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个月前 作者: 阮阮阮烟罗
    萧绎在信中对我说,他一定会回来,回到我身边。从前我见他说这样的话,虽会在回信中安慰附和他几句,但心中其实觉得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我也并不在乎萧绎能否回京回到我身边。


    我只要萧绎平安就够了,哪怕这一世不再相见,只要他能一生平安喜乐,我别无所求。甚至我觉得萧绎不能回京也并不是件坏事,他若回京就必要面临皇权之争,他才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如何能抗衡势力深厚的秦后一党,如何能在波云诡谲的权争中保全自己。


    然而萧绎却有可能真的要回来了,他在今冬来信中说的这些话,不再似前几年信中虚无缥缈了。


    因今冬朝堂中,竟有多名德高望重的老臣联名谏请圣上召太子回京,话虽说得文绉绉,但掰开来讲,便是太子离京独居三四载,古所未有,太不像话,而圣上竟也没有动怒没有直接驳回。也许过上几个月,到明年开春时,我真能在京中见到萧绎。


    萧绎在信中说,他长大了,细和我说他如今身高体重,说他喉结初显等等,甚至还在信中夹了一幅他的自画像给我,画上的萧绎,神情庄谨,目光沉定,毫无孩童稚气,努力地做着大人的老成模样。


    比之三四年前,离京时方才七八岁的小男孩,萧绎如今自然是长大了。只是,即使萧绎长大到十七八岁了,他在我心中也依然是孩子啊,我比他大八岁,他是沈皇后的遗孤,为这两个因由,无论萧绎年纪多少,他在我心中都是晚辈,都是孩子。


    没有和萧绎说这些话,只夸他确实是长大了,在信中勉励他努力加餐饭,保重身体,说我会在京中等他回来之类。


    将信送出的那一日,天空又飘起了雪,这是今冬的第三场雪,且比前两次要大上许多,片片雪花如飞棉扯絮般绵绵不绝,没一会儿四下就是白茫茫一片,下了大半日到天将暮时,积雪已深。


    虽谢沉还未下值归府,但我与他在谢家是各过各的日子,自不会等他,就掩了房门,要与绿璃用晚饭歇下时,忽然周管家的声音在外响起,说是有人正求见我。


    原是云峥的心腹小厮阿庆。周管家本不欲通报,并要让阿庆离开的,但阿庆十分执着,似若是见不到我,他能在谢府门前站上几天几夜。谢宅位处长平坊,周围多是勋贵朝臣之家,人来车往地见到这等情形,自然对谢家影响不好。


    于是周管家没奈何,只能前来将此事通报给我。我听了心中涌起一丝乱绪,想自那夜芙蓉楼后,云峥就未再找过我,似真听进我那些话,与我断了往来,为何多日过去后,他的小厮还会前来。


    心中乱糟糟地理不出个因由,我就问周管家道:“这人来做什么?”


    “老奴不知”,周管家回话道,“他定要见夫人一面,说要见到夫人再禀明来意。”


    周管家说罢,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一块带血的布料双手呈了过来,“那人托我先将此物呈给夫人。”


    很眼熟的衣料,紫罗云丝,似是我与云峥在春醪亭初见时,云峥身上的衣着。我望着这块像是被撕下来的布料,望着上面深红发黑的斑斑血迹,心猛地一颤,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想不到其他,就抓起这块衣料,大步向谢府大门走去。


    临近大门时,正见谢沉归府的马车停在门前。而那小厮阿庆见我到来,也顾不得其他,就匆匆跑近前来,“扑通”一声向我跪道:“谢夫人,求您去见见我家公子,您不见他,他怕是活不成了!”


    我心震栗,通身骨血似在一瞬间冻成冰雪,脑中嗡嗡地什么也想不清楚,只是唇颤着道:“你在乱说什么……出什么事了吗……这血……这衣料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求夫人随奴婢去见见我家公子,奴婢路上与您细说”,阿庆恳切哀求道,“求您,求您去见见我家公子吧!”


    寒沉暮色中,我死死地攥着手中的血色衣料,僵站在谢府大门门槛后,见已下马车的谢沉,正在萧萧风雪中静默地看着我,风声凄冷,纷扬的雪花不断地落在他的衣上肩上。


    因我犹豫不前,迟迟没有动身的动作,阿庆恳切哀求的嗓音渐已泛起了一丝愤恨,“求夫人……最先……最先在春醪亭,是夫人先与公子结缘的啊!”


    阿庆仰看我的眸光如燃灼着幽幽的火焰,“公子若是死了,便是为夫人死的!”


    我心中一震,步子便迈了开去,跨过了谢府大门的门槛。风雪中,我匆匆往云家马车走去,擦肩掠走过谢沉身旁,眼角余光中,年轻男子面目雪白,似将融在这漫天的飞雪中。


    驾车的阿庆,并不是带我往京中博阳侯府,而是带我往郊外云家的一处别院,据他说,云峥这几日都在云家京郊别院栖迟居内,不在京中。


    阿庆说,多日前,在与我芙蓉楼一别不久后,云峥被他父亲母亲要求,彻底肃清与我之间的流言,恢复他自己的清白名声,亦不再使博阳侯府蒙羞。


    云峥父侯是为爱子、为博阳侯府,而云峥的母亲,在为爱子和博阳侯府外,另有一重心思,因她受到秦皇后和长乐公主暗示,若云峥名声转好,便可尚长乐公主,成为景朝的驸马。圣上宠爱长乐公主,长乐公主已行及笄礼并属意云峥,只要云峥名声恢复如旧,便会有赐婚旨意下来。


    然而云峥听了博阳侯夫妇的话后,却不是与我彻底撇清关系、肃清流言,而是拎着一坛烈酒、骑马出了博阳侯府大门。


    云峥不带仆从,自在京外跑马,边是饮酒边是策马狂奔,在山中,似因酩酊大醉,从马上摔跌了下来。幸而他摔下的那面山坡有株粗壮老树将人接了一接,云峥只是昏了过去和伤了一条腿,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日阿庆等云家仆从违抗主命、悄悄跟在后面不远,及时在山坡下找到了自家公子,将昏迷伤腿的云峥救回了京中。


    云峥被救醒时,博阳侯夫人早哭得泪人一般。侯夫人边擦着眼泪,边嘱咐大夫定要治好云峥的伤腿,不能留下半点后遗症时,苏醒的云峥却淡声说有也无妨,说体有残疾者,不可为驸马。


    博阳侯夫人听愣在当场,一时没能转过神来。而原本也为爱子忧心的博阳侯,在听到云峥这句话后,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陡然间就变了脸色,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骂着“孽子”,就要拿家法抽打云峥。


    博阳侯夫人自然拼命阻拦。如此乱哄哄的,博阳侯府也不适合云峥养伤,云峥就移居到了郊外的云家别院中。博阳侯夫人虽挂念儿子,但更担心儿子待在侯府里和他爹争执不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就任由云峥在京郊云家的栖迟居中静居养伤。


    博阳侯府未声张云峥摔马受伤之事,京中除云家人外,少有人知云峥不在京中侯府,而在城外养伤。阿庆等云峥近侍跟随至栖云居侍奉,然而因云峥本人并不好好养伤用药,纵然大夫尽力、仆从尽心,云峥的伤势也恢复得很慢。


    本就伤势恢复极慢,今日落雪,云峥还不顾天寒地冻,不在室内烤火养伤,而在庭中坐看了大半日的雪,也不许人靠近。


    云峥素日那般脾气,阿庆等侍从自是不敢随意违逆主命,遂直到他们已忧心了大半日,实在是忍不住担心、违命上前时,才发现坐看落雪的云峥已晕了过去,狐裘下的身体,冷寒如冰。


    阿庆等人急将云峥送回房中,又是生火又是用药。云峥本就有伤,这下又发起了高烧,烧得神志不清,半梦半醒间,只会喃喃地唤着我的名字,他人强行喂药也喂不进去半点。焦急担忧的阿庆,无他法可想,只能就上谢府来,求我去栖迟居看看云峥。


    阿庆为了我能来栖迟居看望云峥,言辞自是夸大了不少,说着什么“云峥活不成”的话,让我以为云峥有性命之忧、在生死关头,而不顾一切地离开谢府、赶往云峥所在之地。


    但阿庆的话,也许也并没有多少夸大。手攥着的那块衣料,血迹斑斑,可见那日云峥伤有多重,然而这还是上苍已然仁慈,若是那日云峥摔马时,山坡下方未能有株老树替他缓冲,若是他摔伤的不是腿而是脖颈,也许……也许我连今日能来看一眼云峥的机会,也不会有……


    因为这最后的念头,即使路上阿庆已向我说明事情全部,即使我已明知云峥此时只是高烧不退、腿上有伤,而非真有性命之忧,我还是没有在半路离开,还是随阿庆来到了城外栖迟居。


    看一看云峥,看一眼再走……我心绪庞杂纷乱,似在黯淡天色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己也看不清楚想不清楚,只是看一眼云峥的念头,因后怕云峥真的出事,而格外强烈,压住了我心中所有的迟疑与退缩。


    其时天色已黑,马车抵达栖迟居时,居内侍从提灯来迎,阿庆为我带路至云峥房前。


    我推门走进房中,走近榻前,望向榻上的年轻男子,见他面庞身形都清瘦了不少,昏睡中双颊因高烧洇着病态的潮|红,似身体正被暗火灼烧着,十分地难受。


    榻边放有凉水与毛巾,我就拧挤了一道湿毛巾,坐在榻边,为云峥擦拭脸庞。擦着擦着,云峥缓缓睁开眼来,似只是半醒,仍是神志不清,他目光凝伫在我面上,微微一瞬后,眸中漾起孩子似的明亮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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