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酒徒
    第三章


    天与地(十上)


    做了土匪和马贼的,当然不是什么善类。然而能从“九一八事变”后一直坚持到现在还没被鬼子收编的,心中却或多或少都留着一点做人的底线。听飞天豹子说得坚决,便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就冲他张胖子敢跟小鬼子拼命,咱们今天让他一让也不打紧。反正风水轮流转,早晚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这话在理!咱们不是怕了他张胖子,咱们是敬他是条好汉,敢跟小鬼子拼命!”


    “豹爷说得对,咱们不给小鬼子帮忙!”


    ……


    也有几名依旧不甘心放弃的顽匪,如催命鬼、阴阳眼之流,见大多数江湖同伙都打了退堂鼓,也没勇气再跟下去了。那张胖子可不是一般人,他当年之所以来到草原上,据说就是为了向汉奸县长朱二寻仇。从山西一直追到了黑石寨,最终在黑石城外隔着几百米远一枪爆了后者的脑袋。大伙如果今天不能齐心协力将他留下,就等于给自己招惹了一个杀星。没准哪天出门时就被他给盯上,稀里糊涂地就步了汉奸朱二的后尘。


    既然不准备出手“打猎”了,众马贼和土匪们,也就没必要继续搅合在一块儿了。随便说了些“后会有期”之类的江湖场面话,各自催动坐骑,分道扬镳。转眼之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而此刻小巴图才刚刚返回到队伍当中,还没来得及向张松龄覆命。众学子见到了,立刻众星捧月般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追问:“土匪居然真的走了?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啊?他们这么听话!”


    “他们把你围起来的时候,你害怕了么?我们都一直在担心你!”


    “你胆子可真大!居然单枪匹马就走了一个来回!”


    虽然刚才被上百把枪指着时,小巴图都没有紧张。但是在学子们连珠炮般一番追问下,他的额头上却渗出了汗珠来。特别是看到圆脸李芳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心里头没来由得就直发颤,嘴巴里说出的话,也变得毫无伦次可言,“我,我,大队长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了什么!我才不怕呢!他们都是小鬼子的手下败将,我连小鬼子都杀过,当然不会怕他们!我,我告诉他们不要跟着,告诉他们,我家大队长不喜欢身后跟着一群尾巴。他们一开始很生气,但是我说我是黑石游击队的,我们队长就是张松龄,他们,他们就都不吭声了。他,他们不是怕我,是,是怕我们大队长!怕,我们大队长一枪揭了他的脑瓜盖儿!!”


    “那也是你胆子大能沉得住气,当场就镇住了他们!”众学子们扭头看了张松龄一眼,不想让此人过分得意。然而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却永远留下了一个黑黑胖胖的影子。特别是几个小女生,前几天因为青莲的出现而主动在心中产生的疏远感,瞬间变得极为单薄。仿佛轻轻向前走一步,就可以突破障碍,从此身边处处风光霁月。


    非但年青学子们心里对张松龄充满了崇拜,从察北军分区派出来的骑兵连长老杨,看着身边这个高高大大的黑胖子,也是钦佩不已。随便打发一个弟兄出马,就能让近千土匪退避三舍。这威风,足以和古代的名将比肩了吧!而张胖子今年不过才二十出头,又刚刚通过了抗大的深造,假以时日,谁知道他能飞到多高?!


    正感慨间,却听见张松龄笑了笑,大声向小巴图喊道:“你瞎咧咧什么?说话不过脑子!那些人不是怕我,是怕咱们背后的八路军。如果不是为了避免惊动了沿途的小鬼子,咱们只要将八路军的战旗举起来,他们早就跑得没影子了,哪里还会在咱们身后跟这么久?!赶紧归队,别一出了麒麟岭,就连最基本的组织纪律都忘了!”


    “是,大队长——”小巴图吓得吐了吐舌头,用马头撞开挡在面前的坐骑,灰溜溜躲到其他游击队员身后去了,再也不敢跟学子们说话。杨连长等人见此,愈发觉得张松龄知道进退,不像某些同龄年青人那样,稍微取得一点儿成绩都得意忘形。


    带着对小胖子的佩服,众人继续策马向北。一路上遇到任何事情,都本能地以小胖子的话为圭臬,绝不刻意给他制造麻烦。如此风餐露宿,迤逦而行。遇到不开眼的小股敌军就果断歼灭,不留任何活口。遇到大股的敌军则主动避让,凭着战马的机动性脱离接触。终于在十多天后,顺利抵达了此行的第二个中转站,锡林郭勒草原的小吉林河岔口。


    张松龄去年带领游击队与傅作义部九十三团并肩作战时,曾经来过这一带,对周围的地形地貌记忆犹新。与军分区给的地图对照了一下,立即确定了具体接头位置。指了指距离河岔口不远处的一片松树林,低声命令:“巴图,带小王和小徐,去树林里搜索一下。如果遇到不认识的人,就问他,‘漫江碧透,百舸争流’的下一句是什么?无论他答得答不上,都将他请过来!”


    “是!”小巴图答应一声,点起两名游击队员,策马便走。才离开大队五六十米远,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松树林中,二十余名骑着高头大马的蒙古汉子,结伴冲了出来。


    当先一人,大约三十多岁年纪,身穿黑缎子面儿长袍,头戴貂皮圆帽,帽子正中央,有块拇指大的翡翠葱茏欲滴。胯下的马鞍上和坐骑的顶络上,也是镶金嵌银,极尽华贵之能事。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如假包换的蒙古贵族,在家里闲得头疼,带领随从四处沾花惹草来了!


    看到满脸惊异的小巴图等人,这位蒙古贵族老爷也不拉住坐骑。在马背上笑了笑,大声道:“不用问了,我早就知道你们来了!下一句是‘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说罢,又策马向着大队跑了一段,扬起头来,哈哈大笑着问道:“张松龄,张胖子在吗?是否还记得老哥哥我?!这两年天天听着你的名字,都快把我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


    “您是……?”张松龄先微微一愣,旋即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草原时,路上遇到的那伙人。赶紧催动坐骑迎上前,大声回应,“怎么会不记得?咱们可是一起杀过野狼的!您是吴云起,吴老哥。我真没想到,前来接应的人居然是您!”


    “哈哈,原本不是我。但我正好要去北边走亲戚,就跟军分区那边主动请缨,亲自跑过来了!”吴云起跳下坐骑,以蒙古人接待朋友的礼节,向张松龄张开双臂,“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乌云起,吴云起是根据谐音取的汉名。所以,当年不能算是欺骗了你!”


    “不算,不算!”张松龄也飞身下马,张开双臂走上前,与乌云起来了个大拥抱,然后用手在对方后背上轻轻拍打几下,笑着补充,“后来听说多伦那边有支八路军的队伍,大队长叫乌云起,我就已经猜到了是您。这回从军分区出发之前,在会议室的光荣榜上,还看过您的照片!”


    “所以说,咱们哥俩有缘呢!”乌云起的性子里,带着蒙古人固有的豪爽。后退半步,拉着张松龄的手说道,“当年我在山里头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跟我可能是一路人。果然,现在,咱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当年第一眼看到乌老哥你,我就觉得,你不可能是个普通蒙古商人!”张松龄也笑了笑,带着几分感慨回应。


    当年在山中与对方相遇,他敏锐地从马车上闻到了枪油的气息。只不过当时敌我未明,没有戳破而已。现在回想起来,乌云起那次肯定是在替游击队运送枪械。沿途那么多道关卡挨个走过来,居然没被小鬼子抓到。这份本事和勇气,也着实令人赞叹。


    正感慨间,骑兵连长老杨已经策马走了上来。在他身边跳下坐骑,举手向乌云起敬礼,“乌教官,二分队杨任仲向您问好!您,您还记得我么?”


    “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乌云起将手举到额边,大笑着还礼。“去年在军分区那边我教过的学生里边,你是进步最快一个!前两天在电报里见到你的名字,我还跟弟兄们说呢,这下简单了,你和张胖子都是老熟人。接头时绝对不会怕被别人骗了去!”


    话虽然这样说,他却很快转过身,从战马的鞍子下取出了个做工精细的牛皮包来,从里边拿出几页文件,“你们两个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没有的话,咱们就正式开始交接!”


    张松龄见此,也赶紧回到自家队伍中,从不备用坐骑的马鞍下取出自己所携带的交接文件,依照事先约定,交给乌云起审核。


    文件审核工作很快就顺利完成,一众学子们,也被张松龄领到了乌云起面前,与他们的下半程护送者互相做了介绍。当所有交接手续结束之后,乌云起抬头看了看天,笑着提议:“一路都吃干粮,大家伙肯定都烦透了吧。先别忙着往回走,跟着我,我给你们找个地方打牙祭!”


    “打牙祭?”张松龄愣了愣,诧异地打量乌云起和他身后的战士,无论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出众人身上藏着足够供应一个连的新鲜食物。


    “你别忘了,我可是地道的蒙古人!”乌云起猜到张松龄在想什么,得意地笑了笑,带头跳上了马背,“跟我走吧!这里虽然是锡林郭勒,可也不是所有蒙古人,都愿意跟德王一道去给小鬼子当狗子!走吧,用不了多远。只要能找到下一片毡包,我就保证不会让大伙继续啃干粮!”


    第三章


    天与地(十中)


    张松龄吃了一路干粮,的确也有些腻了。听乌云起说得热情,用目光征询了老杨的意见之后,便欣然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跟着乌云起沿着河畔竞直向东,又走了二三十里的样子,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突然间,有个被木栅栏遮挡起来的毡包群,就出现在了眼前。


    “呜呜——呜呜——呜呜——”发现有大批骑兵突然杀到了自家门口,毡包群中,立刻响起了凄厉的牛角号声。紧跟着,百余名身材粗壮的蒙古汉子,或举着叉子枪,或拎着钢刀,在一名身穿暗红色布袍,头上带满了银铃铛的白发老者带领下,蜂涌而出。在栅栏门口迎着乌云起等人遥遥地排出一字长蛇阵,随时准备跟不速之客拼命。


    “甘珠扎布,你难道真得老得眼睛都瞎了么,连我都认不出来?!”根本不在乎对面一众蒙古汉子所表现出来的敌意,乌云起策马上前,大笑着张开双臂。“两年前经过这里,我跟你用银牛角喝过酒。把你灌得在火堆旁躺了整整一天一夜。你要是这样还没记住我,那些酒,可就不知道喝到谁的肚子里去了!”


    他中气很足,先用蒙古话说了一遍,然后又用汉语大声重复。对面身穿暗红色布袍的老者听见了,立刻翻身跳下马背,以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速度向前跑了数步,一把拉住了客人的马缰绳,“乌云起,乌云起兄弟,真的是你么?甘珠扎布这两年,好几次做梦都在和你开怀畅饮!”


    “当然是我!”乌云起大笑着跳下坐骑,双手将老者抱住,轻轻拍打,“我走路走累了,突然想找个放心的地方歇歇脚。然后就想起了你!”


    “有兄弟在累了时,第一个想到我!那是甘珠扎布的荣幸,也是所有兀和台人的荣幸。”身穿暗红色布袍的老者用力抱了抱乌云起,随即后退数步,把手按在胸口处,深深地弯下了腰,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发出邀请,“快请进,我的兄弟,还有我兄弟的兄弟!只要走进兀和台人的毡包,多大的风雪,都不会再吹到你们的身上!”


    “我和我的兄弟,将永远记得兀和台人的盛情!”乌云起也把手按在胸口,深深向对方鞠躬。然后直起腰来,扭头冲已经看得两眼发直的张松龄等人招呼,“走吧,带上对兀和台人的祝福,带上对长生天的感激。这里,今晚就是咱们可以放心睡觉的地方!”


    说罢,与甘珠扎布两个肩膀并着肩膀,带头走向了毡包群。先前全身戒备的蒙古汉子们,则纷纷将武器背到肩膀上,沿着栅栏门,用身体组成一条甬道,替贵客们遮挡草原上寒风。


    见蒙古汉子们如此热情,张松龄也带着一众学子和骑兵们跳下了坐骑,跟在乌云起和甘珠扎布两个身后,徒步走向了毡包群。


    整整一个连的骑兵,登时令木栅栏内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了。不过这半点儿也难不住此间的头领甘珠扎布,只见他扯开嗓子,大声嚷嚷了几句。立刻,从毡包内又走出了两波身穿盛装的蒙古女子。第一波只管先将客人的马接过去,带到栅栏后方洗刷整饬,饮水喂料。另外一波,则唱着歌上前,依次向客人们发出邀请。


    军分区的战士们哪里见到过如此景象,一个个红着脸,额头冒汗,求救般将目光转向乌云起,请他替大伙拿主意。后者见此,免不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才用力挥了下胳膊,大声解释道:“她们邀请谁,谁就尽管跟着去!这是兀和台人的规矩。男的只负责跟天气、野兽和敌人作战,毡包内的事情,则全由女人来管!”


    这句话,他全是用汉语说的。众骑兵们闻听,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半推半就,被女子们分头领走了。说来也怪,那些盛装女子虽然只是第一次和大伙见面,却能敏锐地区分出客人们之间的差别。领到最后,只把乌云起、张松龄、连长老杨以及所有学生们给剩了下来。


    “最尊贵的客人,要留给部落的大头领!”怕张松龄等人不适应,乌云起抢先替此间主人解释。然后带领这大伙,继续跟着甘珠扎布,走向栅栏内最大,上面装饰物品也最多的一座毡包。


    宾主双方进了门后,除去靴子,按照草原上常见的规矩,团团坐成了一个圆圈,唯独留出西北角和门口两处空缺。甘珠扎布拍了拍手,立刻,有一队妙龄少女拎着紫红色的铜壶,唱着歌走了进来。


    浓郁的奶茶香味立刻与歌声一道,涌满了整个毡包。银发老者甘珠扎布笑咪咪地从地毯上站起身,亲自倒了一碗奶茶,双手捧给了乌云起,“我的兄弟,愿这碗茶能洗去你旅途的疲惫。把这里当作你自己的家。凡是兀和台人有的,都可以拿出来与兄弟分享。”


    “我带着问候,盐巴和美酒,来拜访我的兄长。愿兄长像小吉林河畔的青松,无论历经多少风雨,都永远安康!”乌云起也站了起来,用歌唱般的语调回应。然后,将奶茶用双手递给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张松龄。


    张松龄在草原上已经生活了三年多,对当地的各种礼节和禁忌非常清楚。笑着接过奶茶,说了几句对主人的祝福话,然后双手将茶碗交给了连长老杨。并趁着没有人注意时,悄悄地给对方使了个眼色。


    连长老杨也是个机灵人,立刻对张松龄的暗示心领神会。不管甘珠扎布听懂听不懂,先说了一大堆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祝愿,然后迅速将茶碗转给距离他最近的年青学子。


    这个年代,初中毕业就能算知识分子,能读到大学的,智力方面肯定远远超过了同龄人。不用仔细琢磨,就摸出了茶碗的传接规律。因此,众学子一个接着一个,有条不紊,直到奶茶传给了年龄最小的杨柳,才终于停了下来。


    见学子们如此聪明守礼,甘珠扎布愈发觉得开心。赶紧指挥着众位少女,将奶茶一碗接一碗地倒出来,捧给乌云起。后者则将奶茶一碗接一碗传出,由左向右,直到每个人手里都捧到了,才带头将最后一碗举了起来,笑着慢品。


    众少女立刻放下铜壶,齐声唱起了牧歌。十几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专门盯着男学子们的眼睛放电。被精挑细选出来到苏联取经的学子们,虽然智力超群,经纶满腹。却很少见过如此火辣的眼神,一个个登时脸红得如同秋天的山楂,捧着奶茶的手,也不停地打颤。


    倒是几个女学生,远比男同胞们镇定。管它牧歌唱得是什么调子,先喝了手里的奶茶再说。谁料第一口茶汤刚落肚,胃肠登时上下翻滚。赶紧用碗口挡住了脸,鼻孔拼命吸气,才把呕吐的感觉勉强压了下去。


    张松龄在右旗王府有过类似的经历。知道奶茶的滋味,并不是学生们能欣赏得了的。便抢先一大口喝光了碗里的茶汤,站起来,双手打着节拍,与众少女以歌相和。


    这番举动,登时把少女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顾不上再给其他客人劝茶,纷纷走上前,围着黑胖子客人载歌载舞。


    张松龄摔跤本事不错,对舞蹈却是外门汉,一幅嗓子也是五个音缺了仨,剩下那两个还是七扭八歪。然而他天生胆子大,这几年来又深受赵天龙感染,被后者生生熏陶出了几分豪气,所以即便被困在脂粉大阵当中,也面无半分惧色。连唱带跳,进退自如。


    此举恰恰暗合草原上的主客应答之风,把个甘珠扎布高兴得大笑连连。干脆也站起身,拉着圆脸李芳的手跳起了旋舞。众少女有样学样,便纷纷放弃了对张松龄的包围,各自拉住一名客人,无论男女,翩翩起舞。转眼之间,整座毡包就变成一个歌舞场,欢笑声和少女腕上的银铃声,汇聚成了一个快乐的海洋。


    待主人和客人都舞得尽了兴,宴会的主菜也准备停当。几个壮汉推开毡包门,用一只巨大红铜盘子抬着煮好的全羊走了进来。羊头对准了毡包西北角,最为肥美的羊背肉,却恰恰对上了张松龄的右手。


    于是宾主间又做了一番应酬答对,该走的礼数都走了个齐全。少女们手中的铜壶则变成了银壶,里边装满了新酿的马奶酒,穿花蝴蝶般在席间走来走去,不让客人面前的酒碗有丝毫空闲。待所有人都酒足饭饱,太阳已经坠到草海下方去了。一座座巨大的火堆,便在毡包群中点了起来,将空气中的倒春寒驱赶得无影无踪。


    甘珠扎布拍了拍手,命人进来撤走了残羹冷炙。然后带领着众少女,簇拥起已经喝得半醉的客人们,到火堆旁继续狂欢。马头琴,手鼓,银铃,还有各种不知名知名的乐器纷纷登场,长歌、短调与来自中原的旋律交替唱和。掌声与喝彩声一浪接着一浪,将欢快的节奏传遍了整个草原。


    直到月亮升到正头顶的时候,狂欢才慢慢走向尾声。难得放松了一次的战士们,被领到了几个临时腾出来的毡包中,酣然入梦。队伍中的几名女学生,也被安排妥当,洗漱休息。当火堆旁只剩下乌云起、张松龄、老杨和一干男性学子的时候,马头琴声却突然变得格外缠绵。白天替大伙端茶敬酒的几个少女再度走上前来,每人挑了一个,拉起对方就往自家的毡包走去。


    “你,你们这是干,干什么?”张松龄心中的酒意登时被吓醒了一大半儿,再回头看众男学生,一个个双腿拖在地上,汗流满面。若不是先前酒水喝得太多,手脚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此刻早就跳将起来,逃之夭夭了。


    “甘珠扎布老哥,别难为他们了。他们都是从中原来的,男女之间,规矩多得很!”关键时刻,还是乌云起主动给大家解了围。拉了一下脸色开始发冷的甘珠扎布,带着几分歉意低声解释。


    “规矩?女人和男人彼此看中了,难道不是最大的规矩么?!”甘珠扎布眉头轻皱,大声反驳,“还是你的这些朋友,瞧不起我们兀和台的女子,不愿意接受她们的爱慕?!”


    “不是,不是!兀和台的姐妹们能看中他们,是他们的福气!”乌云起恭恭敬敬坐直身体,连连摆手。“但是百里不同俗,他们中原那边规矩特殊些,也不奇怪。我一开始跟他们交往时,也非常不习惯。但既然做了朋友么,好歹要互相迁就一些!”


    这番话,他又是先用蒙古语,然后用汉语重复。非但甘珠扎布本人听懂了,那些正向众学子发出邀请的兀和台少女,也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先是愣了愣,然后笑着轻轻摇头。慢慢松开手,倒退着走进了黑暗当中。


    看到少女们带着希望离去,众学子心中也隐隐涌起了几分莫名的酸涩。但毕竟都是自幼受到正统教育的,很快,在他们心中,理智就又重新占据了上风。然而这个晚上炙烈的篝火,和篝火旁那花一般的容颜,却永远刻在了他们的记忆当中。此后若干年,每逢微醺时刻,都重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鲜活如初。


    甘珠扎布见此,也只好尊重了客人们的选择。吩咐管家收拾出几个最新,最干净的毡包,分头安排贵客们入内休息。然而张松龄却无法轻易睡着,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女人的身影。一会是猎户女儿孟小雨,一会是蒙古少女青莲,一会儿则又变成了教自己唱歌的彭薇薇,仿佛彼此之间有了约定般,你刚离开,我就立刻来到。


    “怎么,后悔了?后悔了就赶紧去找。刚才拉着你的那个是甘珠扎布的长女,就住在咱们喝酒那个毡包的后边,门口绣着一朵金莲花的就是。你只要敢去,她肯定不会把你踢出来!!”与张松龄分在一个毡包里的乌云起听到他辗转反侧声,用胳膊支起脑袋来,笑着打趣。


    “怎么会?!”张松龄大窘,立刻低声解释,“我只是,我只是觉得碳盆烧得太旺,有点儿烤得慌而已。”


    说罢,他赶紧坐起来,披着外衣,用火筷子调整碳盆里的火头。对着粉红色的热炭折腾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问道:“乌云起大哥,你们家那边,也像这里一样么?我,我是说,男女之间,随随便便就能住进一个毡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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