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月关
    杨瑾沉声说道:“始皇帝早就知道魔物的存在,我会去向皇帝说明此事的重要性!应该能够得到许可。”


    “那把青铜钥匙,失窃了吗?”一个波澜不惊、极为平淡的语气自身后传来。


    而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杨瑾立刻知道是大匠作韩羽来了。杨瑾循声回过头去,惊讶地发现韩羽还在他身后十多丈开外的距离。这么远的距离,他竟然能听清三人的窃窃私语?难道他除了天生神目,还有一对听力惊人的神耳?


    韩羽缓步走了过来,语气依旧平淡,拍着杨瑾的肩膀,劝慰道:“大可不用担心!上一次,我已经在那把钥匙上做了手脚,旁人得到也根本用不了,若是想强行开启钥匙修复,只能让那钥匙变成一块废铜!”


    “真的?”杨瑾听到这里,不断下坠的心终于又浮回原处,顿时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有些气愤地说道,“韩大人,那可是我的东西,未经我的允许,谁让你擅自做手脚的?而且,你动了手脚,居然也不告诉我!害我白白担心一场。”


    韩羽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耸着肩:“那是不祥之物,你该明白!”


    杨瑾被他平淡的语气弄得更加不痛快,说道:“是啊!我知道!可这不是重点,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不征得我的同意就随便做了手脚?”


    “因为我怀疑可能会有人前来盗取此物,那夜我们喝酒的时候,酒肆屋顶一直有人在暗中偷听,”韩羽微微歪了歪头,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轻轻点点头,“所以我猜测那人会来盗取你的青铜古钥。”


    有人躲在酒肆之外暗中偷听?杨瑾不由想起了窃贼鬼魅般的行动,恐怕两者都是同一人,想到此处杨瑾又问:“可是躲在酒肆之外,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用眼睛看到的。”韩羽平静地回答。


    旁人若是这么说,杨瑾绝对不会相信,可是韩羽有着常人无法相比的神目,杨瑾更加有些不悦:“你既然都看到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有句话叫捉贼拿赃,”韩羽颇有深意地一笑,“如果我提醒了你,你日夜小心提防,又怎么引出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呢?”


    杨瑾目瞪口呆:“这……就是你的理由?”


    韩羽理所当然地点头,转身:“杨副匠作,你跟我来,有点事儿,我要和你商量!”


    韩羽说得云淡风轻,走得云淡风轻,留下杨瑾和韩羽、陶素面面相觑。


    ……


    “我们……这么多人劳师动众的,足足建造了一万个坩埚,动用十数万人,你说都是骗人的?”杨瑾生怕这些话被别人听到,努力压低声音,可是掩盖不住他的愤怒。


    杨瑾站在韩羽的大帐中,满屋子都是胡乱堆放的画满设计图形的锦帛,他听了韩羽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耗费难以计数的人力物力,还安排重兵日夜看守,现在韩羽竟然告诉他,甘泉山上这设下的一万个坩埚,全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十二金人,根本不是要用浇铸法,而是要用分体铸造,分别打造不同部位的部件,最后进行组合。


    “是的!”韩羽依旧是一副平淡的神态,恨不得叫人一拳打上去的样子,仿佛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杨瑾指向帐外,浑身发抖,怒喝:“如此劳民伤财,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避免遭到不必要的破坏!”韩羽平静的状态与杨瑾完全是两种极端,“关于你,我仔细调查过。你是可以信赖的,所以,我才告诉你真相。这个事关重大的秘密,你要和我一样守住,决不可对别人说起!”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杨瑾顾不得官位高低,愤怒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声如咆哮,“你是不是疯了?这里有军队把守啊,这里可是咸阳,是我大秦国都,谁有本事有胆量敢来此破坏?为什么一定要采用分体法铸造金人,你知不知道,你的一个决定,让多少人力物力都白白消耗?甚至还会有劳役为此丧生?”


    “谁有胆量?忘了你的青铜古物是怎么丢失的了?”韩羽简单的一句话便将杨瑾的怒火浇熄一般,他继续说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始皇帝陛下就很清楚!采用分体铸造的方法打造金人,在此处设立假的铸造点以掩人耳目,这些……始皇帝都清楚!”


    “始皇帝……都清楚?怎么会……”杨瑾感觉头部莫名眩晕,身体微微摇晃,一脸茫然,“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多事情,你不明白也是正常的,但时机未到,我暂时也无法说与你听!你只要铭记在心,这件事至关重要,关乎天下苍生安危,那就够了!”韩羽丝毫不在乎被杨瑾揪着衣领的样子,语气依旧平淡,“你既然是我的副手,有些事,是不可能一直瞒着你的,而且我也没打算瞒你,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告诉你这件事,你需要配合我的行动,以掩人耳目,并且,帮助我铸造完成真正的金人!”


    “真正的金人?真正的金人,在哪儿铸造?”杨瑾松开韩羽的衣领。


    “在骊山!”韩羽抻平褶皱的衣领,不慌不忙地说,“始皇帝陵寝的建造之地!那边不断派去大量工匠和劳役在建造始皇陵寝,而实际上,他们还负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杨瑾震惊地问道:“铸造金人?”


    韩羽点了点头:“是的!”


    “为什么,这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听到这是始皇帝知情,并且亲手安排的一切,杨瑾的抵触和敌意消失了,可他还是想不明白,这铸造十二金人之事,到底藏着一个怎样的惊天秘密。


    “我不是说了吗?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韩羽用他一向呆板的,很欠揍的表情和声音说。


    ※※※


    甘泉山熔铸场中,工匠、劳役、官军全部加起来,足有十余万人之众。单是造饭的伙夫,就多达一千多人,分布在各个营地。


    他们天光未亮便要开始为营中的所有人准备早饭,军中的伙食不求味美,只求快捷迅速。老王从十六岁开始便在军营中烧煮伙食,所以顺理成章被调到甘泉山,成了十个厨头儿之一。这天一大早,他正指挥自己手下的一百多个厨子,把煮好的粥饭盛桶,蒸出锅的馍馍装入竹筐,准备送往各处,忽然一队禁军径直闯入他的地盘——伙房。


    “马上就开饭了,这就等不及了吗?”老王没好气地迎上去,禁军怎么啦,在这儿,都得听他的。


    “这么淡而无味的粥,怎么下咽啊。”一字排开的几十口大锅前,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这是谁当着军士的面给我拆台呢?”老王闻声,恼怒地回头。


    只见灶台前站着一个顽童,冲着热气腾腾的粥锅,摇头晃脑地啧啧作声,模样不过十一二岁,身穿水田衣,头上绾着童子髻,身子仅比灶台高出一头。


    “哪里来的娃娃?”老王迷惑起来,军营当中既无童工,也严禁携带家眷。


    “待我加些调味之物。”顽童完全不理会老王,纵身一跃,轻盈地跳上灶台,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匕首。


    “小崽子,你要干什么,快给我下来!”老王慌忙要去阻止举止疯癫的顽童,况且灶台上还煮着一锅锅沸腾的热粥呢,这要是脚下稍有闪失掉下去,细皮嫩肉的小子怕不要煮烂了?


    那顽童不待老王上前,已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细皮嫩肉的小臂,匕首竟然毫不留情地从自己的小臂上划过,数寸长的伤口喷出的血液一滴没有浪费,全部落入锅中。


    “你这小兔崽子,敢害老子,看老子不打烂你的屁股!”老王大怒,几步冲到灶台前,伸手就要去抓那顽童。


    “站住!”一名禁军嘶哑阴森的声音从老王身后传来。


    老王惊觉脖子上一凉,登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知何时,他的颈下正横着一把锋利的战刀,用余光一扫,他发现所有的伙夫和帮厨无一例外地全被这支禁军以刀兵控制住了。


    老王毕竟随军几十年,虽没上过前线,也是见过大阵仗,心中虽然惊骇,但还有胆子说话:“军爷这是何意?饭菜马上就好,何必动刀动枪的?”


    “喝下去!”身后禁军的声音如金似铁,惜字如金地命令老王。


    那疯癫顽童笑嘻嘻地拿起灶台上的勺子,盛起一勺热粥,生怕烫伤老王唇舌似的,还贴心地在嘴边吹了吹凉,才朝老王面前送去。


    近距离之下,老王此时才看清顽童的面容,他的肌肤白皙剔透得如同一层薄纱,皮下蛛网般的血脉依稀可见,而且如蛇虫般依稀在扭曲蠕动,令那原本可爱的面孔显得异常诡异。想到顽童的鲜血混进粥内,老王便觉一阵恶心欲呕,强扭着脸,紧闭嘴唇不肯去喝。


    “苏猊,他不肯张嘴呢!”顽童跳着脚说,勺中的粥水滴落在地面上,竟激起阵阵白烟,“你快想想办法嘛。”


    用刀顶住老王咽喉的禁军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捏住老王的脸颊,那五指如同铁钳一般,硬生生将老王的下颚捏开,顽童趁机将一勺热粥全部倒进老王嘴里。


    热粥顺着老王的喉咙流下,禁军撤开刀锋,将老王一把推开。老王脚下不稳,踉跄跪倒在地,弯腰不断干呕,想吐出吞下的东西,可除了口水,根本吐不出来。他惊恐地转过身,这才发现那支禁军眼神晦暗一片,脸色如炉灶中的灰烬,毫无血色。


    “他们……是人是鬼?”


    老王不禁看得心惊肉跳,而那顽童见他喝下热粥之后,便不再理他。而此时其他的厨子、伙夫,也都在禁军威逼之下,在喝下米粥。顽童像狱中的牢头一般,一定要亲眼看到所有人都喝了米粥,每人只喝一口就好,速度倒也奇快。


    当所有的人都喝下了不知是何用途的血粥,那个唯一能够开口说话,被顽童称为苏猊的禁军摘下了头盔,露出他的本来面容,他的肤色是灰白颜色,无发无眉,光秃秃的脑袋,像颗鸡蛋。


    这时老王惊讶地发现,那顽童明明在臂上划了那么大一条口子,此时却已恢复如初,莫说伤口,连条细小的刀疤都没有留下。


    “他不是人,一定是妖怪!”


    这句话,是老王心中所想,也是他人生当中最后一次所想。老王还来不及叫喊呼救,意识飞速模糊,转眼间便彻底丧失,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眼神呆滞,脸色灰败,和那些非人非鬼的禁军们一模一样了。


    “第一次尝试操控这么多尸兵,真的很吃力。”苏猊见血粥奏效,身体疲惫地松弛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猊长长地喘了口大气:“孟猺,童猬和辛猿说的那个人,咱们直接抓走不就好了,何必这么费力?”


    孟猺明明是顽童模样和身形,却像大人似的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们是要在这十多万人中间绑走一个普通劳役吗?他可是始皇钦点的大匠作,你真以为那么容易?何况,童猬已经打探到,那个姓韩的,就是在这甘泉山上,轻而易举就打开了铜钥,当时很多工匠亲眼看到!我担心,他若能如此轻易地打开铜钥,恐怕一身本事超出我们预料,恐怕还身负许多难以揣测之术,还是这样安全些。”


    “好吧!听你的!”苏猊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白色的光芒从苏猊眼底涌出,渐渐覆盖住他的整个瞳孔。老王等一众伙夫随着孟猺的变化,纷纷行动起来,浑浑噩噩地抬起粥桶竹筐,走出伙房。


    ※※※


    晌午过后,除了韩羽、杨瑾等人有专人开小灶,其他的禁军匠人中有一万多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狼吞虎咽地将混有孟猺鲜血的粥饭吃得精光。


    杨瑾巡行在一片草木茂盛的山坡上,远处是楚狸独坐树下的背影。杨瑾想起曾经的边关,那时他和楚狸也是并肩坐在山坡上,享受夕阳微风。可是现在楚狸的背影却显得孤独寂寞,杨瑾不知道该如何迈进一步,那晚他冲动的猜忌,明显伤了楚狸的心。


    终于,杨瑾还是鼓足勇气走过去。


    “咳!楚狸……”杨瑾轻唤一声。


    “怎么?”楚狸扭头白了他一眼,很没好气的样子,又转回头去望着远方的天空。


    杨瑾见楚狸肯回应自己,证明还有回转余地,赔笑着说:“那天,是我不好,我已经知道是我错了,是我误会了你!”


    “喔!”楚狸淡淡地应了一声,看也不看杨瑾一眼,“我已经知道了,副匠作大人日理万机,诸务繁忙,快去做你的正事儿吧,别在小女子这里白白耽误大好时光。”


    杨瑾不知如何是好,急躁起来,又不敢高声说话,唯有央求道:“你不要这样子嘛,你说,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只要你说,我就去做!”


    “嘁!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让你去行刺始皇帝,你敢吗?”楚狸挑衅地翘起了下巴。


    “这……”杨瑾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就知道,你们男人,只有胡说八道的时候才中听,偏偏只有胡说八道的时候,才没一句心里话!”楚狸瞥了杨瑾一眼,加重语气说道,“总之而言,男人都是骗子!没有一个例外!”


    “我……”杨瑾被楚狸挤对得无言以对。


    气氛正在尴尬当中,杨瑾忽然心中灵机一动,随手拾起身旁一根树枝,左右看看没有旁人,便飞快地在地面上写下“始皇帝”三个字,然后拔出佩刀,装模作样地对着三个字一连三刀劈下。


    “我已经行刺始皇帝了,”杨瑾收刀回鞘,故作紧张疲惫的样子,“只是始皇帝身边高手如云,戒备森严,究竟刺杀成了没有,我也不晓得!但是姑娘的吩咐,我可已经做到了喔!”


    “呸!你真是……没皮没脸!”楚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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