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3个月前 作者: 阮阮阮烟罗
在认识虞嬿婉前,云峥从不知何为彷徨、忧愁、患得患失,他从来信念坚定、目标远大,他生来有傲骨,自信不疑,不会担心此生有何求不得。
直至一次经过淇江池畔,他无意瞥见蒋晟等纨绔子弟正宴饮游玩。他素来看不起这等膏粱之徒,多看一眼都嫌浪费光阴,就要走时,却忽然间看见了一名女子,登时挪不动脚步,移不开目光。
身为博阳侯之子,他从小出入上流世家宴饮场所,虽不纵情风月,但生平所见过美丽女子不知凡几,端雅娴静的名门淑女,妩媚轻浮的歌姬舞姬,丽人如过江之鲫从他眼前过,他从未为一人有过片刻分神。
然而在淇江池畔,他却为那女子驻足凝目,久久不能回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只是见她明眸盼动、笑语嫣然,仿佛拂吹过她乌发的水风、落在她身上的阳光,都因她有了别样的盎然生机。
淇江池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模糊的灰白的,只她所在之处鸟语花香、姹紫嫣红,她一人一颦一笑间牵动着天地间的所有色彩,他眸中只能看得到她的明丽色彩。
那一日,他没有走到他面前,因当时无知的他,还不知这一眼意味着什么,因他听周围人议说她是谢夫人,是礼部侍郎谢沉的继母。他也有在京中听过谢夫人的名声,他非纨绔之徒,自是不应似蒋晟等与她有所交集。
只是,他人离开了淇江池,接下来的许多时日,心却像是还留在淇江池畔。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专心致志地练习骑射,挽弓辨别风向时,他会忽然想起那日她与蒋晟笑语时,一支玉簪从她髻间滑落,一缕乌发随之泼墨般肆意挥洒在风中,如水中碧草,涨满了他的眼帘。
她像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不看她一眼,他似乎无法静心。看她一眼,是为了他能够收心,他这样说服自己,令心腹侍从打听她的动向,在她与纨绔子弟饮酒游玩时,悄悄地来到远处,遥遥地看向她。
他很不喜欢她与那帮纨绔子弟轻浮地调笑作乐,几乎她的所有动作言语都使他心中感到不快,可他就是移不开望她的目光。
他是为收心而悄悄来远远看她一眼,却非但没收心,这无法餍足的一眼,反挑起他更多的心念。还想见她,还想见她,他的心像是脱缰的野马,再也收不回来。
一次次悄然远看后,他终是忍不住走到了她面前。那夜他故意来到春醪亭中,就坐在她的对面,等待着,等待着,她终于注意到他,擡眼向他看来。
与她同桌喝酒的时光,是他有生以来心最茫然忐忑时。他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就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悬在一根纤细的游丝上,她的调笑言语,她眉眼轻弯的弧度,轻轻地牵着游丝的另一端,时时地牵扯着他的心。
他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境,扶她离开春醪亭时,犹似在一场醉梦中。然而他很快与她有了言语冲突,当他劝她往后不要和人随便喝酒时,她立即讽刺他若是个严于律己之人,就不会女子手一招就跟过去喝酒,而他因她这句讽刺,霎时脸色青白、双颊憋得发红。
她在不知情时所说的话,将他为他自己所寻的借口,粉碎得荡然无存。
若只是为收心,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设法见她,甚至与她同桌饮酒,他看不起蒋晟等人,却又似在做与蒋晟等相同的事。
他坐在她对面等待时,明明盼着她看他邀他,可离开春醪亭后,却又伪君子似的,劝她莫要和人随便喝酒。
他平生头一次感觉自己虚伪,此前他从来都觉得自己襟怀坦荡、光明磊落。同时他也感到气恼,酒肆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她随便和人喝酒,万一遭恶人欺负了如何是好,他是好心劝告,她却半点不领情。
春醪亭后,他与她不欢而散。他想彻底放下她,他想做回从前那个自己,却做不到,好像这是天下第一难事,他无法将她从他心里剜去,他终究还是来到了兰渚亭文会,似巧合般,与她再相遇。
他故意当不认识她时,她也丝毫不在意他,连个眼神也不给他,就与文安仁等饮酒笑谈,甚至还亲手喂文安仁喝酒,就似……在春醪亭时对他做的那般。
春醪亭她这般对他时,他心颤颤如流波,却原来她也会对别人这么做,他只是她众多酒客中的一个。也许她并不是装不认识她,她是真的就已经把他给忘干净了。
心头乱涌的气恼,使他那日拂袖而去。他好像在跟她斗气,单方面地斗气,却也不知在斗什么、气什么,就在她与纨绔子弟出游时,总在她身边出现,且总不自觉向她展示他的家世财力能力等,好像总想告诉她,他比她身边那些人好太多太多。
在郊外那一日,她眼里终于看到了他,肯主动和他说话,还请他饮茶。然而她要与他说的话却是两清,是此后不再相见。这应该是他所希望的,他应该乐于接受才是,可为何心却就突然沉了下去,像是太阳突然坠向了海底。
浅浅一杯茶,却饮了许久方才见底,他策马离去,在郊外原野上,毫无目标方向地游荡,他一直在思考,可心却像是既乱又空,什么也想不清楚,直到黄昏归城时,远处又出现了她的身影。
那一瞬间,他立即策马向她奔去,他什么也不想了,就只是遵从他的本能行事,他将她掠到他的马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但心中说不出地高兴,特殊的欢悦随夕阳在他心头耀闪,是此生从未有过的。
在水边,手背被马鞭勒出道道血痕时,他终于隐隐约约地见到了自己的心。他为他的鲁莽向她道歉,他牵马送她回去,他约请她至长明街一起看花灯,在见她点头时,头次明白何为欢欣雀跃。
然翌日在长明街,她迟迟未到。他担心她失约不来,他担心她此后都不见他。侍从劝他回府,但他坚持要等下去,侍从又小心问他,若是谢夫人一直不来呢,他几乎不假思索,道那他就去谢府找她。
侍从登时吓个了半死。就如蒋晟之流,不管有多纨绔,私下和她出游多少次,都是绝不敢主动登门谢家找她的。他见侍从看他的目光满是震惊,像是从不认识他这个公子,知道侍从大抵觉得他是疯了,他也觉得自己像是疯了。
真像是疯了,一颗心全都牵在她的身上,被她一言一笑所牵动着,为她成日患得患失。假装溺水时,见她为他担心,就心中说不出地欢喜,而见她和别的男子交谈、对别的男子笑时,就忍不住地要生闷气,心中满是愤懑和委屈。
可她还是会回来找他,即使他生气,她说什么“你是你、我是我”,但终究她还会回来找她,为他打伞,带他避雨。
在山神庙中避雨烤火时,他一边用火钳拨灰,一边与她交谈,知道了她的身世,她父母的事情,他大抵有一点明白她性情的由来,听她言语间对感情十分率性,说对婚事无需认真。
衣架隔着他与她,一“帘”之隔,跃动的火光中,她的剪影暖烘烘映在他的身旁,他手下拨灰的火钳不知不觉就划下了“嬿婉”两个字,他凝望着她的名字,轻轻说道:“对婚事,我会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