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齐橙
在坎代工业园门口,园区管委会主任杜晓远带着一干下属以及园区企业高管,为冯啸辰举行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欢迎仪式,随后便亲自领着冯啸辰进了工业园,开始如数家珍地向冯啸辰介绍园区的情况,三句话里倒有两句是在自夸:
“姐夫,你看我们的工业园搞得怎么样?你看这家集装箱厂,是沈阳集装箱厂投资建设的分厂,年产2万个标准箱。为了引进这家厂子,我连跑了五趟沈阳啊,凭着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这才打动了他们那个叫做陈纻的洋博士,让他答应在这里投资。”
“我怎么听说,你见了人家第一句话就说冯啸辰是你姐夫,陈纻还专门给我打电话确认过呢。”冯啸辰笑呵呵地揭露道。
“这也就是为了拉近关系嘛。”杜晓远吹牛被人揭穿,未免有点脸红,他说道:“我提到你,也就是让陈纻相信我而已。那个书呆子,可不会讲情面的,我是把这边的情况向他做了一个完整的介绍,最后榆集还专门派了一个小组来考察投资环境。结果一看,完全符合他们的要求,这才决定向我们投资。其实你想想,有我杜晓远在这当主任,这里的投资环境能差得了吗?”
第八百九十三章
胥老的徒弟
杜晓远十几年前与王瑞东一道到非洲来创业,在阿瓦雷的工业园区开办了一家机修厂,专门为园区企业提供机修服务,业务做得非常好,也赚了不少钱,还因为一次遇险而娶到了一个漂亮媳妇。后来,杜晓远做腻了商业,却又不愿意离开非洲,正值有关部门在招募从事中非合作方面的工作人员,他便报了名。
中国政府与非洲的合作是全方位的,涉及到政治、经济、外交以及教科文卫等诸多领域,每个方面都需要大量的人才。杜晓远在非洲经商多年,对非洲的风土人情有深入了解,远比国内那些从未到过非洲的干部更适合这方面的工作,因为他一报名就被录用了,还被安排在一个比较重要的岗位。
做了十几年的生意,杜晓远已经有了很丰厚的身家,对于金钱利益便没有了什么渴望,应聘政府职位只是出于一种内心的理想。也正因为此,他工作兢兢业业,处事清廉,深受领导以及服务对象的好评,职务在几年间不断提到提升,最后被安排在坎代工业园担任了管委会主任,管着园区的几百家中国和本地企业。
中国与非洲各国合作建立的工业园,与中国国内各省市的开发区没有什么区别,一般都会有一些特殊政策,以便吸引外来投资。杜晓远担任管委会主任之后,花费了许多精力从国内招揽企业到园区开办分公司,成效也非常显著,使坎代工业园迅速成为非洲各个工业园中业绩最好的之一。
在他招揽国内企业的过程中,冯啸辰的名义也发挥了不少作用,一些企业原本也打算到非洲来试水,资金投在哪个工业园都差不了多少,杜晓远找上门去,人家也就顺水推舟答应到坎代工业园落户,表面上是说给他杜晓远一个面子,其实这个面子是给冯啸辰的。
冯啸辰知道小舅子打着自己旗号招商的事情,他让人从侧面了解了一下,知道这些企业到坎代工业园投资其实也是对企业自身有利的,因此也就顺其自然了,当然,私底下遇到合适的时候,他还是要向这些企业的领导道声感谢啥的。
杜晓远也不是一味蛮干,他清楚哪些企业到坎代工业园投资是合适的,哪些是不合适的,对于那些不合适的企业,他是不会上门的。毕竟他也是40多岁的人了,哪能拿姐夫的面子不当一回事。
所有这些,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冯啸辰担任中非工业技术合作协会会长之后,非洲各个工业园区的工作也都成为他的业务管辖范围,杜晓远就是他的下属了。杜晓远的工作做得好,对冯啸辰也是一个支持。冯啸辰这次到坎代来,也有视察工作的成分在内。
“姐夫,这是一家轧钢厂,是加贝本地人开的。上个月,他们刚从咱们国内引进了一条二手的小型轧钢生产线,是默哥帮他们采购来的。”
杜晓远指着前面一处规模不小的厂区,对冯啸辰说道。
杜晓远说的默哥正是宁默,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听杜晓远那口气,好像和宁默的交情比冯啸辰还要深了。宁默这些年迷上了倒腾二手设备,一开始是把设备卖到印度,随后又扩大到了整个南亚以及东南亚地区,再后来又发展到非洲,生意越做越大。看那意思,进军拉美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中国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经济发展速度很快,生产资料市场长期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于是催生出了大量小钢铁厂、小水泥厂、小机械厂等。这些企业使用的是从国外或者国内大企业淘汰下来的小型设备,也不在乎生产安全以及环境保护,完全就是野蛮生产。进入新世纪,国家开始整顿落后产能,这些小型设备被强行淘汰,有一些接近报废的便被拆解回炉,还有一些尚有五六成新的,直接当成废铁未免可惜,宁默做的生意,就是把这些还能使用的设备进行必要的翻新之后,转售到海外来。
坎代的这家小型轧钢厂,便从中国引进了一套二手的轧钢设备,而且正是由宁默倒腾过来的,其中是不是杜晓远帮忙牵的线,冯啸辰就不得而知了。冯啸辰到坎代来之前,便知道宁默此时也在这里,还想着要见一见呢。
“哈哈,老冯,你来了!”
冯啸辰刚刚想到宁默,就见宁默从厂子里走了出来。他大步走到冯啸辰面前,一边用手拍着冯啸辰的肩膀,一边抱歉地说道:“我听晓远说你今天过来,刚才忙着和客户谈事,也没能到园区门口去迎你,你没怪罪我吧。”
“说啥笑话呢!”冯啸辰嗔怪道,“咱们之间还需要这种虚套吗?”
宁默认真地说:“需要需要,我老婆说了,现在冯总是高级领导了,我在你面前得注意点规矩,不能再一口一个老冯了,让人听见不合适。”
“你刚才不也叫了老冯吗?”
“有吗?哎呀,罪过罪过,我现在改口来得及吗?”
“你现在改口,我立马就走,以后别说你是我的朋友。”
“哈哈,我就知道是这样。”宁默笑着说。其实,随着冯啸辰的职务提高,宁默心里对冯啸辰的恭敬也在增加,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把冯啸辰当成一个“哥们”了。他称冯啸辰为老冯,也是一种投其所好的心理,但凡冯啸辰对于这个称呼有丝毫不悦,宁默就会立马改口称冯啸辰的官衔。
“对了,老冯,既然到这了,中午就在厂里吃饭吧?这家厂子的老板叫萨瓦,现在跟我也是哥们了。我跟你说,这家厂子是兄弟俩开的,萨瓦是厂长,他弟弟叫索恩,是厂里的总工程师,也是胥老的徒弟,对胥老那个尊重啊,简直就不用说了。”宁默眉飞色舞地说。胖子永远都是乐天派,哪怕这个胖子已经年过半百也是如此。
冯啸辰倒是有些意外:“胥老?怎么,胥老现在也在?”
宁默说:“在啊,他现在就在厂里教索恩调试设备呢。老爷子要求严着呢,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索恩那么壮的一个黑人小伙子,被老胥训得一愣一愣的。”
“走,见见胥老去。”冯啸辰说。
几个人向厂子里走去,宁默与冯啸辰走在一处,边走边向冯啸辰说着有关胥文良的情况。
宁默最早倒腾二手炼钢设备的时候,手头没有技术人员,冯啸辰便向他介绍了秦州重型机械厂的退休总工胥文良。胥文良当时已经是80岁的人,但听说是让他去帮忙指导翻新钢铁设备,浑身都来了劲头,非但出色地完成了翻新工作,还不辞辛苦地飞到印度去指导设备安装和调试,干得不亦乐乎。
从那之后,胥文良就成了宁默的合伙人。宁默知道老爷子岁数太大,不敢让他过于辛苦,于是又高薪聘了一批工程师来做具体工作,让胥文良只做一些原则指导,最多是在一些关键技术问题上发挥点作用。
胥文良做了一辈子的冶金机械工程师,但凡见了冶金装备便技痒难忍。宁默让他只需要在国内呆着就行,他却经常主动要求到国外客户这里来做指导工作。这一回,宁默向萨瓦的轧钢厂销售了一套轧钢设备,胥文良照例跟着过来视察安装情况。
萨瓦的弟弟索恩在国外上过大学,学的就是冶金专业,但照宁默的话说,他的专业水平也就比宁默强上一点点,搁在中国恐怕连技校毕业生都不如。虽然学艺不精,但索恩的求知欲却是很强的,胥文良来了之后,他天天跟在胥文良身边问长问短,还口口声声说要拜胥文良为师。胥文良也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居然真的接受索恩当了徒弟,一口气在萨瓦轧钢厂呆了十几天,大有要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的意思。
“我一看索恩那模样,就觉得他不是干技术的材料。傻呆傻呆的,还不如我当年机灵的。”宁默不无鄙夷地对冯啸辰说,顺带把自己也黑了一次。
“胥老都教他啥了?”冯啸辰问。
宁默说:“啥都教,整条轧钢生产线的调试方法,一项一项说给他听。就因为要给这个索恩解释这些调试方法,我们的安装进度都耽误了。”
冯啸辰哦了一声,对此事不置可否。他已经有两年时间没有见到胥文良了,也不知道这个索恩是怎么回事,所以很难猜测胥文良的心态。
大家边说边走,不觉已经走进了正在安装生产线的车间。车间里有不少人在忙碌着,其中有中国工人,也有非洲本地的工人,那些中国人,无疑都是宁默带来的安装人员了。
宁默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便带着冯啸辰、杜晓远一行向前走去。冯啸辰抬眼看去,只见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站着一老一少,正对着生产线说着什么。那年轻的是个黑人,身材健硕,四肢发达。旁边的老人头发已经全白,身体瘦削,与那黑人小伙站在一起,就更显弱小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还没记住!”
没等冯啸辰一行走到跟前,就听到那老人在大声地训斥着年轻黑人。
第八百九十四章
工业化的种子
“这就是索恩。”
宁默低声地向冯啸辰介绍道。那位老人,宁默是不用介绍的,此人正是胥文良。相比两年前冯啸辰见他的时候,胥文良又瘦了一些,背也有些钩娄了,毕竟是岁月无情。
大家没有打扰二人的谈话,只是站在几步开外听着。
“对,对不起,老师……”
索恩怯生生地说道。他说的是生硬的中文,在此前,宁默已经向冯啸辰说过,索恩学过一点中文,为了接收这条轧钢生产线,他还专门找了一个当地的中文补习学校突击学习了一段时间,所以应付一些日常交流还是可以的。
“对不起?光说对不起就可以了吗?”胥文良却没有原谅对方的意思,他用手指着设备,大声说道:“这是止推瓦,这是推力盘,推力瓦和推力盘之间间隙是3毫米,正负不能超过0.1毫米。这个地方在生产过程中是要经常进行调整的,如果间隙调整不好,就会导致轴承压力失常,严重的有可能导致轴承磨损。这些东西我昨天已经跟你说过,你为什么不记住!”
“我记了笔记,还没来得及背下来。”索恩翻着自己的笔记本解释说。
“为什么不背呢?昨天我是下午跟你说的,你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去背,为什么没有背下来?你这个问题没搞清楚,后面的问题就没法理解,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胥文良质问道。冯啸辰对于胥文良的这种口气是非常熟悉的,那就是工厂里师父训徒弟的口气。
索恩磕磕巴巴地说:“老师,我……我的中文不太好,背这些东西,背得很慢……”
“中文不好,这是理由吗?”胥文良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苏联专家到中国去帮我们安装轧钢机,也是这样给我们讲解。那时候,我也是刚刚学俄语,苏联专家说的东西,我连一半都听不懂。听不懂怎么办?苏联专家只讲一遍,不会给我们讲第二遍。我们就是白天听,晚上背,不明白的地方就拿着一本俄汉辞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查。为了背下这些知识,我们通宵不睡觉都是常有的事情!搞工业,哪有不吃苦的!”
也许是过于激动,也许是因为回忆起了一些往事,胥文良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只能停下来,努力地呼吸着,脸上也泛起了一些潮红。
“胥老,您别激动。”冯啸辰替这个时候走上前去,伸手搀住了胥文良,对他说道。
“咦,是冯总,你啥时候来的?”胥文良这才发现冯啸辰一行,他连忙伸手与冯啸辰握手,客气地打着招呼。
“我已经来了一会了,刚才看你在训徒弟,就没敢打扰。”冯啸辰笑呵呵地说道。
“这……哎,我这也算是恨铁不成钢吧。”胥文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与索恩毕竟没有师徒名份,而且索恩还是“外国人”,他这种表现被冯啸辰看到,就有些尴尬了。
宁默上前把冯啸辰介绍给了索恩,索恩惶恐地向冯啸辰行礼问候。冯啸辰拍拍索恩的肩膀,然后笑着对胥文良说:“胥老,我觉得这小伙子还是挺不错的,他过去没学过中文,你讲的这些又是挺复杂的技术概念,他一时记不下来,也是能够理解的,你就别要求太严格了。”
冯啸辰这话,就是最常见的打圆场了。在他看来,胥文良的严格有些多余了,他们只是来卖设备的,设备安装好,调试好,任务也就完成了。对方愿意学点技术,胥文良指导一二,算是尽点义务,何必这样严格要求呢?
听到冯啸辰这样说,胥文良的气势一时也弱下来了,他看了看索恩,索恩倒是态度很诚恳,他对冯啸辰说:“不,冯总先生,老师对我严格是应该的。是我没做好,我对不起老师。”
“这也不怪你。”胥文良叹了口气,说:“冯总说得对,我可能有些急于求成了。不过,索恩,你要知道,搞工业,靠别人是没用的,最终只能靠自己。在整个加贝,你可能是第一个学习调试轧钢机的,以后你还要教其他人。你现在不记住这些,将来怎么教别人呢?”
“老师,我记住了。”索恩低下了头,挺高挺壮的一个小伙子,表现得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般。
见冯啸辰来了,胥文良也不便再给索恩讲课了,他打发索恩去找其他的中国工程师求教,自己陪着冯啸辰观察,一路走一路聊着闲天。
“胥老,您身体还行吧?”冯啸辰向胥文良问道。
胥文良笑着摇摇头,说:“老了,零件彻底磨损了。我感觉,这次来非洲,恐怕就是我最后一次出来了。”
“瞧您说的。”冯啸辰说,“我看以您的身体,到哪去都没问题。不过,像调试设备,还有教学生这样的事情,您就别再操劳了。”
胥文良扭回头,看了看正在与其他人一起工作的索恩,感慨地说道:“索恩这个小伙子,专业底子不行,但有热情,有志气,看到他,我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所以,我觉得能教他一点,就尽量教他一点吧。”
冯啸辰也回头看了一眼索恩,对胥文良说:“胥老,我看您刚才说到50年代跟苏联专家学习的事情。您觉得索恩有朝一日会像您一样,成为一名冶金设备专家吗?”
胥文良沉默了一会,说:“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是有可能成为冶金设备专家的,不过……”
他没有说下去,他那个“不过”后面的内容,实在是过于丰富了,以至于不知从何说起。胥文良能够从一个跟在苏联专家身边的小学徒,成长成为冶金设备专家,其中有个人天赋以及勤奋的因素,也有国家和时代提供的机遇,索恩会有同样的机遇吗?
冯啸辰明白胥文良的想法,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笑着安慰胥文良说:“不管怎么说,您毕竟还是播下了一颗工业化的种子吧。”
“对,播下种子就有希望。”胥文良说。
正说到此,秘书杭锦从后面紧走几步追上来,把一个手机递给冯啸辰,说道:“会长,您的电话,是阮总打过来的。”
在冯啸辰这里能够被称为阮总的,只有全福机械公司的董事长阮福根。杭锦跟在冯啸辰身边不久,但也已经把冯啸辰的关系网络记得一清二楚,知道对于阮福根的电话,冯啸辰是不会拒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