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金庸
    苗人凤自那年与胡一刀比武以来,二十余年来从未遇到敌手,此时自己一拳被胡斐化解,但觉对方掌法精妙,内力深厚,不禁敌忾之心大增,运掌成风,连进三招。


    胡斐一一拆开,到第三招上,苗人凤掌力猛极,他虽急闪避开,但身子连晃几晃,险险堕下峰去,心道:“若再相让,非给他逼得摔死不可。”眼见苗人凤左足飞起,急向自己小腹踢到,当即右拳左掌,齐向对方面门拍击,这一招攻敌之不得不救,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


    胡斐这一招用的虽是重手,究竟未出全力。但高手比武,半点容让不得,苗人凤伸臂相格,使的却是十成力。四臂相交,咯咯两响,胡斐只觉胸口隐隐发痛,急忙运气相抵。岂知苗人凤的拳法刚猛无比,一占上风,拳势愈来愈强,再不容敌人有喘息之机。若在平地,胡斐原可跳出圈子,逃开数步,避了他掌风的笼罩,然后反身再斗,但在这巉崖峭壁之处,实是无地可退,只得咬紧牙关,使出“春蚕掌法”,密密护住全身各处要害。


    这“春蚕掌法”招招全是守势,出手奇短,抬手踢足,全不出半尺之外,但招术绵密无比,周身始终不露半点破绽。这路掌法原本用于遭人围攻而大处劣势之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虽守得紧密,却有一个极大不好处,一开头即是“立于不胜之地”,名目叫做“春蚕掌法”,确是作茧自缚,不能反击,不论敌人招数中露出如何重大破绽,若非改变掌法,永难克敌制胜。


    苗人凤一招紧似一招,眼见对方情势恶劣,但不论自己如何强攻猛击,胡斐必有方法解救,只是他但守不攻,自己却无危险,当下不顾防御,十分力气全用在攻坚破敌之上。


    斗到酣处,苗人凤一拳打出,胡斐一避,那拳打在山壁之上,冰凌飞溅,一小块射上了他左眼。眼皮极是柔软,这一下又是出乎意料之外,难以防备,胡斐但觉眼上剧痛,虽不敢伸手去揉,拳脚上总是一缓。苗人凤乘势抢进,靠身山壁,已将胡斐逼在外档。


    此时强弱优劣之势已判,胡斐半身凌空,只要足底微出,身子稍有不稳,立时掉下山谷,苗人凤却是背心向着山壁,招招逼迫对手硬接硬架。胡斐极是机伶,却也偏不上这个当,出手柔韧滑溜,尽力化解来势,决不正面相接。


    两人武功本在仲伯之间,平手相斗,胡斐已未必能胜,现下加上许多不利之处,如何能够持久?又斗数招,苗人凤忽地跃起,连踢三脚。胡斐急闪相避,但见对手第三脚踢过,双掌齐出,直击自己胸口。这两掌难以化解,自己站立之处又是无可避让,只得也是双掌拍出,硬接来招。


    四拳相交,苗人凤大喝一声,劲力直透掌心。胡斐身子一晃,急忙运劲反击。两人都将毕生功力运到了掌上,这是硬碰硬的比拚,半点取巧不得。两人气凝丹田,四目互视,竟是僵住了再也不动。


    苗人凤见他武功了得,不由得暗暗惊心:“近年来少在江湖上走动,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等厉害人物!”双腿稍弯,背脊已靠上山壁,一收一吐,先将胡斐的掌力引将过来,然后借着山壁之力,猛推出去,喝道:“下去!”


    这一推本就力道强劲无比,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反激,更是难以抵挡,胡斐身子连晃,左足已然凌空。但他下盘之稳,实是非同小可,右足在山崖边牢牢定住,宛似铁铸一般。苗人凤连催三次劲,也只能推得他上身晃动,却不能使他右足移动半分。


    苗人凤暗暗惊佩:“如此功夫,也可算得是旷世少有,只可惜走上了邪路。他年岁尚轻,今日若不杀他,日后遇上,未必再是他敌手。他恃强为恶,世上有谁能制?”想到此处,突然间左足一登,一招“破碑脚”,猛往胡斐右膝上踹去。


    胡斐全靠单足支持,眼见他一脚踹到,无可闪避,叹道:“罢了,罢了,我今日终究命丧他手。”危难下死中求生,右足一登,身子斗然拔起丈余,一个鹞子翻身,凌空下击。苗人凤道:“好!”肩头一摆,撞了出去。胡斐双拳打中了他肩头,却被他巨力一撞,跌出悬崖,向下直堕。


    胡斐惨然一笑,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我自幼孤苦,可是临死之前得蒙兰妹倾心,也自不枉了这一生。”突然臂上一紧,下堕之势登时止住,原来苗人凤已抓住他手臂,将他拉了上来,喝道:“你曾救我性命,现下饶你相报。一命换一命,谁也不亏负了谁。来,咱们重新打过。”说着站在一旁,与胡斐并排而立,不再占倚壁之利。


    胡斐死里逃生,已无斗志,拱手说道:“晚辈不是苗大侠敌手,何必再比?苗大侠要如何处置,晚辈听凭吩咐就是。”苗人凤皱眉道:“你上手时有意相让,难道我就不知?你欺苗人凤年老力衰,不是你对手么?”胡斐道:“晚辈不敢。”苗人凤喝道:“出手!”胡斐要解释与苗若兰同床共衾,实是出于意外,决非存心轻薄,说道:“在那厢房之中……”


    苗人凤听他提及“厢房”二字,怒火大炽,劈面就是一掌。胡斐只得接住,经过了适才之事,知道只要微一退让,立时又给他掌力罩住,只得全力施为。两人各展平生绝艺,在山崖边拳来脚往,斗智斗力,斗拳法,斗内功,拆了三百余招,竟是难分胜败。


    苗人凤愈斗心下愈疑,不住想到当年在沧州与胡一刀比武之事,忽地向后跃开两步,叫道:“且住!你可识得胡一刀么?”


    胡斐听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愤交集,咬牙道:“胡大侠乃前辈英雄,不幸为奸人所害。我若有福气能得他教诲几句,立时死了,也所甘心。”


    苗人凤心道:“是了,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眼前此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焉能相识?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若不是他欺辱兰儿,单凭这几句话,我就交了他这个朋友。”顺手在山边折下两根坚硬的树枝,掂了一掂,重量相若,将一根抛给胡斐,说道:“咱们拳脚难分高下,兵刃上再决生死。”说着树枝一探,左手捏了剑诀,树枝走偏锋刺出,使的正是天下无双、武林绝艺的“苗家剑法”。虽是一根小小树枝,但刺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上了,实也与中剑无异。


    胡斐见来势厉害,哪敢有丝毫怠忽,树枝一摆,向上横格,这一格刚中有柔,确是名家手法。苗人凤一怔,心道:“怎么他武功与胡一刀这般相似?”但高手相斗,刀剑一交,后着绵绵而至,决不容他有丝毫思索迟疑的余裕,但见胡斐树刀格过,跟着提手上撩,苗人凤挥树剑反削,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这一番恶斗,胡斐一生从未遇过。他武功全是凭着父亲传下遗书修习而成,招数虽然精妙,实战经验毕竟欠缺,功力火候因年岁所限,亦未臻上乘,好在年轻力壮,精力远过对方,是以数十招中打得难解难分。两人迭遇险招,但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胡斐奋力拆斗,心中佩服:“金面佛苗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若他年轻二十岁,我早已败了。难怪当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当真英雄了得。”


    两人均知要凭招数上胜得对方,极是不易,但只须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占了地利,这一场比拚就是胜了。因此都是竭力要将对方逼向外围,争夺靠近山壁的地势。但两人招招扣得紧密,只要向内缘踏进半步,立时便受对方刀剑之伤。


    斗到酣处,苗人凤使一招“黄龙转身吐须势”疾刺对方胸口,眼见他无处闪避,而树刀砍在外档,更是不及回救。


    胡斐吃了一惊,忙伸左手在他树枝上横拨,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苗人凤叫了一声:“好!”树剑一抖。胡斐左手手指剧痛,急忙撒手。


    苗人凤踏上半步,正要刺出一招“上步摘星式”,哪知崖边坚壁给二人踏得久了,竟渐渐松裂熔化,他剑势向前,全身重量尽在后边的左足之上,只听喀喇一响,一块岩石带着冰雪,堕入下面深谷。


    苗人凤脚底一空,身不由主的向下跌落,胡斐大惊,忙伸手去拉。只是苗人凤一堕之势着实不轻,虽然拉住了他袖子,可是一带之下,连自己也跌出崖边。


    二人不约而同的齐在空中转身,贴向山壁,施展“壁虎游墙功”,要爬回山崖。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滑溜无比,那“壁虎游墙功”竟然施展不出,莫说是人,就当真壁虎到此,只怕也游不上去。可是上去虽然不能,下堕之势却也缓了。


    二人慢慢溜下,眼见再溜十余丈,是一块向外凸出的悬岩,如不能在这岩上停住,那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念头刚转得一转,身子已落在岩上。二人武功相若,心中所想也是一模一样,当下齐使“千斤坠”功夫,牢牢定住脚步。


    岩面光圆,积了冰雪更是滑溜无比,二人武功高强,一落上岩面立时定身,竟没滑动半步。只听格格轻响,那数万斤重的巨岩却摇晃了几下。原来这块巨岩横架山腰,年深月久,岩下沙石渐渐脱落,本就随时都能掉下谷中,现下加上了二人重量,沙石夹冰纷纷下堕,巨岩越晃越是厉害。


    那两根树枝随人一齐跌在岩上。苗人凤见情势危急异常,左掌拍出,右手已拾起一根树枝,随即“上步云边摘月”,挺剑斜刺。胡斐头一低,弯腰避剑,也已拾起树枝,还了一招“拜佛听经”。


    两人这时使的全是进手招数,招招狠极险极,但听得格格之声越来越响,脚步难以站稳。两人均想:“只有将对方逼将下去,减轻岩上重量,这巨岩不致立时下堕,自己才有活命之望。”其时生死决于瞬息,手下更不容情。


    片刻间交手十余招,苗人凤见对方所使的刀法与胡一刀当年一模一样,疑心大盛,只是形格势禁,实无余暇相询,一招“返腕翼德闯帐”削出,接着就要使出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剑掌齐施,要逼得对方非跌下岩去不可,只是他自幼习惯使然,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耸。


    其时月明如洗,长空一碧,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明亮。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犹似镜子一般,将苗人凤背心反照出来。


    胡斐看得明白,登时想起平阿四所说自己父亲当年与他比武的情状,那时母亲在他背后咳嗽示意,此刻他身后放了一面明镜,不须旁人相助,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当下一招“八方藏刀式”,抢了先着。


    苗人凤这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出得半招,全身已被胡斐树刀罩住。他此时再无疑心,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深的渊源,叹道:“报应,报应!”闭目待死。


    胡斐举起树刀,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应过苗若兰,决不能伤她父亲。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难道为了相饶对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么?


    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教自己一生孤苦,可是他豪气干云,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按理这一刀不该劈将下去;但若不劈,自己决无活命之望,自己甫当壮年,岂肯便死?倘使杀了他吧,回头怎能有脸去见苗若兰?要是终生避开她不再相见,这一生活在世上,心中痛苦,生不如死。


    那时胡斐万分为难,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他不愿伤了对方,却又不愿赔上自己性命。


    他若不是侠烈重义之士,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更无踌躇。但一个人再慷慨豪迈,却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性命送了。当此之际,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


    苗若兰站在雪地之中,良久良久,不见二人归来,当下缓缓打开胡斐交给她的包裹。只见包裹是几件婴儿衣衫,一双婴儿鞋子,还有一块黄布包袱,月光下看得明白,包上绣着“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黑字,正是她父亲当年给胡斐裹在身上的。


    她站在雪地之中,月光之下,望着那婴儿的小衣小鞋,心中柔情万种,不禁痴了。


    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和她相会,他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


    后记


    《雪山飞狐》的结束是一个悬疑,没有肯定的结局。到底胡斐这一刀劈下去呢还是不劈,让读者自行构想。


    这部小说于一九五九年发表,十多年来,曾有好几位朋友和许多不相识的读者希望我写个肯定的结尾。仔细想过之后,觉得还是保留原状的好,让读者们多一些想像的余地。有余不尽和适当的含蓄,也是一种趣味。在我自己心中,曾想过七八种不同的结局,有时想想各种不同结局,那也是一项享受。胡斐这一刀劈或是不劈,在胡斐是一种抉择,而每一位读者,都可以凭着自己的个性,凭着各人对人性和这个世界的看法,作出不同的抉择。


    关于李自成之死,有好几种说法。第一种是《明史》说的,他在九宫山为村民击毙,当时谣言又说是为神道所殛。第二种是《明纪》说他为村民所困,不能脱,自缢而死。第三种是《明季北略》说他在罗公山军中病死。第四种是《沣州志》所载,他逃到夹山出家为僧,到七十岁才坐化。第五种是《吴三桂演义》小说的想像,说是为牛金星所毒杀。


    历史小说有想像的自由,可以不必讨论。其他各种说法经后人考证,似乎都有疑点。何腾蛟的奏章中说:“为闯死确有证据、闯级未敢扶同、谨具实回奏事……道阻音绝,无复得其首级报验。今日逆首已误死于乡兵,而乡兵初不知也……”得不到李自成的首级,总之是含含糊糊。清将阿济格的奏疏则说:“有降卒言,自成窜入九宫山,为村民所困,自缢死,尸朽莫辨。”尸首腐烂,也无法验明正身。


    江宾谷(名昱志)所撰《李自成墓志》全文如下:


    “何璘《沣州志》云:‘李闯之死,野史载通城罗公山,《明史》载通城九宫山,其以为死于村民,一也。今按罗公山,实在黔阳,而九宫山实在通山县,其言通城,皆误也。有孙教授为余言:李自成实窜沣州,至清化驿,随十余骑走牯牛坝,在今安福县境。复乘骑去,独窜石门之夹山为僧,今其坟尚在。’云云。余讶之,特至夹山。见寺旁有石塔,复以屋,塔面大书‘奉天玉和尚’。前有碑,乃其徒野拂文,载和尚不知谁氏子。一老僧年七十余,尚能言夹山旧事,云和尚顺治初入寺,事律门,不言来自何处,其声似西人。后数年复有一僧来,云是其徒,乃宗门,号野拂,江南人,事和尚甚谨。和尚卒于康熙甲辰岁二月,约年七十。临终,有遗言于野拂,彼时幼,不与闻。寺尚藏有遗像,命取视之,则高颧深颐,鸱目蝎鼻,状貌狰狞,与《明史》所载正同。自成僭号奉天倡义大元帅,后复自称新顺王。其自称奉天玉和尚,盖自寓加点以讳之。而野拂以宗门为律门弟子,事之甚谨,岂其旧日臣相与左右者与?《明史》于九宫山鉏死之自成,亦云:‘我兵遣识者验其尸,朽莫辨。’而老僧亲闻謦欬,其西音又足异也。”


    所请“西人”“西音”,指陕西人和陕西口音。李自成是陕西米脂县人。李自成瞎了一只眼睛,是在围攻开封时给陈永福射瞎的,本是一个极明显的特征,但那老僧描述奉天玉和尚时没有提及,似是一个重大疑点。


    李自成在此以前,当被明兵逼得势穷力竭时,曾假死过一次,那是在崇祯十二年。他幼时做过和尚。阿英在剧本《李闯王》的考据中说:“……自成再过和尚生涯,也是‘驾轻就熟’的,何况‘成则为王,败则为僧’,是中国的老一套呢!”


    在小说中加插一些历史背境,当然不必一切细节都完全符合史实,只要重大事件不违背就是了。至于没有定论的历史事件,小说作者自然更可选择其中的一种说法来加以发挥。但旧小说《吴三桂演义》和《铁冠图》叙述李自成故事,和众所公认的事实距离太远,以《铁冠图》中描写费宫娥所刺杀的闯军大将竟是李岩,未免自由得过了分。


    《雪山飞狐》于一九五九年在报上发表后,没有出版过作者所认可的单行本。坊间的单行本,据我所见,共有八种,有一册本、两册本、三册本、七册本之分,都是书商擅自翻印的。总算承他们瞧得起,所以一直也未加理会。只是书中错字很多,而翻印者强分章节,自撰回目,未必符合作者原意,有些版本所附的插图,也非作者所喜。


    现在重行增删改写,先在《明报晚报》发表,出书时又作了几次修改,约略估计,原书十分之六七的句子都已改写过了。原书的脱漏粗疏之处,大致已作了一些改正。只是书中人物宝树、平阿四、陶百岁、刘元鹤等都是粗人,讲述故事时语气仍嫌太文,如改得符合各人身分,满纸“他妈的”又未免太过不雅。限于才力,那是无可如何了。


    《雪山飞狐》有英文译本,曾在纽约出版之《Bridge》双月刊上连载。


    《雪山飞狐》与《飞狐外传》虽有关连,然而是两部各自独立的小说,所以内容并不强求一致。按理说,胡斐在遇到苗若兰时,必定会想到袁紫衣和程灵素。但单就“雪山飞狐”这部小说本身而言,似乎不必让另一部小说的角色出现,即使只是在胡斐心中出现。事实上,《雪山飞狐》撰作在先,当时作者心中,也从来没有袁紫衣和程灵素那两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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