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佳妇

3个月前 作者: 袖侧
    现在提起赵景文,叶碎金发现自己有种奇异的抽离感。


    不再作为前世的当事人,而是抽离出来。


    现在看赵景文,或者看前世,有种第三者视角的感觉。


    像看话本子,像看台上的戏,总之不再是看自己的感觉。


    如今看起来,诚然赵景文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可今生离开了叶家,他却没能做出如前世一样的功绩。


    可知,人光有能力是不够的,还需有外部条件,还须有有气运。


    譬如赫连响云,就属于上辈子气运不佳的,直接在历史中化为尘埃。


    替他改命的人是叶碎金。


    而叶碎金,气运加身。


    “他?”叶碎金淡淡一笑道,“他不会称臣。”


    十郎想说“你怎知道”,又觉得自己有点傻,叶碎金和赵景文做过夫妻,自然知夫莫若妻。


    十郎想的,却还真不算错。


    叶碎金与赵景文做了二十多年夫妻,确实是太了解他了。


    所以她是知道赵景文有多聪明。


    所以这么聪明的赵景文,一定能看明白她的用意——


    今生,你就困在那里,好好地当一个观众。


    且看我,在这江山画卷上如何泼墨。


    赵景文在叶碎金看来早已不足虑。


    她如今关注的却是另一个重要的人物。


    便是京城里也有太多的事,都比赵景文重要。


    崔、林二家被诛,京城政治势力的均衡被打破。


    三司改革的阻力被破除,叶碎金终于完成了将财政权从政事堂完全剥离的架构。


    八皇叔完成了他顶风口的使命,功成身退,蒋引蚨从度支司长官晋身为三司使。


    三司使与宰相、枢密使并立,手掌国家财政大权,后世又称为“计相”。


    从这里,叶碎金彻底实现了行政、军事、财政的三权分立。


    而这时候,北线的杜老将军上书乞骸骨。


    杜老将军也观察了许久了,觉得把北线交给叶碎金可以放心。所以打算交出兵权,回乡养老。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回乡是不可能让他回乡的。


    叶碎金把杜老将军召回了京城,以其十余年力抗北疆胡人,护卫中原的功勋,加国公封号。


    杜老将军从称臣的那一日就知道,交兵权是迟早的事,也早做好了回乡养老或者是回朝被架空的思想准备。


    老人家寿数也高了,名利场亦早看淡,只想着边疆有防,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想回京之后,女帝召了他长谈一番。


    老将军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满面红光,活力焕发。


    因叶碎金帮他找到了事业的第二春。


    昔年叶碎金与裴泽煮酒赏雪讨论的军制改革,这些年叶碎金一件一件地都逐步实现了。


    然还有一件未曾完成,便是中央武学。


    叶碎金创立了中央武学,与太学并立。


    长久的规划是,武将到了一定的级别,就得进入中央武学进修、轮训,然后才能得到进一步的升迁。


    在中央武学,新晋武将不仅能得到更高等、更系统的军事进修,还能结下新的人脉。


    新的人脉打破军中旧有的派系,模糊了派系间的界限,使武将对派系的依附关系变得松散。


    当然,这些都是未来的规划,眼下中央武学初建,暂时只是搭个架子。


    叶碎金本来就兼着枢密院使,中央武学建立,她又同时兼任了武学祭酒。


    在她之下,叶老将军任中央武学博士祭酒。


    叶老将军十余年都在北疆,对北疆和胡人都熟悉无比,正是叶碎金需要的。


    中央武学第一期进修,便由杜老将军主持,主讲的便是北疆。


    老将军原以为回京大概会被当作个祥瑞供起来或闲置起来。不想叶碎金给了他这样一个舞台,发光发热。


    更能看得出来,女帝志向远大,不像晋帝那样耽于安逸,把燕云十六州丢在了脑后。


    她心里是有燕云十六州的。


    当然不同的人能看到不同的东西。


    赫连响云便对赫连飞羽道:“看,那就是我们老了之后的去处。”


    不必怕功高震主,君臣相疑,性命不保。待你到了一定的年纪、级别、功勋之后,女帝把你从军中挪到武学。


    也不是完全摸不着军事的边,也不会闲得长毛,你踏踏实实,一边哺育将才,一边好好养老。


    大家都得善终。


    且,女帝对军权的掌握力度,实令人惊叹。


    赫连响云笑叹。


    不出他所料,待这一期武学的进修结束,叶碎金就召见了他。


    “你去北边。”她说。


    赫连响云眼睛亮极了:“什么时候打呢?”


    这是个生命力极其旺盛的男人,他仿佛长在了马背上,人和马槊合二为一,战场就是他的家。


    叶碎金看着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了“将星”两个字。


    无论她怎么偏心段锦,都没法不承认,这辈子,将星二字,赫连响云当之无愧,舍他其谁。


    那么,段锦呢?


    纵她已经不会再去从段锦身上寻找大将军的影子,但段锦仍然是她一手养大的少年,亲自教导出来的学生,忠诚的嫡系心腹。


    有赫连响云在,段锦注定了无法归位。


    则段锦今生到底会走出怎样的人生?


    叶碎金摇头:“得等南边平定了。”


    赫连响云北调去北线,显然南线还是要交给段锦了。


    “好。”赫连响云低下头去,“臣在北线等陛下。”


    赫连响云北上,一转眼就是端午。


    端午是个大节日,有许多的庆祝活动。


    这个日子里,端王的次子没了。


    按叶碎金制定的宗室爵位的管理,亲王的嫡长子是郡王,其他的儿子降一等,后代也依次减等降爵。


    嫡长子成为郡王,也是得等着孩子长大之后。所以,现在亲王们的孩子都还只是世子、公子。


    独独端王的两个嫡子,从开国伊始便都封了郡王。


    恩宠极重。


    但四房是叶氏嫡长房。叶三郎是嫡长男。


    他们当年将叶家堡让给了叶碎金,三郎又是叶碎金唯一的兄长,一路跟随叶碎金一直打到了京城里。皇帝的这点偏爱,谁也不能说什么。


    只能羡慕。


    如今死的这个,是端王的嫡次子,端王妃亲生的。


    若说是谁害死了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这孩子的亲兄长,小名唤作阿龟的,端王叶长钧的长子。


    端王府的小郡王。


    阿龟十岁了,已经是个小少年。


    前几日,兄弟俩的母亲端王妃生了场病。恰逢端午,有人往阿龟耳边撺掇,告诉他趁着端午,往水边修禊为母亲祈福,能替王妃拔除病气。


    还告诉他们要怎样做,才会灵验。


    两兄弟都十分孝顺,少年带着小童,照着那人说的,避开了仆妇们,悄悄来到王府的池塘边想为母亲祈福。


    祈福的地方是平时阿龟钓鱼的地方,很熟悉的。


    脚下是一块大石,踩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很结实。


    偏这次,就塌了。两个孩子一起落水。


    幸而有仆人路过,跳下去救。


    救上来了少年,却没能救活小童。


    端王的嫡次子大节日里溺死了。


    阿龟吓得人都傻了。


    端王妃忍着悲痛,温柔地与他说话。阿龟语无伦次,说了许久,才把事情说明白。


    是有人教他。


    当然立即派人去拿那个人,那个人却已经自缢了。


    使人去查看大石。那块大石之下本来该是数块石块垒叠,故而牢固。


    那些石块却被掏空了,仆人在水下摸到了几根木棍。推测是木棍撑着水中大石,因有浮力,故能支撑。


    少年带着小童上去,木棍撑不住折断,才有了惨事。


    没有证据是谁做的。


    可这需要证据吗?


    端王妃是一个母亲,她仅仅凭着母亲的直觉都知道是谁做的。


    她一共就只有两个孩子,死了一个,她要疯。


    她疯了。


    她要去杀了害死她孩子的那个人。


    端王紧紧抱住了她:“桐娘!桐娘!你冷静点!”


    端王体格高大魁梧,他抱住王妃,王妃根本挣脱不了。


    她只能撕扯他:“你叫我冷静?”


    “她害死了你的儿子!”


    “叶长钧!你是不是男人!”


    “你还是不是当爹的!”


    “放开我!让我去杀了她!”


    “叶长钧!你去杀了她给你的儿子报仇!”


    “叶长钧!叶长钧!叶长钧!”


    “我看不起你——!”


    但端王把王妃紧紧按在了怀里,使她动弹不得。


    他说:“她没理由这么做。”


    因为她生的孩子虽然是庶子,也可以得封郡公,享荣华富贵。


    且王爵只能嫡子继承,有没有嫡子都不影响庶子该得的爵位,并不会因为嫡子没了,郡王的位子就给她的儿子。


    端王妃道:“我不需要知道她的理由,我只知道,一定是她!”


    “三郎,你信我!你信我呀!”


    “三郎!”


    桐娘感到绝望,因为三郎不信她。


    她还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信她?


    她是正妻呀。


    她做到了正妻该做的一切。


    她为他生过三次孩子,三次在鬼门关疼痛挣扎。


    她孝顺公婆,友爱妯娌。她不妒不嫉,宽容妾室,操持家务,养儿育女,对庶出的子女一视同仁。


    他教她的,她都听。他希望她做的,她都做到了。


    她为了他,一力约束娘家,不使任何人拖他的后腿。


    她是叶氏宗族这一代的长嫂,嫡长媳。


    她出身不高,但她几乎做到了世间对一个女人的所有要求。


    她是好儿媳,好妻子,好母亲,好嫡母,好主母。


    她是族中公认的叶家妇的典范。


    便连皇帝都高看她一眼,逢年过节的赏赐,给她的总比给别人的要厚。


    她已经不能做得更好了,“好女人”三个字几乎是照着她描刻的。


    到底要让她怎样!


    到底要怎样才信她!


    “就是她!”


    “就是她!”


    “你为什么不信我!”


    “叶长钧!”


    “叶长钧!”


    “叶长钧——!”


    桐娘挣扎撕扯他的领口,指甲划破他的颈子。


    她甚至想用牙齿去撕咬他。


    她疯了。


    颈侧火辣辣的疼痛中,三郎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遽然擡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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