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月关
    叶小天干咳一声,不待展凝儿明白过来,就急急迎了上去:“哎呀呀,你这都几个月的身怀了,怎么就不知道稳重呢?坐下,快坐下,可别累着了。”


    可惜这时田妙雯和夏莹莹由小丫环扶着,已经双双走了进来,夏莹莹也就罢了,田妙雯哪是那么好唬弄的。只听于珺婷那酸溜溜的味道儿,她就明白必有蹊跷。


    田妙雯一双妙目在自家相公脸上盈盈一转,笑吟吟地坐了,笑吟吟地道:“相公此行辛苦了,却不知这一趟回来,摘了朵什么花儿回来,有没有刺呀?”


    叶小天额头有点儿冒汗了。他这后宅里虽然还算和睦,其实却也不乏派系,人以群分嘛,只是没有足以伤了和气的争斗罢了。这派系,自然是水西三虎一派,而同样出身铜仁的哚妮和于珺婷,走得就近了些。如今这两派怎么有联手之势?


    杨花给老爷递上投湿的毛巾,便捧着铜盆退到了墙角,眼见得如此一幕,小小心灵中不由陡然一动:“叶小天也是害死我爹的凶手之一,原来他很好色么?娘说过,我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应该会很美吧?”


    小杨花的眼珠悄悄转动了一下,仇恨的火苗倏然一闪……


    第65章


    制衡方略


    乾清宫里,万历皇帝瞟了一眼众大臣,内阁、六部,俱都在场。


    内阁众阁老已经在他面前撕了很久,现在的内阁,没有张居正那种强势人物,众阁老撕扯许久,也没个定论,万历只好召开“扩大会议”,把六部也拉了进来,列席的还有都察院和锦衣卫。


    吏部作为六部之上,天官大人率先发言,慷慨激昂:“皇上,川黔云贵等地,土官自汉唐因循至今,无论哪一朝哪一代,江山可以变,而世牧其地的土官不变!


    太祖、成祖时候,曾想解决这个问题,只因后来北元作乱,无暇南顾,这件事便又拖延下来。如今杨应龙伏诛,这是千载难逢之机,正好破而后立,在播州全境,实施流官制度!”


    吏部负责官吏的考核、升迁与任命。每日里不知多少闲官散官候补官,挖门盗洞托亲靠友地等着有那告老还乡的、犯案罢黜的、突然猝死的官儿们腾个位置出来。


    如果在播州全境实施流官制度,他就有大把的官位可以任命,想想都要飘飘欲仙。


    户部尚书立刻跳出来反对:“皇上!以太祖、成祖之雄才大略,难道只因北元作乱,就无暇南顾改土归流?成祖皇帝五扫漠北,北元望风披靡,怎至于牵扯成祖皇帝太多精力而无暇东顾?”


    户部尚书上前,大声道:“臣以为,这是太祖、成祖皇帝发现,凡事不可一蹴而就、操之过急,这才缓行归流之策。播州之地,杨氏统治七百余年,下属土官层层叠叠,不可计数。


    如果贸然归流,政令能上传下达吗?前有葫县,归流五年,朝廷年年贴补大笔钱粮。今贵州全省之赋税,尚不及江南一小县,播州之地一旦彻底归流,可以预料的是,至少在五十年之内,朝廷休想收上来一钱银子,而要贴补的赈济,则是朝廷不可承受之重。


    我大明先平西北孛拜、再战东瀛扶桑,又讨播州杨氏,国库日渐空虚,一个不慎,杨应龙没有毁了我大明江山,这无底洞却是彻底把我大明国力消耗一空了!”


    户部管钱粮,一旦彻底施行改土归流政策,这钱花的……那就是天文数字,而且它还不是一笔,而是年年都得往这个大窟窿里填钱。一旦皇帝真的听了吏部尚书的话,户部尚书可以想像得到,自己将来的日子会有多么悲惨。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这些牢骚,都是那些文人激扬文字时的感慨,南宋皇帝如果真有希望北伐成功,他不想北伐夺回失地么?最大的阻力来自于哪儿?不是来自皇帝,而是来自于官绅、来自于百姓!


    宋朝富啊,直至亡国,大宋的民生都是列朝列代里最好的时代,百姓生活的最是逍遥自在。北伐?北伐一旦成功,朝廷就得拿出大笔的银钱,贴补糜烂不堪、经济落后的北方,就得拿南人的钱去救济北人,你以为他们愿意?


    如今就是这种状况,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屁股坐的位置不同,想问题的角度便不同,对吏部尚书举双手赞成的问题,户部尚书可是举双手双脚反对的。


    刑部尚书马上跳出来道:“大司徒老成谋国,臣附议!”


    吏部天官雅称大冢宰,户部尚书则雅称大司徒。大司寇(刑部尚书)当然支持户部尚书,叶小天在铜仁府帮他大力营建基层司法衙门,成效显著。如果全换成流官,能取得这么大的成效?别搞笑了!


    那些流官几年一轮换,定得下心来去搞需要很长时间、根本无法在其任内显现出政绩的事情?就算他肯,中原地区一直是流官制度,官员还要大力倚仗地方士绅,一旦地方士绅们采取不合作态度,他的政令就难以施行,最终碌碌无为,何况是播州那种传承了几百上千年的土官地区。


    万历皇帝瞧瞧其他三部尚书,道:“你们以为如何?”


    礼部是林侍郎的地盘,林侍郎是叶小天的盟友,自然也是站出来附议户部尚书的话。


    工部尚书两边不得罪,皱着眉头捋着胡子,念念有词地讲了一堆技术性问题:交通啊、水利啊、建筑啊,制造啊……


    在一番云里雾里不着边际的分析之后,工部尚书提出了一个天文数字的预算:一旦改土归流,对于现在播州的基础建设,就必须得进行大力改造,才能配合流官的治理。他需要钱!


    抠门儿的万历皇帝听得直皱眉头,缺钱的户部尚书听得心惊肉跳。


    而兵部尚书一张嘴,还是要钱!


    你要在整个播州改土归流,必须得建立卫所、镇守地方,以取代土兵土官吧?这些事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办得到的吗?没钱寸步难行啊!


    万历皇帝一听又是要钱,顿觉肉痛。转眼再看看支持改土归流的吏部尚书,忽然想到,一旦全面施行流官制度,陡然增加那么多的官儿,这官衙、僚属、俸禄……这得多大一笔开销?


    万历皇帝眼中,铜钱越堆越高,像山一样,而这些钱是要扔进无底洞的,这可是要他命的事儿。


    再想到阁老们的争执,想到水西安氏打着反对叶小天的幌子,其实也在觊觎播州这块肥肉,而水东宋氏则支持叶小天,试图联叶抗安,三足鼎立,他的决心终于定了下来。


    水西安氏根基雄厚,比播州杨氏还要可怕,如果让安氏更形壮大,安知来日不会变成第二个杨应龙?水东宋氏虽弱于水西安氏,一旦把播州南六府划归宋氏,宋氏却会跃然安氏之上,同样后患无穷。


    全部改土归流,不可行。若是效仿成祖,割六府而自治,对叶小天这等有功之臣有功而不赏,朝廷还如何面对天下人?水东宋氏与南六府近在咫尺,会不会趁机暗中网罗收买?


    南六府若分而自治,播州北方各府改土归流会不会遭到南六府土官们的暗中作梗?唯有三足鼎立,让安宋叶三家互相牵制、制衡,朕的江山才更稳当。


    想到这里,万历皇帝站了起来:“朕以为,改土归流,乃大势所趋。但,求治过急则弊患更大,宜稳妥施行,逐步施行!故,朕谕:依思南宣抚使叶小天所请,播州南六府,划归叶小天治下,曰平越府,仍隶贵州。


    北线各府,改土归流,曰遵义,隶四川!北方各府知州、知府、知县类正印官,由朝廷派遣流官,其余正印官及佐杂官,由当地土官充任!钦此!”


    第66章


    叶小天的面子


    数年之后……


    贵阳,万箭楼。


    万箭楼,本名八仙楼,早年间,叶小天曾在此宴请安家长公子安南天和贵州按察使王大人,被石阡曹家派土兵围攻,乱箭攒射,自从名声更噪,便改名万箭楼了,传承至今,倒成了贵阳城中一处极有文化内涵的所在。


    依旧是三层的酒楼,酒楼上宾客如云,七嘴八舌,各有所言,不过议论最多的便是当前的战事。


    今年,安南武德成督兵犯我边界,云南总兵沐叡出师,贵州方面亦有调拨人马助战。


    这一桌人谈起战事,那一桌人听得有趣,便也侧耳倾听,时不时还要插一句嘴。临窗有一双男女,男的看起来只有三旬上下的样子,眉目清朗,顾盼之间,颇有威仪。


    女的比他还要略小一些,成熟美妇人,正是蜜桃儿一般的年纪。那花容月貌,一颦一笑间都是无限的风情,时不时就会有人偷偷睃她一眼。


    这时邻桌正有人谈着云南战事:“沐老公爷自然是厉害的,世镇云南,安南人犯我大明边界,那就是侵犯了他老人家的地盘,他岂能善罢甘休?不过,咱们贵州,却也不乏好汉!”


    他抹一把嘴巴上的酒渍:“咱们叶天王,可是派了兵马大总管华云飞,统兵两万前往云南助战的。华大将军的厉害,你晓得吧?听说那安南猴子,被华大将军打得上蹿下跳呢!”


    酒楼中一阵哄笑,坐在窗边的那个剑眉星目、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缓缓呷了口酒。对面的美妇人,却是向他丢了个有趣儿的眼神。


    这时又有人道:“说到云南战事,对了,你们听说陈藩台家公子被斩首的事了么?”


    马上就有旁边一桌的人接口道:“自然听说了,这陈藩台家公子,包揽了我贵州兵马赴云南作战的辎重、米粮生意,本来嘛,这里边油水甚足,够他赚的了,可他还贪心不足,采办的药材以假作真、输运的米粮以次充好,有的米袋子一打开,不是霉变就是糠,太也黑心,结果被按察使霍大人秉公执法,给斩了!”


    先前那人道:“嘿!你道他为何这么大胆?因为他是陈藩台家的公子。霍臬台使比布政使还低了半阶,两人又是同僚,你道霍臬台为何这么不给陈藩台面子,偏要办了个死罪?”


    马上就有人道:“怎么着,不是霍臬台铁面无私么,这里边难道还有什么门道?”


    先前那人得意洋洋地道:“那是自然!不瞒你说,我那妹子吧,是巡抚衙门花晴风花老爷新纳的六夫人,花老爷是抚院大人第一亲信,故而我才知道这样隐秘的消息……”


    他先卖弄了一番,钓足了众人胃口,才道:“陈藩台就这么一个独生子啊,舍得他死吗?听说陈藩台拿了大笔的银子,去求霍臬台开恩呢!”


    众人一阵骚动,那人道:“你们想啊,陈藩台何等身份,霍臬台还能不送他这个人情?何况还有大把银子赚着。所以啊,霍臬台就出了个主意,叫陈藩台找一个替死的家人,把这事儿都兜揽下来,他这边运作运作,陈衙内也就逃过了这一劫!”


    这货看来是没少喝,不然的话,事关本省排名前几的朝廷大员,这么隐秘的事儿,他又岂敢说出来。此时楼上鸦雀无声,众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就连靠窗那对璧人都被他吸引了。


    这人更加得意,提高了嗓门儿道:“你们忘啦,咱们贵州派去云南打仗的是谁的兵?那是叶天王的兵!药材是假的,本来能救活的伤兵是要死的!米面是坏的,士兵连肚子都吃不饱,能打胜仗吗?”


    他顾盼众人,威风不可一世的样子,仿佛说书先生一般,用力一拍桌子:“叶天王最是爱惜部属,这事儿,他能不为部属讨个公道?叶天王派了个侍卫,给霍臬台捎去一句话,就一句话:前方将士,不能枉死!陈家公子,必须偿命!”


    “嘿嘿!就这一句话,陈公子,谁也救不得他了!”


    他吱溜一口酒,又挟了一口菜,酒楼上众人喧哗议论了一番,有人问道:“叶天王一句话,霍臬台就听了?那陈藩台就这么一个独子,能坐视不理?”


    他听了便把眼睛一翻,道:“你问着了,戏肉就在这里!”他一口把酒干了,兴致勃勃地道:“陈藩台当然想救,你们不知道吧?为了救下儿子的性命,陈藩台都向霍臬台下跪了!”


    酒楼上“轰”地一声,喧哗声又起。他的声音也又提高了些:“陈藩台为了儿子的性命,向比他低半阶的官儿下跪呐!结果如何,你们猜,你们猜猜!”


    众酒客哪里还按捺得住,七嘴八舌便道:“这位仁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结果如何?”


    那人嘿嘿一笑,提起酒壶晃了晃,却已喝干了。旁边有人等不及,喊道:“小二,给这位仁兄上一壶好酒,算我帐上!”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道:“结果啊?结果自然是陈家公子依旧被正法了,这你们都是知道的。但你们不知道的是,霍臬台对陈藩台说了什么!”


    他吸一口气,扮出一脸苦脸,拱了拱手道:“藩台大人,实在对不住了!您为了儿子都屈膝下跪了,只要能抬手,霍某敢不抬手?霍某也是没办法,那可是叶天王!谁的面子能比他大呀!’”


    临窗那桌,美妇人向对面的男子扮个鬼脸儿,竟然有些少女的顽皮味道:“嘻嘻,叶天王啊,好大的面子,好大的威风呢!”对面的中年男子瞪了她一眼,美妇人俏巧地吐了吐舌头。


    酒楼上顿时热闹起来,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一时间,这话题就从云南战事,转移到了如今在整个贵州风头最健的夜郎天子叶小天身上。对于风云人物,小民总是喜欢八卦一番的,这也是茶余饭后的一桩乐趣。


    这时便有人道:“要说这叶天王,那确实了得。我听说,前不久叶天王路经重安司,重安司长官远迎三十里,款待叶天王。重安司张长官家有一对双胞胎女儿,生得是千娇百媚,国色天香啊!”


    “叶天王到了张家,恰好张长官这对孪生女儿去上香回来,叶天王只是多看了一眼,那张长官就多心了,以为叶天王看上了他的女儿,就要忍痛把二女儿送给叶天王做小星!”


    旁边有人奇怪道:“为何是二女儿,不是大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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