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金庸
    各路人马渐渐聚在一起,七张八嘴,纷纷谈论适才南京城下的这场恶战。


    萧峰躬身到地,说道:“多谢各位大仁大义,不念萧某的旧恶,千里迢迢的赶来相救,此恩此德,萧某永难相报。”


    玄渡道:“乔帮主说哪里话来?以前种种,皆因误会而生,武林同道,患难相助,理所当然。何况乔帮主为了中原的百万生灵,不顾生死安危,舍却荣华富贵,仁德泽被天下,大家都要感谢乔帮主才是。”


    范骅朗声道:“众位英雄,在下观看辽兵之势,恐怕输得不甘,还会前来追击,不知众位有何高见?”群雄大声叫了起来:“这便跟辽兵决一死战,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范骅道:“敌众我寡,平阳交锋,于咱们不利。依在下之见,还是向西退却,一来和宋兵距得近了,好歹有个接应;二来敌兵追得越远,人数越少,咱们便可乘机反击。”


    群豪齐声称是。当下虚竹率领灵鹫宫下属为第一路,段誉率领大理国兵马为第二路,玄渡率领中原群豪为第三路,萧峰率领丐帮帮众断后。四路人马,每一路之间相隔不过数里,探子骑着快马来回传递消息,若有敌警,便可互相应援。迤逦行了一日。当晚在山间野宿,整晚并无辽兵来攻,众人渐感放心。


    次晨一早又行,萧峰问阿紫道:“那位游君还在灵鹫宫中么?”阿紫小嘴一撇,说道:“谁知道呢?多半是罢,他瞎着双眼,又怎能下山?”语意中对他没半分关怀之情。


    这一日行到五台山下的白乐堡埋锅造饭。范骅沿途伏下一批批豪士,扼守险要的所在,断桥阻路,以延缓辽兵的追击。


    到第三日上,忽见东边狼烟冲天而起,那正是辽兵追来的讯号。群豪都是心头一凛,有些少年豪杰便欲回头,相助留下伏击的小队,却为玄渡、范骅等喝住。


    这日晚间,群豪在一座山坡上歇宿。睡到午夜,忽然有人大声惊呼。群豪一惊而醒,只见北方烧红了半边天。萧峰和范骅对瞧一眼,心下均隐隐感到不吉。范骅低声道:“萧大王,你瞧是不是辽兵绕道前来夹攻?”萧峰点了点头。范骅道:“这一场大火,不知烧了多少民居,唉!”萧峰不愿说耶律洪基的坏话,却知他在女真人手下吃了个败仗,心下极是不忿,一口怒气,全发泄在无辜百姓身上,这一路领军西来,定是见人杀人,见屋烧屋。


    大火直烧到天明,兀自未熄。到得下午,只见南边也烧起了火头。烈日下不见火焰,浓烟却直冲霄汉。


    玄渡本来领人在前,见到南边烧起了大火,勒马候在道旁,等萧峰来到,问道:“乔帮主,辽军分三路来攻,你说这雁门关是否守得住?我已派人不断向雁门关报讯,但关上统帅懦弱,兵威不振,只怕难抗契丹的铁骑。”萧峰无言以对。玄渡又道:“看来女真人倒能对付得了辽兵,将来大宋如和女真人联手,南北夹攻,或许能令契丹铁骑不敢南下。”


    萧峰知他之意,是要自己设法和女真人的首领完颜阿骨打联系,但想自己实是契丹人,如何能勾结外敌来攻打本国,突然问道:“玄渡大师,我爹爹在宝刹可好?”玄渡一怔,道:“令尊皈依三宝,在少林后院清修,咱们这次到南京来,也没知会令尊,以免引动他的尘心。”萧峰道:“我真想见见爹爹,问他一句话。”玄渡嗯了一声。


    萧峰道:“我想请问他老人家:倘若辽兵前来攻打少林寺,他却怎生处置?”玄渡道:“那自是奋起杀敌,护寺护法,更有何疑?”萧峰道:“然而我爹爹是契丹人,如何要他为了汉人,去杀契丹人?”玄渡沉吟道:“原来帮主果然是契丹人。弃暗投明,可敬可佩!”


    萧峰道:“大师是汉人,只道汉为明,契丹为暗。我契丹人却说大辽为明,大宋为暗。想我契丹祖先为羯人所残杀,为鲜卑人所胁迫,东逃西窜,苦不堪言。大唐之时,你们汉人武功极盛,不知杀了我契丹多少勇士,掳了我契丹多少妇女。现今你们汉人武功不行了,我契丹反过来攻杀你们。如此杀来杀去,不知何日方了?”


    玄渡默然,隔了半晌,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段誉策马走近,听到二人下半截的说话,喟然吟道:“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鸟鸢啄人肠,冲飞上挂枯枝树。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萧峰赞道:“‘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贤弟,你作得好诗。”段誉道:“这不是我作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诗篇。”


    萧峰道:“我在此地之时,常听族人唱一首歌。”当即高声而唱:“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他中气充沛,歌声远远传了出去,但歌中充满了哀伤凄凉之意。


    段誉点头道:“这是匈奴人的歌,当年汉武帝大伐匈奴,抢夺了大片地方,匈奴人惨伤困苦,想不到这歌直传到今日。”萧峰道:“我契丹祖先,和当时匈奴人一般苦楚。”


    玄渡叹了口气,说道:“只有普天下的帝王将军们都信奉佛法,以慈悲为怀,那时才不会再有征战杀伐的惨事。”萧峰道:“可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这等太平世界。”


    一行人续向西行。眼见东南北三方都有火光,昼夜不息,辽军一路烧杀而来,群雄心下均感愤怒,不住叫骂,要和辽军决一死战。


    范骅道:“辽军越追越近,咱们终于将退无可退,依兄弟之见,咱们不如四下分散,教辽军不知向哪里去追才是。”


    吴长风大声道:“那不是认输了吗?范司马,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胜也好,败也好,咱们总得与辽狗拚个你死我活。”


    正说之间,突然飕的一声,一枝羽箭从东南角上射将过来,一名丐帮弟子中箭倒地。跟着山后一队辽兵大声呐喊,扑了出来。原来这队辽兵马不停蹄的从间道来攻,越过了断后的群豪。这一支突袭的辽兵约有五百余人。吴长风大叫:“杀啊!”当先冲了过去。群雄蓄愤已久,无不奋勇争先。群雄人数既较这小队辽军为多,武艺又远为高强,大呼酣战声中,砍瓜切菜般围攻辽兵,只小半个时辰,将五百余名辽兵杀得干干净净。有十余名契丹武士攀山越岭逃走,也都被中原群豪中轻功高明之士,追上去一一杀死。


    群豪打了一个胜仗,欢呼呐喊,人心大振。范骅却悄悄对玄渡、虚竹、段誉等人说道:“咱们所歼的只是辽军一小队,这一仗既接上了,第二批辽军跟着便来。咱们快向西退!”


    话声未了,只听得东边轰隆隆、轰隆隆之声大作。群豪一齐转头向东望去,但见尘土飞起,如乌云般遮住了半边天。霎时之间,群豪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但听得轰隆隆、轰隆隆闷雷般的声音远远响着。显是大队辽军奔驰而来,从这声音中听来,不知有多少万人马。江湖上的凶杀斗殴,群豪见得多了,但如此大军驰驱,却是闻所未闻,比之南京城外的接战,这一次辽军的规模又不知强大了多少倍。各人虽然都是胆气豪壮之辈,陡然间遇到这般天地为之变色的军威,却也忍不住心惊肉跳,满手冷汗。


    范骅叫道:“众位兄弟,敌人势大,枉死无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今日暂且避让,乘机再行反击。”当下群豪纷纷上马,向西急驰,但听得那轰隆隆的声音,在身后老是响个不停。


    这一晚各人不再歇宿,眼见离雁门关渐渐近了。群豪催骑而行,知道只要一进雁门关,扼险而守,敌军虽众,破关便极不容易。一路上马匹纷纷倒毙,有的展开轻功步行,有的便两人一骑。行到天明,离雁门关已不过十余里地,众人都放下了心,下马牵缰,缓缓而行,好让牲口回力。但身后轰隆隆、轰隆隆的万马奔腾之声,却也更加响了。


    萧峰走下岭来,来到山侧,猛然间看到一块大岩,心中一凛:“当年玄慈方丈、汪帮主等率领中原豪杰,伏击我爹爹,杀死了我母亲和不少契丹武士,便是在此。”一侧头,只见一片山壁上斧凿的印痕宛然可见,正是玄慈将萧远山所留字迹削去之处。


    萧峰缓缓回头,见到石壁旁一株花树,耳中似乎听到了阿朱当年躲在树后的声音:“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给你击倒了。”


    他一呆,阿朱情致殷殷的几句话,清清楚楚的在他脑海中响起:“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佑,你终于安然无恙。”


    萧峰热泪盈眶,走到树旁,伸手摩挲树干,见那树比之当日与阿朱相会时已高了不少。一时间伤心欲绝,浑忘了身外之事。


    忽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姊夫,快退!快退!”阿紫奔近身来,拉住萧峰衣袖。


    萧峰一抬头,远远望出去,只见东面、北面、南面三方,辽军长矛的矛头犹如树林般刺向天空,竟然已经合围。萧峰点了点头,道:“好,咱们退入雁门关再说。”


    这时群豪都已聚在雁门关前。萧峰和阿紫并骑来到关口,关门却兀自紧闭。关门上一名宋军军官站在城头,朗声说道:“奉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将令:尔等既是中原百姓,原可入关,但不知是否勾结辽军的奸细,因此各人抛下军器,待我军一一搜检。身上如不藏军器者,张将军开恩,放尔等入关。”


    此言一出,群豪登时大哗。有的说:“我等千里奔驰,奋力抵抗辽兵,怎可怀疑我等是奸细?”有的道:“我们携带军器,是为了相助将军抗辽。倘若失去了趁手兵器,如何和辽军打仗?”更有性子粗暴之人叫骂起来:“他妈的,不放我们进关么?大伙儿攻进去!”


    玄渡急忙制止,向那军官道:“相烦禀报张将军知道:我们都是忠义为国的大宋百姓。敌军转眼即至,再要搜检甚么的,耽误了时刻,那时再开关,便危险了。”


    那军官已听了人丛中的叫骂之声,又见许多人穿着奇形怪状的衣饰,不类中土人士,说道:“老和尚,你说你们都是中土良民,我瞧有许多不是中国人罢?好!我就网开一面,大宋良民可以进关,不是大宋子民,可不得进关。”


    群豪面面相觑,无不愤怒。段誉的部属是大理国臣民,虚竹的部属更是各族人氏都有,或西域、或西夏、或吐蕃、或高丽,倘若只有大宋臣民方得进关,那么大理国、灵鹫宫两路人马,大部分都不能进去了。


    玄渡说道:“将军明鉴:我们这里有许多同伴,有的是大理人,有的是西夏人,都跟我们联手,和辽兵为敌,都是朋友,何分是宋人不宋人?”这次段誉率部北上,严守秘密,决不泄露是一国之主的身份,以防宋朝大臣起心加害,或掳之作为人质,兼之大理与辽国相隔虽远,却也不愿公然与之为敌,是以玄渡并不提及关下有大理国极重要的人物。


    那军官怫然道:“雁门关乃大宋北门锁钥,是何等要紧的所在?辽兵大队人马转眼就即攻到,我若随便开关,给辽兵乘机冲了进来,这天大的祸事,有谁能够担当?”


    吴长风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你少罗唆几句,早些开了关,岂不是甚么事也没有了?”那军官怒道:“你这老叫化,本官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他右手一扬,城垛上登时出现了千余名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城下。那军官喝道:“快快退开,若再在这里妖言惑众,扰乱军心,我可要放箭了。”玄渡长叹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雁门关两侧双峰夹峙,高耸入云,这关所以名为“雁门”,意思说鸿雁南飞之时,也须从双峰之间通过,以喻地势之险。群豪中虽不乏轻功高强之士,尽可翻山越岭逃走,但其余人众难逾天险,不免要被辽军聚歼于关下了。


    只见辽军限于山势,东西两路渐渐收缩,都从正面压境而来。但除了马蹄声、铁甲声、大风吹旗声外,却无半点人声喧哗,的是军纪严整的精锐之师。一队队辽军逼关为阵,驰到弩箭将及之处,便即停住。一眼望去,东西北三方旌旗招展,实不知有多少人马。


    萧峰朗声道:“众位请各在原地稍候,不可移动,待在下与辽帝分说。”不等段誉、阿紫等劝止,已单骑纵马而出。他双手高举过顶,示意手中并无兵刃弓箭,大声叫道:“大辽国皇帝陛下,萧峰有几句话跟你说,请你出来。”说这几句话时,鼓足了内力,声音远远传了出去。辽军十余万将士没一个不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人人变色。


    过得半晌,猛听得辽军阵中鼓角声大作,千军万马如波浪般向两侧分开,八面金黄色大旗迎风招展,八名骑士执着驰出阵来。八面黄旗之后,一队队长矛手、刀斧手、弓箭手、盾牌手疾奔而前,分列两旁,接着是十名锦袍铁甲的大将簇拥着耶律洪基出阵。


    辽军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四野,山谷鸣响。


    关上宋军见到敌人如此军威,无不栗然。


    耶律洪基右手宝刀高高举起,辽军立时肃静,除了偶有战马嘶鸣之外,更无半点声息。耶律洪基放下宝刀,大声笑道:“萧大王,你说要引辽军入关,怎么关门还不大开?”


    此言一出,关上通译便传给镇守雁门关指挥使张将军听了。关上宋军立时大噪,指着萧峰指手划脚的大骂。


    萧峰知道耶律洪基这话是行使反间计,要使宋兵不敢开关放自己入内,心中微微一酸,当即跳下马来,走上几步,说道:“陛下,萧峰有负厚恩,重劳御驾亲临,死罪,死罪。”


    刚说了这几句话,突然两个人影从旁掠过,当真如闪电一般,猛向耶律洪基欺了过去,正是虚竹和段誉。他二人眼见情势不对,知道今日之事,唯有擒住辽帝作为要胁,才能保持大伙周全,一打手势,便分从左右抢去。


    耶律洪基出阵之时,原已防到萧峰重施当年在阵上擒杀楚王父子的故伎,早有戒备。亲军指挥使一声吆喝,三百名盾牌手立时聚拢,三百面盾牌犹如一堵城墙,挡在辽帝面前。长矛手、刀斧手又密密层层的排在盾牌之前。


    这时虚竹既得天山童姥的真传,又尽窥灵鹫宫石壁上武学的秘奥,武功之高,实已到了随心所欲、无往而不利的地步,而段誉在得到鸠摩智的毕生修为后,内力之强,亦是震古铄今,他那“凌波微步”施展开来,辽军将士如何阻拦得住?


    段誉东一晃、西一斜,便如游鱼一般,从长矛手、刀斧手间相距不逾一尺的缝隙之中硬生生的挤将过去。众辽兵挺长矛攒刺,非但伤不到段誉,反因相互挤得太近,兵刃多半招呼在自己人身上。


    虚竹双手连伸,抓住辽兵的胸口背心,不住掷出阵来,一面向耶律洪基靠近。两员大将纵马冲上,双枪齐至,向虚竹胸腹刺来。虚竹突然跃起,双足分落二将枪头。两员辽将齐声大喝,抖动枪杆,要将虚竹身子震落。虚竹乘着双枪抖动之势,飞身跃起,半空中便向洪基头顶扑落。


    一如游鱼之滑,一如飞鸟之捷,两人双双攻到。耶律洪基大惊,提起宝刀,疾向身在半空的虚竹砍去。


    虚竹左手手掌一探,已搭住他宝刀刀背,乘势滑落,手掌翻处,抓住了他右腕。便在此时,段誉也从人丛中钻将出来,抓住了耶律洪基左肩。两人齐声喝道:“走罢!”将耶律洪基魁伟的身子从马背上提落,转身急奔。


    四下里辽将辽兵眼见皇帝落入敌手,大惊狂呼,一时都没了主意。几十名亲兵奋不顾身的扑上来想救皇帝,都被虚竹、段誉飞足踢开。


    二人擒住辽帝,心中大喜,突见萧峰飞身赶来,齐声叫道:“大哥!”哪知萧峰双掌骤发,呼呼两声,分袭二人。二人都是大吃一惊,眼见掌力袭来,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只得举掌挡架,砰砰两声,四掌相撞,掌风激荡,萧峰向前一冲,已乘势将耶律洪基拉了过去。


    这时辽军和中原群豪分从南北涌上,一边想抢回皇帝,一边要作萧峰、虚竹、段誉三人的接应。


    萧峰大声叫道:“谁都别动,我自有话向大辽皇帝说。”辽军和群豪登时停了脚步,双方都怕伤到自己人,只远远呐喊,不敢冲杀上前,更不敢放箭。


    虚竹和段誉也退开三步,分站耶律洪基身后,防他逃回阵中,并阻契丹高手前来相救。


    这时耶律洪基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心想:“这萧峰的性子甚是刚烈,我将他囚于狮笼之中,折辱得他好生厉害。此刻既落在他手中,他定要尽情报复,再也不肯饶我性命了。”却听萧峰道:“陛下,这两位是我的结义兄弟,不会伤害于你,你可放心。”耶律洪基哼了一声,回头向虚竹看了一眼,又向段誉看了一眼。


    萧峰道:“我这个二弟虚竹子,乃灵鹫宫主人,三弟是大理段公子。臣也曾向陛下说起过。”耶律洪基点了点头,说道:“果然了得。”


    萧峰道:“我们立时便放陛下回阵,只是想求陛下赏赐。”


    耶律洪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啊,是了,萧峰已然回心转意,求我封他三人为官。”登时满面笑容,说道:“你们有何求恳,我自是无有不允。”他本来语音发颤,这两句话中却又有了皇帝的尊严。


    萧峰道:“陛下已是我两个兄弟的俘虏,照咱们契丹人的规矩,陛下须得以彩物自赎才是。”耶律洪基眉头微皱,问道:“要甚么?”萧峰道:“微臣斗胆代两个兄弟开口,只是要陛下金口一诺。”洪基哈哈一笑,说道:“普天之下,我当真拿不出的物事却也不多,你尽管狮子大开口便了。”


    萧峰道:“是要陛下答允立即退兵,终陛下一生,不许辽军一兵一卒越过宋辽疆界。”


    段誉一听,登时大喜,心想:“辽军不逾宋辽边界,便不能插翅来犯我大理了。”忙道:“正是,你答应了这句话,我们立即放你回去。”转念一想:“擒到辽帝,二哥出力比我更多,却不知他有何求?”向虚竹道:“二哥,你要契丹皇帝甚么东西赎身?”虚竹摇了摇头道:“我也只要这一句话。”


    耶律洪基脸色甚是阴森,沉声道:“你们胆敢胁迫于我?我若不允呢?”


    萧峰朗声道:“那么臣便和陛下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咱二人当年结义,也曾有过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耶律洪基一凛,寻思:“这萧峰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向来说话一是一,二是二,我若不答允,只怕要真的出手向我冒犯。死于这莽夫之手,那可大大的不值得。”当下哈哈一笑,朗声道:“以我耶律洪基一命,换得宋辽两国数十年平安。好兄弟,你可把我的性命瞧得挺重哪!”


    萧峰道:“陛下乃大辽之主。普天之下,岂有比陛下更贵重的?”


    耶律洪基又是一笑,道:“如此说来,当年女真人向我要黄金三十车、白银三百车、骏马三千匹,眼界忒也浅了?”萧峰略一躬身,不再答话。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只见手下将士最近的也在百步之外,无论如何不能救自己脱险,权衡轻重,世上更无比性命更贵重的事物,当即从箭壶中抽出一枝雕翎狼牙箭,双手一弯,拍的一声,折为两段,投在地下,说道:“答允你了。”


    萧峰躬身道:“多谢陛下。”


    耶律洪基转过身来,举步欲行,却见虚竹和段誉四目炯炯的瞧着自己,并无让路之意,回头再向萧峰瞧去,见他也默不作声,登时会意,知他三人是怕自己食言,当即拔出宝刀,高举过顶,大声说道:“大辽三军听令。”


    辽军中鼓声擂起,一通鼓罢,立时止歇。


    耶律洪基说道:“大军北归,南征之举作罢。”他顿了一顿,又道:“于我一生之中,不许我大辽国一兵一卒,侵犯大宋边界。”说罢,宝刀一落,辽军中又擂起鼓来。


    萧峰躬身道:“恭送陛下回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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