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3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月关
    李旦两眼放光,欣然道:“你真的答应?”


    李隆基万般无奈,苦着脸道:“罢了,儿子答应赦免姑母死罪,可……必须对她禁锢终身。而且,对外要诏告天下,宣布对太平已赐毒酒鸩杀,世间从此只有父亲的胞妹,再无太平其人。”


    李旦连声道:“使得,使得,都依了你,我儿快快降旨吧!”


    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地久天长


    山寺外足足三千名全部武装的御林军,把一座小小寺庙围得水泄不通。枪戟如林,甚至部署有纵横沙场的强弓硬弩,任何人也休想在这样的包围中冲出去。


    忽然远处有十余骑飞驰而来,看服色是一群宫中禁卫护持着两个太监。围困山寺的禁军将领精神一振,急忙迎上前去。片刻之后,禁军闪开一条道路,将那两名太监放进了寺院。


    这两个太监一个是高力士,一个是杨思勖,因为二人执行的所谓赐死太平公主的事情其实大有文章,所以他们没有再带其他人。不过杨思勖本人武功卓绝,高力士虽然不及他那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却也是习过拳脚的人,身子孔武有力,再加上他们两人实际上是带了免死诏书而来,所以并不担心太平的死士会对他们怎么样。


    “杨大哥!”


    “杨大将军!”


    杨思勖和高力士一见杨帆便即恭敬施礼,他们知道杨帆在此,并不惊讶。太平公主在终南山禅寺中的消息就是杨帆告诉太上皇的,因为他与李隆基的关系,杨帆也并不忌讳出现在这两位天使面前。


    太平公主看见两个太监走进院子,迅速拭去脸上的泪水,傲然睨着他们道:“皇帝派你们来赐死本宫?”


    杨思勖和高力士对视了一眼,由高力士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公主,您犯下的事着实恕无可恕,不过您是陛下姑母,陛下仁孝,何忍加害。可是若不治公主的罪又无法向天下人交代,所以……”


    太平公主哂然道:“你直说好了,不必吞吞吐吐。”


    高力士干笑两声道:“对外呢,陛下还是要宣布赐死了公主。不过,太上皇那里可以置一处宫院安置公主,只是公主您从此不能再出现于世人面前了。”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乜着他道:“这是皇兄为我求情乞来的宽恕吧?”


    高力士欠了欠腰,没敢多言。


    杨帆轻轻走近,低声道:“你且应下吧,先解决了眼下之难再说,待此间事了,我总有法子救你离开的。”


    太平公主凝视着他,痴痴地道:“你……肯带我离开?”


    杨帆用力点点头。


    太平公主道:“可……我的身份,你不怕人说三道四?桃源村人虽然不是我杀的,总归是因我而死,你不怕人指指点点?”


    杨帆的眸子黑亮黑亮的,仿佛连光都吸得进去:“人?人是谁?我是我,人是人,人言何畏?去他娘的!”


    太平公主微笑起来,笑容里有一抹说不出的意味。


    杨帆担心地道:“太平……”


    他担心以太平刚强的个性,不能放下她的骄傲去接受李隆基的安排。


    太平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她轻轻吁了口气,向杨帆默默地一点头,举步向禅房走去。


    杨帆急道:“太平,你去哪里?”


    太平公主站住脚步,淡淡地道:“我要梳妆,再去见皇帝。”


    杨帆答应一声,站住脚步,太平的脸色的确很憔悴,泪水也花了脸,以她一向骄傲的个性,即便是失败,她也不会愿意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胜利者面前。


    ……


    杨帆、杨思勖、高力士和太平的内外管事李译、周敏还有四个女相扑手候在院子里,另外四个女相扑手入内帮太平梳妆打扮去了。想想那四个女相扑手比胡萝卜还粗的手指,居然要她们帮着梳妆打扮,杨帆心里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们在院子里等了许久,不过女人梳妆本来就是一种令人发指的等待,他们倒没觉得这时间有多长,只是等着等着,忽然听到室内发出一声似男似女的粗犷哭声,激得杨帆一个冷战,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祥的感觉。


    他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一把拉开了房门。太平发髻高挽,梳着飞凤髻,戴着金步摇,身穿大红牡丹富贵锦衫,盘膝坐在房中间的蒲团上,雍容美艳的仿佛就要出嫁的一位新娘,四个女相扑手跪伏在她的面前,正在放声痛哭。


    杨帆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站在门口,半天不敢迈进一步,眼前的一切,让他有种强烈的不安,他生怕获悉真相。太平看到他,安详地一笑,对四个女相扑手道:“你们出去!”


    没有人敢违拗她的话,四个女相扑手泪流满面地向她磕了三个响头,倒退着走出静室,片刻之后,候在外面的四个女相扑手也放出了悲痛欲绝的哭声,紧接着,李译和周敏扑倒在静室门前,伏地大哭。


    杨帆心弦一颤,慢慢走进房间,关上房门,却阻不住门外传进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杨帆走到太平身边,颤声道:“你怎么了?”


    太平向他粲然一笑,脸上焕发的容光令人无法直视:“二郎,我要去了。”


    杨帆脸上顿时失却了颜色,太平公主却笑了,笑得很开心:“我们两人,算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可惜一追一逐、一走一留间,就变成了我一生解不开的情劫,于是,天长地久就变成了劳燕分飞。


    我曾经痛恨物是人非,其实人和物都还在,只是你和我都已不复当年。于是我想,就这样放下,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人生中很多事本没有对与错,也没有应该与不应该,爱过,活过,笑过,伤心过……,也就够了。


    毕竟,心如果走了,那是自己都无可奈何的事情。可我现在终于知道,其实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我很开心。我和婉儿不同,婉儿一代内相,文采风流,可滔天权势于她不过是过眼云烟,她可以舍弃一切,与你在一起……”


    杨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道:“我带你进城寻访名医。”


    太平公主安详地摇头,微笑道:“没用的,我服的毒,如果有解,我又何必服下?二郎,听我说完。我和婉儿不同,我一出生就承载了太多东西,有些枷锁是别人或时局造成的,有些是我自己的选择,但不管是哪一样,我都摆脱不了。所以,你和我即便没有别的障碍,也注定无法走到一边。不管有没有眼前这些事,这是命,我的命……”


    太平深深地看了一眼薛绍的灵位,小时候,他是她的表兄,长大了,他是她的丈夫,她曾经以为要和这个男人天长地久了,可他终究还是离她而去。他犯下的错,如今就由她来承担好了,如此她就可以骄傲地死去,而不必像她的母亲一样于囚禁中无声地死亡。


    面前的杨帆也是一样,不管她经历了多少的波澜壮阔,不管她经历了多少的爱恨交织,该离开的时候总是要离开,离开曾经的路、曾经的故事和曾经的人,曾经有过,这就够了,世上本没有天长地久,不是么?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太平安详地偎到了杨帆的怀抱里。


    杨帆握着她的手,一切的避忌都不复存在,充溢心中的唯有爱与悲伤。他低头凝视着太平的容颜,忽然在她鬓间发现一根白发,杨帆温柔地将它拔去,禁不住泪如雨下……


    ……


    大唐帝国经过连番的恶斗,宗室、武氏、韦氏、二张、太平党人,一个个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你甫灭亡我继之,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尘埃落定,皇权得到了高度的统一。这一年的十二月,在一个雪花飘飘的早晨,年轻的皇帝李三郎,为新的一年定下了年号:开元。


    大唐帝国由此开始了一个新的纪元,走向了李唐王朝的巅峰。


    江湖岁月催人老。隆庆池畔的柳不知绿了几次,芙蓉楼下的荷花不知开了几回,开元年间的又一个春天到了。


    这一年的春天,一年一度的新科进士曲江宴游又开始了。


    一艘彩船载着三十名新科进士缓缓驶向曲江中央,吟诗,赏歌,饮酒,观舞,歌声在空中回响,舞袖在水面拂荡。


    忽然,不知怎的,船竟然翻了。


    佛曰:一弹指间有六十五个刹那,就只是一刹那的工夫,舟翻船覆,船上的新科进士们被扣在船下。


    大雁塔顶,卢宾之看着那倾覆的彩船冷冷一笑,扭头看向他身边的那个人,那个人是阿史那沐丝,卢宾之延请天下名医为他诊治,如今他已经能像平常人一样发声说话,经过卢宾之的耐心调教,他的举止神态、谈吐语气,已经和杨帆一模一样。


    卢宾之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开始了,从现在起,你来帮我复仇!只要我能铲除沈沐和杨帆,一统‘继嗣堂’,我就倾尽全部财力和物力,助你成为突厥可汗!”


    沐丝深深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和杨帆一模一样的微笑……


    一辆牛车缓缓驶到玉真观前,车帘儿一掀,从中走出一个女冠,眸清似水,眉若远山,腰似若柳,娉婷生姿。她回头向车中看了一眼,大发娇嗔道:“喂!现在跟头猪似的,怎么一到晚上就那么精神?出来!”


    一只柔荑伸进车中,揪出一头名叫沈沐的猪,睡眼惺忪。


    二人下车,向玉真观中走去,观中女道士们看见二人走入,纷纷稽首行礼:“见过金仙道长、见过沈公子。”


    竹林中,石台上,一副棋盘。


    杨帆和玉真公主各坐一方,一执黑、一执白,正在弈棋。李持盈噘着小嘴儿,嗔怪地瞪他一眼,悄声嘟囔:“真是的,一点都不知道让着人家。”


    金仙公主姗姗走来,笑道:“十娘!”


    “呀!姐姐!”眼看要输的李持盈趁机丢了棋子,雀跃地跑向金仙。


    沈沐睨着持筹苦笑的杨帆,皱眉道:“听说曲江宴游出了事,你我辛苦栽培的那些新科进士全都做了水龙王的驸马爷,你还有这闲情逸致?”


    杨帆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儿,道:“你还不是一样闲么?咱们养儿子是干什么的,这事儿自然是要他们去帮老子分忧。”


    曲江池畔,一双少年,一青袍,一白袍,人如玉树,玉树临风。


    芙蓉楼上,忽然探出一张娇丽的少女面孔,向他们大发娇嗔道:“沈从文,你快上来,我打双陆又输给你妹妹了,你再不来帮我,以后就没嫁妆了。”


    青袍少年马上一副贱兮兮的表情:“念蓉,你别急喔,我马上就去帮你出气。”


    青袍少年嘴里全是甜言蜜语,脚下却是一动不动,等他把杨念蓉哄回楼去,便神情一肃,对旁边那个负手而立的白袍少年道:“念祖,三十名新科进士居然无一生还,确实古怪。那对老不修偷懒,把此事交给你我处置,你怎么看?”


    白袍公子一脸深沉地道:“此事必有蹊跷!”


    (全书完)


    后记


    每逢结尾,总是文思录尿崩的,对俺今天的状态,俺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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