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1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月关
再者,女帝在时,虽然李唐宗室惨遭屠戮,可在天下臣民眼中,李唐依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正统。现在呢?一个被皇后戏弄如傀儡的皇帝,一个如此昏庸荒唐的皇帝,李唐沦为了天下人的笑柄。
莫先生眼看着太平公主的脸色由通红变得铁青,颤抖的娇躯虽然渐渐平静下来,可手掌却仍紧紧地攥着,不禁同情地叹了口气。
他握拳轻咳了两声,藉着那一低头的机会,一抹带些嘲讽、带些快意的笑,自他眸中一闪即逝……
……
杨帆本不指望能在这里见到太平,自从在公主府一连吃了三次闭门羹后,杨帆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他再也没有去过太平公主府,今日来到通义坊,与其说是希望在这里遇到太平公主,莫不如说是他对逝去的一种怀念。
可是当他看到府门大开的时候,杨帆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是满心的欢喜:“她在这儿!她竟然真的在这儿,令月也不舍就此断了一生缘分吧!”
杨帆强抑激动,匆匆翻身下马,把马缰绳向任威一抛,便提起袍袂疾步登上石阶。
两个门子正在门楣下站着,杨帆认得他二人本就是留守此处府邸的公主府下人,便道:“公主可在府上?”
这两个门子一直留守此处,还不清楚杨帆与公主殿下间的恩恩怨怨,只知道公主和杨大将军已经许久不曾在此幽会过了,如今一见杨帆,只道他是应公主之邀而来,二人十分殷勤。
其中一人点头哈腰地道:“在的在的,大将军请先至客堂歇息。”
另一个人则抢着说道:“小的这就去禀报公主。”
两个门子抢上来,“砰”的一声关上了院门,一个引着杨帆去客厅,另一个则直奔后宅。
“杨帆来了?”
太平公主怒气冲冲地从月亮门儿出来,听到那门子禀报,心弦不由一颤,眼波似微风拂起的湖水般泛起了阵阵波澜。
“咳!殿下!”
莫先生踏近一步,低沉地道:“殿下,莫要害人害己呐!”
太平公主悚然一惊,眼神陡然变得清明起来。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缓缓扭过身,对莫雨涵低声说道:“先生请放心,令月晓得该怎么做。”
莫先生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望了太平公主一眼,缓缓地退开两步。太平公主深深地吸了口气,举步向客厅走去,步伐慢慢平稳起来。
“令月!”
杨帆一见太平,脸上立即露出欢喜的神色,但是他的欢喜刚刚绽放开来,便冻结在他的脸上,太平的神色很是冷漠,眼神里有种让他感到陌生的东西。
“大将军,请坐吧!”
太平公主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从杨帆面前昂然走了过去,袍袖一展,在主位上翩然落座,一双丹凤眼向杨帆示威似的一瞥。
杨帆在客位上缓缓落座,勉强一笑,道:“呵呵,今日,鬼使神差地就来了这儿,本没期望遇到你的,想不到……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天意?”
太平公主的嘴角勾起来,带起一抹讥诮,冷淡地道:“天意这种东西,只能拿去哄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子,我早就不信那些东西了。”
杨帆蹙眉道:“令月,我和十娘其实……”
太平公主陡然脸色一沉,厉声叱道:“住口!我不想听你解释这件事,如果你是为此而来,那就请你立即离开!”
杨帆窒了窒,按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扣紧,愤然道:“令月,你宁可相信一些传言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就算亲眼看到的东西,有时都当不得真,何况我们并无私情。我可以告诉你真正的原因,其实……”
太平公主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说了,你是逢场作戏也好,假戏真做也罢,对我来说,都已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我其实是倦了。”
杨帆怔了怔,眼神渐渐冷下来,他悲声一笑,道:“倦了?呵呵,对我倦了么?”
太平公主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乜了他一眼,突然岔开话题道:“今日,你把郭鸿带上了金殿?”
杨帆一怔,颇为意外地道:“我刚从宫里出来,你已经知道了?”
太平公主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抹难言的骄傲:“镇国太平,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么弱。”
杨帆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有些人’,可并不包括我,我可从没看轻过你。”
太平公主揶揄地道:“能让你这样心机深沉、智慧超卓的人士赞上一句,太平真是受宠若惊。”
杨帆皱了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平公主恬淡地一笑,道:“没有甚么意思,郭鸿在金殿上当众揭穿宗楚客索贿,以致逼反娑葛,陷害郭元振的事,应该也是出自于你的授意吧?”
杨帆心中一凛,眼神蓦然收缩了一下。太平公主早已在注意他的神色,杨帆一闪即逝的神情变化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太平公主微笑道:“好手段!想不到这样一件事也能被你利用。造势、借势、运势之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太平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以前和我说,武功练到最高境界,摘叶飞花皆可伤人,你现在的宦途功夫,应该就已练到这种境界了吧?”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情不知所终
杨帆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他缓缓坐直身子,肩背间绷紧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杨帆眼中露出欣赏的笑意,眼前这个骄傲的女人自有其骄傲的资本,她的政治智慧从来没有让他失望。
杨帆轻声问道:“你看出来了?”
太平道:“稳妥的办法,你该趁皇帝召见宰相及六部正堂时呈上证据,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皇帝就不会像今天一般狼狈,甚至失措到干出让宗楚客与崔琬结拜的蠢事来!”
杨帆轻轻笑了笑,太平看到他的笑容有些恼怒,道:“你故意让郭鸿在金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发真相,是因为你知道韦党一定会维护宗楚客,而皇帝则一定会顺从韦党的意思,对不对?”
杨帆依旧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眼皮都没眨一下,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太平公主道:“郭元振在西域大兴屯田,治理凉州,都护安西,巩固边防,拓展疆域,可谓功勋卓著,乃国之柱石。如此耿忠老将,受人诬陷,险些丧了性命,如今真相大白,结果却不了了之,构陷功臣者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军方将领们会怎么想?”
“因为奸臣索贿不成,逼反娑葛,朝廷为此动用数万大军,耗费无数钱粮,最终却损兵折将,罪魁祸首居然不受任何惩罚,天下黎民会怎么想?”
“十姓部落是我朝控制安西、抵抗吐蕃、突厥的重要力量,为了让他们为我所用,朝廷耗费了多少心血。昔日乌质勒已众望所归时,朝廷犹自谨慎,不肯轻易废去阿史那斛瑟罗的汗位。
如今阿史那忠节实力远不及娑葛,在十姓部落中也没有一呼百应的威望,朝廷竟轻率扶持,挑起十姓部落内战,如此自毁长城,何其昏聩。及至发现真相,犹不惩罚祸首,文武百官又会怎么想?”
太平公主瞪着杨帆,一字一句地道:“你这是在置皇帝于不义之地!”
“我没有!”
杨帆坦然望着太平公主,平静地反问道:“这些事是谁做的?不是我,而是皇帝!如果我不授意郭鸿当众揭发真相,这些事难道皇帝就不做了?”
太平公主被他问的一阵无力,颓然坐下身子。
杨帆话锋如风,冷冷地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会怎么样?皇帝很可能会将错就错,郭元振会被解职,会被解赴京城,还可能会枉死狱中。
周以悌会成为安西大都护,率军讨伐突厥十姓,狼烟四起,荼毒地方,不管胜败,还不知要有多少将士要丧生于西域,只为宗楚客的贪婪。
吐蕃和突厥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拉拢十姓部落,将安西之地尽数纳入他们的领土,到那时,我大唐何止丧师辱国,还将失去大片领土。”
杨帆这才长长吸了口气,振声道:“没错,我是想向世人揭穿皇帝陛下的无能,可是即便我没有这个用心,依旧只能用这个法子,才能确保劳苦功高的郭大都护无恙,不是么?”
杨帆眸中露出一抹讥诮,轻轻地道:“事实上,皇帝陛下比我预想的干得还要‘好!’”
太平公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杨帆的讥诮和指责是针对皇帝李显的,但是同样是皇家的一分子,作为皇帝的胞妹,太平公主感到杨帆的嘲讽就像狠狠扇在她脸上的一巴掌。
她不能不承认,杨帆说的是实话,他只是稍带着达成了自己的一个目的。而皇帝所表现得比杨帆预计的还要不堪,身为天下共主,他不仅罔顾国法与社稷,一味包庇宗楚客,他甚至异想天开地要让宗楚客和崔琬结为异姓兄弟。
太平公主脸上火辣辣的,过了半晌心情才平静下来,太平公主凝视着杨帆,沉声问道:“你这么做,究竟是想干什么?”
杨帆道:“何必多问,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皇帝如今根本就是一个傀儡,而且是个干尽蠢事的傀儡!如今大唐天下真正的皇帝是韦后了!
韦后如今磨刀霍霍,你、我、相王,还有那些不肯归附韦氏的大臣,很快就要大祸临头。我不想坐以待毙,而且我不甘心!神龙政变,我也是把脑袋拴在腰带上,结果我们换来了什么?
这个天下,不是我们理想的天下,这个皇帝,不是我们理想的皇帝!”
虽然已经猜到杨帆的用心,太平亲耳听他说出来时,心中还是一阵战栗,她激动地质问道:“你认为,谁能取而代之?相王吗?相王的性情脾气我最了解不过,他绝不会造胞兄的反!”
杨帆平静地道:“那有什么关系,今上也绝不想造则天皇帝的反,可是神龙政变那一晚,他还是离开了东宫。令月,有时候,有些事,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的。”
说到这里,杨帆的眼神黯了黯,凝视着太平公主,低声道:“就像……我厌倦了朝堂,想要去浪迹江湖,可我一身羁绊。还有,我不明白,我和你为什么会走到今天?”
太平公主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二郎,我厌的……并不是你。”
杨帆的眼睛蓦然亮起,瞬也不瞬地盯着太平,太平公主迎着他的目光,这一回并没有躲闪移开:“我厌的,是我们这种不可能有结果的关系。
有些事,你不会去想,也不可能去想,因为你是男人,而我不同。三十多岁,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最好的年龄,就算你五十岁六十岁,对男人来说依旧不算老,可女人不同……”
泪光在太平眸中莹然,她轻轻摸娑着自己的脸颊,黯然道:“你才三十四岁,风华正茂,而我已四十有五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害怕。
每天早晨一张开眼睛,我就记起,自己又老了一天。每次对着妆镜,我最怕在眼角发现多了一丝皱纹,从发丝中挑出一根白发,每每有所发现,我都郁郁半日不得欢颜。
我不知道再过几年我们之间会怎样?即便是现在,虽然我们还时常幽会,可是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现在和当初已大不相同,激情终究不能长久。
如果我再老一些,我们用以维系关系的男欢女爱都将不复存在,那时你我算是什么关系呢?红颜知己?偶尔会面,坐在一起吃杯酒、喝碗茶、聊聊天?呵呵……”
杨帆动容道:“令月……”
太平公主猛地摇了摇头,凄然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二郎。你说得对,有些时,有些事,是由不得自己的。我不是孑然一身,不能抛下一切跟你走。
我也有儿有女,以前,我对他们忽略得太多,只觉得让他们锦衣玉食就足够了,却忽略了他们还需要一个母亲。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已长大成人,我亏欠他们的真是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