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金庸
    俞莲舟想起他戕害七弟莫声谷的罪行,不由得气愤填膺,但他一向生性深沉,近年来年事渐高,修为日益精湛,心下虽是狂怒,脸上仍是淡淡的,只是双目神光如电,往宋青书脸上扫去。宋青书心下惭愧,不由得低下头去。


    周芷若道:“外子脱离武当,投入峨嵋,今日当着天下英雄之前,正式布示。俞二侠,张真人顾念旧日情谊,不许武当弟子与本派为敌,那是他老人家的义气,可也正是他老人家保全武当威名的聪明处。”


    殷梨亭再也忍耐不住,跳了出来,指着周芷若道:“周姑娘,你年幼之时遭遇危难,是我师父出手相救,荐你到峨嵋门下。虽然我师施恩不望报,可是你今日言语之中,显是说我武当派浪得虚名,远不及峨嵋派诸位女侠,这……你……这可对得住我师父么?”


    周芷若淡淡一笑,说道:“武当诸侠威震江湖,俱有真才实学。宋大侠更是我的公公。本座岂敢说各位浪得虚名?至于武当、峨嵋两派,各有所传,各有所学,也难说谁高谁低。昔年本派郭师祖有恩于张真人,张真人后来有恩于本座,那就两相抵过,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恩情。俞二侠、殷六侠,武当弟子不得与峨嵋派动手的规矩,咱们就此免了罢。”


    广场四周各处木棚之中,群雄窃窃私议,都说:“这个年轻掌门人好大的口气,听她言中之意,似乎峨嵋派拿得定能胜过武当派。俞二侠内功外功俱已登峰造极,当今之世,极少有人是他敌手。难道峨嵋派单凭一件厉害歹毒的暗器,便想独霸江湖么?”


    殷梨亭心中激动,想到七弟莫声谷惨死,忍不住流下泪来,叫道:“青书……青书!你……你何以害死你……你七叔……”说到“七叔”两字,突然间放声大哭。


    群雄面面相觑,好不奇怪:“武当殷六侠多大的声名,竟会当众大哭?”


    俞莲舟走上前去,挽住殷梨亭的右臂,朗声说道:“天下英雄听着,武当不幸,出了宋青书这叛逆弟子,在下七弟莫声谷,便给这逆徒……”


    突然间嗖嗖两响,破空声甚厉,两枚“霹雳雷火弹”向俞莲舟胸口急射过去。


    张无忌大叫一声“啊哟!”待要扑将上去抢救,但那雷火弹来得实在太快,说到便到,他事先又丝毫没想到峨嵋派竟会蓦然偷袭,他身法再快,也已不及赶到。


    这一下俞莲舟也是颇出意外,倘若侧身急避,那雷火弹飞将过去,势必伤了不少丐帮弟子。他想这雷火弹是对付自己而来,为的是要杀人灭口,以免当众暴露宋青书犯上叛父的罪行,要是自己闪身避难,不免害死无辜。就这么心念如电的一闪,两枚雷火弹已先后射到,俞莲舟双掌一翻,使出太极拳中一招“云手”,双掌柔到了极处,空明若虚,将两枚霹雳雷火弹射来的急劲尽数化去,轻轻的托在掌心。只见他双掌向天,平托胸前,两枚雷火弹在他掌心快速无伦的滴溜溜乱转。


    群雄一齐站起,数千道目光齐集于他两只手心,每个人的心似乎都停了跳动,生怕这两枚活物一般的雷火弹随时都会炸将开来。


    这太极拳中的柔劲乃天下武学中至柔的功夫,真所谓“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由粘而虚,随曲就伸,以“耄耋御众之形”,而致“英雄所向无敌”。俞莲舟近年来勤修苦练,已深得张三丰的真传,适才见到司徒千钟和夏胄先后在此弹下丧命,知道此弹触物即炸,厉害无比,无可奈何之中,只得冒险以平生绝学一挡,果然柔能克刚,两枚雷火弹被他掌心的柔劲制住,就似钻入了一片粘稠之物中间一般,只是急速旋转,却不爆炸。


    但听得嗖嗖两声,峨嵋派中又有两枚雷火弹向他掷来。


    殷梨亭站在师兄身旁,当即双掌一扬,迎着雷火弹接去,待得手掌与雷火弹将触未触之际,施出太极拳中“揽雀尾式”,将雷火弹轻轻拢住,脚下“金鸡独立式”,左足着地,右足悬空,全身急转,宛似一枚陀螺。


    他精于剑术,太极拳上造诣不如师兄深厚,眼见俞莲舟接那两枚雷火弹颇为吃力,自己掌力只要稍稍有半分用得实了,那歹毒暗器立时便会爆炸,是以全身急转,双掌虚带雷火弹,在空中一圈圈的转动,以化去掷来的劲力。俞莲舟掌心化劲,殷梨亭则是空中化劲,在武功上是稍逊半筹,但一眼望去,却是他急速转身的身法好看得多。他转到三十余转时,四面八方采声雷动,雷火弹劲力也已衰竭。


    岂知嗖嗖声响,又是八枚雷火弹掷了过来。俞莲舟与殷梨亭齐声暴喝,各将手中的雷火弹掷将出去。武当弟子练有一项接器打器的绝技,接到敌人的暗器之后,反掷出去,能以一打二、以二击三。他二人掷出四枚雷火弹,互相撞击,将对面八枚雷火弹一齐击中。广场上嘭嘭之声震耳欲聋,黑烟瀰漫,鼻中闻到的尽是硝磺火药之气。


    俞殷二人掷出雷火弹后,立即纵身后跃,退至十余丈外,以防峨嵋派再接再厉,将雷火弹层出不穷的掷将过来,终究难以抵挡。


    群雄见到这雷火弹如此厉害,无不骇然,心想当世除了武当派这两位高手之外,只怕没几个能接得住,虽然轻功极佳之人可以闪身躲避,但若掷弹之人以“满天花雨”手法打出,使数枚雷火弹互相碰撞,一经爆炸,身法再快也是躲闪不了。


    华山派木棚中一个身材高大之人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峨嵋派与人较量武功,就是这般倚多为胜么?”此人正是华山二老之一的高老者,当年在光明顶上,曾与何太冲夫妇联手和张无忌相斗。


    峨嵋派的静迦说道:“武功之道千变万化,力强者胜,力弱者败。咱们又不是迂腐腾腾的读书人,事事要讲规矩道理,天下也没这么多规矩道理好讲。”


    群雄见峨嵋派中虽然大都是女流之辈,但其蛮不讲理,竟然远胜于男子。华山派的高老者和她们理论,却也不敢走近,只是站在自己木棚中,隔得远远地说话,生怕对方将霸气无双的霹雳雷火弹掷将过来。


    张无忌心想:“芷若嫁给宋师哥,实非本心所愿,想当日她和我流落海外,双栖孤岛,何等亲爱?我二人山盟海誓,互不相负,言犹在耳,岂能毁之一旦?这都是我实在太对不起她。竟在拜堂成亲的大喜之日,当着满堂宾客之前,和敏妹双双出走。芷若是一派掌门,千金之体,我这般欺负凌辱于她,怎不教她切齿恼恨?今日峨嵋派倒行逆施,实则都是种因于我。”心下越来越是不安,又从木棚中出来,走到峨嵋派之前,向周芷若道:“芷若,种种都是我对你不起。宋师哥害死莫七叔,此事终须作个了断。我瞧宋师哥不如随同俞二伯、殷六叔回返武当,向宋大伯领罪的为是。”


    周芷若冷笑道:“张教主,我先前还道你是个好汉子,只不过行事胡涂而已,不料竟是个卑鄙小人。大丈夫一人作事一身当,你害死了莫七侠,何以却将罪名推在外子头上?”


    张无忌吃了一惊,道:“你……你说我害死莫七叔?我……哪有此事?”


    周芷若道:“害死武当莫七侠之事,全是朝廷汝阳郡主从中设计安排,你何不叫她出来,跟天下英雄对质。”


    张无忌心想:“敏妹得罪了六大门派,这场中她的仇人只怕比我义父还多,如何能让她露面?芷若抓住了这个关节,便来诬陷我和敏妹。唉,千错万错,总是那日我在婚礼中舍她而去的不是。”牙齿咬着下唇皮,转身便走。忽听得峨嵋派中一人大声说道:“想不到明教张教主竟是如此卑鄙懦怯的小人,见到我们霹雳雷火弹的厉害,挟了尾巴便逃。”张无忌停了脚步,却不回头,心道:“我也不必去瞧这话是谁说的,峨嵋派不论如何辱骂,我都是罪有应得。”只听得身后嘲笑之声越来越响,张无忌不再理会,回归明教木棚。


    杨逍冷笑道:“霹雳雷火弹雕虫小技,何足道哉?既奈何不了武当二侠,自亦奈何不了武当嫡传的张教主。你们峨嵋派以借助器械逞能,且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明教的器械。”左手一挥,一个白衣童子双手奉上一个小小的木架,架上插满了十余面五色小旗。杨逍执起一面白旗,手一扬,白旗落在广场中心,插在地下。


    群雄见那白旗连杆不到二尺,旗上绣着个明教的火焰记号,不知他闹甚么玄虚。便在此时,杨逍身后一人挥出一枚火箭,急升上天,在半空中散出一道白烟。


    只听得脚步声响,一队头裹白布的明教教众奔进广场,共是五百人,每人弯弓搭箭,嗖嗖声响,五百枝长箭整整齐齐的插在白旗周围,排成一个圆圈,正是吴劲草统率下的锐金旗人众。


    群雄未及喝采,锐金旗教众已拔出背后标枪,抢上十几步,挥手掷出,五百枝标枪一齐插在箭圈之内。众人跟着又抢上十数步,拔出腰间短斧。群雄眼前光芒闪动,五百柄短斧呼啸而前,砍在地下,排成一圈。短斧、标枪、长箭,三般兵刃围成三个圈子,各不相混。任你武功通天,在这一千五百件长短兵刃的夹击之下,霎时间便成肉泥。


    原来锐金旗当年在西域与峨嵋派一场恶战,损折极重,连掌旗使庄铮也死在灭绝师太的倚天剑下,其后痛定思痛,排了这个无坚不摧的阵势出来。近年来明教声势大盛,五行旗各旗相应扩充,锐金旗下教众已有二万余人。这五百名投枪、掷斧、射箭之士,乃是从二万余人中精选出来的健者,武功本来已有相当根柢,再在明师指点下练得年余,已成为一支可上战阵、可作单斗的劲旅。


    群雄相顾失色,均想:“明教杨左使这枝白色小旗掷向何处,这一千五百件兵刃便跟着投向何处。峨嵋派的霹雳雷火弹再厉害,伤人终究有限,掷出十枚,就算每一枚都打中,也不过伤得十人,如何是明教锐金旗之比?”又想:“倘若明教突然反脸,将我们聚而歼之,那便如何?今日赴会的好汉虽然人人武功高强,却是一批乌合之众,可不比明教的精锐之师习练已久,指挥下得心应手。”群雄心下惴惴不安,竟没对锐金旗显示的精妙功夫喝采。


    杨逍举起一面白旗,向身后挥了几下。锐金旗五百名教众拔起羽箭枪斧,奔到明教木棚之前,躬身向张无忌行礼,随即返身奔出广场。


    杨逍一面青旗掷出,插在白旗之旁,只听得广场旁脚步声沉重,五百名巨木旗教众青布包头,每十个人抬一根巨木,快步奔来。每根巨木均有千余斤之重,木上装有铁钩,各人挽住一只铁钩,脚下步子极是整齐。突然间一声吆喝,五十根巨木同时抛掷出手,有的高,有的低,有的在左,有的在右,但每根巨木飞出,迎面必有一根巨木对准了撞到,五十根巨木竟无一根落空。


    但听得砰砰砰砰巨响不绝,五十根巨木分成二十五对,相互冲撞。每根巨木都是重逾千斤,相互撞击之下,声势实是惊人,若是青旗附近有人站着,不论纵高跃低,左闪右避,总免不了被巨木撞到。巨木旗这路阵法,乃是从攻城战法中演化出来,攻城者抬了大木,冲击城门,再坚固的城门也会被巨木撞开。血肉之躯在这许多大木冲击之下,岂不立成肉泥?


    巨木旗五百名教众待巨木撞后落地,抢上前去抓住巨木上的铁钩,回身奔出,相距十余丈之遥,只待发令者再度掷出青旗,又可二次抬木撞击。杨逍挥青旗命巨木旗退出,右手一挥,一面红色小旗掷入广场。


    但见头裹青巾的明教教众退开,五百名头裹红巾的烈火旗教众抢进场来。各人手持喷筒,一阵喷射,广场中心满布黑黝黝的稠油。烈火旗掌旗使挥手掷出一枚硫磺火弹,石油遇火,登时烈焰奔腾,烧了起来。明教总坛光明顶附近盛产石油,石中日夜不停有油喷出,遇火即燃。烈火旗人众每人背负铁箱,箱中盛满石油,喷油焚烧,人所难抵当。


    烈火旗退出广场后,杨逍黑旗飞处,五百名头裹黑巾的洪水旗下教众抢进广场。这洪水旗所携家生,共是二十部水龙,又有喷筒、提桶之属,前面十人推着十辆木车。掌旗使唐洋一声令下,木车打开,放出二十头饿狼,张牙舞爪,在广场上咆哮起来,便欲四散咬人。群雄大奇,心想这些恶狼跟“洪水”两字有何干系?只听得唐洋喝道:“喷水!”一百名教众手持陶质喷筒,一百股水箭向恶狼身上射了过去。群雄鼻中只闻到一阵酸臭,却见那二十头恶狼一遇水箭,立时跌倒,狂叫悲嗥,顷刻间皮破肉烂,变成一团团焦炭模样。原来洪水旗所喷水箭,乃是剧毒的腐蚀药水,系从硫磺、硝石等类药物中提炼制成。


    群雄见了这等惊心动魄之状,不由得毛骨悚然,均想:“这些毒水倘若不是射向群狼,却是射在我的身上,那便如何?”


    洪水旗教众提起二十部水龙上的龙头,虚拟作势,对着群狼,显而易见,水龙中也是装满了毒水,若加发射,不但水盛,且可及远。杨逍挥起黑旗收兵。洪水旗下教众拉动水龙出场。当水龙回转之时,水龙口转到哪一方,哪一方的豪杰便忍不住脸上变色。


    只见杨逍掷出一面小小黄旗。一群头裹黄巾的明教徒走进广场,各人手持铁铲,推着一车车泥沙石灰,人数却比金、木、水、火四旗少得多,只有一百人。这一百人围成一个圈子,同时举铲往地下猛击,突然间轰的一声大响,尘土飞扬,广场中心陷落,露出一个径长三四丈的大洞。跟着大洞四周泥土纷纷跳动,钻出一个个头戴铁盔、手持铁铲的汉子来。


    四百条大汉蓦地从地底钻出,群雄都是大吃一惊,齐声呼叫。


    原来这四百名教众早就从远处打了地道,钻到广场中心的地底,挖掘大洞,以木板木条撑住,藏身其间,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发出号令,四百名教众同时抽开木条,整块地面便陷了下去。地底教众跟着破土而出。这一来,狼尸、石油、焦土等物一齐落入地底。一百名教众挥动铁铲,在大洞上空虚击三下。倘若有人跌入洞中后想要跃上逃命,势必被这一百柄铁铲击了下去。跟着一车车石灰、铁沙、石子倒入洞中,片刻间便将大洞和数百个小洞填平。五百柄铁铲此起彼落,好看已极。掌旗使一声令下,五百教众齐向张无忌行礼。那广场中心填了铁沙石灰,平滑如镜,比先前更是坚硬得多。群雄心中明白:“倘若我站在广场中心,口出侮慢明教之言,此刻只怕早已被活埋在地底了。”


    这一来,明教五行旗大显神威,小加操演,旁观群雄无不骇然失色,各人均知近年来明教在淮泗豫鄂诸地造反,攻城略地,连败元军,现下他们是将兵法战阵之学用于武林豪士间的群殴,人数既众,部勒又严,加之习练有素,天下任何江湖门派莫能与抗。


    杨逍收兵以后,将插着小旗的木架交与身后童子,冷冷的瞧着周芷若,一言不发,但这无言之意却是十分清楚:“凭你峨嵋派百余名男女弟子,能是我明教数千之众的敌手么?”


    广场上群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一时间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空智身后一名老僧站起身来,说道:“适才明教操演行军打仗的阵法,模样倒是好看,但到底管不管用,能不能制胜克敌,咱们不是元帅将军,学的也不是孙吴兵法,只怕谁也说不上来……”众人均知他这几句话乃是违心之论,只不过煞一煞明教的威风,将五行旗的厉害轻轻一言带过。


    周颠叫道:“要知管不管用,那也容易得很,少林寺派些大和尚出来试上一试,立见分晓。”


    那老僧置之不理,继续说自己的话:“咱们今日是天下英雄之会,各门各派志在观摩切磋武学上的修为,还是照先前几位施主们所言,大家较量武功,艺高者胜。咱们讲究的是单打独斗,说到倚多为胜,武林中没听说有这个规矩。”


    欧阳牧之道:“倚多为胜,武林中确没这个规矩,然则霹雳雷火弹、毒火、毒水这些玩意儿,许不许用?”那老僧微一沉吟,说道:“下场比试的人要用暗器,那是可以的。有些朋友喜欢在暗器上加些毒药毒水,那也无法禁止。但若旁人偷袭,却是坏了大会的规矩,大伙儿须得群起而攻之。众位意下如何?”群雄中一大半轰然叫好,都说该当如此。


    崆峒派唐文亮道:“在下另有一言,不论何人连胜两阵之后,便须下场休息,以便恢复内力元气。否则车轮战的干将起来,任你通天本事,也不能一口气从头胜到尾。再者,各门各派各帮各会之中,如已有二人败阵,不得再派人上场,否则的话,咱们这里数千英雄,每个人都出手打上一架,只怕三个月也打不完。少林寺粮草再丰,可也得给大伙儿吃喝穷了,一百年元气难复。”


    众人轰笑声中,均说这两条规矩有理。


    明教群豪均知唐文亮感激张无忌当年在光明顶上接骨,万安寺中救命的恩德,有心盼他得胜,独冠群雄,是以提出这两条规矩,都是意在帮他节省力气。彭莹玉笑道:“唐老三倒识得大体,看来崆峒派今日帮咱们是帮定啦。咱们除了教主之外,另由哪一位出阵?”


    明教众高手谁都跃跃欲试,只是均知这件事担当极其重大,须得竭尽全力,先将与会的英雄打败一大半,留给教主的强敌越少越好,他才能保留力气,以竟全功。倘若只胜得寥寥数人,便被人打败,留下一副重担给教主独挑,自己损折威名事小,负累了本教、谢逊和教主却是事大。再者若是贸然请缨,不免自以为除教主外本人武功最强,伤了同教间的义气,是以谁都默不出声。


    周颠道:“教主,我周颠不是怕死,只不过武功够不上顶尖儿,出去徒然献丑。”


    张无忌一个个瞧过去,心想:“杨左使、范右使、韦蝠王、布袋师父、铁冠道长诸位各负绝艺,均可去得。其中范右使武学最博,不论对手是何家数,他都有取胜之道,还是请范右使出马的为是。”便道:“本来各位兄弟任谁去都是一样,但杨左使曾随我攻打金刚伏魔圈,韦蝠王与布袋大师曾生擒夏胄,都已出过力气。这一次本座想请范右使出手。”


    范遥大喜,躬身道:“遵命!多谢教主看重!”


    明教群雄素知范遥武功了得,均无异言。赵敏却道:“范大师,我求你一件事,你肯答允么?”范遥道:“郡主但有所命,自当遵从。”赵敏道:“少林派的空智大师与你的梁子未解,倘若你跟他先斗了上来,胜败之数,未易逆料,纵然胜得了他,那也是筋疲力尽的了。”范遥点了点头,心知空智神僧成名数十年,看上去愁眉苦脸、一副短命夭折之相,其实内功外功俱臻上乘,赵敏道:“你不妨去和他订个约会,言明日后再到大都万安寺去单打独斗,一决胜负。”


    杨逍和范遥齐声道:“妙计,妙计!”均知空智与范遥一订约后,今日便不能动手,赵敏此计,实是给明教去了一个强敌。


    其时各处木棚之中,各门派帮会的群雄正自交头接耳,推举本派出战的人选。有几处木棚中更有人大声争闹,显是对人选意见不一。


    范遥走到主棚之前站定,向着空智一抱拳,说道:“空智大师,你有胆量没有?敢不敢再上大都万安寺走一遭?”空智一听到“万安寺”三字,那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登时脸上皱纹更加深了,细小的眼缝中神光湛湛,说道:“干甚么?”范遥道:“咱二人在万安寺结下怨仇,便当在万安寺了结。你空智大师德高望重,在下也不免薄有虚名,今日较量,若是你胜了我,江湖上便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大师只不过占了地利之便。若是在下侥幸得胜一招半式,无知之辈加油添酱,只怕要说苦头陀上得少林寺来,打败了寺中第一高手。要是大师不怕触景生情,今年八月中秋月明之夕,在下便在万安寺中讨教大师几手绝艺。”


    空智对范遥的武功也是颇为忌惮,加之寺中方有大变,实无心绪与范遥动手,再被他这么一激,当即点头,说道:“好,今年八月中秋,咱们在万安寺相会,不见不散。”


    范遥抱拳施了一礼,便即退下。他走了七八步,只听空智缓缓说道:“范施主,今日你一心要救金毛狮王,不敢和我动手,是也不是?”范遥一凛,立定了脚步,心想:“这和尚毕竟识穿了我们的用心。”回头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并无胜你的把握。”空智微笑道:“老衲也无胜得施主的把握。”


    两人相视点头,突然之间,心头都浮上英雄重英雄、好汉惜好汉之情。


    三十八


    君子可欺之以方


    广场中人声渐静,空智身后那达摩堂老僧朗声说道:“咱们便依众英雄议定的规矩,起手比武。刀枪拳脚无眼,格杀不论,各安天命。最后哪一个门派帮会武功最强,谢逊和屠龙刀都归其所有。”


    张无忌眉头微皱,心想:“这和尚生怕旁人下手不重,唯恐各派怨仇结得不深,哪里是空见、空闻这些神僧们的慈悲心肠?”


    既议定每人胜得两场,便须下来休息,先比迟比倒无多大分别,登时便有人出来叫阵,有人上前挑战,片刻间场中有六人分成三对较量。赵敏自在万安寺习得六大门派的绝艺后,修为虽然尚浅,识见却已不凡,站在张无忌与范遥之间,低声议论那六人的武功,猜测谁胜谁败,居然说得头头是道。只一盏茶时分,三对中已有两对分了输赢,只有一对尚在缠斗,跟着又有人向胜者挑战,仍是六人分为三对相斗的局面。新上场的两对分别动用了兵刃。如此上上落落,十之八九是有人流血受伤,方始分出胜败。


    张无忌心想:“如此相斗,各帮各派非大伤和气不可,任何一派败在对方手中,即使无人丧命受伤,日后仍会辗转报复,岂非酿成自相残杀的极大灾祸?”


    只见场中丐帮的执法长老一掌将华山派的矮老者劈得口喷鲜血。华山派高老者破口大骂:“臭叫化,烂叫化!”纵身出来,便欲向丐帮执法长老挑战。矮老者抓住他手臂,低声道:“师弟,你斗他不过,咱们暂且咽下了这口气。”高老者怒道:“斗不过也要斗!”嘴里虽这般说,其实深知师兄的武艺与自己招数相同而修为较深,师兄尚且败阵,自己也是非输不可,被老者拉着,不住口的乱骂,却回入了木棚。


    接着那执法长老又胜了“梅花刀”的掌门人,连胜两阵,在丐帮帮众如雷掌声之中,得意洋洋的退回。


    如此你来我往,广场上比试了两个多时辰,红日偏西,出战之人也是武功越来越强。许多人本来雄心勃勃,满心要在英雄大会中吐气扬眉,人前逞威,但一见到旁人武功,才知自己原来不过是底之蛙,不登泰山,不知天地之大,就此不敢出场。


    到得申牌时分,丐帮的掌钵龙出场挑战,将湘四排教中的彭四娘打了一个大筋斗。彭四娘的背心裂开了一条大缝,羞惭无地的退下。掌钵龙头眼望峨嵋派人众,冷笑道:“女娘们能有甚么真实本领?不是靠了刀剑之利,便得靠暗器古怪,这位彭四娘练到这等功夫,那也是极不容易的了。”


    周芷若低声向宋青书说了几句,宋青书点了点头,缓步出场,向掌钵龙头拱了拱手,道:“龙头哥,我领教你的高招。”


    掌钵龙头一见宋青书,登时气得脸上发青,大声道:“姓宋的,你这奸贼奉了陈友谅之命,混入我丐帮来,害死史帮主之事,你这奸贼定然也有一份。今日你还有脸来见我么?”宋青书冷笑道:“江湖上混迹敌窝,刺探机密,乃是常事,只怪你们这群化子瞎了眼睛,识不出宋大爷的本来面目。”掌钵龙头大骂:“你连你亲生老子的武当派也能背叛,甚么事做不出来?你对父不孝,将来对妻也必不义。峨嵋派非在你手中大大栽个筋斗不可。”宋青书怒得脸上无半点血色,道:“你放屁放完了么?”


    掌钵龙头更不打话,呼的一掌便击了过去。宋青书回身卸开,反手轻轻一拂,以峨嵋派的“金顶绵掌”相抗。掌钵龙头恼他混入丐帮,骗过众人,手下招招杀着,狠辣异常,竟是性命相搏,已非寻常的比武较量。


    掌钵龙头在丐帮中位份仅次于帮主及传功、执法二长老,掌底造诣大是不凡。宋青书是武当派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人物,但初习峨嵋派的“金顶绵掌”,究竟不甚熟练,掌法中的精微奥妙变化施展不出来。他斗到四五十合之后,已迭逢险招,自然而然的便以武当派“绵掌”拆解。这是他自幼浸润的武功,已练了二十余年,得心应手,威力甚强,与峨嵋派“金顶绵掌”外表上有些彷佛,运劲拆招的法门却大不相同。


    旁人不明就里,还道他渐渐挽回颓势。殷梨亭却越看越怒,叫道:“宋青书,你这小子好不要脸!你反出武当,如何还用武当派的功夫救命?你不要你爹爹,怎地却要你爹爹所传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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