麻烦她呢?我就紧走两步想进去把她替换出来。
“也是无意之间,我瞥了一眼躺在床角的孩子。哎,奇怪了,这小孩怎么没脸啊?那小孩被小花棉被包得挺严实,包得跟个包袱似的。哪有这么包的?这还不把孩子憋死?
“这时我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孩子从进门就不哭也不闹的。过去一看,那包里哪有孩子啊,只有小花被包着一破枕头。
“我也蒙了,这孩子怎么变枕头了?那时候就是年轻,没多想别的,就进里间的厨房想问问那小媳妇儿,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进去气得够呛。那小媳妇儿背对着我,正在锅里捞饺子吃呢。吃得甭提多快了,稀里呼噜地就往嘴里顺,她也不怕烫着。
“我心里这个气啊!这人也太没出息了,我们好心好意留下你吃饭过夜,你就不能等饺子熟了人到齐了大伙一起吃吗?我就过去一拍她的肩膀说:‘嘿!熟没熟啊?’
“那小媳妇儿让我拍了一下,她一愣,回过头来看我。
我一看她那张脸,可真害怕了。你猜怎么着?她长什么样?
“她围着红头巾,所以我首先看见的,是前边顶着黑糊糊圆溜溜的一个鼻子,尖鼻子尖嘴,满脸细毛,两边还有几根胡子,不是人脸。人脸没有这样的,那是谁的脸?狐狸的脸。
“我吓一跳,它也吓一跳。双方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它‘蹭’的一下就从我身边蹿过去,想往门外跑。我下意识地抄起厨房里的菜刀回手就砍了一刀。
“这一刀下去,正砍到它屁股上,流了很多血。它虽然受了伤,还是叫它给跑了。这时黑子和柱子巡完夜回来,一看这屋里就问,这是怎么了?我就把经过一说,然后三个人拿着电筒顺着血迹就追,追到半路看见地上有半条狐狸尾巴,估计是让我那一刀给砍的,随后血迹就没了。再看外边树上拴着的那匹小毛驴,原来是条木板凳。
“打那以后,我这一辈子,就再也不想吃饺子了,因为一吃饺子就想起来那张全是红毛的脸。”
第三话
解剖室
刘老头酒后话多,打开了话匣子讲个没完,越说越离奇。他又说:“对了,我还一直不吃面条,我再给你们说说吃面条的事吧。
“我老伴总说我不好伺候,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其实我不是挑食,我那老伴胆子小,所以这里边的事我也没敢跟她提起过。
“这事说起来,那还是60年代的时候,本来我是在乡下做赤脚医生的,我的药箱里只有三样东西:红药水、止疼片、纱布。另有一本普发的《赤脚医生手册》,拌片子、抹药水的知识全是得自这本小册子。我不光给人看病,也给牲口看病,兼着兽医的职责,也许上午刚接生了一个小孩,下午又要去接生一头小牛犊子。有时候接得我自己都糊涂了,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兽。
“我就用红药水、止疼片、纱布这三样东西,在郊县的几个村里给人瞧病,什么理论知识啊一概没有,全靠实践积累,瞎猫碰死耗子。反正都是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大病我看不了,那还是得送医院。
“那年月都乱了套了,一切都是颠倒的。咱们市内的医院的医生都让红卫兵拉到街上去斗了,但是医院不能没大夫管看病啊,正好有个‘造反派’头子,我曾经给他治过脚气,他对疗效非常满意。他说,你别在村里给人瞧病了,你去医院当主任吧!
“他这一句话,我就进医院当医生了——这医院就在植物园的旁边,现在那建筑还保留着,但是已经荒废了。我进医院的第二天,正赶上食堂吃面条,松蘑肉片的卤子,闻着就香。我打了一大盆,吃得正高兴呢,医院的护士找我来了。
“护士说,今天有十多个军区医院的外科实习生来咱们这练解剖。我觉得挺纳闷,就问护士,怎么军医实习生上咱们这来实习?他们应该去‘一七五’的军区医院啊。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军区受到了冲击,医学院都停课了,所以只能来这实习,这是上级布置的任务,一定要认真完成,热情接待。而且这都不是第一次了,我刚来不知道,这些学员已经在这连续实习了一个多月了。
“我赶紧三口两口吃完,带着我们那两个护士,还有一个看大门的叫黄贵来。医院各处的钥匙都归黄贵来管。黄贵来是个瘸子,三十多岁,对待工作非常积极,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热情。他跟着我们去接那些学员,一见面就掏出红宝书念了段语录:‘同志们,欢迎你们!狠斗私字一闪念,我们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那时候这都是上纲上线的,谁也不敢怠慢。那些学员有男有女,岁数都不大,也赶紧喊口号回应:‘斗私批修,为人民服务,向工农兵学习,一切权利归工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