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金庸
    她身子摇摇晃晃,便欲摔倒,伸手扶住了栏干,说道:“我不信,哪有这回事?你编出来骗我的。”声音甚是苦涩。


    吴坎急道:“你不信?好,别的人不能问,你去问桃红好了,她在后面那破祠堂里住。问过之后,可千万不能跟旁人说。我们师兄弟大家赌过咒,这秘密是说甚么也不能泄漏的。若不是为了今晚三更,师嫂,为了你,我吴坎甚么都甩出去啦!”


    戚芳大叫一声,冲了出去,推开花园后门,向外急奔。


    她心乱如麻,一奔出后门,穿过几座菜园,定了定神,找到了西北角那座小小的破落祠堂,见虚掩着门,便伸手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只见地下满是灰尘,桌椅都是甚为残破,心想:“公公的妾侍桃红,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吴坎这贼子骗人,莫非……莫非他骗我到这里来,不怀好意?我还是快回去。”


    突然之间,只听得踢踏、踢踏,缓慢的脚步声响,内堂走出一个女人来。那是个中年丐妇,低头弓背,披头散发,衣服秽污破烂。


    那丐妇见到有人,吃了一惊,立即转身回去。她将走进内堂,又转过脸来瞧了一眼,这一次看清楚了戚芳的相貌,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呼。她倒退了两步,突然跪倒,说道:“少奶奶,你……你别说……别说我在这里。”戚芳大奇,问道:“你是谁?在这里干甚么?”那丐妇道:“不……不干甚么?我……我……”说着立刻站起,快步进了内堂。


    只听得脚步声急,那丐妇从后门匆匆逃了出去。戚芳心想:“这女子不知为了甚么事,见了我这等害怕……啊哟,想起来了,她……她便是桃红!”一想到是她,戚芳三脚两步,从祠堂大门纵出,踏着瓦砾,抢到后门,伸手从腰间拔出了匕首,喝道:“桃红,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甚么?”


    那丐妇正是桃红,听得戚芳叫出自己名字,已自慌了,待见到她手中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更是害怕,双膝发抖,又要跪下,颤声道:“少奶奶,你……你饶了我。”


    戚芳在万家只和桃红见了几次,没多久就从此不见她面,每一想到狄云要和这女人卷逃私奔,便是心如刀割,是以这女人到了何处,她从来不问。就算有人提起,她也决计不听,那势必碰痛她内心最大的创伤。哪知她竟会躲在这里。这祠堂离万家不远,但戚芳做了少奶奶之后,事事谨慎,比之在湘西老家做闺女时大不相同,从不在外面乱走,虽曾多次见到这破祠堂的门口,却从来没进去过。


    桃红此刻蓬头垢面,容色憔悴,几年不见,倒似是老了二十岁一般。吴坎叫戚芳到这祠堂中来找桃红询问真相,她虽当面见到了,但如桃红若无其事的慢慢走开,她便决计认不出来。


    她扬了扬手中匕首,威吓道:“你躲在这里干么?快跟我说。”


    桃红道:“我……我不干甚么。少奶奶,老爷赶了我出来,他说要是见到我耽在荆州,便要杀了我。可是……可是……我又没地方好去,只好躲在这里讨口吃的。少奶奶,除了荆州城,我甚么地方都不认得,叫我到哪里去?你……你行行好,千万别跟老爷说。”


    戚芳听她说得可怜,收起了匕首,道:“老爷为甚么赶了你出来?怎么我不知道?”


    桃红垂泪道:“我也不知道老爷为甚么不喜欢我了。那个湖南佬……那个姓狄的事,又不是我不好。啊哟,我……我不该说这种话。”


    戚芳道:“好罢,你不说,你就跟我去见老爷去。”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她衣襟。戚芳本性爱洁,桃红衣襟上满是污秽油腻,一把抓住,手掌心滑溜溜的极不好受。但她急于要查知狄云被冤的真相,便是再肮脏十倍的东西,这当儿也是毫不在乎了。


    桃红簌簌发抖,忙道:“我说,我说,少奶奶,你要我说甚么?”


    戚芳道:“狄……狄……那姓狄的事,到底是怎么?你为甚么要和他私逃?”


    桃红心下惊惶,睁大了眼,一时说不出来。


    戚芳凝视着她,心中所感到的害怕,或许比之桃红更甚十倍。她真不敢听桃红亲口说出来的事。如果她说:狄云当时确是约她私逃,确是来污辱她。那怎么是好?桃红一时说不出话,戚芳脸色惨白,一颗心似乎停止了跳动。


    终于,桃红说了:“这……这怪不得我,少爷逼着我做的,叫我牢牢抱住那姓狄的湖南乡下佬,冤枉他来强奸我,要带了我逃走。我跟老爷说过的,老爷又不是不信,只吩咐我千万别说出去,还给了我衣服银子。可是……可是……我又没说,老爷却赶了我出来。”


    戚芳又是感激,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又是怜惜,心中只是说:“师哥,是我冤枉了你,我原该知道你对我一片真心,这可真苦了你,可真苦了你!”这时她并不憎恨桃红,反而有些感谢她,幸亏是她替自己解开了心中的死结。甚至对于吴坎,都有些感激,是他吐露了真相,是他指点自己到这破祠堂来找桃红的。


    在伤心和凄凉之中,忽然感到了一阵苦涩的甜蜜。虽然嫁了万圭,但她内心中深深爱着的,始终只是个狄师哥,尽管他临危变心,尽管他无耻卑鄙,尽管他有千般的不是、万般的薄幸,但只有他,仍旧是他,才是戚芳叹息和流泪之时所想念的人。


    突然之间,种种苦恼和憎恨,都变成了自悔自伤:“要是我早知道了,便是拚着千刀万剐,也要到狱中救他出来。他吃了这么多苦,他……他心中怎样想?”


    桃红偷看戚芳的脸色,颤声道:“少奶奶,谢谢你,请你放了我走,我就出了荆州城,永不回来了。”


    戚芳叹了口气,道:“老爷为甚么赶你走?是怕我知道这件事么?唉,今日总算问明白了。”说着松手放开她衣襟,想要给她些银子,但匆匆出来,身边并无银两。


    桃红见戚芳放开了自己,生怕更有变卦,急急忙忙的便走了,喃喃的道:“老爷晚上见鬼,要砌墙,怎么怪得我?又……又不是我瞎说。”戚芳追了上去,问道:“甚么见鬼?砌墙?”桃红知道说溜了嘴,忙道:“没甚么,没甚么。喏,老爷夜里常常见鬼,半夜三更的起来砌墙。”


    戚芳见她说话疯疯颠颠,心想她给公公赶出家门,日子过得很苦,脑筋也不大清楚了。公公怎会半夜三更起来砌墙?家里从来没见过公公砌的墙。


    桃红生怕她不信,说道:“是假的砌墙,老爷……老爷,半夜三更的,爱做泥水匠。我说了他几句,老爷就大发脾气,打得我死去活来的,又赶了我出来,说道再见到我,便打死我……”她唠唠叨叨的说个不停,弓着背走了。


    戚芳瞧着她的后影,心想:“她最多不过大了我十岁,却变得这副样子。公公不知为了甚么要赶她出门?甚么见鬼砌墙,想是这女人早就颠颠蠢蠢的,唉,为了这样一个傻女人,师哥苦了一辈子!”


    想到这里,不禁怔怔的流下泪来,到后来,索性大声哭了出来。


    她靠在一棵梧桐树上哭了一场,心头轻松了些,慢慢走向家来。她避开后园,从东面的边门进去,回到楼上。


    万圭一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便急着问:“芳妹,解药找到了没有?”戚芳走进房去,只见万圭坐起身子,神色甚是焦急,一只伤手搁在床边,手背上黑血慢慢渗出来,过了好一会,才“嗒”的一声,滴在床边的那只铜面盆里。小女孩伏在爹爹脚边,早睡熟了。


    戚芳听了吴坎和桃红的话,本来对万圭恼怒已极,深恨他用卑鄙手段陷害狄云。这时看到他憔悴而清秀的脸庞,几年来的恩爱又使她心肠软了:“究竟,三哥是为了爱我,这才陷害师哥,他使的手段固然阴险毒辣,叫师哥吃足了苦,但究竟是为了爱我。”


    万圭又问:“解药买到了没有?”戚芳一时难以决定是否要将吴坎的无耻言语告知丈夫,顺口道:“找到了那郎中,给了他银子,请他即刻买药材配制。”万圭吁了口气,心中登时松了,微笑道:“芳妹,我这条命啊,到底是你救的。”


    戚芳勉强笑了笑,只觉脸盆中的毒血气味极是刺鼻,于是端过一只青瓷痰盂来接血,将铜盆端了出去。只走出两步,毒血的气息直冲上来,头脑中一阵昏眩,心道:“这蝎毒这么厉害!”快步走到外房,将脸盆放在桌边地下,转过身来,伸手入怀去取手帕,要掩住了鼻子,再去倒血。


    她手一入怀,便碰到了那本唐诗,一怔之下,一颗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摸出这本旧书,坐在桌边,一页页的翻过去。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日翻捡旧衣,从箱子底下的旧衣服中见到了这本书,爹爹西瓜大的字识不上几担,不知从哪里拾了这本书来,她刚好剪了两个绣花样儿,顺手便挟在书中。那天下午和狄师哥一齐去山洞,便将这本书带了去,以后就一直留在那边。怎么会到了这里?是狄师哥叫这位郎中送来的么?


    “这郎中……莫非……他……他右手的五根手指都给吴坎削去了。这郎中……这郎中……为甚么?为甚么他……他的右手始终不伸出来?”突然之间,她想起了这件事。她凝神回想那郎中扶起女儿,回想他开药箱、取药瓶、拔瓶塞,倒药末的情景,回想他接了自己送过去的酒杯,将酒杯送到唇边喝干,这许多事情,似乎都是用一只左手来做的,只不过当时没留心,实在记不真切。


    “难道,他就是师哥?怎么相貌一点也不像?”她心烦意乱,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一滴滴的都流在手中那本书上。


    泪水滴到书页之上,滴在那两只用花纸剪的蝴蝶上,这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要死了之后,才得团圆……


    万圭在隔房说道:“芳妹,我闷得慌,要起来走走。”但戚芳沉浸在回忆之中,没有听见。她在想:“那天他打死了一只蝴蝶,将一对情郎情妹拆散了。是不是老天爷因此罚他受苦受难……”


    突然之间,背后一个声音惊叫起来:“这……这是……‘连……连城剑谱’!”


    戚芳吃了一惊,一回头,只见万圭满脸喜悦之色,兴奋异常的道:“芳妹,芳妹,你从哪里得来了这本书?你瞧,啊,原来是这样,对了,是这样!”他双手按住了那本《唐诗选辑》,只见在一首题目写着“圣果寺”的诗旁,现出“三十三”三个淡黄色的字来,这几行字上,溅着戚芳的泪水。


    万圭大喜之下,忘了克制,叫道:“秘密在这里了,原来要打湿了,才有字迹出现!妙极,妙极!一定是这本书。空心菜,空心菜。”他大声叫嚷,将女儿叫醒,说道:“空心菜快去请爷爷来,说有要紧事情。”小女孩答应着去了。


    万圭紧紧按着那本诗集,忘了手上的痛楚,只是说:“一定是的,不错,爹爹说那剑谱充作是《唐诗选辑》,那还不是?他们就是揣摸不出这中间的秘密。原来要弄湿书页,秘密才显了出来。”


    他这么又喜又跳的叫嚷,戚芳已然明白了大半。心想:“这就是爹爹和公公所争的甚么《连城剑谱》,这么说来,原来是爹爹得了去,我不知好歹,拿来夹了鞋样。爹爹不见了这本书,怎么不找?嗯,想来一定是找过的,找来找去找不到,以为是师伯盗去了。他为甚么不问我,这真奇了!”


    如果是狄云,这时候就一点也不会奇怪。他知道只因戚长发是个极工心计之人,即使在女儿面前,也不肯透露半点口风。不见了书,拚命的找,找不到,便装作没事人一般;暗暗察看,用各种各样的样子来侦查试探,看是不是狄云这小子偷了去?是不是女儿偷了去?只因为戚芳不是“偷”,不会做贼心虚,戚长发自然查不出来。


    万震山从街上回来,正在花厅吃点心,听得孙女叫唤,还道儿子毒伤有变,一碗豆丝没吃完,忙放下筷子,抱起孙女,大步来到儿子楼上,一上楼梯便听见万圭喜悦的声音:“天下事情真有这般巧法。芳妹,怎么你会在书页上溅了些水?天意,天意!”


    万震山听到儿子说话的音调,便放了一大半心,举步踏进房中。


    万圭拿着那本《唐诗选辑》,喜道:“爹,爹,你瞧,这是甚么?”


    万震山一见到那本薄薄的黄纸书,心中一震,忙将孙女儿放在地下,接过儿子递来的那本书,一颗心怦怦乱跳。花尽心血找寻了十几年的《连城剑谱》,终于又出现在眼前。


    不错,正是这本书!他和言达平、戚长发三人联手合力、谋害师父而抢到的,正是这本书。三个人在客栈之中,翻来覆去的同看这本剑谱。可是这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唐诗,和书坊中出售的《唐诗选辑》完全一模一样。他师父教过他们一套“唐诗剑法”,以唐诗的诗句作剑招名字,这些诗句在这本书中全有。可是跟传说中的《连城剑谱》又有甚么相干?


    师兄弟三人曾拿这本书到太阳光下一页页的去照,想发见书中有甚么夹层;也曾拿书中这几十首诗顺读、倒读、横读、斜读,跳一字读、跳二字读……想要找出其中所含的大秘密来……然而一切心血全是白费了。三人互相猜疑,都怕给人家发见了秘密而自己不知。三人晚上睡觉之时,将书本锁入铁盒,铁盒又用三根小铁链分别系在三人的腕上。但一天早晨,这本书终于不翼而飞,从此影迹全无。


    于是十几年来无穷的勾心斗角,无尽的探访寻找。突然之间,这本书又出现在眼前。


    万震山翻到第四页上,不错,书页的左上角被撕去了小小的一角,那是他当年偷偷做下的记号,生怕言师弟或是戚师弟用一本同样的《唐诗选辑》来掉包,而自己却被蒙在鼓里。


    万震山又翻到了第十六页,不错,当年自己划着的那个指甲痕仍是在那里。这是真本!他点了点头,强自抑制内心喜悦,对儿子道:“正是这本书。你从哪里得来的?”


    戚芳自从一见到万圭的神情,心中所想的只是自己爹爹:“爹爹不知到了哪里?我这不孝的女儿,将他这本书拿到了山洞之中,他老人家这可找得苦了。在爹爹心中,这本书一定是非常非常的宝贵。不知这本旧书有甚么用?然而这是我拿了爹爹的,是爹爹的书,决不能给公公强抢了去。”


    如果是在一天之前,还不知道狄云惨受陷害的内情,对丈夫还是满腔柔情和体贴,那么在她心里,丈夫的分量未必便及不上父亲,何况,父亲不知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然而现今可不同了。“决不能让爹爹这本书落入他们手里。狄师哥去取了书来交到我手里,要我替爹爹保管,当然不能给他们抢了去。不但是为了爹爹,也为了狄师哥!”


    当万圭问她“这本书哪里来的”之时,她心中只是在想:“怎样将书夺回来?”书是在公公手里。万震山武功卓绝,何况丈夫便在旁边,硬夺是不成的。她心中飞快的在转念头,眼珠骨溜溜的转动。


    她看到了书桌旁那只铜盆,盆中盛着半盆血水。那是万圭洗过脸的水,滴了不少他手背上伤口中流出来的毒血。这盆水全成了紫黑色……如果悄悄将书丢进血水之中,他们就找不到了。可是,那本书只怕要浸坏。不过若不乘这时候下手,以后多半再也没有机会了,宁可将书毁了,也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万氏父子凝视着戚芳。万圭又问:“芳妹,这本书哪里来的?”


    戚芳一凛,说道:“我也不知道啊,刚才我从房里出来,便见这本书放在桌上。这不是你的么?”


    万圭一时想不明白,暂时不再追究,一心要将重大的发见说给父亲知道:“爹,你瞧,这书页子一沾湿,便有字迹出来。”他伸出食指,指着《圣果寺》那首诗旁淡黄色的三个字:“三十三”。


    (如果他知道这是妻子的泪水,是想念狄云而流的眼泪,他心中会怎样想?)


    万震山伸指点着那首诗,一个字一个字数下去:“路自中峰上,盘回出壁箩。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古木丛青霭,遥天浸白波。下方城……”第三十三字,那是个“城”字!


    万震山一拍大腿,说道:“对啦,正是这个法子!原来秘密在此。圭儿,你真聪明,亏你想到了这个道理!要用水,不错,我们当年就是没想到要用水!”


    (如果他知道这是媳妇的泪水,是思念另一个男人而流的眼泪,他心中会怎样想?)


    戚芳见他父子大喜若狂,聚头探索书中的秘奥,便拉着女儿的手走到内房,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道:“空心菜,那只面盆,你瞧见么?”小女孩点了点头,道:“瞧见的。”戚芳道:“等待爷爷、爹爹、和妈妈一起奔出去,妈妈将爷爷手里的那本书放在抽屉里,你去拿了出来,悄悄丢在面盆里,让脏水浸着,别给爷爷和爹爹看见,叫他们找不到。”


    小女孩大喜,只道妈妈要玩个极有趣的游戏,拍掌笑道:“好,好!”戚芳道:“可别让爷爷和爹爹知道,也别跟他们说!”小女孩道:“空心菜不说,空心菜不说!”


    戚芳走到门外,说道:“公公,我觉得这本书很有点古怪。”万震山转过身来,问道:“甚么古怪!”他内心早已隐隐觉得这本书突然出现,来得太过容易,恐怕不是吉兆,媳妇这么一说,更增他的疑虑。戚芳道:“在这里!”说道伸出手去。万震山将书交给了她。


    戚芳翻开书页,取了那两只纸剪蝴蝶出来,道:“公公,你这书中,本来就有这两只蝴蝶么?”万震山将两只纸蝴蝶接了过去,细细察看,道:“没有!”戚芳道:“这是甚么意思?武林之中,可有哪一个人外号叫做‘花蝴蝶’甚么的?江湖上有没有一个‘蝴蝶帮’?他们留下这本书,多半不怀好意。”


    江湖人物留记号寻仇示警,原是十分寻常,万震山生平坏事做了不少,仇家众多,听了戚芳的话,又见这一对纸蝴蝶剪得十分工细,不禁惕然而惊,寻思:“我有甚么仇家外号叫做‘花蝴蝶’的?有没有一个‘蝴蝶帮’?”


    他正自沉吟,忽听得戚芳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的想干甚么?”伸手向窗外屋顶上一指。万氏父子同时向窗外瞧去。戚芳反身从墙上摘下两柄长剑,一柄抛给万震山,一柄抛给万圭,叫道:“屋上有人!”万氏父子接住兵刃,戚芳拉开抽屉,将那本唐诗掷了进去,低声道:“莫给敌人抢了去!”万氏父子点了点头。三人齐从窗口跃出,登上瓦面,四下里一看,不见有人。万震山道:“到后面瞧瞧!”


    三人直奔后院,只见墙角边人影一晃,万震山喝道:“是谁?”纵身面前,见那人是六弟子吴坎,问道:“见到敌人没有?”


    吴坎见到师父、三师兄、三师嫂仗剑而来,只道事发,吓得面色惨白,待听师父如此询问,心中一宽,忙道:“有人从这边奔过,弟子赶了过来查问。”他是为自己掩饰,却正好替戚芳圆了谎。


    四人直追到后门之外,吴坎连连呼哨,将鲁坤、卜垣等都招了来,自是没发见“敌人”的踪迹。


    万震山和万圭记挂着《连城剑谱》,命鲁坤等继续搜寻敌踪,招呼了戚芳,回到楼房。万震山抢开抽屉,伸手去取……


    抽屉之中,却哪里还有这本书在?


    万氏父子这一惊自然是非同小可,在书房中到处找寻,又哪里找得到了?问小女孩道:“有没有人进来过?”小女孩道:“没有啊!”转头向母亲霎霎眼睛,十分得意。


    万氏父子明明见到戚芳将书放入抽屉,追敌之时,始终没离开过她,当然不是她做的手脚。定是敌人施了“调虎离山之计”,盗去了剑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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