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部分

3个月前 作者: 酒徒
    王伏宝大喜,摇摇晃晃站稳身体,急切地说道:“我佩服你的胆气,也佩服你的磊落。所以想跟你拜个把子。但你我无须同生共死,只是磕几个头,以慰今天之意气。大将军可否答应?!”


    “求之不得!”李旭开口大笑,从矮几后走出来,双手抱拳向四下施礼。“我今日愿意与王伏宝将军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为意气相投,肝胆想照。请诸君做个鉴证,以慰我二人相交之心!”说罢,与王伏宝互通年龄。就在众人面前摆了香案,八拜定交。


    细算下来,王伏宝的年龄却比李旭大了五年零三个月,理应为兄。旭子以小弟之礼见过了哥哥,又命人取来横刀一柄,作为见面之礼。王伏宝是个手里留不住财的穷汉,在窦建德麾下混了这么多年,也没藏住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个拇指大小的银锁片来,按于李旭之手,讪笑着道:“这是我小时候家里老人给的长命锁。虽然算上链子,总计不过半两银,却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兄弟拿了吧,愿它能保佑你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众豪杰都是响当当的汉子,自然不会在乎礼物的轻重。见王伏宝将父母给的贴身之物都掏了出来,知道他与李旭相交的心思是出自肺腑,大为感动。纷纷笑着举起酒盏,为李、王二人兄弟之情而贺。王伏宝与李旭来者不拒,一一与众人干了。


    他们两个结拜得潇洒,旁边自有人看得羡慕。李建成心中暗道,这姓王的和妹婿二人萍水相逢,不过是一起打了场仗,便能生出手足情分来。我与世民一奶同胞,却未必能意气相投,肝胆想照。倒是罗公说得好,江山如画,即便亲兄弟也难免有举刀相见的时候。


    想着心事,他不知不觉便将目光转到罗艺身上。只觉得老将军罗艺行事练达,为人洒脱,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英雄气概。恰恰罗艺也将目光看过来,与他遥遥举了举酒盏,坦然而饮。一盏酒落肚,李建成心里愈发觉得火热,吩咐随从给自己倒满,快步走到罗艺的酒案之前, “罗将军风采不下当年,晚辈万分佩服。请满饮此盏,为将军寿!”


    “愿与李兄弟共饮!”罗艺看了看醉眼朦胧的李建成,笑着回敬。


    “罗公叫晚辈兄弟?”李建成楞了一下,满脸是笑。他出身高贵,朋友一直不多。在座诸人,即便是洒脱如李旭者,也都以世子称之,无人肯与其平辈论交。而虎贲大将军罗艺连幽州大总管之位都敢自封,当然不会在乎李建成的家世如何。一句兄弟叫出,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凭空拉近数步。


    “当然是叫你兄弟。你今年也三十多岁了,难道还敢嫌老夫年龄太大不成!”罗艺把眼睛一瞪,佯怒呵斥。


    “愿以罗将军为兄!”虽然受了呵斥,李建成却心情大畅。胸口上受了轻伤的陈演寿无法喝酒,一直以水相陪。看到李建成与罗艺聊得热络,笑着提议道,“既然罗公肯与世子平辈论交,世子何不拜罗公为兄长。总归是‘意气相投,肝胆想照’八个字,此后不求同生,亦不求同死。但酬今日之欢!”


    李建成听得心脏一哆嗦,双眼冒出了股炽烈的期盼,随即又快速暗淡下去。他也知道,无论辈分和声望,虎贲大将军罗艺都是与自己父亲相提并论的,根本不可能认下自己这个兄弟。谁料听了陈演寿的建议,罗艺却丝毫不以为忤,笑了笑,大声道:“也好,你这娃儿是个厚道人,值得老夫结交。拜便拜了,趁着香案还没撤下去,我等自去焚香!”


    真的?李建成狂喜过望,一时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周围的豪杰笑着过来观礼,才晕乎乎地走到香案前,与罗艺八拜定交。二人年龄差了一轮半,当然罗艺为兄,建成为弟了。看得大伙又是羡慕,又是高兴,团团举着举盏,一盏接一盏喝个不停。


    两个年龄、地位相差巨大的人都拜了把子,众人的心气更热络。一时间,竟不顾彼此的阵营,年龄与江湖地位,只要看着对眼的,便互相结拜起来。大伙举着酒盏贺了一轮又一轮,刚刚祝贺完了老郡守王琮与山大王时德睿结义,紧跟着又祝贺窦琮与张江焚香,拜到后来,女豪杰上官碧居然问明李旭在怀戎城内的临时居所,非要连夜打马赶过去与萁儿义结金兰,众人非但不觉其唐突,反而笑闹着送她出帐。


    群豪在这厢喝得畅快,老长史陈演寿在旁边也算得清楚。结义的众人心里不过是惋惜今日并肩作战之情,情愿一醉方休,然后相忘于江湖。他这个促成别人结义者,却早已替李建成的未来开始谋划。老长史清楚,凭着白天一战的功劳,通过常规手段,二公子世民再也撼不动建成的世子之位。此刻长安城内的尧舜禅让之事已经谋划得七七八八,隋唐相代已成定局。不出意外的话,半年之内,李渊必然要登上皇位。届时,李建成就是大唐的第一位太子。待李渊百年之后,李建成便是大唐国君。而李旭如果肯归顺大唐,以其声望、本事和与建成的私交,便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权臣,不折不扣的外戚。所以趁此机会替李建成拉拢住罗艺,便成了非常重要的暗桩。假若日后罗艺肯顺应时局,凭着其手中举世无双的虎贲铁骑和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此人绝对能与李旭互相羁绊,在未来的大唐内部达成某种平衡。


    当然,这一切都是远期目标。但即便是为了近期考虑,李建成与罗艺二人义结金兰,也让其自身受益颇多。万一李旭不肯顺应天命,陈演寿知道,拉拢住罗艺,就等于河东李家在博陵之后放了一把刀。博陵将士如果试图逆天而行,首先就得考虑考虑,当他们与河东将士沙场逐鹿之时,背后这把刀会不会落下来,重演一次阿史那骨托鲁今日的噩梦!


    这一切对李旭绝不公平,但天底下哪里有公平之事呢。还是虎贲大将军罗艺总结得妙,一切只为,江山如画而!


    第七卷


    逍遥游


    第七章


    盛世


    (十


    下)


    “这老东西,心肠好生歹毒!”看到陈演寿于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在博陵六郡背后架起了钢刀,时德方心中暗骂。他一直坚持认为李旭应该加入问鼎逐鹿行列,并私下里做了很多准备。但是,如果罗艺接受了河东李家的拉拢,博陵六郡便要承受腹背受敌的风险。虎贲铁骑的战斗力大伙有目共睹,平原上交手,博陵士卒虽为天下至锐,却真的没有正面将其击败的把握。


    “那姓罗的也不争气。身为一方大豪,却自甘降低辈分,跟李渊的儿子结拜!”腹诽完了陈演寿,时德方看向罗艺的目光也友善不起来。他不相信老谋深算的罗艺是被酒宴上的氛围感染了,所以才答应与李建成结为兄弟。幽州人这样做,肯定是想攀上未来太子的这棵大树,以便谋求藩王之业。


    看破了陈演寿的精妙算计,也认为自己猜透了罗艺的居心,时德方义愤填膺,却偏偏没有任何办法将针对博陵六郡的阴谋戳破。眼下群雄们正喝酒喝得欢畅,拜把子拜得痛快,任何不合时宜的话说出来,不但不能影响到李罗两家的勾结,还会被众人视为居心叵测。况且,这么多赶着结拜的人当中,谁能说出哪个与哪个相交是真心实意?哪个与哪个结拜是为了日后互相利用?即便李建成本人,恐怕也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不知道与罗艺结为异姓兄弟的影响有多长远吧?!


    想到这些,他不禁又急又气。急的是自家将军到现在为止还对博陵六郡的未来发展目标举棋不定,让自己空有一肚子帝王术却无处施展。气得是博陵上下那么多人,居然只有自己一个还提放着别人的暗算。余者皆喝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想到有些家伙手里根本拿得不是酒盏,而是磨得甑明瓦亮的钢刀。


    正郁闷间,看到盐山大寨主韩建紘和侍卫营统领周大牛两个端着酒盏,摇摇晃晃向自己走了过来。二人明显都喝过了量,刚刚换好的武将袍服上洒得全是酒水菜汤,却浑然不觉。一边走,周大牛一边醉熏熏喊道,“时,时司马。你这家伙一肚子坏水,但为人却不是没担当的。我们两个想高攀一下,跟你结为兄弟,不知道可愿意?”


    “求,时某求之不得!”时德方肚子里暗暗叫苦,却不敢破坏了宴会的热烈气氛,把笑容堆了个满脸,大声回应。


    “你,你大哥时德睿也是个豪杰,我们两个早就是兄弟,不,不如叫他过来,大伙重新焚香,一块结义?”韩建紘伸出两根手指,晃荡着补充。


    那边时德睿恰恰听到,大叫一声好,不由分说拉上自己刚刚认下的干哥哥老王琮,凑了过来。五个人站在一起,相视而笑。没等把香燃,张江扯着窦琮,方延年拉着姜宝宜也过来凑趣。醉鬼周大牛人越多越高兴,越高兴越得意忘形,居然还不甘心,遥遥地向罗艺抱了下拳,大声喊道:“虎贲大将军,虽然我不是你的部将,但也早就知道罗大将军的威名。想当年,这边塞之上,提起您和您麾下的虎贲铁骑来,哪个不挑一下大拇指。如果老将军不嫌弃我们几个高攀,我等愿与您也拜上一拜,以慰多年倾慕之心!”


    正站在远处看热闹的老将军罗艺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楞了一下,旋即大笑着说道:“当然不是高攀。大伙今日同生共死过一回,早就该是兄弟!”说罢,拉起李建成的手,一边向周大牛等人身边走,一边冲李旭喊道:“骠骑大将军,你是否也过来。咱们今天先拜把子,改日我再找你算旧账!”


    “求之不得!”李旭放下酒盏,大笑着向众人走近。当即,众豪杰不分阵营官职,重新焚香,相约为兄弟。把个老长史陈演寿看得目瞪口呆,心知自己刚才一番努力全泡了汤,想要与幽州加深关系,还得再重头来过。怒火差点儿将肠子给烧穿了,却是无可奈何。


    “让你老东西搞鬼!”时德方心下大乐。趁人不注意,伸出手去,偷偷在周大牛背后拍了拍,以示钦佩。那周大牛却依旧满脸酒气,傻傻地回头四顾,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


    众人重新排定大小,王琮年龄最大,被尊为兄长,罗艺居次。陈演寿站在旁边不来凑热闹,武将们也不勉强他。所以李建成排了第三位,窦琮第四,时德睿第五。一轮排下来,李旭年龄又是最小,成了所有人的小兄弟。


    “能做骠骑大将军的哥哥,即便只有一日,我可以吹上一辈子!”时德睿手舞足蹈,晃晃悠悠地说道。


    “今日我等不论官职,也不论出身。且尽一醉!”罗艺接过话头,笑呵呵地回应。他先前答应与李建成结拜,的确存了给幽州找后路的念头。虽然被周大牛等人把苦心积虑创造出来的“兄弟情”分薄了,但能与这么多的豪杰相交,心里也不觉得有多遗憾。


    这顿酒足足吃了三个时辰,大伙才尽兴而散。次日一早,各路豪杰又应昨日在酒桌上达成的约定,到李建成营中商量战利品分配问题。众人昨天刚刚义结金兰,总不好像刘季真那样连最基本的颜面都不顾,拉着东西就跑。客客气气地商量了几句,很快便得出了一个按出力多少分配的大致原则。


    具体到分配细节,谁家主将都不好亲自出马,如同小商贩般讨价还价。便都派来心腹代劳。罗艺那边派出了心腹长史秦雍和大将范仲谋、李建成派了老长史陈演寿和大将姜宝宜,李旭这边,则由时得方和周大牛二人联袂出马。经历了昨夜之事,时德方已经知道周大牛看似糊涂,却是个有急智的福将,因此遇事再不自作主张,处处和他商量着办。


    几家参战豪杰最看中的,便是阿史那骨托鲁丢下的那十几万匹战马。眼下中原各地烽烟四起,有一支骑兵在手,便等于握了一把倚天宝剑。非但攻击力会大幅度增加,威慑范围也扩大了至少二百多里。


    按照时德方的观点,十几万战马,博陵军至少要留下一半才对得起自己。自家主帅最擅长使用轻骑,有了六万战马在手,将葬送在黄河南岸的那支轻骑重建起来便有了基础,假以时日,甚至建立一支虎贲铁骑那样的重甲骑兵,也并非没有可能。周大牛却轻轻摇头,俯身在时德方耳畔低语道,“那东西消耗巨大,罗艺养了才五千虎贲,就穷的恨不得将土地老爷连根儿挖出来了。你要六万战马,拿什么养活?况且咱们六郡接连塞外,大将军收复霫族诸部便擅长养马,将来肯定要按时输送入关,哪一匹会比眼前这些差?依我之见,眼下与其多要战马,不如多要肉牛和种羊。既显得咱博陵军大度,又落了实惠!”


    闻听此言,时德方立刻醒悟。当即代表博陵军做了个高姿态,只提出两万匹骏马的要求,却以路途遥远,其他人携带不方便为理由,希望能留下近半肉牛和三万多头绵羊。至于缴获的皮甲、刀矛、箭矢和粮食等,博陵军每样也只取四分之一便可满足,剩下的全都交给大伙分配。


    那些牛羊本来是塞上联军作为干粮而携带,沿途没有抓上春膘,因此一个个看上去瘦骨嶙峋。众豪杰们知道把牛羊交给自己,自己也未必有本事将其活着带回老巢去,因此不但不觉得博陵军贪婪,反而认为时、周二人懂得为替别人着想,博陵军做事公道。


    有时、周二人代表博陵军开了谦让的头,陈演寿和姜宝宜两个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失了河东的脸面。学着博陵的样子,主动提出河东方面也只分两万匹战马,其他各类物资仅仅拿走四分之一的方案。众豪杰派来的心腹听过后,也认为非常公道,纷纷表示同意。


    虎贲铁骑虽然出力较多,但参战时间最晚。所以分配物资的顺序排在了河东、博陵两家之后。秦雍和顾仲谋两个商量了一下,表示幽州不敢与河东、博陵两家争功。所以提出了两万匹战马、五百头牛、一万只羊,和四分之一粮草的需求。至于刀矛器械、弓箭铠甲等,则一件不取。


    其他各家豪杰派来的心腹算了算,这样,大伙能剩下的物资比预计中还高出许多,也就欣然答应幽州人的提议。


    王伏宝麾下没有得力谋士,所以只好亲自动手。他见河东、河北、幽州三家都比较克制,便也参照别人的先例,提出了两万匹马,两万人的铠甲兵器和够两万人马在回家路上消耗的的粮草辎重的要求。这个要求提得很实在,大伙自然没什么异议,点点头,笑着通过了。


    时德方、韩建紘、王琮等人本来麾下就没有多少弟兄,剩下的三万余匹战马,每名士卒骑一匹,牵一匹还富裕许多。他们这些人经过一场大战,知道问鼎逐鹿的战场已经没自己出头的机会了,索性不再争这些蝇头小利,痛快地将剩余物资均分了。然后提出将无法带走的那部分直接在博陵六郡变卖,换了金银和铜钱再运送回家。对此,时德方求之不得,客气了几句,欣然答应。


    顺利将缴获物资分配完毕,大伙心里松下了一口气。一边笑着骂刘季真眼界窄,最终没超越马贼的见识范畴。一边望着被关押在大营内的十余万塞外俘虏发愁,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对。此刻中原未定,豪杰们谁也不愿意落个杀俘的恶名,况且被俘者中老弱妇孺占了一半还多,大伙实在也下不去手杀他们。


    可留下这些人,豪杰们还真没办法养活。来自塞外的俘虏都不会种田,也不会说中原话,即便当做奴仆发卖,也未必有财主肯买。


    “干脆押到燕山之外去,找到宽阔地方放了算,让他们自己回家!”幽州将领范仲谋对付塞外牧人最有经验,依照先前虎贲铁骑处置俘虏的惯例,笑着提议。


    “那他们之中半数之上不都会饿死在路上?”王伏宝于心不忍,低声反驳。粮草都被豪杰们瓜分干净了,没有干粮,摆在俘虏们面前便只剩下了两条路,一是结伙为贼,窜入长城打劫。等待他们的将是博陵军的刀锋。另外一条路沿来时的路回家,没有武器也没有牛羊,这些人十有八九会变成饿殍。


    “死便死,你看他们可怜,他们若是大胜了,谁来可怜中原百姓!”范仲谋横了王伏宝一眼,冷冷地道。


    “那,那,那不是一回事情!”王伏宝被他问得直翻白眼,半晌,才嘟嘟囔囔回了一句。他不愿意滥杀,但突厥人可以杀得中原人,中原人赢了却不能残忍地看着突厥俘虏饿死的道理何在?他也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也想不出办法。看着一堆堆目光呆滞的俘虏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王伏宝只觉得心中好生难过。那些俘虏们虽然听不懂中原话,也知道对方是在商量如何处置自己。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已经饿了一天一夜,没有力气和胆量反抗即将到来的命运,只好一个挨一个跪在地上,低头哀哭。


    “要不,咱们两家各带走一半俘虏,在长城附近划出个地方安置他们居住?”陈演寿听俘虏们哭的可怜,想了一会儿,低声向时德方提议。


    时德方对于这个昨天晚上还在算计博陵军的老家伙印象极差,本能地就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一边摇,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不妥,不妥,非常不妥。当年大隋就是这样安置阿史那家族的,最后,你也看到了,始必可汗是如何回报大隋?”


    群雄之中不少人都知道今日突厥之患的由来。当年大隋已经将突厥王庭打残了,却平白发了善心,收留了启民可汗的部族在定襄郡落脚。结果不到二十年时间,启民可汗凭着大隋的支持重新整合了草原。到了始必这代,非但把半个定襄郡占着不还,还不断向中原窥探。


    这养虎为患的事情,中原人做一次也就够了。不能吃了亏还不学乖。所以老长史陈演寿的用心虽然好,除了他本人外,却找不到任何人支持。见老家伙满脸尴尬,时德方心中大觉舒畅。


    论谋略,他自认不如陈演寿这块老姜。但论眼界,他却觉得陈老匹夫格局气量未免太小了些。根本不是帝佐之材。有不是帝王之佐的陈演寿做谋士,那李建成的未来也好不到哪里去?长城外的血来未冷就算计并肩作战的袍泽,这种人能成大气候才怪!


    “那依时司马之见,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姜宝宜看不惯时德方那幅洋洋得意的嘴脸,凑上前替陈演寿抱打不平。


    “依我之见…….?”时德方心里没有任何办法,却抹不开颜面承认。犹豫了好一会儿,脸都憋得开始发黑了,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憋到急处,他又想起了昨天情形。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周大牛。却看到周大牛倒背着双手举目北眺,一边看长城外的风光,一边喃喃嘀咕道:“这王须拔,仗都打完了,还不送个信来说他到了哪里?平白让大将军等得心急!莫非看中了霫族的女人,留在那边乐不思蜀了?!”


    “他们既然战败,自然要为战败付出代价!”听到周大牛的嘀咕,时德方立刻有了计较。“我家将军被霫族十三部推为共主,名下刚好有大片草场。这十万各族老弱,如果你们不肯收留,干脆全交给博陵六郡。由六郡出资将他们押解到索头水附近去,替我六郡百姓照看牛羊!”


    “此刻时司马又不怕他们今后坐大了?!”姜宝宜扫了时德方一眼,鼻孔里冷笑。


    “他们本来就不属于一族。作为牧奴,由我家将军派人专门看管。旁边还有霫部虎视眈眈,谅也难翻起什么风浪来!”时德方笑着扫了一眼陈演寿,又扫了一眼幽州诸将,骄傲地回应。


    他一直不赞同李旭关于退入塞外,在九州之外另闯一番天地的设想。但眼下被河东诸人逼得紧了,不得不临时将这个想法的一部分拿来应急。话音落下,自己心里先吃了一惊。猛然想到,如果幽州与河东两家勾结,博陵六郡想要不受到前后夹击,必须在六郡之外再开辟一块落脚点出来。届时这十万俘虏,届时便是十万免费劳力。对于六郡来说,简直是犯困时有人送枕头,无比及时的好帮助!


    有了塞外和博陵两块根基,便如同在棋盘上做活了两个眼。中原能争便争一争,争不过了便一走了之。进一步退一步都是海阔天宽,又怕得谁来!


    第七卷


    逍遥游


    第七章


    盛世


    (十一


    上)


    想明白了此节,时德方看向陈演寿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眼前这老家伙所谋格局越小,反而越逼着自家将军与河东划清界限。若是换了个雍容大度的,以自家骠骑大将军的性格,还真未必愿意跟河东翻脸。


    分完了战利品,王伏宝第一个带领麾下部众开拔。河间太守王琮治所与窦建德的领地接壤,也向李旭告了辞,与王伏宝结伴而走。又过了一日,韩建紘与时德睿两个也告辞南返,准备回去将山寨收拾了,先安顿好那些老弱病残,然后重新做打算。刘季真在长城外躲了两天,见李旭和李建成两个都没有找他算账的意思,心也安了下来。讪讪地跑到张家堡内跟盟友们打个招呼,承诺今后大伙有事,只要信送到他手上,无论刀山火海都在所不辞。然后又跟李旭“借”了够四万人消耗二十日的口粮,带领着新收的部属与牧奴,奔着燕山西北方的草原深处去了。凭着新收的牧奴和万余将士,不久之后,他果然打出了匈奴可汗的旗号,将周边大小部落征服了数十个。可这个新兴的汗国中匈奴人毕竟太少,所以没坚持几年,便如流星般从草原上衰落。只剩下无数令人叹惋的故事,一遍遍于牧歌中传唱。


    还有二十几个跟刘季真一道入关避难的马贼头目不想再过那种有今天没明日的生活,主动留在了长城内。他们根据各人的观察,大多数投于李建成帐下。也有几个与博陵将士合得来,主动要求为骠骑大将军效力。李旭根据其人的才能,都好生安置去处。


    由于俘虏的队伍过于庞大,李旭和建成不敢让他们在长城附近停留太久。又仔细商议了一回,从战利品中拨出粮草辎重和牛羊,交给刚刚从塞外返回的王须拔、郭方二人押送着,去索头水两岸开辟新的牧场。那王须拔和郭方两个先前奉李旭之命扰乱阿史那骨托鲁的后方,一路上屠灭部落无数,已经在草原上创出了大大的凶名。俘虏们手无寸铁,在这两个人凶神恶煞面前自然生不起反抗之心。被博陵轻骑押着,扶老携幼,乖乖地走了。


    眼见着参战的盟友一个接一个离去,而河东那边依旧音信皆无。李建成心里也开始着急。先前他唯恐弟弟世民争功强了自己的风头,此刻却情愿把头功让出去,也不希望始必可汗当真如陈演寿那样大破了娄烦关,长驱直入河东。


    情急之下,李建成只好亲自去拜访罗艺,请对方切莫与其他人一样急着返回,务必率领虎贲铁骑在张家堡附近驻扎一段时间,待河东情况明了了,再做决定。期间所有消耗,都可以算在河东李家身上。


    那罗艺也是个痛快人,想了想,笑着回应道:“也好,幽州最近没什么要紧事,我就在这里等上一、两天。不过贤弟得替我跟那李仲坚打个招呼,免得他小子又以为罗某打他六郡的主意,再暗地里对罗某玩什么鬼花样!”


    “罗兄言重了。仲坚素来拿得起放得下,从来都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况且罗兄这次雪中送炭,我等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会没有良心的乱猜?!” 李建成知道罗艺对去年败于李旭之手的往事还有着疙瘩,赶紧笑着替双方开解。


    “他感谢我?”罗艺冷笑着耸肩。“算了吧,老夫又不是为了他李仲坚而来,犯不着让他感恩。”


    “但仲坚的确很感谢你。他私下里跟我说过好几回,说如果当日不是虎贲铁骑及时赶到,有可能大伙都死在狼骑刀下。”


    “喔?”李建成的话让罗艺略微感到了些意外。虽然在庆功宴上大伙都说了许多漂亮话,但那些话里边有几句是真心的,罗艺还的确没把握。在他的人生阅历中,头天晚上跟人称兄道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别人看,第二天便抽刀子翻脸的事情屡见不鲜。话说得越漂亮的人,做起事情来也许越不地道。


    “仲坚的确很感激你。他说没料到罗老将军会放弃前嫌来帮忙。还说过早就想一睹虎贲铁骑驰骋塞上的英姿,没料到能如愿以偿!”李建成听罗艺的口气开始松动,赶紧趁热打铁。


    能拜罗艺为兄,是这次长城之战给他带来的意想不到的好处之一。以虎贲大将军罗艺的赫赫威名,不用明确对他表示支持,也可以让那些对世子之位的家伙掂量掂量自身的轻重。但得到罗艺这个强援的同时,建成也不想失去李旭。毕竟论起彼此之间的交情,李旭这边要比罗艺那里深太多。


    “嗯,他又不是没见到过!”罗艺说话的口气虽然还是不阴不阳,脸上的表情却明显开朗起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能让对手在背后都称赞自己,武将做到这个份上,也足以自傲了。更何况这个背后称赞自己的是骠骑大将军,近十年来中原难得的少年英雄。


    “他还如何评价虎贲铁骑!是不是觉得比他麾下的博陵精锐还强一些?”冷笑过后,罗艺忍不住继续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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