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3个月前 作者: 阮阮阮烟罗
因崴到的那只脚,一时不能结实踩地,我只能大半个身子都靠倚在谢沉怀里,借着他扶助的力量,慢慢下船。
夏日的暮阳烘蒸着灼人的热气,我边缓缓走着,边感觉谢沉扶着我的两只手的掌心,像都要沁出汗来了。
也许谢沉面上也已被热烈夕阳晒照出汗意,但我这时不敢贸然擡头看了,怕再发生似之前那样的意外。
虽仅仅是个意外,但到底似乎有点尴尬,使人的心又像是被烈日蒸灼着,又像是被湖风吹拂着,又凉又热的,不知到底是何感觉。
都当这次意外不存在,都不提的好。我和谢沉默契地谁也没有说话,就慢慢地挪下了船。
然而从偏僻的湖边到大道上停着的谢家马车,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马车是过不来的。
我望着这条“漫漫长路”,颇有点“望洋兴叹”的意味时,绿璃在旁自告奋勇地拍胸|脯道:“小姐,我背你过去!”
我看着绿璃细细的胳膊腿儿,对她的力气表示怀疑时,一旁沉默许久的谢沉,忽然低声道:“……我……”
极低的嗓音,似不留意听,就会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风中,也不知是剩下的字眼都被湖风卷吹走了,还是谢沉就只是近乎嗫嚅地低说了一个“我”字。
我看向谢沉,见他垂着眉眼,我看不见他眸中神色,就见金红的夕阳在他颊边染着一层绯色,淡淡的红晕,像是人喝了点酒,微醺一般。
我没说话时,绿璃已在旁道:“好耶,公子肯定有力气!”
倒也没什么,前方不远,就有带老人出来游玩的游客,正背着疲乏走不动道的老人回去呢。我在身份上,也算是谢沉的老人,谢沉品性高洁,当然敬老,虽然我其实比他年纪还小点。
我看着谢沉道:“那……那就有劳了。”
在谢沉低下|身时,我靠上他的后辈,手按着他的双肩。谢沉的确有力气,轻轻一起身,就将我背起来了。
我伏在谢沉背上,感觉他的身体紧绷僵硬,似是因此,他力气受限,他背我前行的步伐,有些滞重,像是一步步地踩陷在落雨后的春泥地里,走得并不快。
谢沉身上有沉水香的味道,非是他携着沉水香香囊,而是他书房中常点此香,天长日久的,此种清清淡淡的气息似浸染在他身上。
若岫烟雅淡,又似松木坚忍,这是我素来熟悉的味道,只是许因暮热难消,这味道这会儿不似平日里清清凉凉的,而是带着几丝灼人的温度,暮阳下,我的脸颊也像被阳光晒得发热了,不消看,定也是染着一层绯色的。
谢沉是文人,但身体并不瘦弱,骨架宽大,肩宽背实。我这样想时,又想起前年去年时,谢沉可不似现在那般,那时他因为谢尚书、谢老夫人接连病重病逝,因为丧事忙碌、因为心中悲伤,身体日渐消瘦,还病了一场,是后来才渐渐将身体养好的,是在我的陪伴照顾下,才渐渐将身体养好的。
心中不由浮起感慨时,我转念又想,原来我已经在谢家待了有这么久了。
竟不十分感觉时光之流逝,明明棠梨苑中梨花已开落了几回,却好像在谢府的时光是缓流的,是因为在谢家的日子太平静,还是因为我的心甚是安宁平静,因为谢家内的人使我不焦躁惶恐、惴惴不安。
夕阳铺洒在太微湖上,谢沉背我走过岸边碎金流漾的粼粼波光。暮色下湖风吹拂而过时,我忽然很想看一看谢沉的面庞。
真是奇怪,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了,平日里也不知看了多少次了,怎这时,忽然想看一看。
但我正伏靠在谢沉背上,若这时想看看他的面容,必得手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背上挣动挣动,将头伸靠前的。
若是谢沉不知我要作甚,侧转过头来看我,若我又不慎碰擦到他的脸庞,就似下船时那样,这第二次尴尬,可不知要怎么掩过去了。
想着先前那一次,我的脸颊好像被暮阳晒照得更烫了,水边凉风也带不去这燥意,颊边刺刺地似疼似痒。
我忍耐着没动,老老实实等谢沉将我背到谢家马车前。我垂着眼从谢沉背上下来,扶着绿璃的手要上马车时,忽然小贼似的,飞快擡眸瞧了谢沉面容一眼。
这一瞧后,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嘛,绷不住就笑了。谢沉大抵是不明所以,在车边怔怔地看着我笑。
我转过脸,咬唇忍笑,在绿璃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遮蔽住我与谢沉的视线时,我又禁不住弯了唇角。
谢沉与我出门时,一般是骑马随行,今日也不例外。马车驶了一阵儿,我撩起车窗帘看向谢沉,见暮色中,他额发间有细密的汗意,好像这会儿比午后日光最烈时还要热。
我就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清凉的丝帕,递向谢沉,让他擦擦脸上的汗。
谢沉边骑着马,边转脸看向我,却是没有伸手来接。
我再将手朝他伸近了些,几乎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道:“擦一擦吧。”
谢沉伸手接过帕子,动作僵硬地拭了拭脸,就将手垂下了。那帕子被他攥在手中,他勒着马缰的手臂,笔直如弦。
原本晚上我还想和谢沉去茶楼看看戏的,但因为崴了脚,这一天游玩结束,就只能提前打道回府了。
谢家宅子大,从谢府大门到棠梨苑距离也不短,我被绿璃从马车上扶下来时,谢沉似有一瞬间想又伸出手来背我,但他手刚微擡起,人就像忽然醒过神来将手放下了,谢沉唤来府里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欲让婆子将我背送回棠梨苑。
但我自己下地走了两步,感觉还好,可能因为在马车上歇了一路,缓过来了,没那么疼了。我就扶着绿璃的手,慢慢地走回了棠梨苑,谢沉一直在后缓缓跟着,跟走到了棠梨苑前。
天已黑了,谢沉照例不会再踏入棠梨苑中,他就在苑前向我拱手拜别,临走前叮嘱绿璃要用药膏为我涂抹足部不适处,嘱咐我要静养缓走等等。
我都一一应了下来,又问谢沉要不要进苑中一起用晚饭。谢沉自是推辞,我也没勉强他这十分守礼之人,就在夜色中看谢沉走远了,而后与绿璃走进室中。
用过晚饭、又沐浴更衣后,已经是接近亥时了,我却没什么睡意,明明白日里在外玩了一天,应当疲倦才是。
我在窗边的小榻处,剥着莲子,是今日与谢沉游湖赏莲时,折自太微湖中的。因为离船有点远,当时还是谢沉挽袖为我折的,他的衣袖略浸在水中,叠起轻微的涟漪。
我想起在这小榻处,我曾经为谢沉补过衣袖,还在那袖子缝补处绣了一片竹叶。那是深秋的罗衣,现在谢沉自不会穿,应是被收压在箱笼中吧,也不知会不会浸染着沉水香的香气。
莲子的口感当是清甜爽口,但我神思漫漫地出神,忘了将莲芯取出,抿嚼着唇齿间泛起一丝苦涩。我回过神来,喝茶压了一压,却还压不住,那又甜又涩的味道,像是钻萦进我的心里,让我莫名地有些坐不住。
在室内走走散心不行,我走到了棠梨苑庭中。然而在庭中走走散心也不行,好像这地方太小,盛不下我心中茫茫然的又是清甜又是生涩的絮乱。
我终是将棠梨苑门打开,走了出去。没走几步,我不由在夜色中顿住步伐,前方,谢沉竟也未睡,在这虫声唧唧的夏夜星空下,徘徊在棠梨苑外的花圃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