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个月前 作者: 阮阮阮烟罗
发着烧的云峥不仅脸颊燥热、面色绯红,眼角也在发红,更像是喝醉了酒。
这会儿被我推开后,他眸中幽荡着的茫茫然的懵怔,似是醉酒的涟漪,那涟漪在他眸底幽幽荡荡片刻后,云峥人又本能地靠了过来,似要吻我的眼睛。
我边身体向后避,边两手紧按着云峥双肩,道:“不行!”又含着斥责大声道:“快松手!”
云峥不松手但也没再进一步动作,只眸光幽幽地凝看着我,眸底似有未道出口的千言万语。
我心中忽然浮起一丝异样,盯着云峥道:“……你……你是装糊涂不成?”
“……不是”,云峥嗓音是发烧之人的微微嘶哑,像正被炭火灼烧着,“起先,我真以为是在做梦……后来,才知不是梦……才渐渐清醒了……”
我狐疑地看着云峥,“什么时候开始清醒的?”
云峥沙哑道:“吻你的时候。”
或许说话时有微微脸红,但因他本就发着烧,又为先前动作满脸绯红,真是脸红也看不出来,只听他嗓音涩涩缓缓的,似是拉连的藕丝。
“吻你时,就渐渐清醒过来了……若是梦,每回靠近你想吻你时,我都会忽然醒过来,会是一场空,一个人……”
云峥说着嗓音渐低,不再言语,但深深望我的眸光仿佛仍在说话,正在说:“不似现在,你就在我眼前。”
我心中像是有潮水正在翻涌,涌动着将深埋在我心底的、连我自己也从未正视过的情愫往上推。但我知有些话不该说,一字都不该流露,就冷冷地看着云峥道:“放手,我要走了。”
云峥仍不放手,他掌心暖烫的温度似能灼化坚冰,“你既来了,便是心中有我,既心中有我,为何要走。”
既然云峥是清醒的,我也不好为阿庆他们瞒着了,就为了能脱身,而将事实告诉云峥道:“是阿庆诓我来的,他说的好像你就要死了,好像你就剩半口气,连今晚都撑不过去了,所以我才来看你一眼。”
云峥却听不懂人话似的,仍是固执地重复道:“这便是你心中有我。”
这思路,是不是真烧糊涂了。我微拧着眉头瞧云峥,“我这人虽爱玩些,可也并非是铁石心肠,从前认识的人快死了,怎么都会过来看一眼的,这怎会就是我心中有你,世子是还糊涂着,还是太自傲了?”
“是吗?”云峥湿红的眸子看着我道,“若是蒋晟那等人今晚就要死了,你会特意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吗?”
我无语时,云峥已再度收拢手臂,将我拥在他怀中,他下颌抵在我的肩畔,低哑的嗓音似是病中的恳求与撒娇,却又像是病入膏肓之人,在长久的隐忍压抑后,最终的警告,“不要再把我和蒋晟他们相提并论了,我知你只是在故意气我激我,明明知道,可每回听你这样说,我心中都会涌起嫉恨的怒火、杀戮的欲|望。”
“那晚我走进芙蓉楼,见你身边围绕着那么多人,男人,我几乎控不住我心中腾起的杀意”,云峥道,“明知他们并没有罪,纵有罪也罪不至死,可似乎那时若我手边带着剑,我能将你身边的男人都杀尽了。”
我默默许久,说道:“不能杀人,依景律,诸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
云峥“嗯”了一声,将我抱得更紧后,又道:“你心中有我,所以提醒我不能犯律。”
有种我这会儿呼吸一下,云峥都能立即得出我心中有他这一结论的感觉。
我再默默无语片刻,要继续一二三地列理由反驳云峥时,云峥却不听我说了,径就自顾道:“你口是心非,我不听你狡辩,我心内知道就是了。”
明明在芙蓉楼那夜,事情已经结束,可这会儿局面却又有种濒临失控的感觉。面对这种感觉,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开,纵这会儿想不出法子来应对,回棠梨苑睡一晚,明早再想吧。
我就随下意识付出行动,一边努力地掰挣云峥的手,一边道:“世子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我要走了。”
然而云峥攥着我手臂的手,像是没使多少力气、并不令我感到疼痛,可却铁箍似的,怎么也掰不开。云峥一点都不松劲,目光紧盯在我面上道:“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愤愤然地甩了下甩不开的手,感到好气又有点好笑,“你不是说我心中有你吗?如何这般不自信?”
云峥眸光幽幽地看着我,低哑的语气像是在控诉,“可你心狠。”
我沉默时,云峥也不说话了,就紧抿着唇看我,手亦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如此僵持一段时间后,云峥坐着的身体微晃了晃,像是支撑不住,头晕目眩地要昏倒过去了。
与云峥乱糟糟的一通拉扯,让我都快忘了他是病人了。虽云峥说他自己清醒了,但估计也没多清醒,依然是半糊涂着,不然依他平日那心高气傲的性情,怎会跟孩子耍赖似的拦着我走,若他清醒着,不管他心中如何想,应都不会低下傲骨,做出这样的事来。
也顾不得其他了,就忙扶着云峥手臂,让他躺下,将被子往他身上拉。云峥先前喝的那碗药在解热药效之余,本就会使人十分困倦,云峥自己又是虚弱的伤者病患,被高烧蒸烧着,还有精神力气和我掰扯这许多,也就是他平日里勤加习武,身子骨优于常人了。
“快睡吧”,我将被子严严实实地拢盖在云峥身上,“睡一觉出出汗就会好了。”
云峥明明正被昏倦的浪潮拍打着,却死活不肯闭上双眼,手也不松劲半点,硬撑着擡起眼皮看着我,“你不要走……不要走……”
我终是无奈道:“……我不走,你睡吧。”
云峥像是不信,仍是硬撑着盯着我看,眼也不眨,似一眨眼,我就会消失不见了。
我道:“真不走,我这会儿能走去哪儿呢,城门应都关了,我回不了城,外头又正下雪,冷得很,我不在你这里待着,还能去哪。”
也许是信了我的说辞,又也许是药效和病情使云峥无法再硬撑着了,夜里雪霰子沙沙打窗的轻微声响中,榻上的云峥终是渐渐地阖上了双眼。
即使等云峥真睡沉了,我将我那只手从他手中硬掰出来,也花了不少的力气。将床榻的帷帐放下,我走出这间房,对正守在外面的阿庆道:“世子喝药睡下了。”
“多谢夫人”,阿庆感激行礼后,又向我告罪道,“今日小人一时情急,言语不当,请夫人多多包涵……”
我制止了他那些话,就道:“天太晚了,我明早再回城,此处可有客房,我在这里歇息一晚。”
阿庆忙就唤来两名别院中的侍女,让她们引我去客房,侍奉我梳洗歇下。
我就要同那两名侍女走时,步子又不由顿了一顿,侧首朝云峥房间看了一眼。默然片刻,我向阿庆说道:“世子烧得厉害,若半夜醒了,定然十分口渴,茶水要备好。”
阿庆答应道:“是,小人知道。”
这样的事,如阿庆等伺候云峥多年的随仆怎会不知道呢,何必我多嘱咐这一句。明知如此,却不知为何,还在叮嘱这一句后,又忍不住叮嘱道:“吃食也要备着,若他醒来饿了,让他用些粥,或是软烂的面条,切不可食生冷油腻,酒就更不能碰了。”
阿庆一一答应下来。我略动了动唇后咬住唇角,克制住还想说的欲|望,提步离开,随那两名侍女到了客房门外后,也未要她们侍奉,就让她们各自去歇息,自行入房、梳洗上榻。
却也未能深睡,宽衣上榻许久,我都没能完全沉入梦乡,似心中悬着事情,半睡半醒的,一时风雪声似在我耳畔窗外,又一时风雪声似在我心中,似在梦里。
梦里,也落着雪,时间似是一两年前。室外风雪呼啸,室内地上的火盆燃着炭火,一芒一芒的红星,亮起又熄灭。我手捧着一碗药,坐在榻边,边舀吹散药的热气,边看向榻上病躺着的人,我唤他:“……谢沉……”
是谢沉,应是谢沉,我是他父亲的遗孀,是他在京中谢府唯一的亲人,他病了,我自是应当探视他、照顾他。
榻上的人应是谢沉,我将吹温的药放在一边,就要扶他起身喝药时,手伸出去,却迟疑了。榻上的人是谢沉吗?还是云峥?谢沉……还是云峥?
梦中的我心神迷恍起来,好似飘袅的药雾遮蔽了我的视线,眼前迷离,我看不清,心里也想不清,竟不知此刻榻上病着的人是谁,不知我心里到底在想着谁。
迷迷蒙蒙间,在半梦半醒了一两个时辰后,我似是在深夜时候恍惚地醒了,虽仍睡闭着双眸,但听到应当万籁俱寂时,有轻缓的脚步声入室停在我榻帷之外,隐约有修长的身影在提灯光照中映在软垂的帷帐上。
良久寂静后,柔和的灯光远去,身影也渐渐远去,轻轻的阖门声响后,室内又是幽静的暗黑,而门外,有人嗓音低低地道:“奴婢没有骗您吧,夫人就在这里。”
似是云峥夜半醒来时,不知我的到来是梦是真,不知我是不是真的没有走,而要来亲自看上一眼,才能确定,才能安心。
室外步履声渐渐远了,同风雪声渐渐远去,我似又逐渐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而这一回梦中不再那般迷茫,是云峥,是云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