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都门一别天涯远

3个月前 作者: 那那
    邑侯府


    “小妍,我可又五个了哦。”陈娇手执白子笑眯眯看着李妍,开口说道。


    李妍一见那连成一片的五个白子,吐了吐舌头,说道:“娘娘又赢了。”


    陈娇看着李妍美丽的面容,笑了笑,说道:“小妍果然机灵过人,就连输棋都能输得如此自然。”


    听到这话,李妍脸色一变,忙起身下跪道:“妍无礼了。”


    “不必这样。”陈娇摆了摆手,说道,“小妍,你没怎么和我相处过,所以才会如此。你既然住进了侯府,那把我当姐姐便是,不须小心翼翼。起来吧。”


    “是。”李妍观察陈娇,见她果然没有生气的样子,便起身回到了和陈娇对坐的位置上。


    陈娇转头给了阿奴一个眼神,让她把案上的棋盘撤掉。然后她拉过李妍的手,说道:“听说你最近每日都有给微之送夜宵,将他照顾得很好。我这个做姐姐今天来,也就是想谢谢你的辛苦罢了。”


    李妍低下头,应道:“妍惶恐,不敢当娘娘的夸奖。”


    “没什么不敢当的。”陈娇将阿奴送上的茶杯,递到了李妍的跟前,说道,“微之的个性我是了解的。你对他用了心思,他既然受了,那将来一定会有回报的。放心吧。”


    李妍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陈娇,面上满是不可思议地神情。


    “怎么,你不信我说的话?”陈娇看着李妍可爱的表情,掩口笑出了声,“我把他从十岁养到现在。名为姐弟,可也差不多情通母子了。微之心里在想什么啊,我掐指一算就知道。”


    “姐姐……”纪稹无奈地叹息在此时响起,他靠在门边。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娇和李妍,说道,“姐姐,那边说月关在哭闹不休呢。你这个做人母亲的,也不回去照顾孩子。”


    陈娇经纪稹一提醒,呀了一声。立刻站起身,说道:“怎么那孩子今天醒得这么快?平时都还要好一会儿才醒的。”陈娇匆匆离了门,临走转过身对纪稹说道,“微之,你一会儿到姐姐那一趟。姐姐有话和你说。”许是走的太匆忙了,陈娇竟然不小心被门槛给绊了一下,幸而纪眼疾手快,将她整个人揽下,才免了她的五体投地之灾。


    陈娇惊魂未定,抬起头。却正和纪稹的双眸相对,纪稹眼中有着一闪而过地痛苦。陈娇有些奇怪,她皱起眉头。伸手抚摸了一下纪的脸,问道:“稹儿,你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问,纪稹立刻回过神来,他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说道:“我没事。倒是姐姐你。”他抬手为陈娇理了理有些乱的发髻,说道,“自己要小心点。走路怎么都不看呢。”


    见纪稹已经恢复正常了。陈娇不禁怀疑刚才那一瞬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她甩了甩头,退开半步。说道:“我先回去看看月关。你一会儿记得过来哦。”


    “好的。”纪站在原地,看着陈娇带着大批随从离开,在陈娇完全远去后,才似叹似怨地喃喃道,“姐姐。”


    李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纪稹身后半步处,观察着他,她敏锐地发现纪稹似乎心事重重,但是在陈娘娘面前却硬是扮出无事地样子。


    纪稹这时,也转过身,面对着李妍。看着李妍娇美的容颜,想到刚才她和陈娇之间的对话。纪脸上露出了一丝意义莫名的笑,他开口说道:“我马上,就要出征了。”


    李妍没料到纪稹会忽然对她说这个,愣了一愣。


    纪稹继续说道:“我看军中的士兵出征,家人都会给他缝制平安符。你难道没有东西要送我吗?”


    李妍反应延迟了好一会儿,才真正明白纪稹的话中之意,眼中忽然落下泪来,泪水直接从眼睫毛处,掉落到地上,楚楚动人。


    “怎么哭了?”纪稹叹息着上前,将李妍揽到怀中,说道,“还以为你会开心呢。”


    “我是开心。”李妍忙抬起头,辩解道,“我只是……只是。”李妍忙从怀中找手帕,手忙脚乱之下,却发现哪儿也找不到手帕了。倒是纪将自己拍中的巾帕递到了她面前,让她拭泪。李妍将眼泪拭去后,咽呜道:“我以为,我等不到这一天了。因为你好像总是在很远的地方,没想到,这么快。”


    “傻瓜。”纪紧紧抱住李妍的身子,说道。


    ……


    “姐姐,找我有什么事情?”和李妍将事情说开后,纪稹便来到了陈娇暂住的院子里。


    原本在陈娇怀中地月关看到纪稹的到来,立刻伸出手,要小舅舅抱抱,嘴上还不停叫嚷道:“舅舅,舅舅。”


    纪稹笑眯眯地接过月关,双手往上举了举,说道:“小家伙,你又重了。”


    “不重,不重。”月关摇着头说道,实岁已有两周岁多地小家伙已经能够说一些简单句子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你再大,小舅舅可抱不动了。”纪稹点了点他地鼻子,说道。


    月关一听这话,似乎有些不安,歪着头想了想,展开双手挥了挥,又重复道:“不重,不重。”仿佛他说不重就能真的不重似的。


    陈娇无奈地看着正赖皮的儿子,将他抱到怀里,笑骂道:“你说不重就不重啊。”


    两人一边陪着月关玩,一边说着话。


    “过几日,就是大哥的生日了。”陈娇说道。


    纪稹听到这话,愣了愣,他们二人谈话时,会提到的大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希。


    “我虽然想为大哥送些礼。可是又怕陛下会多想,对大哥更添疑虑。”陈娇说道,“所以,你代我去给大哥庆祝下,帮我送句祝贺。”


    纪稹脑中想起李希,恍然意识到,过几日果然就是这位大哥的生日了。只是,依照古人的习惯,未到整岁生日,是不做大庆祝地。元狩元年的时候倒是李希地整岁生辰,可惜那会儿许多事情千头万绪,谁也没心思庆祝。所以陈娇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如今可终于有了时间,有了可托之人,代她送去祝福了。


    纪稹知道陈娇有许多奇怪的习惯,所以也没多问,为什么不是整岁的生日要如此隆重的去祝贺,只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那拜托你了。”陈娇见纪将事情应下,乐呵呵地笑道。


    被二人忽略了好久的月关,又感到不甘寂寞了,他走到纪稹腿边,拽着他的腰带玩。月关的力气虽然小,可多拽了几下,还真把纪稹的腰带给拽下了一点。这时,一个方块状的事物从纪稹腰带间落到地下。下身子,将它拾起,却发现那是一个缝制得十分精致。


    “这是……”陈娇惊讶道,“平安符?”


    纪稹脸色变了变,随即现出了窘迫的神情,说道:“那是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陈娇明显不信道,“稹儿,什么时候交到了会为你缝制平安符的朋友?也不带回来给姐姐见见。”


    纪稹脸上的窘色更甚,连话都说不圆转了,说道:“那是,那是……”


    “好了。”陈娇将平安符重新放到纪稹的腰带间,说道,“你长大了。这些事,姐姐也不问你。不过,可不许花心,真喜欢人家,就要好好待人家。知道吗?”


    纪稹看着一脸笑容的陈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脸上却还是笑道:“姐姐还信不过我吗?”


    从小院里出来的纪稹,松了一口气,他从怀中掏出平安符抚摸着,心中有一种逃过一劫的侥幸。有时候,他真不知道是该感谢陈娇的信任,还是该怨她。


    ……


    冠军侯府


    “喝!”挥完最后一拳,霍光完成了今日的所有功课。他喘着气,走到场边,从麦芽糖手中接过毛巾,擦着头上的汗,笑着问道:“糖糖,怎么样?我今天有进步吗?”


    麦芽糖看了一下边上的沙漏,说道:“嗯,比昨天快了一些。更熟练了。”


    霍光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说道:“有进步就好。过几日,就要重新回博望苑上课了。我可真担心,到时候达不到纪大哥地要求,要被他修理。”


    麦芽糖笑嘻嘻道:“公子这么努力,一定不会有问题的。”然后她又捂着鼻子,挥了挥手,说道,“你浑身都是汗。臭死了。快去洗澡。”


    霍光已经习惯了麦芽糖的轻度洁癣,只笑了笑,说道:“那我去澡堂了。你回房帮我把衣服拿来。”


    “知道啦。”麦芽糖点了点头,说道。离开了皇宫,没了很多年长宫女的耳提面命,麦芽糖倒是显得比在宫里的时候。活泼多了。


    麦芽糖一路蹦蹦跳跳地往霍光的房间跑去,中间路过书房,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感到有些奇怪,便踮着脚,透过窗户的缝隙往里看。她瞄到一个白色地背影,正在书房里翻东西。那人的动作很小心,将所有动过的东西都放回原处,让人看不出被动过的痕迹。麦芽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看到这鬼鬼樂樂的动作,总觉得不对劲。


    她便忙跑到澡堂。这时霍光已经钻进了水里,洗完了战斗澡。他看到麦芽糖回来。便抬起手,说道:“衣服拿来。”


    麦芽糖这才发现自己忘记去拿衣服了。便说道:“你先穿原来的。你听我说,我刚才在书房……”麦芽糖将自己在书房地所见所闻,描述了一遍。霍光也感到有些不安,他匆忙穿上衣服,跑到书房,却发现房门是锁着的,而窗户也没有打开的迹象。


    霍光疑惑地转过头,问道:“你是不是看错了?这门锁是在我哥手里的。没有他允许,别人都进不去书房的。”


    “不会啊。”麦芽糖皱眉道。“我刚才明明看到。”


    “书房里,都没有什么钱财,便是有小贼,也不会挑这里的。”霍光说道,“而且小贼也没必要将所有东西放回原位。”


    “可惜……”麦芽糖还想坚持些什么。


    “你大概看错了吧。”霍光说道,“好了,便是有人进了书房,也没什么,反正里面除了我哥的兵书,什么也没有。”


    ……


    霍去病将鞭子交给迎上来的家人,往里面走去。这时管家走上前,说道:“侯爷,宜春侯在厅里等着你呢。”


    宜春侯便是卫伉,他们二人自幼不亲,平日除了家族聚会少有走动,听到卫伉忽然来访,霍去病皱起眉头,说道:“他怎么来了?”


    “来了有好一会儿了,一直在大厅等着呢。”管家答道。


    “他没为难小光吧?”霍去病问道。


    “没。”管家答道,“二公子在后院练武,宜春侯没去后院。”


    “那就好。”霍去病点了点头,说道。


    卫伉一身白衣,坐在大厅内,手执酒壶,自斟自酌着,乍一看,倒是很有些翩翩佳公子的风范。他看到霍去病来了,便起身道:“可终于回来了。”


    “你来做什么?”霍去病将外袍解下,交于家人,寻了卫伉对面坐下。


    卫伉见霍去病神情轻松,动作潇洒,再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为了阳石公主的婚事,到处奔走,身心俱疲,不由得心中有气,便出言讽刺道:“看来你和你那知交相聊甚欢啊。”


    霍去病听出了他言中地不善之意,眯起眼睛,说道:“你监视我?”


    “哪敢。”卫昂起头,说道,“只是在路上碰到了平阳侯。”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霍去病听说是曹襄所说,也没怀疑,只点了点头,问道。


    “是姨娘托我来的。”卫扬了扬手,将一个平安符甩到霍去病身上,说道,“她给你缝地。不然你这破地方,你以为我爱来吗?”


    霍去病看着那平安符,有些怔忡,从他第一次出塞开始,卫少儿每次都会为他缝制一个这样的平安符。便是如今他破府而出,这个习惯依然。再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地所作所为,心中不禁有了一点愧意。他开口问道:“我娘,最近身体好吗?”


    “还不错。”卫俯视着他说道,“她正忙着帮阳石公主筹办婚事。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体自然也好。”


    “这样啊。”霍去病说道,“陛下打算让阳石公主在詹事府出嫁,想必会让她很操劳,你替我多照顾照顾她。”


    “不用你说,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做。”卫伉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要真有心,把那杂……把那霍光送走,搬回府中,岂不更好。”


    卫伉丢下一句这样的话,转身离去。


    吱”地一声,踏过一根枯枝,纪稹看了看脚下的薄雪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陈娇时的情形。也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冬末春初,地上积着薄雪,有些冷的日子。


    “怎么了?稹儿?”李希原本在前面走着,感觉道纪稹停下了脚步,便转过身来,问道。


    “没什么。”纪抬起头,笑了笑,说道,“只是踩到枯枝了。”


    李希释然一笑,说道:“没事就好。出塞的名单,已经定下了吗?”


    纪稹点了点头,说道:“已经定下了。我负责定襄方向,去病则从代郡出发,各自袭击,如果计划顺利的话,一起在单于王庭附近的狼居胥山会合,再发动总攻。”


    “那其他副将,都选好了吗?”李希又问道。


    “我想,让李广将军随我去,以他为前锋。”纪稹开口说道。


    李希惊讶地看了纪稹一眼,说道:“你怎么会挑中他?我记得李老将军因为上次会战中的失误,已经削职为民了。”


    “李老将军的本事,我是很了解的。”纪稹摇头说道,“上次的事,并不是他的责任。加上他求战心切,我想,就帮他这一次,也好。”


    “那其他人呢?”


    “除了前将军由李广将军担任外,我想让韩说为左将军,赵食其为右将军,后将军让曹襄来担任。”纪稹沉吟了一下,说道。


    听到曹襄的名字,李希眉头一皱,说道:“你真打算让平安侯随你上战场?”


    “述古的本事,我还是知道的。”纪稹回答道,“这一次出塞,陛下打算弃卫大将军不用,其实我们用人也有点捉襟见肘。他算是个信得过,又有本事的。所以……”


    “但是他的身份,毕竟不同一般。我是担心,你带了他出去。万一出事,这责任,谁也承担不起。”李希皱眉说道。


    “不会出事的。”纪说道,“他只是后将军嘛。我会注意,不让人抓到把柄的。”


    “……罢了。”李希叹了口气,说道,“你也长大了,许多事,你心里有数就好。”李希说着,还伸手拍了拍纪稹的肩膀,说道,“这些年,多亏了你在军中。与卫家人抗衡,让我们少了不少压力。”


    纪稹看着李希拍在他肩上的手,感受着李希真心的关怀,忽然心情有些复杂。


    李希犹自絮絮叨叨道:“不过,虽然你一门心思都放在征战上,可自己的婚事也不能马虎了。若真觉得那个李妍不错,便是娶了做正妻也没什么。重要的,是你将来夫妻和睦,过得平平安安的。”说到这里,李希忽然想起,说道,“对了。最近求购了一把新剑,名师铸造的。你一会儿陪我去看看。若喜欢,就拿去吧。”


    纪稹默默无语地跟随着李希向书房走去。李希所说的那把剑,就挂在书架边上,纪稹上前取下。长剑出鞘,果然是光华四溢,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李希看着纪稹持剑的样子,笑了,说道:“很适合你用。看来也不必再想了,你拿回去吧。”


    纪稹看着那把剑,剑身反射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目光十分深沉。纪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大哥,待我真好。”


    “虽然当年是阿娇力主将你留下的。”李希转身整理书籍,说道,“不过,这些年来,我也一直真心将你当弟弟来疼爱。”李希转过头,脸上仍然是温文儒雅的笑,说道,“而你也没辜负我的期望,非常优秀。”


    “那是大哥你,教得好。”纪将剑收回剑鞘内,叹息一声说道,“我的武功、学识,都是大哥你不辞辛苦,夜夜潜入侯府教授的。如果没有大哥,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那是你自己努力。与大哥可没有什么关系。”李希朗声笑道,“好了。不说这个。这一战,至关重要,你可一定要打好。这关系到,你能否代替卫青成为陛下重视的大将啊。只要让陛下觉得,你已经可以取代卫青了,我相信,卫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这,我觉得不必担心。陛下,终究还是看中姐姐的。”纪叹息着说道,“否则,这一次卫家以阳石公主婚事为借口,企图解除卫皇后的禁足令的事,就成了。”


    “是啊。陛下终究是有心的。没同意让卫子夫来主持婚礼。只可惜,陈掌的算计却是落了个空。他想借阳石公主的婚事,为卫家再添强援,陛下却偏偏把阳石公主赐婚给公孙敬声。让他有苦说不出。”李希冷哼了一声,说道。对于被陈掌算计了这件事情,他心中可是不高兴得很。


    纪稹见事情谈得差不多了,便拱手说道:“大哥,晚些时候,我还要去和桑大人商谈这一次的粮草运输。先告辞了。”


    “嗯。你去吧。”


    ……稹出了


    府邸,却没有往桑弘羊处行去,而是调转马头,往槐在槐里一个普通人家门前停下了马,上前敲了敲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打开了门,见到纪稹,他的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说道:“少爷,你来了。”


    “孔老丈。”纪拱手行了一礼,问候道。


    “快进来。会进来。”那老人,也就是孔车,立刻将门拉开,对纪说道。


    孔车一边抢过缰绳,为纪稹将马儿带去马厩,一边说道:“小姐出门买菜去了。夫人在房里,少爷你自己过去就是了。”


    纪稹点了点头,走向内室,他推开一个房门,许久未见阳光的房间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房内之人因为不适应这忽如其来的光鲜,伸手遮了遮眼睛。放下手,她疑惑地看了一会儿纪稹,然后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自己怀中,口中喃喃道:“孩子,我的孩子。”


    纪稹轻手轻脚地走到那妇人身边,蹲下身子,轻声说道:“娘,我马上就要出征了。”


    被他称呼为娘亲的纪清却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将怀中的娃娃举到纪面前,说道:“你要抱我的孩子吗?他很乖,很漂亮哦。”


    纪稹看了看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鼻子一酸,笑了笑,说道:“不用了。”


    “哦。”纪清对这个经常来看望他的男孩子还是有点印象的,但是却也只是一点点印象而已。她一转身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布娃娃身上,口中还轻轻哼着摇篮曲,手规律地拍打着娃娃的背部。


    纪稹伸手为纪清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说道:“娘,我刚才从大哥那里回来呢。他对我,真的很好。”


    “大哥?”纪清听到这句话,忽然痴痴地笑了,说道,“大哥不好。大哥想带我回家。偷偷告诉你哦,我把孩子藏起来,放在灶台里,才没有被大哥发现的。”说到这里,纪清忽然觉得头一疼,她甩下手中的布娃娃,捂着脑袋,说道,“孩子,在灶台里。孩子……”


    纪稹知道这是纪清发病的前兆,他立刻将地上的布娃娃捡起来,递到纪清的手中,说道:“孩子在这里。在这里。”


    “啊。”纪清脸上现出欢喜的笑容,一把抢过布娃娃,说道,“孩子。我的孩子。”


    纪稹有些悲苦地抚摸着母亲的发,本该乌黑的头发,因为多年来的心病折磨已经变作了银丝缕缕。纪低声说道:“娘,我在这里。”


    主父晴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令人心酸的一幕。她轻咳了一声,走到纪稹身边,说道:“小弟,你来啦。”


    纪稹转过头,看向主父晴,笑了笑,说道:“晴姐。”他注意到主父晴的双手被冻得通红,便说道:“晴姐,去买个奴婢回来伺候你和娘吧。那些杂事,不要自己做了。”


    主父晴将手收起,说道:“不用了。以前再差的日子也熬过来了。哪有那么矜贵呢。再说,那些人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闯祸就不好了。你来的时候,也不方便。若被人传了出去,就不好了。”


    纪稹本想说些什么,努了努嘴巴,最终说道:“我们先出去吧。让娘好好休息。”


    主父晴也点了点头,和纪稹一起离开了。


    “你今日怎么又来了?”主父晴问道,“我还以为你出征之前都不会来了呢。”


    “临行在即,有些心神不宁。所以来看看娘。”纪解释道。


    “娘没什么事情。她最近的精神可比以前好了许多。”主父晴说道,“也不闹了。你看她刚才,都能安安静静地和你说话呢。”


    “嗯。我看得出,她好多了。”纪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和母亲重逢的时候,那时候的主父晴和纪清都住在条件极差的地方,虽然主父偃去时,尽心安排好了一切。可人算总是不如天算,他留下的那些银钱总有用尽的时候,再加上她们又要防止李希的追查,所以日子过得很是辛苦。缺乏人照料的纪清的失心疯也越发的严重起来。


    “也许等你下次来,她的病就完全好了。到时候,就可以陪你说说话。”主父晴安慰道。


    纪稹笑了笑,没有去反驳主父晴这宛如痴人说梦的话语。他早就从孔车处了解到,纪清的病之时好时坏。从前她的心病是儿子,后来却变成了主父偃之死。只是她不愿意接受那个现实,才又把自己的记忆强制锁定到了失去孩子被纪家囚禁的时候。


    “希望吧。”


    经过了漫长的准备工作,纪稹与霍去病率领的大汉军队终于开始了他们漫长的征程。


    “战场之上,刀剑无影,你千万要小心。”陈娇看着一身戎装的纪说道。


    纪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你不要这么担心。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出塞。”


    陈娇抿唇说道:“可是,这是你第一次独立领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到有些不安。”


    纪稹拍了拍陈娇的肩膀,说道:“姐姐你想得太多了,放心吧。没事的。”他说完这一句,就听到军号响起,霍去病骑着高头大马,排开人群,进入队列的最前方。


    “姐姐,我上马了。你看,去病都见驾回来了。”纪笑着上马,拉着缰绳,掉转马头,走到大部队前,与霍去病并肩同行。


    陈娇略略有些怅然地看着军队消失在远方。


    “也不知道小侯爷这次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能够开始准备他和妍姑娘的婚事了。”阿奴为陈娇披上披风,开口叹息道。


    陈娇笑着转过头,问道:“你觉得李妍和微之可以成吗?”


    “阿奴也不知道。不过,昨日,倒是有看到妍姑娘在花园给小侯爷送平安符。”阿奴笑着回答道。


    陈娇此时已经踏上了马车,她听到平安符这词,不由得想到那一日在纪身上看到的平安符,她眉头一皱,心道,等稹儿回来,倒是要好好问清楚那个平安符的事情。否则倒不好替他操办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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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单于王庭


    张坐在小山坡上,吹着胡,悠扬的曲调在平坦的草原上飘扬着。胡猫儿扬着鞭子走到了他的身边,眼中带着一丝迷惘的神色。张骞见他来了,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着他,说道:“怎么来了?”


    “氏让我去休息。”胡猫儿说道。


    张神色一黯,问道:“是右谷蠡王来了吗?”


    胡猫儿点了点头,他撇了撇嘴,说道:“那个混蛋,看到氏就迈不开步,亏他还是匈奴右谷蠡王。”


    张叹了一口气,没有答话,他想到那一日,自己和邢天二人找到南宫公主时,她的态度。若能早一日赶到,想必此时他们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胡猫儿走到张身边坐下,亲昵地靠在他的身上,两人就这样在山坡上看着下方。这个时候,积雪初融,露出了几点草尖,已开始有干草不足的牧人驱着羊群来放牧了。他们口中唱着民歌,挥着扬鞭,可惜气氛却是悲凉。


    “失我胭脂山,使我父女无颜色。使我祁连山,失我六畜不藩息。”牧人的歌声随着风飘进了他们二人的耳朵。张骞听着这新近流行起来的歌谣,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悲凉。胡猫儿叹了口气,转身对张说道“你们是来做买卖的,什么时候会走啊?”


    张低下头,伸手揉了揉胡猫儿的脑袋,说道:“等大雪融了,我们就要回去了。”他们虽然留下了,但是却是以被大雪堵住了归程的商人身份留下的,除了南宫公主,谁也不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因为分别多年,又化妆的关系,竟然连胡猫儿的母亲阿犁都没认出他,更遑论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儿时的胡猫儿了。


    “回哪里?乌孙吗?”胡猫儿问道。


    “……我们商旅,四海为家,也许乌孙,也许楼兰,都不一定。”张骞想了想,说道,“猫儿,你也大了。难道没想过离开王庭去别的地方看看吗?如果你愿意,我们走的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胡猫儿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了。我还要照顾阿妈和氏。而且,匈奴现在乱糟糟的。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我也走了,就没人保护他们了。不过,你四海为家的话,是不是有可能走到大汉?”


    张顿了顿,说道:“也有可能。”


    “那,你要是去了大汉,能帮我去找一个叫张的人吗?他是大汉的郎官。”胡猫儿说道。


    “你找他做什么?”


    “我想托他帮我照顾一个人。我的好友,浑邪部的太子,日磾。”胡猫儿说道。


    “浑邪部……他是被俘的吗?”张皱眉说道。


    “是啊。他是上次河西


    俘虏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胡猫儿不由得皱i道,“汉人越来越厉害了。听说他们有三个很厉害的将军,匈奴最近老是输,叫人不得安身。”


    “你是希望匈奴赢还是汉人赢呢?”张心思一动,忽然问道。


    胡猫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我想,别打是最好的。自从汉人们开始反击,我们的生活就越来越糟了。我的几个朋友,最近都被大单于征召过去了,若下一次开战,也不知道回不会得来。”说到此处,胡猫儿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张见此,不由得心中叹息一声,这孩子,虽然有着汉人的血统,却毕竟是在匈奴长大的,心中还是向着匈奴些。幸而,他很快就要跟着他们回去了,到时候,可以慢慢教导。只不知道,邢天说服南宫公主了没有。


    ……


    “公主,恕属下斗胆,您现在滞留匈奴,到底还有什么意义?”邢天拱手问道。


    刘姗原本对镜梳妆,听到邢天的询问,便转过身来。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她身上不但没了之前的些许失意的感觉,反而更多了几分艳丽。她看着邢天笑了笑,说道:“邢大人,你知道,我在匈奴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能在这鬼地方活到现在,是因为我比谁都知道,人咬我一口,我还他十分的道理。”


    邢天听到这话,不由得皱眉,心道:到了这个境地,莫非刘姗还想着报复。


    “公主若要报复,待您回去之后,相信陛下一定会令人擒下右谷蠡王,以为复仇的。”邢天说道,“又何必让自己身涉险地。”


    刘姗却是娇媚一笑,说道:“可是眼前,就有一个绝佳的良机,可以让我亲手报仇,我又何必退呢?”


    “绝佳良机?”


    “你和我说过,这个春天,汉庭就会有所行动了。”刘姗站起身,走到邢天身边,仰望着他,说道,“既然如此,我何不留下,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呢?”


    见邢天还一脸不明白的样子,刘姗掩口一笑,问道:“邢大人,你说,匈奴不过数百万之众,地处荒凉,为什么自冒顿单于以来,屡为中原大患?”


    “因为匈奴人弓马娴熟,来去如风,我大汉难以防御。”邢天眉头也不皱一下,说出答案。


    “对。这是最直接的原因。”刘姗嘉许地点了点头,说道,“可是,我在匈奴待了这二十多年,我却发现,匈奴的强大,还因为,他们的团结。”


    “团结?”


    “冒顿的改制中,有一点可以说,是如今匈奴的基石。那就是尊卑有别。这种尊卑之别,才能让匈奴人在这么松散的结构下,保持政令的实施。有时,我会想,也许这就是老子所言,小国寡民,鸡犬以闻。”刘姗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弓马娴熟,来去如风。呵呵。我想到了今时今日,我大汉已然不害怕匈奴人的弓马了吧?”


    “是的。”邢天仿佛知道了刘姗的话中之意。


    “可是,我大汉如今的兵强马壮,却是以开国七十年来的国库积蓄为基础的,这还要加上这些年来,阿娇不停发明的那些马蹬马鞍。”刘姗扬眉说道,“这些东西,很好仿制。匈奴迟早能学会用,同一水平线上,匈奴人终究要比汉人更强一筹。当国库疲惫,将士老去,谁来制衡匈奴?”


    “既然要做,那就做得彻底些,毕其功于一役。”刘姗冷哼了一声,说道,“右谷蠡王是个什么货色,我可你要清楚得多。伊稚邪以左谷王之卑篡大单于尊位,已是对冒顿之制的一大挑战。可那时仍能说,他是单于一脉的直系。若将来,右谷蠡王有不轨之心,却不知匈奴这些贵族们,打算如何面对?”


    邢天听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寒。当他来到此处,知道刘姗为右谷王所辱时,还曾经担心过,这位大汉公主是否会恼羞成怒,或者悲愤自尽,或者与匈奴贵族们势不两立,导致他的工作难以展开。事后见刘姗平静至极的态度,虽觉诡异,却也不曾多想,却没想到,这个女子,心中竟然藏着如此之深的算计。这样心狠手辣,能伸能屈之人,若回到长安却不知会造成如何的风波。


    “你看着吧,等这一次匈奴大败后,我就要毁了匈奴崛起的最后希望。”刘姗看着炭盆里的火光,阴阴地说道,“让他们团结不再,内斗不休。这便是他们敢侮辱我刘姗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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