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金庸
车尔库死了两名心爱的弟子,心里十分难过,不住的拭泪。苏鲁克再也不讥讽他了,反而出言安慰,又道:“那两个汉人强盗进了迷宫之后影踪全无,定是也给宫里的恶鬼弄死了,那也好,叫这两个强盗没好下场。”阿曼道:“咱们从原路回去吧,以后……以后永远别来这地方了。”车尔库道:“咱们族人大队人马就快到来,可得告诉他们,别让兄弟们闯进宫去,一个个的死于非命。”苏鲁克道:“对!只要是在迷宫之外,那……那就没有干系。”
是不是真的没有干系,那可谁也不知道。为了稳妥起见,五个人直退出六七里地,到了一大片旷地上,这才停住。苏鲁克道:“恶鬼怕太阳,要走过这片旷地,非晒到太阳不可。”阿曼道:“晚上呢?”苏鲁克搔了搔头皮,无法回答。
幸好没到晚上,第一队人马已经赶到。苏鲁克等忙将发现迷宫、宫中有恶鬼害人的事说了。
虽然人多胆壮,但谁也没有提议前去探险。过得两个时辰,第二队、第三队先后到来,数百人便在旷地上露宿。每隔得十余人,便点起了一堆大火,料想恶鬼再凶,也必怕了这许多火堆。
李文秀倚在一块岩石之旁,心里在想:“我爹爹妈妈万里迢迢的从中原来到回疆,为的是找高昌迷宫。他们没找到迷宫,就送了性命。其实就算找到了,多半也会给宫里的恶鬼害死,除非他们一听到恶鬼的声音立刻就退出。可是爹爹妈妈一身武功,一定不肯听恶鬼的话。唉,人的武功再高,又哪里斗得过鬼怪?”忽然背后脚步声轻响,一人走了过来,低声叫道:“阿秀。”
李文秀大喜,跳起身来,叫道:“计爷爷,你也来了。”计老人道:“我不放心你,跟着大伙儿来瞧着你。”李文秀心中感激,拉住他手,说道:“道上很难走,你年纪这么大了,辛苦得很,快坐下歇歇。”
计老人刚在她身边坐下,忽听得西方响起几下尖锐的枭鸣之声,异常刺耳难听。众人不禁齐向鸣声来处望去,只见白晃晃的一团物事,从黑暗中迅速异常的冲来,冲到离众人约莫四丈之处,猛地直立不动,看上去依稀是个人形,火光映照下,只见这鬼怪身披白色罩袍,满脸都是鲜血,白袍上也是血迹淋漓,身形高大之极,至少比常人高了五尺。静夜看来,恐怖无比,那鬼怪陡然间双手前伸,十根指甲比手指还长,满手也都是鲜血。
众人屏息凝气,寂无声息的望着他。
那鬼怪桀桀怪笑,尖声道:“我在迷宫里已住了一千年,不许谁来打扰,谁叫你们这样大胆?”说的是哈萨克语,正是李文秀日间在迷宫中听到的声音。那鬼怪慢慢转身,双手对着三丈外的一匹马,叫道:“给我死!”突然间回过身来,疾驰而去,片刻间走得无影无踪。
这鬼怪突然而来,突然而去,气势慑人,直等他走了好一会,众人方才惊呼出来。只见他双手指过的那匹马四膝跪倒,翻身毙命。众人拥过去看时,但见那马周身没半点伤痕,口鼻亦不流血,却不知如何,竟是中了魔法而死。
众人都说:“是鬼,是鬼。”有人道:“我早说大戈壁中有鬼。”有人道:“那迷宫千年无人进去,自然有鬼怪看守。”又有人道:“听说鬼怪无脚,瞧瞧那鬼有没脚印。”当下众人拿了火把,顺着那鬼怪的去路瞧去,但见沙地之上每隔五尺便是一个小小的圆洞,人的脚印既不会这样细细一点,而两点之间,相距又不会这样远。
这样一来,各人再无疑义,都认定是迷宫中的鬼怪作祟,大家都说:“不论迷宫中有什么东西,那也不能要了。明天一早,大家快快回去。”
整晚人人心惊胆战,但第二天太阳一出来,忽然之间,每个人心里都不怎么怕了。有些年轻人商量着要去迷宫瞧瞧。苏鲁克和车尔库厉声喝阻,说道便是要去迷宫,也得商议出一个好法子来。
可是商议了一整天,又有什么好法子?唯一的结果,是大家同意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从长计议。
将近亥时,便是昨晚鬼怪出现的时刻,只听得西方又响起了三下尖锐的枭鸣,众人毛骨悚然。但见那白衣长腿、满身血污的鬼怪又飞驰而来,在数丈外远远站定,尖声说道:“你们还不回去?哼,再在这里附近逗留一晚,一个一个,叫他都不得好死,我在宫里住了一千年,谁都不敢进来,你们这样大胆!”说到这里,慢慢转身,双手指着远处一个青年,叫道:“给我死!”说了这三个字,猛地里回过身来,疾驰而去,月光下但见他越走越远,终于不见。
只见那青年慢慢委顿,一句话也不说,就此毙命,身上仍是没半点伤痕。昨晚还不过害死一匹马,今日却害死了一个壮健的青年。
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再逗留?何况听得苏鲁克他们说,迷宫中根本没有什么珍宝,连一块金子银子也没有。若不是天黑,大家早就往来路疾奔了。次日天色微明,众人就乱哄哄的快步回去。
李文秀昨天已去仔细看过了那匹马的尸体,这时再去看那青年的尸体,心下更无怀疑,自言自语的道:“这不是恶鬼!”忽然身后有人颤声道:“是恶鬼,是恶鬼!阿秀,这比恶鬼还要可怕,咱们快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计老人已到了她的身后。
李文秀叹了口气,道:“好,咱们走吧!”
忽然间听得苏普长声大叫:“阿曼,阿曼,你在哪里?”车尔库惊道:“阿曼没跟你在一起吗?”他也纵声大叫:“阿曼,阿曼!咱们回去啦。”来回奔跑寻找女儿。
苏普一面大叫“阿曼!”一面奔上小丘,四下瞭望,忽然望见西边路上有一块花头巾,似是阿曼之物,急忙奔将过去,拾起一看,正是阿曼的头巾。他一急非同小可,叫道:“阿曼给恶鬼捉去了!”
这时众族人早已远去,连骆驼、桑斯儿、以及另一个青年的尸身都已抬去,当地只剩下苏鲁克、车尔库、苏普、李文秀、计老人五人。苏鲁克等听得苏普的惊呼之声,忙奔过去询问。
苏普拿着那个花头巾,气急败坏的道:“这是阿曼的。她……她……她给恶鬼捉去了。”李文秀问道:“什么时候捉去的?”苏普道:“我不知道。一定是昨晚半夜里。她……她跟女伴们睡在一起的,今早我就找她不到了。”他呆了一阵,忽然向着迷宫的方向发足狂奔,叫道:“我要去跟阿曼死在一起。”
阿曼既给恶鬼捉去了,他自然没本事救她回来。但阿曼既然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苏鲁克叫道:“苏普,苏普,傻小子,快回来,你不怕死吗?”见儿子越奔越远,爱子之情终于胜过了对恶鬼的恐惧,于是随后追去。车尔库一呆,叫道:“阿曼,阿曼!”也跟了去。
第九章
计老人摇摇头,道:“阿秀,咱们回去吧。”李文秀道:“不,计爷爷,我得去救他们。”计老人道:“你斗不过恶鬼的。”李文秀道:“不是恶鬼,是人。”计老人忽然伸出左手,紧紧握住了李文秀的手臂,颤声道:“阿秀,就算是人,他也比恶鬼还要可怕。你听我话,咱们回去吧,走得远远的。咱们是汉人,别在回疆住了,你和我一起回中原去。”
李文秀眼见苏普等三人越奔越远,心中焦急,用力一挣,哪知计老人虽然年迈,手劲竟是大得异乎寻常,接连使劲,都是没能挣脱。她叫道:“快放开我!苏普,苏普会给他害死的!”
计老人见她涨红了脸,神情紧迫,不由得叹了口气,放松了她手臂,轻声道:“为了这个哈萨克少年,你什么都不顾了!”
李文秀手臂上一松,立即转身飞奔,也没听见计老人的说话。一口气奔到迷宫之前,只见苏普手舞长刀,正在大叫大嚷:“该死的恶鬼,你害死了阿曼,连我也一起害死吧。阿曼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我是苏普,你出来,我跟你决斗!你怕了我吗?”他伸手去转门环,但心神混乱之下,转来转去都推不开门。
苏鲁克在一旁叫道:“苏普,傻小子,别进去!”苏普却哪里肯听?
李文秀见到他这般痴情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酸,大声道:“阿曼没有死!”
苏普陡然间听到这句话,脑筋登时清醒了,转身问道:“阿曼没有死?你怎……怎么知道?”李文秀道:“迷宫里的不是恶鬼,是人!”苏普、苏鲁克、车尔库三人齐声道:“明明是恶鬼,怎么是人?”
李文秀道:“这是人扮的。他用一种极微细的剧毒暗器射死了马匹和人,伤痕不容易看出来。他脚下踩了高跷,外面用长袍罩住了,所以在沙地中行走没有脚印,身材又这么高,走起来这么快。”她另外有两句话却没有说:“我知道这人是谁,因为我认得他放暗器的手法。在死马和那青年的尸体上,我也已找到了暗器的伤痕。”
这些解释合情合理,可是苏鲁克等一时却也难以相信。这时计老人也已到了,他缓缓的道:“我知道是厉害的恶鬼,大家别进迷宫,免得送了性命。我是老人,说话一定不错的。”
苏普道:“是恶鬼也罢、是人也罢,我总是要去……要去救阿曼。”他盼望这恶鬼果真如李文秀所说是人扮的,那么便有了搭救阿曼的指望。他又去旋转门环,这一次却转开了。
李文秀道:“我跟你一起去。”苏普转过头来,心中说不出的感激,说道:“李英雄,你别进去了,很危险的。”李文秀道:“不要紧,我陪着你,就不会危险。”苏普热泪盈眶,颤声道:“多谢,谢谢你。”李文秀心想:“你这样感激我,只不过是为了阿曼。”转头对计老人道:“计爷爷,你在这里等我。”计老人道:“不!我跟你一起进去,那……那人很凶恶的。”李文秀道:“你年纪这么大了,又不会武功,在外面等着我好了。我不会有危险的。”计老人道:“你不知道,非常非常危险的。我要照顾你。”
李文秀拗不过他,心想:“你能照顾我什么?反而要我来照顾你才是。”当下五个人点起了火把,循着旧路又向迷宫里进去。
五人曲曲折折的走了良久。苏普一路上大叫:“阿曼,阿曼,你在哪里?”始终不听见什么声音。李文秀心想:“还是把他吓走了的好。”说道:“咱们一起大叫,说大队人马来救人啦,说不定能将那恶人吓走。”苏鲁克、车尔库和苏普依计大叫:“阿曼,阿曼,你别怕,咱们大队人马来救你啦。”迷宫中殿堂空廓,一阵阵回声四下震荡。
又走了一阵,忽听得一个女子尖声大叫,依稀正是阿曼。苏普循声奔去,推开一扇门,只见阿曼缩在屋角之中,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两人惊喜交集,齐声叫了出来。
苏普抢上去松开了她的绑缚,问:“那恶魔呢?”阿曼道:“他不是鬼,是人。刚才他还在这里,所到你们的声音,便想抱了我逃走,我拚命挣扎,他听得你们人多,就匆匆忙忙的逃走了。”
苏普舒了口气,又问:“那……那是怎么样一个人?他怎么会将你捉了来?”阿曼道:“一路上他绑住了我眼睛,到了迷宫,黑沉沉的,始终没能见到他的相貌。”苏普转头瞧着李文秀,眼光中带有感激之情。
阿曼转向车尔库,说道:“爹,这人说他名叫瓦耳拉齐,你认……”他一言未毕,车尔库和苏鲁克齐声叫了出来:“瓦耳拉齐!”这两人一声叫唤,含意非常明白,他们不但知道瓦耳拉齐,而且还对他十分熟悉。
车尔库道:“这人是瓦耳拉齐?决计不会的。他自己说叫做瓦耳拉齐?你没听错?”
阿曼道:“他说他认得我妈。”
苏鲁克道:“那就是了,是真的瓦耳拉齐。”车尔库喃喃的道:“他认得你妈?是瓦耳拉齐?怎……怎么会变成了迷宫里的恶鬼?”阿曼道:“他不是鬼,是人。他说他从小就喜欢我妈,可是我妈不生眼珠子,嫁了我爹爹这个大混蛋……啊哟,爹,你别生气,是这坏人说的。”苏鲁克哈哈大笑,说道:“瓦耳拉齐是坏人,可是这句话倒没说错,你爹果然是个大混……”车尔库一拳打去。苏鲁克一笑避开,又道:“瓦耳拉齐从前跟你爹爹争你妈,瓦耳拉齐输了。这人不是好汉子,半夜里拿了刀子去杀你爹爹。你瞧,他耳朵边这个刀疤,就是给瓦耳拉齐砍的。”众人一齐望向车尔库,果见他左耳边有个长长的刀疤。这疤痕大家以前早就见到了,不过不知其来历而已。
阿曼拉着父亲的手,柔声道:“爹,那时你伤得很厉害么?”车尔库道:“你爹虽然中了他的暗算,但还是打倒了他,把他掀在地下,绑了起来。”说这几句话时,语气中颇有自豪之意,又道:“第二天族长聚集族人,宣布将这坏蛋逐出本族,永远不许回来,倘若偷偷回来,便即处死。这些年来一直就没见他。这家伙躲在这迷宫里干什么?你怎么会给他捉去的?”
阿曼道:“今朝天快亮时,我起来到树林中解手,哪知道这坏人躲在后面,突然扑了过来,按住我嘴巴,一直抱着我到了这里。他说他得不到我妈,就要我来代替我妈。我求他放我回去,我说我妈不喜欢他,我也决计不会喜欢他的。他说:‘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总之你是我的人了。那些哈萨克胆小鬼,没一个敢进迷宫来救你的。’他的话不对,爹,苏鲁克伯伯,你们都是英雄,还有李英雄,苏普,计爷爷也来了,幸亏你们来救我。”车尔库恨恨的道:“他害死了骆驼,桑斯儿,咱们快追,捉到他来处死。”
李文秀本已料到这假扮恶鬼之人是谁,哪知道自己的猜想竟完全错了,不禁暗暗惭愧,实不该冤枉了好人,幸好心里的话没说出口来,又想:“怎么这个哈萨克人也会发毒针?发针的手法又一模一样?难道他也是跟我师父学的?”
苏鲁克等既知恶鬼是瓦耳拉齐假扮,哪里还有什么惧怕?何况素知这人武功平平,一见面,还不手到擒来?车尔库为了要报杀徒之仇,高举火把,当先而行。
计老人一拉李文秀的衣袖,低声道:“这是他们哈萨克人自己族里的事,咱们不用理会,在外面等着他们吧。”李文秀听他语音发颤,显是害怕之极,柔声道:“计爷爷,你坐在那边天井里等我,好不好?那个哈萨克坏人武功很强的,只怕苏……苏鲁克他们打不过,我得帮着他们。”计老人叹了口气,道:“那么我也一起去。”李文秀向他温柔一笑,道:“这件事快完结了,你不用担心。”计老人和她并肩而行,道:“这件事快完结了,完结之后,我要回中原去了。阿秀,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李文秀心里一阵难过,中原故乡的情形,在她心里早不过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她在这大草原上住了十二年,只爱这里的烈风、大雪、黄沙、无边无际的平野、牛羊,半夜里天铃鸟的歌声……
计老人见她不答,又道:“我们汉人在中原,可比这里好得多了,穿得好,吃得好。你计爷爷已积了些钱,回去咱们可以舒舒服服的。中原的花花世界,比这里繁华百倍,那才是人过的日子。”李文秀道:“中原这么好,你怎么一直不回去?”
计老人一怔,走了几步,才缓缓的道:“我在中原有个仇家对头,我到回疆来,是为了避祸。隔了这么多年,那仇家一定死了。阿秀,咱们在外面等他们吧。”李文秀道:“不,计爷爷,咱们得走快些,别离得他们太远。”计老人“嗯、嗯”连声,脚下却丝毫没有加快。李文秀见他年迈,不忍催促。
计老人道:“回到了中原,咱们去江南住。咱们买一座庄子,四周种满了杨柳桃花,一株间着一株,一到春天,红的桃花,绿的杨柳,黑色的燕子在柳枝底下穿来穿去。阿秀,咱们再起一个大鱼池,养满了金鱼,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你一定会非常开心……可比这儿好得多了……”
李文秀缓缓摇了摇头,心里在说:“不管江南多么好,我还是喜欢住在这里,可是……这件事就要完结了,苏普就会和阿曼结婚,那时候他们会有盛大的叼羊大会、摔交比赛、火堆旁的歌舞……”她抬起头来,说道:“好的,计爷爷,咱们回家之后,第二天就动身回中原去。”计老人眼中突然闪出了光辉,那是喜悦无比的光芒,大声道:“好极了!咱们回家之后,第二天就动身回中原去。”
忽然之间,李文秀有些可怜那个瓦耳拉齐起来。他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又给逐出了本族,一直孤零零的住在这迷宫里。阿曼是十八岁,他在这迷宫里已住了二十年吧?或许还更长久些。
“瓦耳拉齐!站住!”
突然前面传来了车尔库的怒喝。李文秀顾不得再等计老人,急步循声奔去。
走到一座大殿门口,只见殿堂之中,一人窜高伏低,正在和手舞长刀的车尔库恶斗。那人空着双手,身披白色长袍,头上套着白布罩子,只露出了两个眼孔,头罩和长袍上都染满了血渍,正是前两晚假扮恶鬼那人的衣服,自便是掳劫阿曼的瓦耳拉齐了,只是这时候他脚下不踩高跷,长袍的下摆便翻了上来缠在腰间。
苏鲁克、苏普父子见车尔库手中有刀而对方只是空手,料想必胜,便不上前相助,两人高举火把,口中吆喝着助威。
李文秀只看得数招,便知不妙,叫道:“小心!”正欲出手,只听得砰的一声,车尔库右胸已中了一掌,口喷鲜血,直摔出来。苏鲁克父子大惊,一齐抛去手中火把,挺刀上前,合攻敌人。两根火把掉在地下兀自燃烧,殿中却已黑沉沉的仅可辨物。
李文秀提着流星锤,叫道:“苏普,退开!苏鲁克伯伯,退开,我来斗他。”苏鲁克怒道:“你退开,别大呼小叫的。”一柄长刀使将开来,呼呼生风。他哈萨克的刀法另成一路,却也是刚猛狠辣。只是瓦耳拉齐身手灵活之极,蓦地里飞出一腿,将苏普手中的长刀踢飞了。
李文秀忙将流星锤往地下一掷,纵身而上,接住半空中落下的长刀,刷刷两刀,向瓦耳拉齐砍去。她跟师父学的是拳脚和流星锤,刀法并未学过,只是此刻四人缠斗,她锤法未臻一流之境,一使流星锤,非误伤了苏鲁克父子不可,只得在拳脚中夹上刀砍,凝神接战。苏鲁克失了兵刃,出拳挥击。瓦耳拉齐以一敌三,仍占上风。
斗得十余合,瓦耳拉齐大喝一声,左拳挥出,正中苏普鼻梁,跟着一腿,踢中了苏鲁克的小腹。苏鲁克父子先后摔倒,再也爬不起来。原来瓦耳拉齐的拳脚中内力深厚,击中后极难抵挡,苏鲁克虽然悍勇,又是皮粗肉厚,却也经受不起。
这一来,变成了李文秀独斗强敌的局面,左支右绌,登时便落在下风。瓦耳拉齐喝道:“快出去,就饶你的小命。”李文秀眼见自己若撤退一逃,最多是拉了计老人同走,苏普等三人非遭毒手不可,当下奋不顾身,拚力抵御。瓦耳拉齐左手一扬,李文秀向右一闪,哪知他这一下却是虚招,右掌跟着疾劈而下,噗的一声,正中她左肩。李文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心中便如电光般闪过一个念头:“这一招‘声东击西’,师父教过我的,怎地忘了?”瓦耳拉齐喝道:“你再不走,我要杀你了!”
李文秀忽然间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叫道:“你杀死我好了!”纵身又上,不数招,腰间中了一拳,痛得抛下长刀蹲下身来,心中正叫:“我要死了!”忽然身旁呼的一声,有人扑向瓦耳拉齐。
李文秀在地下一个打滚,回头看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原来计老人右手拿着一柄匕首,展开身法,已和瓦耳拉齐斗在一起,但见计老人身手矫捷,出招如风,竟是丝毫没有龙钟老态。
更奇的是,让老人举手出足,招数和瓦耳拉齐全无分别,也便是她师父华辉所授的那些武功。李文秀随即省悟:“是了,中原的武功都是这样的。计爷爷和这哈萨克恶人都学过中原的武功,计爷爷原来会武功的,我可一直不知道。”
眼见二人越斗越紧,瓦耳拉齐忽然尖声叫道:“马家骏,你好!”计老人身子一颤,向后退了一步,瓦耳拉齐左手一扬,使的正是半招“声东击西”,计老人却不上他当,匕首向右戳出,哪知瓦耳拉齐却不使全这下半招“声东击西”,左手疾掠而下,一把抓住计老人的脸,硬生生将他的一张面皮揭了下来。
李文秀、苏鲁克、阿曼三人齐声惊呼。李文秀更是险些便晕了过去。
只见瓦耳拉齐跳起身来,左一腿,右一腿,双腿鸳鸯连环,都踢中在计老人身上,便在这时,白光一闪,计老人匕首脱手激射而出,插入了敌人的小腹。
瓦耳拉齐惨呼一声,双拳一招“五雷轰顶”,往计老人天灵盖猛击下去。李文秀知道这两拳一击下去,计老人再难活命,当下奋起生平之力,跃过去举臂一格,喀喇一声,双臂只震得如欲断折。霎时之间,两人势成僵持,瓦耳拉齐双拳击不下来,李文秀也无法将他格开。
苏鲁克这时已可动弹,跳起身来,奋起平生之力,一拳打在瓦耳拉齐下颏。瓦耳拉齐向后掼出,在墙上一撞,软倒在地。
李文秀叫道:“计爷爷,计爷爷。”扶起计老人,她不敢睁眼,料想他脸上定是血肉模糊,可怖之极,哪知眼开一线,看到的竟是一张壮年男子的脸孔。她吃了一惊,眼睛睁大了些,只见这张脸胡子剃得精光,面目颇为英俊,在时明时暗的火把光芒下,看来一片惨白,全无血色,这人不过三十多岁,只有一双眼睛的眼神,却是向来所熟悉的,但配在这张全然陌生的脸上,反而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李文秀呆了半晌。这才“啊”的一声惊呼,将计老人的身子一推,向后跃开。她身上受了拳脚之伤,落下来时站立不稳,坐倒在地,说道:“你……你……”
计老人道:“我……我不是你计爷爷,我……我……”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说道:“不错,我是马家骏,一直扮作了个老头儿。阿秀,你不怪我吗?”这一句“阿秀”,仍是和十年来一般的充满了亲切关怀之意。李文秀道:“我不怪你,当然不怪你。你一直待我是很好很好的。”她瞧瞧马家骏,瞧瞧靠在墙上的瓦耳拉齐,心中充满了疑团。
这时阿曼已扶起了父亲,替他推拿胸口的伤处。苏鲁克、苏普父子拾起了长刀,两人一跛一拐的走到瓦耳拉齐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