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司马迁
此“横吉上柱载正身节折内外自举”。以卜病者,卜日不死,其一日乃死。
此“横吉上柱足肣内自举外自垂”。以卜病者,卜日不死,其一日乃死。
“首俯足诈有外无内”。病者占龟未已,急死。卜轻失大,一日不死。
“首仰足肣”。以卜有求不得。以系有罪。人言语恐之毋伤。行不行。见人不见。
大论【大论:总结。】曰:外者人也,内者自我也;外者女也,内者男也。首俛者忧。大者身也,小者枝也。大法【大法:大致的方法。】,病者,足肣者生,足开者死。行者,足开至,足肣者不至。行者,足肣不行,足开行。有求,足开得,足肣者不得。系者,足肣不出,开出。其卜病也,足开而死者,内高而外下也。
这种“首俯足肣身节折”的兆象。用这个兆象占卜所求情况,结论是不会有所得。占卜病情的,结论是病人将会死亡。占卜被拘押的人的情况,结论是会有罪受罚。占卜盼着出行的人的情况,结论是不会来。占卜出行的,结论是可以出行。占卜要来的人是否会来,结论是不会来。占卜去拜见他人的情况,结论是见不到。
这种“挺内外自垂”的兆象。用这个兆象占卜所求情况,结论是不会隐晦不明。占卜病情的,结论是不会死亡,但是却很难痊愈。占卜被拘押的人的情况,结论是没有罪,却很难出狱。占卜出行的,结论是不宜出行。占卜要来的人是否会来,结论是不会来。占卜去拜见他人的,结论是见不到。不吉。
这种“横吉榆仰首俯”的兆象。用这个兆象占卜所求情况,结论是不会有所得。占卜病情的,结论是很难痊愈,但是却不会死亡。占卜被拘押的人的情况,结论是很难获释,但是却不会受伤害。可以在家里居住,可以娶媳妇,嫁闺女。
这种“横吉上柱载正身节折内外自举”的兆象。用这个兆象占卜病情,在占卜当天病人不会死去,一天以后便会死去。
这种“横吉上柱足肣内自举外自垂”的兆象。用这个兆象占卜病情,在占卜当天病人不会死去,一天以后便会死去。
这种“首俯足诈有外无内”的兆象。用这个兆象占卜病情,病人会在龟占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很快地死去。如果所占卜的轻,而所失去的大,一天之内就不会死亡。
这种“首仰足肣”的兆象。用这个兆象占卜所问情况,结论是没有什么所得。占卜被拘押的人的情况,结论是会被抵罪。卜问有人说什么来吓唬他,结论是不会受伤害。占卜出行的,结论是不宜出行。占卜去拜见他人的,结论是见不到。
大体上来说:兆辞中的“外”是指他人,“内”是指自己;“外”又指女人,“内”又指男人。兆辞中的“首俛”是有忧患。“大”是指兆象的身躯,“小”则是指兆纹中的细枝部分。推断兆纹的一般方法是:若是为病人占卜,兆象呈“足肣”的就会有救,呈“足开”的就会死亡。若是占卜要来的人是否会来,兆象呈现“足开”的就会来,呈现“足聆”的就不会来。若是为出行的人占卜,兆象呈现“足肣”的就是不宜出行,呈现“足开”的就是可以出行。若是为所求情况而占卜,兆象呈现“足开”的就会有所得,呈现“足肣”的就是无所收获。若是占卜被拘押的人的情况,兆象呈现“足肣”的就不会出狱,呈现“足开”的就会出狱。在占卜病情的时候,如果要得出“足开而死”的判断,一定要显现“内高而外下”的兆象。
卷一百二十九 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涂:堵塞。】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刍豢:牛羊犬猪。】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渐:渐渐形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眇:同“妙”。】论,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争:争利。】。
《老子》一书说:“推行政治的极致,就是毗邻的两个国家能够远远地互相望见,鸡鸣狗吠彼此之间能够听到,百姓各自认为自己所吃的食物是最美味的,认为自己所穿的服装是最漂亮的,安于本地的习俗习惯,乐于经营自己所从事的事业,这样一直到年老死亡,彼此也不相往来。”如果一定要将这些作为此生追求的目标,就近代而言,除非堵塞住百姓的耳朵和眼睛,否则几乎没有办法实现。
太史公说:神农氏之前的事情,我已经不知道了。至于像《诗》《书》中所记载的虞、夏以来的情况,耳朵眼睛都要享受歌舞和女色的美好,嘴巴要品尝各种山珍肉类的美味,身体安于享受舒适快乐,心中想着向别人夸耀极致铺张的权势和荣华。这样的恶习慢慢侵染百姓,已经很久了。就算是用美好的理论去挨家挨户地劝说开导,最终也无法让他们感化。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其自然,其次是因势利导,然后才是对他们进行教诲,再其次是整顿他们的行为使之整齐划一,最下等的方法是与他们争利。
夫山西【山西:崤山以西。】饶材【材:木材。】、竹、榖、纑、旄【旄:牦牛。】、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柟、梓、姜、桂、金、锡、连【连:通“链”,铅矿石。】、丹沙、犀【犀:犀牛角。】、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碣石:山名,位于今河北省昌黎附近。】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较【大较:大致。】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待:依靠。】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政教:政令。】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
崤山以西的地区盛产木材、竹子、榖木、苎麻、牦牛、玉石;崤山以东的地区盛产鱼、盐、漆、蚕丝、音乐以及美女;长江以南的地区盛产柟木、梓木、生姜、桂皮、金、锡、铅、朱砂、犀牛角、玳瑁、珠玑、兽牙和皮革;龙门、碣石以北的地区盛产马、牛、羊、毛毡、皮裘、兽筋和角;铜、铁都是在方圆千里之内,通常出产于山中,如同棋盘上的棋子一样零散分布。这就是各地物产资源的大致分布情况。所有这些东西都是中国百姓喜爱的,俗语中所说的民间用于服装、饮食、养生、送葬等方面的物品。所以人们要依赖农民出产粮食,要依赖负责山林水泽开发的虞人才能运送物品,要依赖工匠将它们制成器物,要依赖商人进行货物流通。这些难道需要依靠官府的政令教化来调发征召才能约期相会吗?人人各尽其能,各尽其力,以此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某个东西价格便宜的时候人人都会购买导致物价上涨,价格昂贵的时候人人都不会购买致使物价下跌。人们各尽其能,努力经营自己的本业,愉快地从事自己所做的事,如同水往低处流,无论白天晚上都没有停止的时候,不需要征召它就会主动前来,不需要强求百姓他们就会主动生产物品。这不正与“道”互相吻合,顺应自然的验证吗?
稷播百谷图,选自《钦定书经图说》。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鲜:小。】。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夺予:改变或保持原样。】,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澙卤【澙卤:盐碱地。】,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女功:也作“女红”,指女子从事的织补、刺绣等事。】,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襁至【襁至:绳索连接不断的样子。】而辐凑【辐凑:形容人群聚集。】。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敛袂:收敛衣袖,以示恭敬。】而往朝焉。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归,位在陪臣,富于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也。
《周书》上说:“农民不生产粮食,粮食就会出现短缺;工匠不生产器物,器物就会短缺;商人不进行贸易往来,粮食、器物、财富等生活三宝就会彼此隔绝,无法流通,虞人如果不生产,财货就会匮乏缺少。财物匮乏缺少,那么山林水泽就没有办法做进一步的开发了。”这四个方面,是百姓衣食住行的根本所在。来源广大人民生活水平就富饶,来源狭小人民生活水平就贫困。上可以使国家富强,下可以让家庭富足。贫穷或富足的方法,没有人能够夺走或是给予,聪明的人自然会富裕有余,笨拙的人只能贫穷不足。所以,从前太公望在营丘接受封赏,那里是一块盐碱地,地广人稀,于是太公望鼓励营丘的妇女从事女红,女红手艺达到极高的境界,同时还在当地开通了渔产品和海盐的贸易,百姓和财物因此而涌向齐国,如同绳索相连,不断前来,如同车辐集聚在车毂一样,从四方八面汇聚到齐国。因此齐国人生产的帽子、束带、衣服、鞋履能够供应整个天下,东海与泰山之间的诸侯们都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恭恭敬敬地朝拜齐国。后来齐国中道衰落,管仲重新修订了太公望所制定的政策,设置了掌管财物的九个部门,齐桓公才得以称霸诸侯,多次联合诸侯,将天下纳入正道;而管仲也因此获得三归台,他虽然只是居于陪臣的地位,但是实际上比各诸侯国的君主还要富有。正是因为这样,齐国的富裕强盛才一直延续到威王、宣王的时代。
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壤壤:通“攘攘”,纷乱的样子,与“熙熙”同义。】,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匹夫:平民百姓。】编户【编户:编入户籍的平民。】之民乎!
因此说:“粮库府库充足百姓才能够知道礼节,衣服饮食丰足百姓才能够知道荣辱。”礼仪产生在富有的生活之中,而被废弃于贫困之时。因此君子富有的时候,就喜欢施行自己的仁德;平民富足的时候,就会安心舒适地享受生活。水足够深就会有鱼生存在其中,山足够高就会有野兽前往那里,人足够富裕自然就会有仁义附益于他。富人得势之后,身份地位会更加显赫;一旦失势以,就连门客也无处容身,所以郁郁寡欢。这样的情形在少数民族的蛮夷地区更加严重。民间有句谚语说:“财产有千斤的子弟,不会在闹市上受刑而死。”这并不是一句空话。因此说:“天下人欢欢喜喜,都是为了追求利益;天下人吵吵嚷嚷,都是为了追逐利益。”那些拥有千乘战车的君主,封有万家食邑的列侯,享有百家供奉的君子,尚且担心自己会陷于贫困,何况只是被编入户籍的普通老百姓呢!
昔者越王句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计然曰:“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故岁【岁:岁星。】在金【金:西方。】,穰【穰:丰收。】;水【水:北方。】,毁【毁:歉收。】;木【木:东方。】,饥;火【火:南方。】,旱。旱则资【资:储备。】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夫粜【粜:出售粮食。】,二十病农,九十病末【末:指商业。】。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积着【积着:储藏货物。】之理,务完物,无息币【息币:积压的钱。】。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论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财币欲其行如流水。”修之十年,国富,厚赂【赂:奖赏。】战士,士赴矢石,如渴得饮,遂报强吴,观兵中国,称号“五霸”。
从前,越王句践被围困在会稽山上,于是重用了范蠡、计然。计然说:“知道要战争,就要事先做好战备;只有了解了货物的生产时节和用途,才算是真正了解货物。时节和需要二者相对照,那么各种货物的供需情况就都能够掌握得十分清楚了。因此岁星行至金位的时候,国家就会五谷丰登;行至水位的时候,粮食就会歉收;行至木位的时候,就会发生饥荒;行至火位的时候,就会发生旱灾。干旱的时候就要储备舟船,洪水的时候就要储备车辆,这就是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律。农业生产通常六年丰收,六年干旱,十二年就要发生一次大范围的饥荒。出售粮食,如果粮价每斗在二十钱,这就损害农民的利益;如果粮价每斗九十钱,就会损害商人的利益。如果商人利益受损,那么钱财就流通得不顺畅;如果农民利益受损,就不会再开垦土地。粮价每斗的价钱,向上不能高于八十钱,向下不能低于三十钱,这样农民和商人才能都获得利益。官府以平价出售粮食,控制物价,使关卡的税收和市场的供应能够源源不断,这就是治理国家的正道。至于积贮货物的常理,一定是要积贮那些完好无损适合久存的货物,以免资金周转不开。用货物和货物进行贸易,容易腐败和腐蚀的货物不要保留太长时间,不要囤居这样的货物以谋求高价。能够分析研究出哪种货物供过于求,哪种货物供不应求,就能掌握物价上涨与下跌的趋势。物价上涨到了极致就会归于低,物价下跌到了极点也一定会归于高。物价非常高的时候,将手中的货物如同丢弃像粪土一样立即抛出;物价低的时候,应该将低价买进的货物视为珍珠翡翠一样囤积。钱财就会像流水那样流通自如,周转灵活。”句践依照这个主张治理国家十年,国家富足,句践能够丰厚地犒赏战士,所以战士们个个英勇无比,迎着敌人的箭矢飞石,奋勇前进,如同口渴的人想要喝水一样,最终报仇雪恨,灭掉了强大的吴国。句践又率军北上显示军威,号称“五霸”之一。
范蠡既雪会稽之耻,乃喟然而叹曰:“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朱公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治产:购置物品。】积居。与时逐【与时逐:随时逐利。】而不责于人。故善治生【治生:赚钱。】者,能择人而任时。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后年衰老而听子孙,子孙修业而息之,遂至巨万。故言富者皆称陶朱公。
范蠡在帮助句践洗雪了被困会稽山的耻辱之后,感慨地说:“计然的计策一共有七项,越国只是运用了其中的五项就能够实现意愿望。既然这计策已经在治理国家中施行,我想将他们也应用在治理家庭方面。”于是,范蠡乘坐一叶扁舟,漂流于江湖之上,隐姓埋名,到了齐国就改名叫鸱夷子皮,到了陶邑又改名叫朱公。朱公觉得陶邑是天下的中心,各诸侯国都有路通往这里,这里是进行货物贸易的最佳场所。于是朱公就开始治理产业,囤积货物,垄断居奇,找准时机,谋得利益,而没有苛求于人力。所以擅长治理产业的人,能够择用人力而准确把握时机。十九年之中,朱公曾经三次赚到千金钱财,先后两次将自己赚到的钱财分给那些贫贱的朋友以及远房的本家兄弟。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富有又乐意施行仁德的人。后来朱公年老力衰,就将他的产业交给子孙去经营,子孙们治理产业,并且让它不断发展,最终达到数万家产,因而后人在谈论富翁的时候,都称誉陶朱公。
子赣【子赣:也作“子贡”。】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卫,废着【废着:卖贵买贱。废,卖出。着,同贮,屯积。】鬻财【鬻财:经商。】于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原宪不厌【厌:满足。】糟糠,匿于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此所谓得势而益彰者乎?
白圭,周人也。当魏文侯时,李克务尽地力【尽地力:努力地发展农业。】,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与:通“予”,给予。此处意为出售。】。夫岁孰取谷,予之丝漆;茧出取帛絮,予之食。太阴在卯,穰;明岁衰恶。至午,旱;明岁美。至酉,穰;明岁衰恶。至子,大旱;明岁美,有水。至卯,积着率岁倍【岁倍:一年之内获得的利润和原有的资本相等。】。欲长钱,取下谷;长石斗,取上种。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勐兽挚鸟之发。故曰:“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盖天下言治生祖白圭。白圭其有所试矣,能试有所长,非苟【苟:不严肃。】而已也。
子贡在仲尼那里学成后,就离开了孔子来到卫国当官,他又用贱买贵卖的手段囤积货物,在曹国和鲁国之间进行货物买卖。孔子一共有七十位高徒,所有的子弟中数端木赐最为富有。原宪甚至连粗粮都吃不饱,只能隐居在在闭塞不通的小巷子里。子贡乘坐四匹马拉的车子,带着束帛重礼前去访问诸侯,所经过的地方,没有哪个君主不对他行宾主之礼。孔子的名声能够传扬天下,与子贡在人前人后的帮助分不开。这就是所谓的相得益彰吧?
白圭,是西周人。魏文侯在位的时候,李克竭尽全力推行开发土地的政策,白圭却乐于观察时机的变化,所以别人放弃的东西白圭买进,别人买进的东西白圭就出售。等到五谷丰登的时候,白圭就买进粮食,出售蚕丝、生漆;等到蚕茧出产的时候,白圭就买进丝帛、绵絮,出售粮食。太岁星处在太空中的卯宫,天下就要大丰收;第二年将会有歉收。太岁星行至午宫,天下将会有旱灾;第二年就会有较好的收成。太岁星行至酉宫,粮食就会丰收;第二年将会歉收。太岁星行至子宫,天下发生大旱;第二年就会丰收,雨水丰沛。当太岁星行至卯宫时,白圭囤积的货物大约比往年的货物多一倍。想要让货物价格上涨,他就收购下等的粮食;想要让每斗每石粮食的重量增加,他就收购上等的粮种。白圭能够不重视自己的吃喝,控制自己的嗜欲,勤俭节约,和手下的人以及奴仆们同甘共苦,但是争取赚钱的机遇如同凶猛的野兽大鸟猎取食物那样迅速而敏捷。因此他说:“我经营生产,就是像伊尹、吕尚策划计谋,就像孙子、吴起运用兵法,就像商鞅推行法制一样。因此假如一个人的智慧不能够随机应变,勇气不足以果敢决断,仁德不足以正确取舍,强壮不足以坚守到底,那么就算是他想学习我的方法,我也是不会告诉他的。”所以天下的人说到经商之术时都仿效白圭。白圭他是尝试过自己的经营之术,同时又取得成效,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做到的。
猗顿用【用:以,由于。】盬【盬:盐池名。】盐起。而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与王者埒【埒:相等,等同。】富。
乌氏倮【倮:人名。】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绘物,间献遗戎王。戎王什倍其偿,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朝请:拜见君主。】。而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訾:计算。】。清,寡妇也,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夫倮鄙人【鄙人:边鄙之人,即边民。】牧长,清穷乡寡妇,礼抗万乘,名显天下,岂非以富邪?
猗顿凭借经营池盐起家,而邯郸的郭纵则是凭借冶炼铁器成就了辉煌的家业,他们的富庶程度可以和帝王相比了。
乌氏县名倮的人经营畜牧业,等到繁殖了众多牲畜的时候,就将它们卖掉,用那些钱去购买珍奇之物和一些丝织品,然后暗中献给戎族的国王。戎族的国王会用高于礼品十倍的财物对他进行回赠,还送给他牲畜,牛马等牲畜多得需要用山谷来作为计量单位。秦始皇帝下令倮的地位与有封地的贵族等同,并且按规定时间与列臣一起进宫朝见。而巴郡一个名字叫清的寡妇,她的祖先挖掘到丹砂矿,家族独揽丹砂矿的利益已经好几代,家产也是多得无法计算。清,是一个寡妇,她能够守住先人的家业,以钱财来自卫,防止他人侵犯。秦始皇帝将清尊为贞妇并用招待宾客的礼节招待她,还为她修筑了女怀清台。倮是边远小城里善于畜牧的人,清是穷乡僻壤的中的一个寡妇,他们之所以能够与拥有万辆兵车的君主平等相待,名扬天下,难道不是凭借他们的财富吗?
汉兴,海内为一,开关梁【关梁:关塞和渡口。】,弛【弛:开放。】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杰诸侯强族于京师。
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膏壤:肥沃的土地。】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贡以为上田,而公刘适邠,大王【大王:古公亶父。】、王季在岐,文王作丰【丰:丰都。】,武王治镐【镐:镐京。】,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殖五谷,地重【地重:重视土地。】,重为邪。及秦文、德、缪居雍,隙陇蜀之货物而多贾。献公徙栎邑,栎邑北却戎翟,东通三晋,亦多大贾。孝、昭治咸阳,因以汉都,长安诸陵,四方辐凑并至而会,地小人众,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南则巴蜀。巴蜀亦沃野,地饶卮【卮:同“栀”,栀子,其果实可以做黄色染料。】、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南御【御:连通,连接。】滇僰,僰僮。西近邛笮,笮马、旄牛。然四塞,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唯褒斜绾毂其口,以所多易所鲜。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然地亦穷险,唯京师要其道。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
汉朝兴起,国内统一,汉朝开放了关卡桥梁,解除了开发山林水泽生产的禁令,所以富商大贾遍布天下,交易的物品无处不流通,供求双方都得到极大的满足,因此政府将豪杰、诸侯、强宗望族都迁徙到京都地区。
关中地区自汧县、雍县以东一直到黄河、华山之间,肥沃的土地方圆千里,从有虞氏、夏后氏那时候起将该处划为上等土地征收田税。后来,公刘迁居到邠,太王、王季居住在歧邑,周文王创建丰都,周武王治理镐京,所以那里的人民仍然具有先王的遗风,喜欢经营农业,种植五谷,把土地看得很重要,秉性善良,很少去做那些奸邪之类的事情。等到秦文公、孝公、穆公定都在雍邑的时候,雍邑地处陇、蜀货物交流要塞,所以有很多商人。秦献公将都城迁徙到栎邑,栎邑往北阻挡了戎狄的侵袭,往东与三晋相通,也有许多大商人。秦孝公、秦昭襄王整治都城咸阳,在咸阳的基础上创建起汉朝的都城长安,长安城附近的因为供奉皇帝陵墓而专门设置的各个陵县,让四万八面的人和货物全部一起来到此地,聚集在那里,地域狭小而人口众多,因此那里的民众越发喜欢动用脑筋,玩弄智巧,从事工商业。关中地区以南就是巴郡、蜀郡。巴郡、蜀郡两地也有肥沃的土地,那里盛产栀子、生姜、朱砂、石材、铜、铁、竹木器物。巴蜀南部连接到滇、僰两地,僮仆多来自于僰地。西边与邛、笮两地相邻,笮地盛产马、旄牛。但是巴蜀地区四面交通闭塞,靠栈道连接千里之外,与关中之间没有什么货物不流通的,只由褒、斜两个山谷连接两地车辆往来的道口,用他们产量丰富的货物去交易他们鲜有的货物。天水、陇西、北地、上郡和关中的习俗一样,但是向西有羌中的便利,向北有戎狄的畜牧。戎狄的畜牧业在全天下都是最丰饶的,但是他们的土地十分贫瘠,地势险恶,只有京师长安是它向外信道的收束点。因此关中的土地,占了天下的三分之一面积,而人口却不到天下的十分之三,但是估算关中拥有的财富,则占据了天下人的十分之六。
昔唐人【唐人:指尧。】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更:轮流。】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土地小狭,民人众,都国诸侯所聚会,故其俗纤俭【纤俭:节俭。】习事。杨、平阳陈西贾秦、翟,北贾种、代。种、代,石北也,地边胡,数被寇。人民矜忮,好气,任侠为奸,不事农商。然迫近北夷,师旅亟【亟:多次。】往,中国委输【委输:输送,运输。】时有奇羡。其民羯羠不均【羯羠不均:指百姓傲慢不顺从。】,自全晋之时固已患其僄悍,而武灵王益厉【厉:鼓励。】之,其谣俗犹有赵之风也。故杨、平阳陈掾其间,得所欲。温、轵西贾上党,北贾赵、中山。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余民,民俗懁急【懁急:易冲动,急躁。】,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忼慨,起则相随椎剽【剽:劫夺。】,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跕屣【跕屣:拖着鞋走路。】,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
然邯郸亦漳、河之间一都会也。北通燕、涿,南有郑、卫。郑、卫俗与赵相类,然近梁、鲁,微重【重:稳重。】而矜节。濮上之邑徙野王,野王好气任侠,卫之风也。
过去唐尧定都于河东,殷商定都于河内,东周定都于河南。这河东、河内、河南三河地区都在天下的中心,就好像是鼎的三只足,是帝王们更替建都的地方,建国历史都有数百年或者上千年。那里土地面积狭小,人口众多,是封国诸侯们聚集会面的地方,因此当地的民风都是勤俭节约,深谙世故。杨、平阳两郡的百姓向西到秦和戎狄地区进行贸易往来,向北到种和代两地进行交易。种、代在石邑的北面,这两地靠近东胡,屡次遭受侵犯。民风骄横强直,喜好斗勇,以行侠仗义为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很少人从事农耕或商业。不过这个地方与北夷临近,军队经常经过,从中原地区运送来的物资有时候会有些剩余。那里的民众大多桀骜不驯,自三家还没有分晋的时候,就已经对其剽悍的民风感到担忧了,而赵武灵王更加助长了这种风气,他们的风俗还有赵国的遗风。因此杨和平阳的百姓因为这个原因在他们中间进行贸易买卖,得其所欲。温、轵两县的百姓向西来到上党进行贸易往来,往北到赵、中山做生意。中山那个地方土地贫瘠,人口众多,在沙丘一带还有当年纣王留下的殷商后裔,民风急躁,靠投机谋利生活。男子们相聚游戏,慷慨悲歌。行动时就拉帮结伙地去杀人抢掠,其他时间就去盗墓,制造奇巧之物、制作许多美丽的器物。很多容貌俊美的男子成为了歌舞艺人。女子则弹奏琴瑟,趿拉着鞋子,在权贵与沃尓沃之间游走献媚,有的被纳入后宫,遍及各地诸侯之家。
邯郸也是漳水、黄河之间的一座城邑。邯郸北通燕、涿,南有郑、卫。郑、卫两地的风俗和赵地有些相似,不过地理位置靠近梁、鲁,百姓更加庄重一些,而且十分注重贞操。战国末期,卫国的都城从濮水之滨迁徙到野王,野王地区的百姓逞义气,行侠义,这些都是卫国的遗风。
夫燕亦勃、碣之间一都会也。南通齐、赵,东北边胡。上谷至辽东,地踔远,人民希,数被寇,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捍少虑,有鱼盐枣栗之饶。北邻乌桓、夫余,东绾秽貉、朝鲜、真番之利。
洛阳东贾齐、鲁,南贾梁、楚。故泰山之阳则鲁,其阴则齐。
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彩布帛鱼盐。临菑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难动摇:很难离开家乡。】,怯于众斗,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也。其中具五民。
而邹、鲁滨洙、泗,犹有周公遗风,俗好儒,备于礼,故其民龊龊【龊龊:局促不安的样子。】。颇有桑麻之业,无林泽之饶。地小人众,俭啬,畏罪远邪。及其衰,好贾趋利,甚于周人。
燕国的故都蓟也是勃海、碣石之间的一座城邑。南部与齐、赵接壤,东北毗邻匈奴。从上谷一直到辽东,土地辽阔,百姓稀少,多次遭受入侵掠夺,民俗与赵、代两地十分相似,百姓迅捷强悍,做事情欠缺考虑,当地盛产鱼、盐、枣和栗。北面邻近乌桓、夫余,东面又能控制秽貉、朝鲜、真番的有利资源。
洛阳向东可以到齐、鲁两地经商,向南可以到梁、楚两地做生意。因此泰山的南边就是鲁,泰山的北边就是齐。
齐地依山傍海,土地肥沃,幅员辽阔,适合种植桑麻,百姓大多从事彩绸、麻布、丝帛、鱼、盐等生产活动。临菑也是东海和泰山之间的一座城池。那里民风豁达宽容,而且人民足智多谋,喜欢议论,多以土地为重,很难动摇离散他们,这些人害怕聚众斗殴,却敢于持刀行刺,因此经常发生抢劫他人的事情,这是大国的风气。当地士、农、工、商、贾五民俱全。
而邹、鲁两地在洙水、泗水之间,还保留着周公遗留下来的风俗,喜欢儒家学术,礼仪十分完备,所以那里的百姓为人都很小心谨慎,盛产蚕麻,但是没有富饶的山林水泽。土地面积狭小,人口众多,人们生活节俭,害怕犯罪,远离奸邪之类的事情。等到他们衰落以后,则热衷于经商,追求财利,比周地之人还要严重。
夫自鸿沟以东,芒、砀以北,属巨野【巨野:今山东省巨野附近。】,此梁、宋也。陶、睢阳亦一都会也。昔尧作【作:兴起。】于成阳,舜渔于雷泽【雷泽:今山东省菏泽附近。】,汤止于亳。其俗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虽无山川之饶,能恶衣食【恶衣食:节衣缩食。】,致其蓄藏。
越、楚则有三俗。夫自淮北沛、陈、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轻【剽轻:强悍好乱。】,易发怒,地薄,寡于积聚。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陈在楚夏之交,通鱼盐之货,其民多贾。徐、僮、取虑,则清刻【清刻:清廉仔细。】,矜己诺【矜己诺:重视自己的承诺。】。
彭城【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其俗类徐、僮。朐、缯以北,俗则齐。浙江【浙江:今钱塘江。】南则越。夫吴自阖庐、春申【春申:指春申君黄歇。】、王濞【王濞:指吴王刘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
衡山、九江【九江:汉郡名。】、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其俗大类西楚。郢之后徙寿春,亦一都会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鲍:咸干鱼。】、木输会【输会:汇聚之地。】也。与闽中、干越杂俗,故南楚好辞,巧说少信。江南卑湿,丈夫早夭。多竹木。豫章出黄金,长沙出连、锡,然堇堇【堇堇:只有。】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费。九疑、苍梧以南至儋耳者,与江南大同俗,而杨越多焉。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
从鸿沟往东,芒山和砀山往北,一直到巨野,是梁国和宋国的土地。陶、睢阳也是当地的一个都市。当年唐尧在成阳兴起,虞舜在雷泽捕鱼,商汤在亳都创建都城。那里的百姓仍有先王的遗风,性情宽厚庄重,很多人都是君子,喜欢农耕,尽管没有富饶的山林大川,但是人们能够节衣缩食来收藏财物。
越、楚两个地方有三种风俗。从淮北沛郡一直到陈郡、汝南、南郡,这块地区是西楚地区。西楚地区的民风剽悍轻捷,人们很容易发怒,土地贫瘠,百姓很少积聚财物。江陵原本是楚国的郢都,西面通向巫郡、巴郡,东面又有富饶的云梦泽。陈郡位于楚、夏交会的地方,那里有鱼、盐之类的货物流通,那里的民众大多数是商人。徐城、僮县、取虑等地的百姓则是民风清白严刻,非常重视自己的诺言。
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这片地区是东楚。那里的民风与徐城、僮县很相似。朐县、缯县以北地区的民风,则与齐地的民风十分相似。钱塘江以南地区的民风则和越地的民风十分相似。吴县自从吴王阖庐、封地在吴的春申君、吴王刘濞三人招致四面八方喜欢游历的子弟以后,东面收取了来自海盐的财富,又有章山的铜矿,加上三江五湖的便利,吴县也成了江东的一个都市。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这些地方属于南楚。南楚的民风大致与西楚的民风相似。楚国郢都失守后,将都城迁徙到寿春,寿春也是一个都市,而合肥受到长江、淮河南北潮水的汇集的影响,这里是皮革、咸干鱼以及木材等货物贸易的集散地。因为合肥与闽中、干越的习俗杂乱在一起,所以南楚地区的百姓都擅长说话,喜欢花言巧言,很少重视信用。江南地势低洼,气候潮湿,这里的男人多短命早夭,盛产竹木。豫章盛产黄金,长沙出产铅、锡,但是长沙矿藏的储藏量很少,开采这里矿物所得的财富不足以抵偿开采过程中所需要的费用。九疑山、苍梧山以南,一直到澹耳一带地区,民风与江南地区的民风大体相同,而且大多与杨越地区的民风相似。番禺也是那里的一个都市,是珠玑、犀牛角、玳瑁、水果以及葛布等货物的集散地。
颍川、南阳,夏人之居也。夏人政尚忠朴,犹有先王之遗风。颍川敦愿【敦愿:敦厚老实。】。秦末世,迁不轨【不轨:不法。】之民于南阳。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受汉、江、淮。宛亦一都会也。俗杂好事,业多贾。其任侠,交通颍川,故至今谓之“夏人”。
夫天下物所鲜所多,人民谣俗,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领南、沙北固往往出盐,大体如此矣。
总之,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果隋:即“果蓏”。指瓜果。】蠃【蠃:通“螺”。】蛤,不待贾而足,地势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呰窳:苟且,偷懒。】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谷桑麻六畜,地小人众,数被水旱之害,民好畜藏,故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三河、宛、陈亦然,加以商贾。齐、赵设智巧,仰机利。燕、代田畜而事蚕。
颍川、南阳,原本是夏朝人居住的地方。夏人为政崇尚忠厚质朴的品质,因此直到现在,当地仍然有先王遗留的风气。颍川人秉性敦厚实在。秦朝末年,曾经将不法之徒迁徙到南阳去。南阳西面直通武关、郧关,东南面临汉水、长江、淮河。宛也是一个都市,此地百姓杂乱好事,大多以经商为业。那里的百姓以行侠仗义为名,做一些犯法的事情,与颍川地区有往来,所以至今仍然称他们为“夏人”。
天下各地的物产有少有多,百姓的习俗也因此而不同,山东地区的人吃海盐,山西地区的人吃池盐,岭南、沙北地区原本就是生产盐的,情况大体就是这样吧。
总之,楚、越两地,土地幅员广阔,人口却很稀少,当地百姓以稻米为主食,以鱼类为菜羹,有的地区放火烧草,然后进行耕种,灌水除草,到处生产瓜果螺蛤,不需要依靠买卖就十分富足,土地肥沃,食物种类丰富,百姓没有饥饿的忧患。正因为这个原因,人们整天得过且过,没有贮藏的财物,大多数百姓都很贫穷。所以长江、淮河以南地区,尽管没有挨饿受冻的人们,却也没有家财万贯的家庭。沂水、泗水以北的地区,适合种植五谷、桑、麻,饲养六畜,这里土地狭小,人口众多,百姓多次遭受洪水、干旱等自然灾害,当地百姓喜欢积蓄储藏财物,因此秦、夏、粱、鲁等地喜欢农耕,重视百姓。三河、宛、陈等地也是如此,再加上经营商业。齐、赵两地的百姓整日玩弄智巧,靠投机取巧谋利为生。燕、代两地的百姓种植农田、畜牧,而且以养蚕为业。
由此观之,贤人深谋于廊庙,论议朝廷,守信死节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归于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贾归富。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搴:拔。】旗,前蒙【蒙:迎着,冒着。】矢石,不避汤火【汤火:指能够致人死伤的事物。】之难者,为重赏使也。其在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篡逐:抢劫财物。】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其实皆为财用耳。今夫赵女郑姬【赵女郑姬:指倡优。】,设形容【设形容:梳妆打扮。】,揳jiá【揳:弹奏。】鸣琴,揄长袂,蹑利屣【利屣:跳舞所穿的鞋。】,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坑谷,不避勐兽之害,为得味也。博戏【博戏:赌博。】驰逐【驰逐:赛马一类的比赛活动。】,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医方诸食技术之人,焦神极能,为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也。农工商贾畜长,固求富益货也。此有知尽能索耳,终不余力而让财矣。
这样看来,贤德之人在朝廷上出谋划策,争议辨论朝廷大事,那些遵守承诺、隐居在深山岩穴之中的高洁之士,自命清高,他们到底追求的是什么呢?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得到更多的财富。所以清廉的官吏能够在位很长时间,在位时间越长,就会得到更多的富贵,清廉的商人最后都能发财致富。追求财富,是人的本性,是人们不需要学习就会去追求得到的东西。因此军队里的壮士,在攻城的时候能抢先登攀,冲锋陷阵,杀退敌人,斩将拔旗,冒着箭林石雨不顾一切地向前冲锋,不躲避刀山火海各种危险,就是在重赏的驱使之下才做出来的。那些在街头巷尾里的青年们,杀人埋尸,强迫他人作奸犯科,盗掘坟墓,私铸钱币,任意妄为,侵吞财物,帮朋友杀人报仇,在幽暗隐蔽的地方抢夺他人钱财,追杀他人,丝毫不避讳法律禁令,跑在一条必死的道路上却还如同千里马一样快速賓士,实际上都是为了财富而已。现在赵、郑两地那些女子,精心打扮自己,修饰自己的容貌,弹着鸣琴,挥舞着长袖,穿着尖尖的舞鞋,用眼色挑逗,用情意勾引,不远千里外出,服侍男人不择老少,她们都是为了荣华富贵呀。游手好闲的公子,在帽子和宝剑上加了很多装饰,将车子和坐骑连接成行,这也是彰显富贵的办法。那些捕鱼打猎的人,每天起早贪黑,冒雪披霜,奔波在深坑峡谷之中,不顾凶猛野兽的伤害,只是为了得到各种野味。那些赌博、赛马游戏、斗鸡斗狗之类的人,他们勃然变色,争相夸耀自己,一定是争强好胜之徒,他们总是将胜败输赢看得很重。医生、方士等各种依靠技术吃饭的人,他们整日苦思冥想,极尽其能,就是为了能够获得更丰厚的报酬。官吏文士舞文弄法,私刻印章,制造各种假的文书,不避砍头诛杀的,是因为他们沉沦在享受他人的贿赂馈赠之中无法自拔。农、工、商、畜牧各行各业,原本就是为了追逐富贵,增益财富。这些人只有绞尽脑汁,竭尽全力才能得到,始终不会留有余地将财富让给别人。
谚曰:“百里不贩樵【樵:木材。】,千里不贩籴【籴:粮食。】。”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百岁,来之以德。德者,人物之谓也。今有无秩禄之奉,爵邑之入,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素封:没有封号的贵族。】”。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朝觐:指诸侯拜见天子的开销。】聘享出其中。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则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衣食之欲,恣【恣:随意。】所好美矣。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马二百蹄:五十匹马。因每匹马有四只蹄,所以换算得出。】,牛蹄角千【牛蹄角千:一百六十七头牛。】,千足羊,泽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鱼陂,山居千章之材。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间千树萩【萩:通“楸”。】;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带郭:环绕城市。】千亩亩钟之田,若千亩卮茜【茜:一种草,可用作红色染料。】,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然是富给之资也,不窥市井,不行异邑,坐而待收,身有处士之义而取给焉。若至家贫亲老,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醵:原义指凑钱喝酒。这里指凑钱聚餐。】,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如此不惭耻,则无所比矣。是以无财作力,少有斗智,既饶争时,此其大经也。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给,则贤人勉焉。是故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最下。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
俗话说:“不到百里之外的地方去贩卖樵薪;不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贩卖粮食。”在一个地方居住一年,就可以在种植谷物了;居住十年,就可以在种植树木了;居住一百年,就应该积德行善。德,说的就是人们的才德名望和财物。现在有的人没有官职俸禄的奉养,也没有爵位封邑的收入,但仍然生活得很快乐,能与这些贵族相媲美,人们称他们为“素封”。有封邑的人依靠租税来维持生活,按标准每户每年是二百担粮食。如果是有千户封邑的君主每年就可以收入二十万担,其中包括了朝觐天子、聘问诸侯、祭扫供享的费用。平民百姓,农工商贾,假如家有万金存款,每年也能获得两千担的利息,拥有百万家财的人每年就能得到二十万利息,其中包括雇人服役、租税摇赋的费用。至于衣服、食物方面的欲望,则可以随意地享受那些自己喜爱而又美好的衣服、食物了。所以说在陆地牧马五十匹,养牛一百六十七头,养羊二百五十只,在草泽中养猪二百五十头,如果近水居住,还可以在拥有年产鱼千石的鱼塘;如果居住在山中,每年能够砍伐千棵成材的大树。在安邑有上千棵枣树;在燕、秦两地则有上千棵栗子树;蜀、汉、汉陵有千棵桔树;淮北、常山以南地带,黄河与济江之间的地带有千棵楸树;陈、夏两地有千亩漆树;齐、鲁两地有千亩桑麻;渭川有千亩竹林;以及名都大邑有一万户人家的城邑,城郊亩产一钟的千亩良田,还有上千亩的栀子、茜草,千畦生姜、韭菜;拥有上述某项产业的人,他所拥有的财富足以与千户侯同日而语。但是这些产业都是富有丰足的资本,拥有它们,无需去市场考察,无需到外地奔波,只需坐在家中,就可以收取财富,以“处士”的名义,享有十分丰厚的收入。至于那些家境贫穷的人,他们双亲垂暮,妻子儿女羸弱不堪,逢年过节连祭祀祖先的钱都没有,别说凑到钱举行聚餐,就连基本的吃、穿、住都不能得到满足,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感到惭愧羞耻,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比喻的了。所以说没有钱财就要出力谋生,稍有钱财就要依靠智慧求得更多的财富,已经富贵了就要追逐名利,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规律吧。谋求生计,假如不靠危及自身的手段去求得,发家致富,那么贤德之人也会力求。因此凭借农耕本业来致富是上等的手段,靠工商业来致富是次等方法,凭借奸诈致富的手段是最下等的方法。没有隐居山野奇士那样高洁的德行,而又长期处于贫穷低贱的地位,自己却爱好空谈仁义,这也够是耻辱的事情了。
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通邑大都,酤【酤:指酒。】一岁千酿,酰【酰:醋。】酱千瓨【瓨:瓦坛类容器,长颈。】,浆千甔【甔:坛子类瓦制容器。】,屠牛羊彘千皮,贩谷粜千钟,薪稿千车,船长千丈,木千章,竹竿万个,其轺车【轺车:小而轻便的马车。】百乘,牛车千两,木器髹【髹:将漆涂在器物上。】者千枚,铜器千钧,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马蹄躈千【马蹄躈千:二百匹马。】,牛千足,羊彘千双,僮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榻布皮革千石,漆千斗,蘖曲盐豉千答,鲐【鲐:一种海鱼。】鮆【鮆:一种海鱼。】千斤,鲰【鲰:小鱼。】千石,鲍千钧,枣栗千石者三之,狐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佗果菜千钟,子贷金钱千贯,节驵会,贪贾三之,廉贾五之,此亦比千乘之家,其大率也。佗杂业不中什二,则非吾财也。
请略道当世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富者,令后世得以观择焉。
凡是编入户籍的平民百姓,对于财富是自己十倍的人会卑躬屈膝地服从,如果相差百倍就会对他心存畏惧,如果相差千倍以上就会听从他的差遣吩咐,如果相差万倍就会心甘情愿做他的奴仆,这是常理。要从贫穷追求富贵,务农不如给别人做工,做工不如自己经商,刺绣文彩的收入比不上在集市上做买卖的人。这里说的工商末业,是穷人发家致富的手段。在交通发达的大都市里,一年之内,就要卖出千瓮美酒,千缸醋酱,千甔薄酒,屠剥上千张牛、羊、猪皮,贩卖千钟谷物,千车柴草,拥有的船只连接起来长达千丈,千根木材,万枝竹竿,百乘马车,千辆牛车,上千件上漆的木器,千钧铜器,千担原色木器、铁器及栀子、茜草,二百匹马,二百五十头牛,二千只羊、两千只猪,一百名僮仆,上千斤筋角、丹砂,千钧素帛、丝絮、细麻布,上千匹有花纹的彩色丝织品,千石粗布、皮革,千斗生漆,千瓶酒曲、盐、豆豉,千斤鲐鱼、鮆鱼,千石小鱼,千钧威鱼,三千石枣和栗,狐皮、上千件貂皮衣服,一千件羔羊皮裘,一千条毡毯,千钟各色水果蔬菜,千贯贷款的利息钱。中间人操纵市场,贷得多的三分利息,贷得少的五分利息,经营上述产业的商人,财富程度也比得上千乘之家了。这就是市场贸易的大概情况。从事其他各种杂业,如果利润达不到十分之二,就不值得我们去苦心经营了。
请允许我简单说说现今世上方圆千里之内,讲述贤人之所以能够发财致富的原因,让后世的人能够观摩并选择学习。
蜀卓氏【卓氏:卓文君的家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见虏略【见虏略:被秦人劫掠。】,独夫妻推辇,行诣迁处。诸迁虏少有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蹲鸱:一种芋头,大如蹲鸱。】,至死不饥。民工于市,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倾:超过。】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椎髻之民:指少数民族。少数民族将头发盘于头顶,如同锥子。】,富埒卓氏,俱居临邛。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池【规陂池:治理堤坝池塘。】,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然其赢得过当,愈于纤啬,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雍容:富贵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