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青史尽成灰
    由于市民的加入,原本那些晦涩的文字迅速被白话取代。只有让大家听得明白,才能争取到足够的支持。谁要是还之乎者也,弄一大堆故作高深的典故,对不起,没人搭理你!


    各派的学者不得不学着放下身段。甚至跑到茶馆宣扬自己的理念,有更着急的则是站在路口,菜市场,找块空地就开始大讲特讲。


    孔老夫子讲究君子讷于言和敏于行,如今他的徒子徒孙却不得不学会口若悬河,舌绽莲花。说得好的,自然引来无数掌声,说的不好的,只能灰溜溜下台,等着准备更加充分,再来报一箭之仇。


    如此行径可吓坏了一群人,汤若望作为传教士,和他的伙伴邓玉函,罗雅谷经过两年的漂洋过海,来到了澳门。当时刚刚爆发了南京教案,中华大地,几乎没有他们的存身之地。汤若望不甘心前功尽弃,他率众北上,再度效仿当年的利玛窦,带着西洋的历法、算学、机械到了京城。


    靠着精湛的天文学造诣,他成功预测了月食和日食,一举成名。不少士人开始关心他们,甚至有人加入了耶稣会,帮助他们传教。


    可是好景不常,庞大的帝国迅速出现了危机,无计其数的农民加入到了造反的叛军之中,接着一个强势的统帅迅速消灭了叛军,同时也干掉了皇帝……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汤若望都在油灯下书写他的笔记,将所见所闻,全都记录下来。对于他来说,东方的庞大帝国就像是一块璀璨的钻石,每一个面都透着夺目的光彩。


    这里有世上最丰富的食物,最好吃的料理,富庶有礼的百姓,睿智聪明的官员,最亮丽的丝绸,最精美的瓷器,有着几千年绵延不绝的历史,随便拿出一本家谱,可以追溯的历史都被欧洲很多国家要长……


    最令汤若望赞叹的还是东方的管理方法,虽然还有贵族存在,但是真正管理这个国家的则是从读书人之中通过考试,脱颖而出的智者。不管你的血统如何,只要拥有才能,就会身居要职,多么完美的制度,多么了不起的设计!


    相比之下,欧洲的那些愚蠢透顶的贵族,除了所谓的血统之外,和东方的官员相比,简直就是一堆狗屎。


    汤若望怀着激动的心情,把东方选拔官员的做法一丝不漏地写下来,传回欧洲。他敢说,这些东西一定会震撼西方。


    “老朋友,我想你的笔记必须要修改了,东方,神奇的土地,又在探索全新的治国方式了!”邓玉函笑道。


    一脸大胡子的罗雅谷却不这么看,他晃着脑袋,一口流利的京片子,说道:“我不这么看,东方出现的这些现象,在西方全都出现了。比如选拔议员,比如制定法律限制皇权,比如保护私有财产,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相反,东方世界落在了我们的后面。我认为这是西方值得骄傲的地方。至少我们不是一无是处!”


    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罗雅谷喝了口茶,淡淡的苦涩划过咽喉,他笑着看向汤若望。


    “嘿,老朋友,该你发表看法了!”


    汤若望耸耸肩,笑道:“很抱歉,你的看法应该是错误的,所谓英国的大宪章。只是国王和贵族之间订立的条约。事实上这种条约在东方的世界早就存在了上千年,他们的说法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就拿已经灭亡的明朝来说,皇帝想要下达命令,必须经过内阁的票拟,还要由六科廊审核通过,才会正式成为不可更改的旨意。皇帝想要随便征税,对外作战,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罗雅谷还不服气。质问道:“老朋友,既然东方世界有了制约。为什么他们还要召集这么多人,来探讨一部法律。”


    “哈哈哈,你终于说到了关键!”汤若望笑眯眯说道:“东方世界正在完善他们的制度,不只是士人加入政治,就连普通百姓也投入其中,新的法规要体现所有人的利益。这是多么伟大的设想,我真的希望这部法律能快速制定出来,我会立刻翻译成拉丁文,送回西方。任何一个想要名垂青史的国王,只要按照上面执行。就完全可以了。”


    热烈的讨论持续了三个月,见火候总算差不多了,张恪召集各派代表,会同京中主要官员,召开了正式的拟定约法的大会。


    在会议期间,各方依旧争吵激烈,须发皆白的洪敷敎精力比年轻人还要旺盛,每天搜集各种资料,亲自上阵辩论,大杀四方。其实老头儿心里清楚,这是他一辈子最后能做的事情,把政治理念变成金科玉律,对从政之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和他针锋相对的则是包士卿,高贵方,叶永鑫这些商人,大家从早吵到晚。对于他们的争吵,张恪保持了前所未有的宽容。


    他几乎不发一言,就是默默听着大家的意见,不时做一些笔记。


    又是长达十天的讨论,终于在王化贞等人的协调之下,大家商讨出一些共同的原则。比如取消士农工商的分别,一切百姓身份平等。大明朝虽然不是奴隶制度,但是还有很多半奴隶的存在,比如买卖的侍女丫鬟,地主雇佣的长工,豢养的小妾,全都一律废除。


    针对争议巨大的私有财产问题,张恪采纳双方建议,规定了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同时张恪也严格限定土地兼并。


    比如任何一笔土地买卖,必须经过核准,限定最高拥有土地限额。当然只是针对内地,在广阔的海外属地,开拓的越多那是你的本事。在保护财产的同时,张恪把专利权也写了进去,这一条得到了孙元化的高度赞许。


    还有出于人人平等的理念,约法废除了宗法的存在,原本那些族老家长甚至可以刑罚,乃至处死后辈儿,对后辈拥有绝对主导权力。这一点在约法之中,不复存在,不论任何人,侵犯他人权力,都要受到处罚。


    废除了千百年的宗法,大量的争端必然要落到朝廷的身上。张恪经过一番思索之后,将大理寺升格,与御史台平齐,统领天下司法系统,在各地分别设置分寺,安排精通法律条文的人员充当法官,处理案件。如此一来,司法权从行政权剥离出来。


    另外还确定了大一统的原则,比如西南存在的土司,在约法之中就规定要逐步废除,改派流官管辖。


    随着约法逐步完善,一个全新国家的体系已经浮现,张恪虽然话语不多,但是这部法律毫无疑问浸透了他的心血,高度体现了他的意志。


    就在约法完成的前夕,张恪专门把儿子张琰叫到了书房。在爷俩的面前摆着一块巨大的沙盘,两京一十三省,九边,草原,全都出现在面前。


    庞大的疆域,一亿五千万的人口,世界上最强悍的帝国,握在自己的手中!


    就连张恪都浑身血液沸腾,更别说年纪轻轻的张琰,拳头攥着,仔细盯着每一处山川河流,不时瞪大眼睛,露出惊叹的神色。


    “琰儿,在你的面前,不时可以挥霍的祖产,而是你肩头的责任。为父订立约法,召集天下代表,就是让天下人和你一起扛责任,建立责任内阁,对你既是限制,也是保护,你明白吗?”


    张琰用力点头,说道:“嗯,孩儿明白。”


    “嗯,琰儿,为父不会一直坐在皇位上,打天下花了二十年,我坐天下也不会超过二十年。”


    “父皇!”张琰惊呼起来:“您春秋鼎盛,可不该这么早谈皇位啊!”


    “有什么不能谈的,傻小子,为父也不是现在就要把皇位给你,就算给你了,你也做不好!”张恪望着沙盘,笑道:“历朝历代,诸如汉武帝,唐玄宗,坐皇位久了,就难免昏庸出错,于国于己,都不是好事。另外呢,过早继承皇位,就像天启和崇祯,还是个毛孩子,根本不懂如何行使权力,主少国疑,更会坏事。”


    张琰默默听着父亲的话,忍不住问道:“父皇,您有什么办法?”


    “就如我刚刚说的,我最多坐二十年,趁着还没昏庸犯错,就早早退下来。这段时间,为父会培养你的本事,到了三四十岁,你也成熟了,接掌天下,继续培养我的孙子,二十年后,你也要退位。不过这也只是推迟退化而已,早晚有一天,张家的子孙会失去对帝国的控制。”


    “那又该如何?”张琰追问道。


    “更简单了,就什么都不管,一切推给责任内阁!”


    张恪和儿子的谈话被列为帝国第一机密,这套办法保证了连续五代皇帝,励精图治,帝国蒸蒸日上。直到出现了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小混球,内阁才基本取代了皇帝,又过了上百年,皇帝基本上就沦为国家的象征……


    就在张恪积极筹备登基大典和帝国约法的时候,突然满达日娃带着一对儿女跑到了京城,他们并不是给张恪添乱的,而是送来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父皇,从北海方向,出现了一群大胡子,他们火器犀利,战力凶悍,袭击了车臣汗部,击杀林丹汗。他们将人头献给父皇,想要和天朝通商……”玉戈跪在地上,大声报告。


    第629章


    第四次黄祸


    玉戈比起张琰还要大几个月,是张恪的长子,不过相对于接受东西方全套教育的张琰来说,玉戈更像是个彻头彻尾的野小子。彪悍,粗鲁,野性十足。


    八九岁的时候就能骑野马,在草原驰骋,杀恶狼,斗猛虎,没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从小到大,在他的心中,最敬佩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父亲张恪,另一个就是蒙古人的骄傲,成吉思汗!


    “父皇,孩儿打听过,那些大胡子是来自遥远的西方,那里曾经是成吉思汗子孙的牧场,那些大胡子都是蒙古人的奴隶,他们在几百年的时间里,都要服从蒙古人的号令,要把每个女人都献给蒙古勇士享用。如今他们竟然杀死了蒙古的大汗,虽然林丹汗不配作为黄金家族的后裔,可也不是那些大胡子能杀戮的!”


    玉戈越说越怒,猛地单膝跪地,怒吼道:“父皇,请给孩儿十万大军,孩儿要去杀光那些大胡子,让他们重新匍匐在蒙古人的脚下,成为父皇的奴隶。”


    什么跟什么啊!


    张恪听着这小子的话,眉头不由得深锁。


    “玉戈,你说的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迟愣一下,玉戈老实回答道:“是我娘,还有外公,他们说我身上有黄金家族和张家的血液,两种最高贵的血脉,我的使命就是征服,像您,还有成吉思汗一样,让世界臣服在脚下——父皇,难道有什么不对?”


    张恪看着还稍显稚嫩的儿子。一阵头疼,自己的蒙古媳妇儿还真是坏事,怎么就教出了一个好战分子呢!


    尤其还是自以为是的小子。要是不给他点教训,只怕早晚要坏事。那些杀死林丹汗的多半就是越过乌拉尔山的俄国人。


    他们虽然曾经被蒙古征服,可是时过境迁,俄国人接受西方文明,军事力量飞速增长。再加上他们适应寒冷气候,作战能力相当强悍。虽然人数不算多,可是战斗民族的称号不是白来的。


    而且随着俄国人进入西伯利亚。世界已经进入了全新的时代,不由张恪不重视,伸出手抓住儿子的手腕。将他拉到了硕大的沙盘前面,指了指庞大的草原地区。


    “琰儿,你对草原的情况怎么看?”


    张琰面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大哥还是有些发憷,不过老爹问话。他不能不说。


    “启禀父皇。孩儿以为打草原容易,治草原难。”


    “继续说下去。”


    “是!”张琰沉吟一下,说道:“在历史上,汉武帝与匈奴大战,霍去病燕然勒功,杀到了北海。可是大汉王朝并没有真正统治蒙古草原,遑论更北部的地区。远的不说了,明成祖朱棣也几次攻击大漠。虽然频频获胜,但是终究没有吞并草原的能力。”


    张琰越说越顺。笑道:“纵观历史,中原几次攻击北方,都是为了解决祸患,可是打赢之后,又无一例外都退到了长城一线。孩儿以为并非偶然,而是有着深刻的原因。”


    “讲。”


    “嗯,我听姑父讲过,做什么事情都要讲究投入和回报,一个人如此,国家也是如此。”张琰若有所思说道:“任何帝国都有扩张的极限,这个极限就是财政承受的压力。就拿汉朝来说,倾其全力,打赢了漠北之战,可是大军折损七成,损失牲畜十几万头之多。说起来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额不,是自损一千五!”


    张恪听着儿子的话,渐渐露出笑容,他对于张琰的培养是全方位的,就希望这个儿子能用理性的头脑来看问题,现在赶脚还不错。


    “玉戈,琰儿,你们可知道为什么对草原作战,往往得不偿失吗?”


    玉戈挠挠头,说道:“父皇,是草原上都是马背上的勇士,英勇善战?”


    “琰儿,你的看法呢?”


    “父皇,骑兵飘忽不定,消耗补给很少。而中原的人马,要想对抗骑兵,不论是以骑兵对抗骑兵,还是用车阵,方阵,都要大量的人马抱成一团,才能打得赢。如此一来,后勤补给消耗惊人,补给线绵长,加上水土不服,损失惨重,难免承受不住。”


    张恪满意点点头,对草原作战的确不容易。虽然刚刚张恪集中了几十万人马打跑了林丹汗,那是因为他经营日久,加上林丹汗的驻地在漠南一带,如果把战场放到漠北,他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千百年来,打草原容易,占草原难,可是如今的情况却不一样了。草原出产有限,供应不了太多的军队。偏偏在冷兵器时代,骑兵又是最强大的兵种,中原派出的人马要几倍,甚至十几倍与草原,抢回的一点牛羊战马还不够路上消耗的。不过……”张恪笑道:“如今进入了热兵器时代,火器的发展使得骑兵优势大大降低,只要用少量的人马,就能击败数量更多的骑兵。”


    身为张恪的儿子,玉戈也不傻,相反他很快抓住了老爹话中的关键。


    “父皇,天下间火器最厉害的不就是您的人马吗?为什么您不给孩儿派遣军队,杀掉那些大胡子,扫荡草原呢!”


    “傻孩子啊,我说了那么多,其实是想告诉你,那些大胡子同样精通火器,而且狡猾过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有征服草原的本事,绝不是一个轻易能对付的角色!”


    张恪面色严峻,语气冰冷地说道:“玉戈,你提议什么十万大军,为父是绝不会派遣的,亏本的生意我不会做。要想对付那些大胡子,你就必须学得比他们还要狡诈,把手下的人马练得比他们还凶狠,用最少的兵力。去赢得战斗。只有收获大于支出,这样的胜利才能维持下去!”


    围着沙盘,父子三人一直谈到了后半夜。玉戈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些东西,彻底颠覆了他的固有印象。真正的战斗不是英雄史诗,而是充满了残酷和计算的智力游戏。他也终于明白,父皇不只是征服者,更是一个精算大师。一番彻底的谈话,让玉戈不光了解了草原的历史,更看透了草原的未来。大破大立。在那一瞬间,略显青涩的少年迅速成熟起来。他并没有讨厌战争,相反变得更加迷恋。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